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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格纳曾这样形容他的家乡,说它是“一块邮票般小小的地方”我很喜欢这个比喻,并且认为这其中存在着说起自己家乡时隐含着的甜蜜和珍爱之情。假如照此比喻一下,在中国的行政地图上,我的家乡文水甚至占不满邮票大小的空间,小得只能用最细的笔划,署下自己的名字。
我想,每个人都是怀旧的,只要他有着健康的心理。而“故乡”这个词,可能是在人怀恋着的诸多名词中间,最为温和、安静的一个。这当然也不只是指久别乡土的老人们,在跋涉岁月之后,所要寻找的那种落叶归根式的温存。而是指所有寄居异乡的人,在白天的喧嚣逐渐隐去,心房腾空之后,由心底泛起的极其浅淡的乡愁。这样的乡愁,不是矫作,也不属于字里行间,只是一种静静的回想和神往。
我时常固执地认为,一个在村庄里跑大的孩子,无论在城市里待多久,都不会对其产生依恋,更不会找到家的感觉;行走在水泥汪洋的城市中,远离了自然,远离了泥土,无论多么顽强的植物都是难以扎根的。可能这只是一种推己及人的、幼稚的想法,但乡村给一个人的成长中,或者说精神上打上的烙印是很难磨去的。所以,在我的心里,乡村和城市一直以来都是对立着不可调和的,而且认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把深沉的感情跟某个城市的名字联系起来。然而,虽然我对城市的否定是如此得明确近乎不容置疑,但与此同时,另一个问题却又总是困扰着我——对于模棱两可的县城,我该如何界定,由此在感情上我又该如何面对?
对文水城,我还是有感情的,而且直到现在我都能清楚地记起母亲带我第一次“上城”时的情景。那也是我第一次认识到,乡村之外还存在着这样一个大而喧闹的世界。虽然那时城里头车辆很少,但印象中其大街上的嘈杂程度并不输于现在。可能是由于当时正值改革开放的初期,商业在人们的心里刚刚由萌芽扩展成嫩叶,许多周围村子里的农民已经蠢蠢欲动,开始在就近的县城里做起了小生意。所以,在我去的时候,城里的街道上都摆满他们的小摊小点,经营着蔬菜、瓜果一类的农副食品。于是,本来就不太宽阔的马路,就显得更拥挤不堪了。但这种拥挤却又不同于现在行人和车辆混杂在一起,挤成一团的情形,那样的场面是火热而富有活力的。被改革开放的大剪刀剪去束缚的人们,将一种带着自信的喜悦之情淋漓地展露在脸上,以至于让人觉得一家接一家的小摊,都是带有生气,欣欣向荣的。所以,以后每当我在书本上看到“市井”这两个字时,脑子里首先联想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等我稍微大一点的时候,母亲去城里走亲戚总会带上我,但失去了最初的新奇,我对这个总是处在嘈杂状态中的地方也逐渐冷漠了。再后来便开始了外地求学、工作,回去的次数愈发少了,但每次回去都感觉它变化不大,甚至感觉不到第一次来时,洋溢在大街小巷的那种终于放开手脚的活力,开始陷于沉闷。文水的自然和人文资源都很少,地理位置也不突出,所以,地方的经济和建设都没有发展上去。也因此,很多文水人都选择逃离这个养育他们的地方。我曾听说,这些走出去的文水人在外面的生活是非常成功的,并有人传言,北方的大部分大中城市的粮油市场都是由这些文水人掌控的。我情愿相信这都是真的,而且为自己家乡人在异乡闯出的成就感到欣慰。但另一方面,心里却又隐隐地为夹在红红火火的祁县、平遥等周边县中间的,落寞不堪的文水心伤不已。
虽然我不是正统的文水县城人,但如果把视野和空间扩大,我身上打着的却还是它的烙痕或印记,并且永远不可能抹去。因此,不管它是城市也好,大的乡镇也罢,其实在潜意识中,我早已将它划拨到自己怀恋着的事物当中了。而且,在某些不期然的时候,有关它和童年的许多东西,会在极短的时间里突然造临,让我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来迎接它们,只好选择在沉默中观望并祝福它们。
所以我想,每一个地方,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会承载许多人的记忆和眷恋;而人正可能就是因为这一个或许不到邮票大小的地方,才有了自己的坐标,从而不会走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