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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阳光柔和,大地显出了青色,深远的天空中飘着白云,汩汩的流水在欢畅地流淌;小村子的四周,待插秧的水田被平整得像镜子一样,明镜般的水田和弯弯曲曲的田埂一起,构成一幅美妙而朴素的画面。
老张正在田里干活,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在想着大女儿跟人走的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辛辛苦苦养了十八年的女儿一声不吭的,就这样跑掉了?跑到了金浦镇梅花村一户日子比自己还差的人家。这世道啊!十几岁的毛丫头就懂得喜欢男人了!我十八岁的时候还穿着开裆裤提着粪箕在路上拣牛粪呢!真是的!
老伴跑到田里告诉自己“女婿”家来人了时,老张莫名其妙的说:“大女儿在和平镇电子厂打工,小女儿在峡山玩具厂做工,至今都未嫁人,何来女婿?”老张呵斥老伴:“什么女婿?我哪有女婿啊?看你慌慌张张的没有一点妇人模样!说话就损自己。”说完,老张依然认真地锄他的草。
老伴急了,大叫:“大妹偷跑到金浦梅花村了,有了孩子,他家派人来告诉我们,送来聘金了!”
啊?老张扔掉手中的锄头,气得脸都发青了,破口大骂:“那死丫头的,要男人都要到别人家里去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我要打断她的脚,不这样做,我就不是人!我就不姓张,就姓狗好了!”骂罢,老张气乎乎地跨过番薯园,上了小路,直奔家里而去了。
老伴追了上来说:“老伴呀,你不要得罪别人,来的不是那小子,是他老舅哩!”
“我不管什么老舅,不把我女儿送回来我跟他们不客气。我辛辛苦苦养的女儿让别人作媳妇,替别人生孩子?”老张说着弯下腰去卷起裤脚,接着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
“这些工具怎么办?我一个人怎么拿得回去?”老伴在田里急得直跺脚。
老张理都没理,只顾自己往家里跑。
老伴跑上路,对老张嚷:“你不要得罪人家老舅啊!”嚷完,转念一想,走到不远处对正在浇水的邻居说:“我家有点急事,这些锄头镰刀水桶现在拿不回去,你帮我看着,我得赶回家啦。”邻居问:“张伯那么生气,发生了什么事?”老张的老伴叹了口气,说:“我大妹给我们丢脸了,没经我们同意跑去别人家跟男人了,现在把肚子都弄大了,对方派人来了。”邻居“哦”了一声,笑了起来,说:“恭喜你了,可以做外婆了,又有钱收入”张大婶说:“别取笑了,我走了,麻烦你看着啦
(二)
张大婶赶到家里的时候,老张正赶“女婿”家派来的老舅和另外一个年轻人出来。老张边骂边说:“我女儿才十八岁,你们就要把她抢走!哇,你们一点良心都没有!你们真狠啊!我的女儿才十八岁啊!你们给我滚蛋!不把我女儿送回来我不会和你们罢休!滚、滚、滚!不要弄脏我的地方!”
那至少有七十岁的老舅很生气,口里哆嗦着,举起手里的拐杖戳着老张:“你——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怎么这么粗鲁?没一点修养?”
“我不讲道理?我粗鲁?让你女儿跑到我家来做我的媳妇,看你粗不粗鲁?”老张更动怒了。
那个同来的年轻人小声地说:“老舅的女儿都有孙子了”
老舅拄着拐杖对年轻人说:“我们走!聘金也带回去了!”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邻居张大明就来劝老张说:“人家过门就是客,即使没理由你也得以礼相待。你女儿以后还要在那里生活,你不能太过分。”可是老张就是无法平息心中的怒气。
老张的老伴走上前扶住老舅,陪着笑说:“老舅,不要怪他,他就是这样的人!急了就不讲道理!无礼放在我身上,不要怪他!我们到屋里坐!” 张大婶一边说,一边要老舅进房屋去。可老舅就是死活不肯,说:“不,我要回去了,我老了,不会理你们这些事。我要回去了!”无论张大婶和邻居怎么规劝,老舅就是不肯再进老张的家门。老张此时开始在骂自己的女儿,别人劝他去请老舅进屋时,老张撇撇嘴,骂骂咧咧地进去了。“我不认这个不要脸的女儿了!”
回到屋里,老张蹲在木凳上就用咸菜做酒料,喝起白酒了。心里对女儿和对欺骗了女儿那家人的仇恨随着进了胃的酒再次起火了!这短命的丫头!
“现在你高兴了!总是耍酒疯!乱咬人!”老伴站在老张旁边说。
老张狠狠地瞪了老伴一眼,继续喝自己的酒。
张大婶继续唠叨着:“跑都跑了,人家请这么老的老舅大老远来,就是给我们面子了,你连老舅也得罪了,你现在舒服了,叫女儿以后怎么生活呀?” 张大婶叹了口气,泪流了出来,都是家里太苦,大妹才这么早就跟人了!
老张一听,跳下凳来大声喊着:“你放屁!别人家里就不苦,怎么没偷跑?我们家以前最苦,顿顿喝稀粥,我三个姐姐怎么没偷跑?是那短命的丫头自己贱哩!”
老伴没吭声,默默地流着泪走出去了。
老张喝完杯里剩下的酒,用力把酒杯摔在地上,对着老伴大声说:“不准你收他们任何东西!我不认这个女儿了!”
老伴走后,有邻居进去劝老张。老张坐在矮脚凳子上抽烟,一声不吭的。邻居们觉得很没趣,便断断续续地走了。最后一个邻居走的时候,老张站起来对着空气说:“要是你们的女儿偷跑了,我也会去说这些话的!”一面生气地往外走。刚想锁门,读初一的小儿子放学回来了。“爸!”儿子推车进门时叫了老张一声。老张“哼”了一声,出去了。
(三)
第二天早上,女婿家又来了两个人,这次是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四十左右的样子。当时,老张又不在家,仍旧在田里除草。老伴到田里告诉老张的时候,老张没再激动,他翻了翻白眼,吩咐老伴说:“你回去告诉他们,不把我女儿送回来一切免谈!我不去了,让他们回去,免得我回家看到了又要发火。”老伴说:“你怎么总是这样?事情都发生了,你生气有什么用?再说,大妹12岁就到外面打工,这几年家里幸亏有她。现在不用说了,你回去吧。”老张打断老伴的话:“不要罗嗦了,你自己回去吧。”又干起活来。老伴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望着老伴没精打采的样子,老张的若有所思,也是啊,纵使大妹没告诉我们就偷跑了,可怎么也是自己的孩子,这样闹下去对孩子不好。可是,老张一想起自己以前嘲笑那些女儿偷跑了的人以及自己夸下的海口,就觉得女儿真的不可原谅了!你辛苦赚钱为家里,这我知道,你要嫁人我也明白,可也要先告诉我们啊,也要嫁得体面一点。偷跑?偷跑算什么啊?我又不是不肯让你出嫁地!想着这些,老张的心乱了起来,干活时就没有了平时的干劲了。老张苦恼地想:我怎么这么不幸啊,生了这样的女儿。便把锄头横在番薯垄上,坐下抽起烟来。
正抽着烟,邻居张明挑着水桶走到老张附近的路边停下,张明发话问老张:“听说最近天上掉了很多黄金到你家里啦?能让我瞧瞧吗?”
老张回头瞪了席明一眼,自己能说什么?自己以前就是这样取笑张明的。
“怎么?不肯吗?”张明放下肩上的水桶,走向老张,一面挖苦的说:“我女儿偷跑那时,我可是让你看了我家的黄金!怎么样?怎么不吭声了?” 张明在老张旁边站下,伸出手,笑着说:“亲家,拿喜烟来,拿喜烟来,我等这根喜烟等得脖子都长了!哈哈!”
老张就是不理张明,心里想;你取笑吧,谁叫我那该死的丫头不争气,给我丢脸!
“你怎么不说话?嫌黄金太少吗?你可以开口吗?这些事你不是见得多了么?” 张明在老张的旁边蹲下来,从自己怀里挖出一点烟草,用烟纸裹了就点火吸了起来,一面对着老张叹着气:“唉,亲家不肯赏我喜烟,我只好抽这些劣质的红烟。唉”
老张扔掉手里快要烧到手指的没有过滤嘴的“红双喜”又从烟盒里抽了一支,衔在嘴上,点上火。
“知了不要罗嗦了。”老张没好气的说着。太阳的光线渐渐的强烈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抽烟的声音很响。老张听得到张明的“吧唧吧唧”的声音。“唉”老张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拿起锄头又挥动起来。张明也站了起来,退后了几步,又蹲了下去。
又没有声息。
“老张,不是我说你,昨天是你不对了,你不该那么对待那个老舅!俗话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可你太没道理!得罪了他们,你女儿以后就有的受了。我们村不是有很多这样的情况吗?父母闹得越凶,女儿日后的日子就越难过了!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到时你能说些什么?人家会说,你当初不是不愿意吗?现在你来把你女儿领回去啊!”
老张听到张明的话有所触动,停了一下,又继续锄下去。
“我那时也跟你一样,恨不得打断我那不要脸女儿的脚,你以为我愿意让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女儿早早就嫁人了,就为那几个钱?我没有些人那么贱?早开的花早谢!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女儿不懂事啊!”“我不认这个女儿就好了!”老张突然恶狠狠地说。
“唉!这不过是气话!张明若有所思地说,我当初不是像你现在这样?老张,想开些,不要赌气,赌气吃亏的是自己。不久你女儿抱着外孙回来,你能不理他们么?”
老张一边锄着草,一边静静地听着张明讲。张明的话让老张舒服了很多,张明讲得的确在理啊。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不吃就浪费了。再说,说不定以后也有上人家门的时候。说不一定儿子将来也和人家一样,拐人家的女儿呢。老张暗自思想着,只听到张明又说:“你又有两个人来了,看样子是你亲家又派说客来了。老张,性子不要太牛了。人家能够这样已经不错了,有些人是等你女儿生了孩子再来告诉你呢。回去吧,去看看情况嘛。”张明说罢,站了起来。
谁知,老张听到这些话,随即丢下锄头,转身就走。
张明急了,生气地说:“你,你怎么这样?人家已经看到你了!你”老张回头说:“你告诉我老婆,让她拿主意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地朝西边的墓地走去。
张明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东边而去了。老张的老伴和两个来使正好到了田头找老张。张明笑着说:“啊,真不巧,老张刚刚吃了点不净的东西,闹肚子,到那边方便去了。”说着,大笑起来,又说:“张发嫂啊,老张让我传个话,说一切由你做主,还说不要怠慢了客人啦。”
老张的老伴对客人说:“我们回去吧,回去吃饭。他那人昨天失态了今天不敢见人,我们回了,不用理他。张明伯,到我家里去坐吧。”
张明说:“好好好,我这就去,现在就去。”
四人一起走回去了。
望着四人的背影渐远,老张从墓地走了回来,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 四)
后来,老张才知道,老伴收了女儿夫家两千块钱,而把另外一万块钱退了回去。由于不是明媒正娶,嫁妆就省了,两千块钱全收。老张想:那么牛啊,穷得叮当响地,还拿了一万二!又想,哼!我的女儿就值一万二?
过了半年,女儿生了个胖小子,老伴带着肚兜、爽身粉等婴儿用品去帮女儿坐月子。老张听说自己的女儿生产时失血很多,瘦了一圈,心里疼得很,可又不敢开口要跟老伴一起去看看。老伴走了,老张像丢了魂似的,田也没心思去上了,整天在家里走来走去的。后来,老伴捎话来,说女儿平安,老张才定下心来。
星期六的时候,老张打发自己的儿子去姐夫家看他大姐,并吩咐他晚上要回来,不要在那里过夜。可星期六晚上,儿子没有回来。老张的心悬了一夜。第二天傍晚儿子回来的时候,老张把他臭骂了一顿。
再后来,大女儿抱着儿子和老伴回来了。大女儿进门就叫爸,老张叫女儿比以前胖了,心中暗喜,但没有应答她,却从老伴手里接过小外孙,俯下头很响亮的亲了几个。
老伴笑着白了老张一眼,就招呼大女儿进去了。
从此,小外孙成了老张一个谈话的资料,老张讲到小外孙时满脸得意,口气有些夸张,那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好重啊!眼睛大鼻子高,耳朵又长,福寿之相,福寿之相!别人说,状元出在别人家!老张说,话不是这么说。外孙也是孙,我不会偏心的。老张又开始四处打听谁家的女儿偷跑了。
(五)
大妹“偷跑”后又过了两个冬节(冬至),喝了两次冬节圆。老张的儿子长了两岁,十八了;小女儿则十九了,四十九岁的老张和老伴一起长了两岁,五十一了。岁月不饶人啊。大女儿两年间就生了三个孩子。除此之外,老张家的家境好了许多。小女儿很懂事,比大女儿以前更懂事,赚的钱除了偶尔买几件便宜的衣服之外,全部交给了母亲。加上大妹不时背着公婆捎点钱回家,老张家的生活过得挺滋润的。遗憾的是,儿子读书成绩不好,整日在外面玩,老师已经来家访过几次了。老张气得要命,可即使把儿子打得半死,儿子也依然不改变,老张只好死了这条心了,儿子看来不是读书的料,只好让他早点出去学做生意或者学点手艺。在这个社会,要学会做生意或者学点手艺,人才有个依靠。所以,儿子初中毕业后说要去汕头打工时,老张没有反对,虽然他以前对儿子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他读书读得好,能混出个人样来,希望他光宗耀祖。老张开始打听哪里有工打,不是很累的,钱也不会那么少。可打听了很久就是没有结果。倒是自己的儿子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汕头帮人卖鱼,工作比较轻松,钱也不少。老张便答应了。
儿子一走,家里就剩下老张和老伴两人,没有电视,白天出去干活倒不觉得什么,可晚上在家里坐着难免就有些冷清了。于是,老俩口就出去串门。可串完门回来冷清也跟着来了。老张觉得家里就是少了点什么。老张开始怀念以前三个孩子都在家的日子,老张开始想念大女儿的孩子,自己的孙子了。
大约半年后,小女儿又让老张晕了一次。一向规规矩矩的小女儿,那个小女儿嘴角总挂着口水、有点傻里傻气的阿仙竟然像她姐姐那样偷跑了!也是一个穷户人家,在玩具厂认识的,一个瘦骨伶仃的20岁小青年!大妹的丈夫当时已有23岁,怎么说也是个大人。可是,这个20岁的小青年还是个汗毛未脱的孩子啊。世道真的变了。老张想。这一次,老张没有跳没有骂。搞大了不谙世事的阿仙肚子的那小子的爸爸请亲戚提着聘金和礼物来的时候,老张微笑着接待了他们,老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礼貌和文雅。真让人不敢相信!这次是老张主事,老张狠心地把对方送来的8000块钱和两条“恭贺新禧”牌香烟全部收下。老张热情地送客人出门时,老伴多次向他眨眼睛,老张知道老伴是在问自己,你怎么不回些礼?他们家那么穷?你准备全部收下么?可老张丝毫不理老伴。老张心理想,他妈的,我生的女儿就是专门偷跑给别人的,这是我的命。我没有女儿了,这是最后一次了。不收白不收!
亲家的亲戚有点意外有点不甘地走后,老伴果然骂老张:“你的狗眼瞎了吗?我没告诉你,不能全部收下的吗?他们家那么穷,这些钱一定是向别人借来的!你也太凶了吧。”
老张的脾气出奇地好,不理老伴,走到大厅里拆了一包“恭贺新禧”拿出一根抽了起来。“名牌就是名牌!好味道啊!”老张向上吐烟圈,一面说。
老伴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指头指向老张,愤怒地说“你你”
老张又吐了一个烟圈,说:“我怎么啦?我没有女儿啦!你心疼女儿的话等她生的时候你可以拿些钱给她,我没意见。不过,这两条烟我要了,我抽了一辈子红双喜呀。”
(六)
老伴给小女儿坐月子的时候带去了两千块钱,老张当时问,够了么?老伴没说话就走了,这次老张没有了前次那种心急难安。老张心里只想着那两条“恭贺新禧”
老伴走后第二天,老张用聘金剩下的钱去还以前向别人借的钱,走了十几处。回来时,6000块钱只剩2000多块。开了锁着的门,跨进大门的时候,老张想,想不到我张发靠卖女儿还清了很久还不完的债。剩下这笔钱得存进信用社,等老了的时候买烟抽啦。
第二天早上,老张刚想出门去信用社,儿子却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姑娘囝。
老张长叹一声:完了!我又要欠人家的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