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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漂流到哪里,思想放逐到哪里,文字便游走到哪里。不论风格,不拘定法,动之心情,发而为信。
——轻扬
古人那么多描写书信的诗篇当中,最钟爱的依然是李清照的一剪梅,词中最钟爱就是这句“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写这篇杂记之前,又翻开了装在文件袋里的一大摞信件。许许多多的往事潮水般涌来,一瞬间将我淹没。
和轻扬在一起这么久,相互之间的来往信件大约有十万字,大部分是读书时候写的,还有我独自在焦作的日子写给轻扬的信。最近三年,因为天天厮守在一起,几乎没有什么信件。所有的信,我都装订得很好,做了封皮,写上大致内容,装进各自的文件袋。
“轻扬给青若的信(1996。7。18——1997。9。9)”下面有几行字:“这是我一生珍视的财富。惟一让我遗憾的是,信中儿女私情、缠绵不绝的情话不多,哲理的思辩、追问和解释不少,‘情’的话语明显少于‘理’的话语。望轻扬多与青若‘谈情说爱’,以弥补往日之不足。”
整理这些信件,是在焦作。轻扬来看我时,我拿给他看,他一页一页细细看了一遍,笑了很久。有些情怀随着时光流逝,渐渐地淡忘了,惟有文字能够记载下这些情怀,历久弥新。
轻扬写给我的第一封信,开头是这样的:“青若:应该是第一次这样称呼你,你好吧。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地址留下,我终于尝到了想寄一封信而不知道投向何方的滋味”那时放暑假,我在家乡。返回学校时,轻扬坐在我身旁把这封信交给我,写信的日期是1996年7月18日,是个很值得纪念的日子。
1996年冬天,我闲来无事,做了一首长短句,因为照不上任何一个词牌,就取了头三句的第一个字,拟为长清寂。词的内容早就忘记了,轻扬用长清寂词格作的一首词因为写在一封信里,所以一直保存着。
“梧桐断壁只鸟鸣,残雪点星半缕风。千里烟波浩渺,一斛相思渐醒。执手往昔,恨日苦短。秉烛今朝,香缦梦澜冷。答应下要给你填一阙长清寂,开篇几句,暂拟孤雁鸣,不知是否符合你词牌的规格呢?”
如果不是这封信,我恐怕早把什么长清寂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想起这些风雅的往事,我忍不住微笑了。
有一封没有日期的信,是我生气,轻扬为哄我开心时写下的。“还生气吗?怎么忽然之间就这样了呢?或许不是突然,我的粗心与执拗的个性早已使你伤心透了吧。这使我很难过,准确一点说是惶恐,我唯唯艾艾不知所措了”记得那时,他的一句“唯唯艾艾不知所措”让我笑了半天。他在夸大其词,任何时候,他都不会“唯唯艾艾不知所措”的。不管他是对还是错,他都会振振有辞真理在握。你瞧,他在稍后一段时间为反驳我逼他写信给我时写下的话:
“我说过现在不是写信的最佳状态。人在忧郁、愤懑、悲伤等基调下,由于背负苦难而特有的压抑之感才是信的最直接的原动力。就像我昨天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想我们的过去和现在,不觉悲从中来。当时直想坐起来挥笔立就,或低诉,或质问,或心平气和,或慷慨激昂。情绪漂流到哪里,思想放逐到哪里,文字便游走到哪里。不论风格,不拘定法,动之心情,发而为信。可惜那么多既凄婉哀绝,优美动人,又能充分表情达意的句子,当我第二天早晨醒来之时,已成为昨夜的一场梦了。”
我在后面写了一句话:“醒来,果真是一场梦吗?可见你的心有几分真了!”可见还是在生气。
轻扬的许多信件,我都加了批注,是后来跟他坐在一起,细细品读时加上的。比如有些观点我不同意,就在旁边写下相反的意见。还有玩笑一般的字词,诸如“俗不俗?”、“用词不当”、“原来如此”等。隔了几年的光阴再回头看这些文字,温馨甜蜜的气息仍在字里行间回荡,如陈年的酒,隔得越久,味道越醇厚。
比如上面提及的那封信,我加的批注是最多的。轻扬说:“首先给你作个定论:一个既定现实中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残缺画面中的完美主义者。”我在后面写道:“片面的狭隘主义定论!这能概括我的全部?”他说我“抱定一种只属于虚幻的梦想不放”我在旁边写了四个大大的字:“这叫执著!”轻扬喜欢下结论,他对我的结论是:“怀抱着一种幻想而这种幻想在现实中根本就不存在,这是你一生悲剧的根源。”我愤愤不平地写道:“说的好歹毒!”
信的末尾,还写有几行评语:此文颇具文采亦富哲理,然其符实且对题之处甚少。所用之论据,比如“圆圈”、“完美主义”等词汇可取之处几无。况理论框架过于宽泛,就人而论,它适用于各色人等,不独有此文中所谓“青若”者也。虽分析细致新巧,思维缜密灵活,然缺憾不能不让人痛心。更甚者,文中无一句寄绵绵情谊之言,皆为批判不满之语。且用词毒辣,怎不让伊人倍感神伤?汝男儿之心,实叫人心寒齿冷。不在自己身上找出病因,倒推说她不宽容,且鼓励她“若宽容不下去时,当奋起反抗,向过去决绝”这岂是人类之言,简直鸟雀之语!打回重写!
此时再看,依然忍俊不禁。相爱的人,即便是闹矛盾,都会平空添出不少意外的情趣,隔了岁月的烟尘,越发显得美丽动人,韵致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