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园杂记之七百善孝为先

陈青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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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我尽我的能力把轻扬交给我的事情做好,但求无愧于心。只要我们的父母健康平安,只要他无后顾之忧,只要他快乐,我就很满足。

    ——青若

    这些天,接连收到好几个朋友的mail,大部分是我不认识的,从没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只因为网络,他们认识了我,发mail给我:“青若,最近怎么了?很久都没写过新东西了,很忙吗?”有的是网站转给我的信,没有mail地址,我想回信都无从寄的那种。

    面对他们的关心,我真的感动了。也许是最近特别脆弱的缘故,一个眼神,一个短信,一句问候,一点点关怀都会使我心情激荡。

    这些日子,轻扬的父亲病重住院,几乎过了一次鬼门关。现在,就是此刻,我的手指放在键盘上的这一刻,他依然躺在医院icu病房,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两天了,几乎滴水未进。

    6月1日,儿童节,晚上大概九点多钟,轻扬不在家,电话响了。婆婆打来的,说,她和我公公明天要到开封来检查身体。公公觉得自己心脏有问题,以前来开封检查过几次,每次做心电图,结果显示都正常。我说行啊,来呗。轻扬回来的时候,我把婆婆的话告诉他,当时我们都没太当回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风尘仆仆地来了。公公的气色不太好,我想,大概是早起和坐车太久的缘故。照顾他们吃过早饭,我上班去了,轻扬陪他们去了医院。中午下班的时候,我以为他们一定都在家,还专门拐到菜市场买了些菜回来。谁知我一回家,一个人都没有。我挺纳闷,打电话给轻扬。轻扬说,他们还在医院,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医生说要住院观察。我的心猛地沉了一下,轻扬的语气很沉重,我想,一定凶多吉少。

    我一个人闷闷地吃了午饭。下午四点多的时候,轻扬打电话说,你呆会做点饭送到医院,还要带两条被子。咱爸住院了,咱妈在那里陪护。

    我回到家匆匆做好饭。东西多不好拿,我把冬冬叫来陪我一起抱着被子去了医院。公公躺在病床上,挂着点滴。婆婆告诉我说,现在不知道他总觉得胸闷到底是胃病还是心脏病,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确诊。

    我帮婆婆铺好床,她的神情很凝重。她那么瘦小。

    从那天起到6月中旬,我几乎每天都往医院跑,提着饭盒给他们送饭。公公有胃病,不能吃难消化的东西,我在做饭方面又不在行,很是犯愁。那天,到医院去,婆婆高兴地说,医生好几次在公公觉得胸闷的时候做心电图,没发现异常,差不多排除了心脏病的可能,现在用的药物是治疗胃病的。公公也说,照胃病治,已经大见轻了。

    我很高兴。回家之后,打电话给爸爸。自从公公住院之后,我的父母一直很牵挂他们,尽管他们从未见过面。爸爸嘱咐我说,你一定要把饮食给他们调理好。我说,我知道。那一刻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也觉得自己很懂事,长大了。

    连着三天没有打点滴,他们在我家住了两个晚上。公公的气色比来的时候好多了,饭量也明显增加,只是医生说每顿饭只能吃八成饱,也不敢让他多吃。公公说,要是没什么意外,再过两天,就去看看姑姑,然后就回老家了。他快痊愈了,一家人都很高兴。

    在轻扬的坚持下,公公又做了一次心脏检查,不是心电图,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这次终于查清楚了,心脏冠状动脉有问题。我的心又沉入了谷底。

    又打了两天点滴,6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我们到淮河医院给公公做了冠状动脉造影手术,从河医大附院来的大夫亲自做的。公公做完手术不能动,腿部被包扎得结结实实,住进了特护病房。在病房外面,陪我们一起去的一个朋友指着病房小声说,他病得不轻,要治好得花十万块钱。

    不会吧。我吓了一大跳。

    怎么不会,一会你问问轻扬就知道了。他当时微笑着,我觉得他在故意逗我,不怎么信。

    忙到中午差不多两点,一切才停当。吃过饭回到家,轻扬看起来心事很重。我不敢多话,等他来告诉我。

    宝贝,咱爸病得很重,要花很多钱才能治好。轻扬说。

    我点点头。他到底怎么了?我问。

    心脏有两条血管堵塞90%以上。如果不尽快做手术,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随时?

    随时!

    那么,怎么治呢?

    有两种方案,一个是搭桥,一个是支架。支架效果好一点,也不受多大罪,比搭桥要贵,两个支架估计得七八万块。我想,既做就做支架好了。

    我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七八万,我们哪来那么多钱?我沉默着,看着轻扬。

    咱哥家里困难,姐姐家也没什么钱,我们多承担一些。不够再借点吧,好不好?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宝贝,这些天你要辛苦一点,医院里的饭没什么营养,他们又舍不得花钱买好的,你多做点饭送去。

    我再次点头。想起两天前还以为公公很快就能出院的高兴劲,心里很不是滋味。钱,我们会想办法,应该不成问题,大不了多借点,我们慢慢还就是了。最重要是公公今年67岁了,做伤筋动骨的大手术,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

    打电话给一位同事,她的公公去年夏天死于心肌梗塞,跟我公公的病情很相似。她说,当时他们做了冠造之后,已经联系好了北京的专家来给他做心脏搭桥。由于五一节放假,手术延期,谁也没想到,病人竟没等到手术这一天,就突然去世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把这些事告诉轻扬。已经很晚了,我们又急匆匆地赶到医院,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告诉爸爸,嘱咐他一定小心,不能随便下床,不能剧烈咳嗽,一定要听医生的话,等等等等。

    之后的两天,轻扬找了开封的好几个医学专家,请他们帮忙分析治疗方案。公公有一条堵塞的血管刚好处于分叉部位,如果做支架,难度比较大,也不保险。有医生建议说,在血管里做支架,最多撑三五年。支架对病人心脏来说,是异物,能不能适应也是问题。做搭桥虽然痛苦,但毕竟是从自己身上取出的血管,能很快适应,而且最重要的是,做完搭桥一般能撑一二十年。最终,我们决定给爸爸做心脏搭桥手术——从他胳膊或腿上取两条血管接到心血管上,替代那两条被堵塞的血管。

    公公冠造手术的创口差不多好了之后,轻扬安排转了一家医院,用药也开始为手术准备。医院帮忙联系了北京安贞医院的主治医师来主刀,时间定在7月5日。

    手术的时间一天天接近。哥哥和姐姐也都来到医院,轮流陪护。婆婆的心理压力很大,7月3日晚上,轻扬下班之后,婆婆居然问他,才十点怎么天这么黑?原来,她睡午觉睡迷了,起来之后以为是早上,还做了早饭等我们。轻扬告诉我这些,我觉得一阵心酸。这些日子以来,每个人的压力都很重,可是最担心最牵挂的,也许就是婆婆了。

    轻扬让我第二天带婆婆、姐姐到大相国寺去烧柱香,这样她们心里兴许踏实一点。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手术前一天,姑姑也来了。我们一起去了医院,公公看起来很镇定,一家人围坐在他周围说说笑笑,姑姑和婆婆说起轻扬、哥哥、姐姐小时候的事,好多事我闻所未闻,饶有兴致地听着,公公也时不时讲一些往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我对婆婆使了个眼色,她和姐姐跟我出来了,姑姑不知道有什么事,出来问我,我小声说,我们去烧香拜佛。姑姑一听眼圈就红了,也要去。

    我是个无神论者,可是,这次去大相国寺,我比哪次都虔诚。我们逢佛必拜,我穿着条短裙子,几次跪倒在水泥地板上,也不觉得膝盖有多疼。不敢不诚心,生怕佛祖怪罪。千手观音四面都有蒲团,婆婆和姑姑跪在蒲团上,我和姐姐跪在水泥地上,向观音菩萨祈求公公手术顺利,平安无事。

    在如来佛祖前,我们跪拜完,看着佛祖微闭的眼睛,我心想,公公一定会顺利度过这个坎。有那么多人虔诚地为他祷告,有现代越来越精湛的医学,有技艺高超的大夫,他怎么可能有意外?

    在大雄宝殿前,我们烧了一柱高香,那么粗的香光点着,就花了大概十分钟时间,供到香炉中之后,我们四个人一字排开,跪在香炉前,看着他们专注的神情,我的眼泪几次要掉下来,都强忍着,怕婆婆看到难过。他们是轻扬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我不愿意他们难过,不愿意他们受苦。

    7月5日早晨,我们早早地起床,去了医院。公公已经换好了手术时穿的裤子,手上还打着点滴,上衣没法换。快八点的时候,护士来帮他换好上衣。公公看起来依然很镇定,我很佩服他。我想,如果是我面临这么大的手术,我一定差不多崩溃了。

    八点多,担架车来了。我们推着他进了电梯,到手术室门口,护士拦住我们。公公很平静地躺着,神情安详。我俯下身对他说,爸,别紧张,放松点,一会就好了,我们都在外面等着你。他微微点点头。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通过门缝,我看见里面穿着绿色手术衣的大夫在来回走动。过了半个小时,轻扬陪着北京安贞医院的大夫来了,四十多岁的样子,很年轻,听说医术很精湛。别人十分钟也接不好的血管,他两分钟就搞定了,在国内很有名。轻扬给他买的机票是郑州飞沈阳的,沈阳还有心脏手术在等着他。

    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我想象着里面的场景,不知道为什么哭开了。不必哭,因为没理由,万事都具备,手术成功率在90%以上,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但是,就是止不住眼泪。姑姑坐在我身边,默默试泪。我无力劝解她,因为我的心情跟她一样。过了一会,她说,我去看看你妈。婆婆一直在病房里,没有跟着担架上楼。

    轻扬来了,我问他兜里有没有纸。他摇摇头,抬手为我擦泪。说,有什么好哭的,过几个小时咱爸就出来了。叫你来是让你劝着她们的,你倒好,自己先哭的泪人似的。宝贝,你要懂事点,我还有好多事,你多劝咱妈咱姑她们,别让她们难过。

    我点头,稳稳神。等眼泪干了,才下楼去看婆婆。

    果然,婆婆正躺在床上哭,眼圈哭得红通通的。那么艰难的等待

    十二点多,轻扬下楼说,北京的大夫已经出来了,手术很顺利,伤口正在缝合。还专门交代婆婆说,爸爸手术是全身麻醉,等会出来之后,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你不用担心,麻醉过了之后,他才能醒。

    手术顺利,大家总算松了口气,提着的心也慢慢放下了。又过了十分钟,我们上楼,等在手术室门口。等了好大一会儿,有轮子滑过地板的声音,是公公出来了。大家都站起来,门开了,公公躺在担架车上,嘴里插着呼吸机,两个护士一个拿着输液瓶,一个拿着血浆袋。另外三四个医生推着车。小小的担架被医护人员围得紧紧的,我们根本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

    下楼,到了icu病房,护士只让男家属进去帮忙抬病人,其他的,都被挡到门外。我看了看表,公公8点16分进去,12点19分出来,在手术室里呆了整整四个钟头。

    直到今天,公公依然住在icu,由护士护理。我们这些人呆在病房里,等待消息。做手术那天,他水米不曾沾牙,第二天,也只让喝点面糊。护士让准备什么,我们赶紧给送来,端到门口,护士接过去,门又无声地合上。一直到今天。

    轻扬是个孝子,在他跟前,我连一点私心杂念都不敢存。公公住院手术,花销那么大,轻扬花钱从来不用跟我商量。医药费他们兄妹三个怎么分担的,我一概不知,也没有过问。我想,我尽我的能力把轻扬交给我的事情做好,但求无愧于心。只要我们的父母健康平安,只要他无后顾之忧,只要他快乐,我就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