伤疤

长风掠过松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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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的小腿静脉曲张,血管拧成了一团,走路多了或站久了就会疼痛,要坐下来轻轻地揉捏,以减轻一点肿胀感。那团青色的血管旁边,还有一大块黑色的疤痕。父亲的皮肤白晰,那疤痕显得很是触目。那块疤是为了我落下的。

    八九年九月初,酷暑还没有消退,我要回学校了。父亲把我送到成都,一定要送我送上了火车才放心。那时候南下广州做生意、打工的人实在太多,加上归校的学生,火车票很是紧张,我们在售票厅排了一天的队也没有能买到。不得已,只好找了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唯一的一张床位让给了我,父亲只好在过道里的一张窄小的钢丝床上倦缩一夜。

    第二天天刚亮,过道里的钢丝床已收了起来,父亲也不见踪影。这么早他会上哪里去呢?我只好回房间等着他。

    不大功夫,父亲带着笑意回来了,告诉我火车票已买到。他扬了扬手里的票说:“一票难求啊!今早五点,旅馆的大门还没开,我就翻门出去,心想这下一定排在前面不愁买不到票了。到售票厅一看就傻眼了!早有很多人彻夜排队,就坐在地上睡觉!”我抬头看了看旅馆高高的大铁门,顶端尖尖的箭头狰狞地直指天空,让人不由倒吸冷气。父亲虽说是侦察兵出身,可已年过五十,身体已发福。这么高的门他是怎么翻过去的?

    没等我发问,父亲喝了口水又接着说:“我正发愁不知怎么办,有个没睡着的人问我‘买票啊?’我告诉他是为女儿买的。他又问我是出去打工还是上学?我说上大学。他说他也是同样的情况。后来他就主动说他帮我买。真是遇到好人了,要不然不知要排队到什么时候!”

    我终于逮住机会发出疑问:“这样高的门你能翻过去?”父亲得意地说:“别小看了你爸!这个对我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我心里还是有些后怕:“你年纪大了,腿脚再不会有当年灵便,要是被上面的铁箭头挂了,那可不是说着玩的!”父亲不再说什么,只是笑,笑容有点勉强,还有点僵硬,好象是犯了错有点不好意思。

    火车要傍晚才发车,父亲说趁中间的这段时间,带我去武侯寺看看。路上我看到他的一条腿有点拖着,走路不象平日那样轻快。我问:“爸,你的脚怎么了?”父亲回答说:“没啥!当兵时路走多了,关节磨损,现在稍多走点路就痛。”我早知道他有这毛病,就说:“那我们坐下来歇歇再走。”路边有个小店,正卖鲜啤酒,于是我们走进去,买了一大唐瓷缸鲜啤,父女俩一人一口地喝起来,也没什么下酒菜。清清爽爽的啤酒流进胃里,浑身轻轻松松象要在空气里飞升,心里有和风轻拂,耳朵里是父亲讲的当兵时到成都发生的趣事。那个白天,我们过得很开心。

    我毕业回来的那个夏天,偶然看到父亲小腿上的那个大伤疤,我记得过去没有,就问:“爸!你这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是生疮留下的吗?”父亲点了点头。母亲低着头在择菜,头也没抬地说:“还不就是为你买车票翻门时被挂的!肉都挂掉了一块,他也不包扎一下。那么热的天,回到家里就感染化脓,落下一块大黑疤。”

    我吃惊地看着父亲,他笑着,笑得很不自然,好象母亲揭了他的短。我说:“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哭鼻子啊?嘿嘿嘿。这点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真是不如当年了!翻那么个门弄出我一身大汗来,都怪自己粗心大意”

    被挂走一块肉,他没说让他痛成什么样子,没说流了多少血,没说是怎么止住血的,没说裤子磨着没包扎的伤口是怎样的刺痛,没说走路时肌肉是怎样牵动痛神经的,只说出了一身汗

    以后,再没有人提起过那块伤疤的事,可它一直清晰地印在我的记忆里,好象一只眼睛,总在盯着我,让我惭愧,催我泪下。在那些软弱和绝望袭击我的黑夜里,那块伤疤却又如一盏灯,指引我,给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