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情人

赤足而舞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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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窗外清辉如水,大地沉浸在苍茫之中,夜好静呵,静得全世界只剩下了清风抚弄纱窗声音和他均匀的鼾息了。

    路漫漫突然醒来,恍惚着,不知时间是凌晨,还是天将晓?

    史风裸着身体躺在身边,肚皮上盖着薄薄的空调被。像平常一样。她侧过身子,习惯性地把手放在他的腰间,抱紧了沉睡中的他,仿佛她不这样抱着他,他就会离开她似的。此刻,路漫漫心头的酸楚不由泛滥开来,从眼中奔涌而出。

    路漫漫知道,她的丈夫史风心底深处,有个角落为另一个人留了。就在刚刚夜深人静,同床的他在异梦中低喊着那个人的名字。路漫漫可以肯定那是个关于离别的梦。因为他被惊醒了,睁开了眼睛,看到身边躺的,不是梦中的她,而是梦外的她。那眼底的盛满了失落却想极力掩饰的神色,一样都没能逃过她的眼睛。继尔,他背过身去,继续入睡。

    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敏感得接近神经质了?

    那个名字只在他的梦里出现。是路漫漫熟悉的名字,熟悉得无法从中挑起一点怨意。仿佛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结婚半年来,她与这个名字是共同存在着,它就象一堵透明的墙,明明横梗在她与他之间,却看不见摸不着。

    然而他除了有裸睡的习惯外,生活正常得让她无剔可挑。爱干净,衣服一天一换,虽抽烟但没有烟瘾,空闲的时候就坐在电脑前,没完没了不知厌倦地玩着“杀人”的游戏。最重要的是,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可疑的来电或短信。手机一直很随便地放着,似是完全可以接受她的监察。

    路漫漫知道,这一切正常的现象,完全是不正常的表现。就象越平静的水面,隐藏着的暗漩就越大越深,而这一切无人知晓,直到它被描述。

    结婚才半年,她就记不清多少次半夜里醒来,看见史风站在卧室的阳台上,背向自己,凝望着月亮,地上零落的,是一地的烟头。这样的场景,电视剧里常常出现,通常是表达一个男人在思念着一个女人。月下的那个男人,是她路漫漫大学时代就开始相恋,结婚才半年的丈夫,他一定正在深深思念着另一个她。这样的场景让她心如刀割。

    她是谁?是他大学的同学?还是小青梅小竹马?

    可朋友们都羡慕地说,史风绝对是个好丈夫。

    是的,他确实是个好丈夫。体贴入微,呵护有加,特别是让她辞去那份没完没了加班而且薪水低微的商场行政经理的工作。他的话让她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老婆,我是一个男人,养家的任务,当然是我的,我不要我的老婆为了那一点钱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四处奔突,你这样会让你老公很没面子!你应该去逛街、做美容、看书、听音乐,过你想过的生活!他一本正经地将这事扯到是关乎他面子的问题,其实他当然知道,路漫漫有着每天早上赖床的习惯,试问一个人对工作若是充满热爱,怎么会因为赖床而天天迟到?当然,史风是国内一个著名品牌红酒的区域代理商,收入颇丰,她的工作与否,完全不是问题了。于是素不喜欢与人周旋生性孤僻的路漫漫,高高兴兴地解放了,回家当起了家庭小主妇。

    但是,为什么,还总觉得史风对她的爱,不够完整,有所保留?而且,他在睡梦里呼喊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与一个不曾真正见过面的熟人暗战,一生或更长的时间,她有时想来,不是没有颓丧感的。

    2

    小洁是路漫漫在商场众多同事中甚为投缘的一个同龄人。她辞职后,依然和她亲亲密密地交往着。三头两天地给路漫漫打电话,这次的通话内容如下:

    “我跟着雯雯去了凤苑花园的那个巫婆家里。她灵验得让我无话可说。她说我今生是来报父母恩的。说我十九岁那年会破相,你知道那年我失恋,割了脉,现在还有一条疤痕哪!还说别人在存钱,我却是在存衣服。这倒也是的,看到三个大衣柜满满的衣服,我真服了她。太准了!”

    小洁的廿四孝常常是大家自叹不如的事情。在外面酒楼吃饭,只要是她认为好吃的菜,必定另打包一份,回家孝敬两老。为了二老,放弃出外工作的机会,留在这个经济落后的家乡,说:孔子曰,父母在,不远游。小城里的服装店,也没有不认识她的人。有次她逛商店逛晕了头,从甲店出来进乙店,走出店门后,完全没了方向感,又走进了甲店,从头到尾地将甲店的衣服重新翻看了一遍。来回在两店之间,她耗去了一个上午的时间,直到店员忍无可忍地说:“你刚才不是来过了的吗?还没看够啊?”她才红着一张脸,怆皇逃走。

    最后,小洁问她,你要不要去试一试?我告诉你她的地址。

    她故作不屑地问:“那个巫婆,长得怎么样?”

    “很胖,很黑,很丑,有五十多岁了。”

    路漫漫说:“你手腕上的疤那么明显,谁都会察言观色的呀。赚你的钱总是那么容易。”

    小洁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路漫漫有点道理,但又不解:“那她怎么知道我是十九岁那年破的相?”

    路漫漫轻笑:“那是碰巧罢了,她是不是说,你十九二十会破相?你那道疤,一看都有几年的历史了,再推算一下你的年龄,就是几年的差距,如果没说中,你是二十岁破的相,她就会说,我讲周岁的,如果你是十八破的相,她就说她讲虚岁的,这上下就有三年的空间可以狡辩了!还有,看你这人的衣着打扮,连瞎子都会嗅得出来,所以说别人存钱你存衣服。至于今世来报父母的恩,这话搁在我们潮汕女子身上,有哪个不合适?”

    小洁似乎是呆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路漫漫想起她们曾经一起共事时,贪玩上网做了智商测试,结果她的分数算得中上水平,而小洁的智商几近弱智。她看到结果,绝望得半死,连说,我原来差点是个痴呆儿!怎么办?其实不必去测智商,与小洁谈上十句话,就

    能知道,她单纯得让人吃惊。想到这里,路漫漫心底,一股对小洁的怜惜突而其来。

    于是她轻声问:“那个巫婆长得很阴险吧?”

    小洁说:“不会,但也不慈祥。收费也很便宜,算一个人的命才收二十元。当是玩玩罢了。”

    路漫漫本想说:“这命还真贱!”觉得不妥,便改成:“二十元买几句对你生活的猜测,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洁说:“要不,如此漫长人生,如何打发得了?”

    她噤声。小洁自从初恋失败告终后,不再问津爱情,几次为她牵线,但她总能找到男方让人觉得可笑的地方,例如,路漫漫给她介绍史风的朋友林立,小洁形容他的肚子比猪八戒的还要大,说相亲时,她脑袋里只想着要找一枚针,扎进林立的肚皮,将里边的气放出来。如果真与林立交往了,她怕终于有天控制不住自己把针扎进他的肚皮。又有一次,给她介绍了大可,她说大可与她名字相克,大可小洁,大与小相反,不行。还嫌弃大可吃完饭后要用茶水来漱口。路漫漫惊讶地问她,讲究卫生有何不好?小洁才呐呐地说:好是好,问题是他将漱口水都吞进去了,这令她一想到就反胃。而大可却对她一见钟情,他认为小洁是最理想的妻子,心地纯良,与他的寡母肯定合得来。奈何,襄王有梦,玉女无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再后来,让她去相亲,小洁就说:“我是否要和你们一样,维持着没有爱情的婚姻,身边躺着一个人,心里则躺着另一个?然后生一个或两个小孩子出来,让小孩子来作纽带,牵扯着过这么的一生?这样辛苦的人生,我还不如乐得自由呢!”路漫漫自从知道了小洁的智商后,对她能讲出这样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她悚然而惊。不知是为了谁。

    3

    路漫漫极想知道,藏在史风心中的那个她,他在梦里呼唤的那个她,到底是谁?这个问题成了束在脖子上的绳索,日子一天天过去,绳子越来越紧,她几乎感到了窒息。

    是不是半年前婚宴上,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她还清楚记得,她穿着婚纱与史风持着酒杯到每桌敬酒,席间虽然喧哗嘈杂,但路漫漫还是听到了身后那桌的一声感叹:“她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先走了。”

    身为新娘的她,想回头看个仔细,那说话的人已自觉失言,背过脸去了。她将挂着笑的脸转向酒店大门口,一个黑衣黑裙长发的清瘦女子背影,正匆匆闪去。

    没能坚持住什么?是不能坚持到婚礼的结束?还是眼眶里的泪水?那是不是为他成为别人的新郎而新娘不是自己所流的泪水?

    史风那么俊朗、幽默、阳光,又那么地体贴,细心,负责任,优点说来一大箩,几乎是个完美的男人。

    路漫漫敢断定,那个背影,就是他在梦里呼喊的那个名字的主人。

    来宾签名册上,找不到那个名字。他的同学朋友聚会,甚至是接待客户,她都象侦察兵一样跟着去参加,也没有察觉到可疑人物。

    她到底是谁,长得美吗?怎么会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让他偷偷地思念,偷偷地心碎?

    她曾经对他说:“你心里有别人,我知道的。她叫竹子。”

    他只嗔一句:“才一个?不止吧?还有林子狗子猫子包子呢”!

    她追上去不放:“她每次出现在你梦里。我都知道。”

    他惊疑地:“我看,你小说读得太多了吧?还是没有工作太无聊了?要小心更年期哦!”

    路漫漫有时想,要不要找一个私家侦探帮忙?万一真的查出个什么人来,或者被他知道她居然暗中调查他,那这个婚姻,就会毫无疑问地即时终结,这决不是她要的结果。她爱他。

    母亲打电话来,一直喋喋不休的她这次却安静得出奇,只问她怎么这么久不回家?

    路漫漫婚后极少回娘家。娘家就在附近,但她很怕回去。父母自从结婚后第三天起,就一直在闹着要离婚,芝麻绿豆的事也要吵吵嚷嚷互不相让,直到女儿路漫漫出世、长大、嫁人,他们的婚还没离成。路漫漫出嫁前的历史,就是夹在父母的中间,被他们争抢着抚养权,几次让年幼的她决定是要跟父亲还是母亲,路漫漫总是回答:要么两个都要,要么两个都不要。她有时痛苦得真希望他们真的离掉,早离早解脱。最终,她比父母更早解脱了,她嫁给了史风。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

    父母给她打电话,让她有空常回家看看。她总是支支吾吾,不愿回去。一见到母亲,就知她会说什么话,她会怎么地咒骂父亲,说父亲亏欠她的,几辈子都偿还不了。而父亲则说,他的一生,是给她的母亲毁了,只能这样将就地度过风烛残年了。

    无休无止。母亲这次电话却是很安静的,似乎不想多说一字,这种安静让路漫漫感到一种力量,母亲是她的依靠,她可以依靠的。于是,她迟疑地问:妈,假如史风有了别的女人,我该咱办?

    电话那头的母亲,完全疏忽了女儿的问题是个假设的,她失去了安静,如大祸临头般地尖叫起来:“啊?!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呀,这可怎么办好”

    她的话让路漫漫刚刚产生的依赖感荡然无存。那虚幻的依靠坍塌了,尘烟四处飘荡,路漫漫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父母在屋里吵架摔东西,凄风寒雨,年幼的她无人管顾,躲在门口的那棵树下哆哆嗦嗦地哭泣。此后,她常常会想起那年那夜,她的凄苦无告。她觉得自己还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

    4

    南方滨海小城的夏天,微风习习地夹杂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路漫漫撑着小花伞进入了盛夏的阳光中。她悠闲地踱着碎步,漫无目的地晃晃悠悠。

    小洁说,那个巫婆算命真的很准,不妨去试试。尽管路漫漫能自以为是地“拆穿”巫婆的“骗钱把戏”但不知什么缘故,她到底还是找到了凤苑花园9栋9楼。这片社区是小城有钱人聚居的地方,人们既轻蔑又羡慕地称为“钱窟”

    反正闲着无聊,只花二十元,或许可以看到,她与史风能否白头到老,共携一生?如果他念念不忘那个梦中人,她守着这样的婚姻阵地,和母亲有什么区别?又有什么意义?

    路漫漫按门铃之前,听到屋里有钢琴的声音飘出,行云流水般地滑过耳畔。她停在门边,倾听了一会,没听出是什么曲子,情愫却随着音符暗涌起来。她满腹怅然地按下了门铃。多年后,她想起这个下午推开的,原来是一扇多么不应该推开的门。

    门开了。路漫漫怔住了。

    开门的是一位光着脚丫的年轻女郎,年龄约在二十四、五岁之间。她穿着白纱连衣裙,完美的身材在宽松的裙子里骄人而现,微微卷曲的长发及腰,那腰,是真正的腰,盈盈纤纤,不堪一握。一张水嫩水嫩的粉脸,狐媚的尖下巴,翦水双瞳从长长的睫毛下冷冷地瞟过来,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这么美的女子,却妖气腾腾。

    路漫漫被女郎的美震呆了。原来,这世上果真有绝色之说,眼前的女子,就连女人看到了都震撼不已,莫说是男人了!男人如果不震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那就决不是男人了!这样的女子,若生在古代,就必定是妲已、夏姬、褒姒之流,或者远在她们之上,她的存在,定是祸国殃民,让天下大乱的,也是来让男人们自相残杀,让女人嫉妒得发狂的。

    路漫漫看清了这位女郎的面目后,自觉连说话都没有了底气,她嗫嗫地:“我是来算命的。我找的可能是你的妈妈。”

    女郎以沙哑的声音冷漠地回答:“你找的就是我,不是我妈。进来吧!”

    路漫漫惊讶地说:“不可能的,我找的是那个又黑又胖的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是别人介绍我来的。”

    女郎示意她进屋。屋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摆布了神台,供了神像,香烟袅绕。眼前的客厅正中央,摆放着米色布艺沙发,与古色古香的藤茶几相配,让人赏心悦目。窗台边,白色窗纱轻轻舞动,一如那女郎的婀娜。旁边还摆放着钢琴,谱架上,琴谱是打开的。墙上挂着一幅肖像油画,画中人正是女郎,她眼神迷离,性感之极。屋里既清雅又古典的格调,与路漫漫的家风格极为相似,甚至角落里的盆栽都同样是长着心形叶子的龟背竹,史风将它另名为“破碎的心”

    屋里是清爽的,虽时值农历七月,但暑气全无。没有其它人,看来弹钢琴的,正是眼前这位绝色女郎。这样美丽,还能弹一手好钢琴,一直对自己的长相相当满意的路漫漫不由地埋怨造物主的恩宠与极度偏袒来。

    路漫漫坐了下来。女郎给她倒了一杯水,用的是一次性的塑料杯子。路漫漫对一次性的器具深恶痛绝,她认为用一次性的杯子招呼客人,就把客人当成是一次性的了,或者认为客人是传染病患者,多少带了驱赶的意思。而且这种一次性的杯子,散发着一种呛鼻的气味,任何茶香都给这气味遮掉了,所以在她家里,是找不到一次性的东西的。

    她接了这杯水后,没有喝,直接放在茶几上。

    女郎静静开了口,声音还是那么磁性,象目前当红的明星周迅:“哦,你不喜欢一次性的东西,我给你另拿一杯水来。”

    她怔住,女郎与她从未谋面,如何知晓她的喜恶?

    似乎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那般,女郎应声说:“别忘了,我是个巫女。”

    于是路漫漫释然,女郎肯定是从她母亲那里学到的本事,看来,有这样的阅心术,赚这口饭吃绝对没问题了,但是这么美丽的人不去当明星拍广告,却干着封建迷信的这一行,真真是浪费了上帝的恩宠了。

    女郎重新给她拿了一杯水,高高的玻璃杯,晶莹剔透,水在杯中发亮。

    路漫漫说:“谢谢,我是想来问问那位会算命的阿姨的,我想请她为我的婚姻卜上一卦。”

    “你的问题在于不自信且太过聪明了,人,有时糊涂点,会过得很幸福。”

    “你似乎知道我的困惑?你认识我,还是认识我的朋友?”

    女郎从茶几上拿出一包烟,纤长的手指,指甲被涂成闪闪发亮的黑色,白皙而纤长的手指与黑色的指甲相映衬,显得魅惑无比。

    女郎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却说:“你把时间浪费在打量我了,有必要吗?”

    路漫漫老老实实地说:“我从来没见过象你这么美丽女子。象是仙境里来的,完美得一点都不象现实中的人。”

    女郎说:“皮囊而已,大家没什么不同。人们太过看重这付皮囊了。不管美丑,它都斗不过时间,都要承受病痛。”

    眼前年轻美得魔幻主义的女郎,讲着智慧的话,更令路漫漫有说不出的困惑和没来由的不安。

    女郎轻启朱唇,说:“其实你来我这里,是想找出你丈夫的心上人,你认为她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

    她惊愕得难以置信:“不可能!你怎么,怎么知道的?!”

    女郎轻叹:“你又忘了,我是个巫女。你希望出现在他的梦里,看清那人。最好能将她从此驱逐出梦境。”

    看来女郎的法术已经到了极高的级别了,路漫漫觉得自己心底里的异想天开都被她破解了,她只好承认:“对,这是我很可笑的想法,我明知那是不可能的。”

    女郎星目闪闪:“为什么不可能?世事皆有可能。每个不可能背后,都有隐藏了一万个可能。只要你相信,你就可以。”

    路漫漫突然轻笑:“姑娘,你不要以为你能察言观色,就是无所不能了。”

    女郎冷冷地说:“你想说我不知天高地厚,但你没说出来。”

    路漫漫结舌:“我还是想与你母亲谈谈,或者,她能帮到我。”

    女郎突然不而烦地:“我再说一次,我早就没有母亲了,你要找的人就是我,只有我才能帮到你。”

    路漫漫盯着她。两个女子四目对视,这个瞬间,路漫漫觉得异常熟悉,仿佛曾经相处且相知过,现在是在回放着这一瞬,她陷入了迷茫之中。

    女郎说:“我可以给你进入他梦中的能力,但这是一个公平的交换。”

    路漫漫打断她:“天方夜谭!你说你要给我进入他梦中的能力!”

    女郎斩钉截铁地说:“对,我可以的,完全可以!”

    桌上的杯子突然凭空飞升,在桌子上方半米左右,转了一圈,安然落回原来的地方,路漫漫尖叫起来。

    女郎静静看着她,路漫漫才自觉失态,说:“噢,你还会魔术的。”

    女郎问:“你相信了吗?”

    也许她真的有特异功能,路漫漫这样想着。

    “那我将什么换给你?除了我的老公。”

    女郎说:“我要的是你的快乐。”多么荒谬!她要的竟然是自己的快乐!

    5

    路漫漫突然明白了。这女郎,精通邪术。东南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巫师,能力高超,作乱人间。他们起坛作法,可让人癫狂,毁灭。

    女郎说:“不,我不是那种巫师。你小看我了,那些巫师,道行太浅!”路漫漫的思想活动被她准确无误地读出,她心里的每个念头都无所遁形,女郎看得到,且能迅速地作回答,纵是孪生姐妹恐怕都没有这么完全的相通了。路漫漫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自己当了两年行政经理练就的狡猾和表里不一的功夫全被瓦解了。

    路漫漫又想起前不久有一部电视剧,叫第八号当铺,那间当铺,可以典当金银珠宝,还可典当人的际遇、灵魂、爱情,甚至身体的任何部位等,当时她觉得很虚幻,一集也没看完,便不想看了,将注意力转到韩剧大长今上,从头到尾,几乎将眼泪哭尽。今天回家后,定要上网将此剧看完。

    女郎说:“不,我这里不是那家当铺,但那家当铺,的确曾存在过。”

    “存在?开玩笑,它不过是作家深雪的作品罢了。”

    女郎吐了一口烟,说:“当然,深雪知道了这个当铺,把它用文字演绎出来告示世人而已。但世人总自作聪明地认为那是作家杜撰出来的。她有她的智慧。”

    路漫漫站了起来,问:“那你来自哪里?可是亦舒小说中的外星人?原形只是一束电波?”

    女郎:“不,我不是外星人,我来自灵界。”

    灵界?!

    路漫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抖,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不管是真是假,她想迅速离开此地。今年大年初五,母亲在玄山寺为她求得一签,签诗她已全忘记,隐隐记得的是,让她今年不要探病问丧,更不要进寺庙或沾上任何与神鬼有关的事物,说她今年会引起灵界的注意。她觉得荒诞,一笑而过。

    现在,女郎说她来自灵界,这两个字让她连打寒噤,原来玄山寺的签是这么灵验!怪不得年年春节过后,前去求签的人以百十万计,通向寺庙的公路都成了停车场,车子一直停到离寺的十五公里外。她路漫漫还暗自嘲笑世上竟有这么多不可救药的蠢人呢!而今天,灵界,这两字就可以看出,这签,就这样应验了。此地不宜久留,此女子美得这样不真实,还自说是来自灵界的。灵界是什么界?是不是鬼界?路漫漫深恨自己平时不信佛不信教,连灵界到底是什么都不清楚,但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离开这里。说不定,这女郎是个女鬼!老人们说农历七月,最好不要走夜路,听到背后有人喊名也不要轻易回应,原来这些都是真的,虽然自己从未碰到过。今天碰上了,不知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若是她马上露出原形,青面獠牙地扑上来

    女郎制止了她内心的这些想法,说:“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些厉鬼,我只是一直寄存在活人的身体内,保住自己不会被岁月消解掉,年月久了,我就有了一些能量,但我不会伤害你的,请你放心。”

    路漫漫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口了,女郎的这些话,实在太恐怖了!比午夜凶铃还要吓人!

    女郎继续沙沙哑哑地说着话:“我这付身子,是一个对生命无限热爱的女子换给我的,她美丽且经不起诱惑,最终她得了艾滋病,正在慢慢地衰竭中,对于自己的荒唐,她是悔彻五脏六腑的,她在自杀之际,是我救了她,将我原来寄居的那个身躯,就是你所说的又丑又黑又胖的那个阿姨的躯壳给了她,她欣喜若狂地接受并远走他乡了;还有,我从一个潦倒的酒巴钢琴师那里,告诉他可以中到几千万的彩票号码,换到了他十级的钢琴弹奏水平。这些交换都是公平的,是自愿的。”

    路漫漫浑身发软,她想咬一下自己,验证一下自己是不是在做恶梦。但却抬不起手来,她瘫倒在沙发上,无力地瞪着眼前的人,不,不是人,是女鬼。

    女郎向路漫漫伸出一只手,想拉起她,但路漫漫却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你不要过来!”然后她僵硬地倒在地上,过度的恐惧让她失去了知觉。在失去知觉前,她依稀听到一声幽幽的叹息声,不知这声音是自己发出的,还是那个女郎发出的。    6

    人通常在做恶梦时醒来,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在做梦,都会庆幸那只是一场梦而已,多么好!很快地就会忘记得干干净净。

    路漫漫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原来与那女郎会面,是一场恶梦!她舒心地笑了。

    史风坐在床边,他的脸色有点发白,见她醒来,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啊?怎么会这样啊?”

    路漫漫愕然:“怎么啦?我没怎么呀,我只是睡了一觉呀!”

    史风说:“你呀,居然跑去喝酒,还醉得一塌糊涂,跟谁学得这么坏?!还好你的朋友将你送回来。”

    路漫漫感到莫明其妙,自己跑去喝酒?朋友送自己回来?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她茫然地问:“啊?是吗?是谁送我回来的?!”

    史风挠了挠头发,说:“你这个朋友我倒是不认识,头发很长,穿白纱长裙。”

    路漫漫说:“是不是小洁?她就是长头发的呀。”

    “小洁我怎么会不认识?这个人我没见过的,你几时认识的?她是谁呀?”

    路漫漫心里格登了一下,她强作镇定地问:“我那个朋友是不是长得很美,声音象周迅一样沙哑?”

    史风回想了一下,肯定地说:“是呀,这个女孩长得确实很美,好象是明星一样。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走了。”

    路漫漫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她说了什么?”

    “她说‘静若醉了,让她睡一觉吧’”

    路漫漫又问:“我到底现在是不是还在做梦?”

    史风笑了:“看你糊涂的,都快睡了一整天了,还没醒定。”

    他伸手去拉路漫漫,发现她傻傻地把手放到自己口里猛咬,接着“哎呀”一声,又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路漫漫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弥漫着来苏水味的医院里。史风守在床前,他一付焦虑的样子,胡子拉渣,好象骤然老了几岁似的。

    “老婆,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把我吓死了,动不动就昏倒!”

    “我怎么在这里?”路漫漫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你昨天刚睡醒,咬了自己一口,又昏了过去,我只好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大夫说你没事,只是受了惊吓。”

    “哦,那没事我们就回家吧!”路漫漫从床上起来。

    “你到底被谁吓坏了?那天你的朋友说你喝醉了,但医生说你并没有喝酒,我也没有闻到酒味呀?!”

    “啊?!”路漫漫脸如死灰,她站在床边,摇摇欲坠。开始明白,自己不是做恶梦,这是比恶梦不知严重几万倍的事情,她被这个现实惊吓得无以复加。那个女郎是真有其人,她还把昏迷的自己送回家来了。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家的?噢,她连自己的内心活动全都通晓,莫说是送她回家,就是送自己去阴间也极有可能啊。

    “老婆,谁在吓你,你告诉我,我找他算帐去。”

    “老公,我想我是撞邪了。我遇到鬼了。”她软弱无力地说。

    “不是吧?你没发烧讲胡话吧?光天化日,怎么会有鬼?”

    “是真的,那天送我回来的女子,你不觉得她很怪异吗?她可能就是鬼来的,她自己说的。”

    “哈哈哈老婆,你太可爱了!”史风笑得打跌。他心想: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怕我看到美女动心,先来这一嫩招罢了。

    路漫漫急了:“你要相信我哦!相信我!老公!”

    “我相信你,是的,她就是鬼,我们以后不理她就是了。”史风哄着她,两人相拥回家。

    7

    接下来三天,路漫漫的心一直悬着。这件事情那么恐怖,让人无法置信,她反复地对史风诉说,史风刚开始还以为她闹着玩,不太在意,后来就不耐烦了,一听她说就戴上耳机打游戏,充耳不闻。路漫漫也不敢向父母诉说,父母一直不是她所能依赖的。她只好凭着自己的理解,在脖子上挂了个翡翠玉观音,手上戴了一串佛珠,听说这些物件能避邪。这几天所穿的衣服,都是大红色的。她连家门一步都不敢踏出,深怕女郎会在门口等她。

    三天后,她平静了一些。她想起小洁,于是拨通了小洁的手机。电话接通后,耳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还有属于繁华闹市的声浪直接刺入耳朵里,看来小洁又在逛街了。

    果然,小洁在电话那头大声地叫嚷:“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相中的裙子?要五百元哦!”

    路漫漫气馁,这种环境,怎么能细谈?闷闷地说:“我还以为你相中的是男朋友呢,这么高兴。”

    小洁说:“丈夫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我相中的衣服等于丈夫啦!”

    路漫漫不理她这一套,问:“什么裙子要五百元?你在哪里?”

    小洁说:“在时尚小栈店里的。”

    路漫漫知道那家店的货色,不过是一百几十元的档次,看来小洁又要被人当成水鱼来宰了,她不能见死不救,只好叫道,你先不要交钱,等我过来再说。

    她突然觉得小洁象青苹果一样无辜。

    于是她壮着胆,冲出门去,到时尚小栈虽然很近,她还是拦了的士。

    结果,路漫漫没费多少口舌,就以八十元的价格帮小洁买下了那条裙子。

    小洁感激地、崇拜看着她,说:“我把省下来的四百多元请你去蓝山喝咖啡好不好?”

    路漫漫说:“你这样不懂得量入为出,老了怎么办?现在已经二十五了,也不想一想终身大事。”

    小洁垂下头:“你又来了。”

    “我是为你着想啊,你不找个人结婚,老了连个伴都没有,晚年很凄凉的!”

    “我已经报名去学钢琴了!老了我就天天在家里弹琴打发时光。到时我会弹钢琴,还怕什么!”

    路漫漫听到钢琴二字,又呆了一呆。那个魔幻的绝色女郎,说从一个钢琴家那里换来了十级水平,不用学,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她的话是真是假?她到底是人是鬼?

    路漫漫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上次你和雯雯去算命的那个巫婆,她有没有一个长得很美的女儿?”

    小洁说:“没见到喔,通常这些泄露天机的人都会遭到报应的,加上她那么丑,怎么还会有一个漂亮的女儿?”

    “怎么会有报应?”路漫漫不解。

    小洁得意地说:“切,你没见过那些看风水的先生,大都是残疾人,跛脚的多,算命佬通常是瞎子多,这是上天对他们泄露天机的惩罚。”

    路漫漫笑了:“人家是先有残疾,为了生存才研究起风水和算命术的。你以为呀。”

    小洁:“原来是这样啊。”

    她们边走边聊,有小洁在旁吱吱喳喳,路漫漫觉得轻松多了。她们走进了蓝山咖啡屋,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落地玻璃窗外,树影隔开了街道的车水马龙喧哗,咖啡屋里流淌的是爱尔兰的风笛和浓郁的咖啡香味,世界这么安好。

    她们坐下不久,路漫漫突然打了个寒噤,她觉得自己正向着一个冒着寒气的深潭迅速坠下去。她惶恐地抬眼一望,迎面走来了一个披着长长卷发的女子,从她们身边走过,在离她们前几排的卡座里坐下了。

    是她。冤家路窄。她如一道裂痕走过镜子,把路漫漫的安好世界迅速地碎裂开来。

    8

    路漫漫颤抖着抓住小洁,象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小洁惊讶地问她,哪里不舒服?

    路漫漫问她:“小洁,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长发女子,从这里经过?”

    小洁说:“看到了呀,一个绝代佳人噢!”

    路漫漫说:“你也看得见?”

    小洁:“我当然看得见呀!你看,全世界的人都在盯着她呢!”

    路漫漫环顾四周,果然,全屋的男男女女的目光,都如钉子一样牢牢地钉住了那个绝代佳人。她想既然小洁看得见,大家都看得见,很可能,那女子不是鬼,因为传说中,鬼都是怕光的,她怎么敢光天化日之下现身?她心里便镇定了一些。也许,她是编了个恶作剧来玩弄自己也有可能的。传说中,狗能看见鬼魂,通常看到鬼魂就会狂吠不止,如果有狗,就可以验证她到底是人是鬼。路漫漫向服务员招手,一个小生迅速过来。

    路漫漫问他:“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狗?”

    小生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没有狗肉的。”

    “不是,我要的是活狗。”

    “活狗?没有,我们不是宠物店喔。”

    路漫漫有点急了,干脆说:“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店进来了一只女鬼,通常狗能看得到鬼的,一见到鬼就会狂吠的,这样鬼就会吓跑了。”

    小生很好脾气地:“小姐,你太会开玩笑了,请问要喝点什么?”

    小洁也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悄声问道:“鬼在哪里呀?”

    路漫漫再次向小生强调:“我要你带一只狗来,你听到了吗?”

    服务小生强忍住笑:“小姐,对不起,你这项要求我们无法帮忙。”

    小洁也觉得好笑,不再搭腔。她翻着咖啡屋里那本笨重的菜单,看着那些精美的食物图片,悄悄地咽着涎水,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让人顿生怜爱。

    路漫漫无计可施,气馁地坐下,脸色苍白。她想逃离这个地方,又想跑到那个女郎身边,当众戳穿她的真面目,但又不敢。她如坐针毡。

    路漫漫想,在这么多人的咖啡厅,那女鬼纵然有多厉害,也不会乱来吧。与其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不如让该发生的来得痛快些,她决定豁出去了。

    许久,路漫漫终于站起来,说:“我去和一个‘人’打个招呼”

    她将“人”字,加重了语气,显得有点凶悍。

    女郎对面,却站着一个五短身材的男人,他似乎在与女郎说话,女郎果决地对他说:“先生,你认错人了。”

    那男人一脸诧异的神色,嘟嚷着:“奇怪,怎么那么相象,声音却相差那么大?”遂纳闷着离开。

    路漫漫重重地坐在女郎对面,女郎没有抬头,沙沙地问她:“你敢过来啦?”

    路漫漫说:“你把我整得这么惨,到底想怎么样?

    女郎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包括你。所以,我才可以存活了一千多年。”

    “你别拿你这套鬼把戏来吓我了,我问你,你为何跟住我不放?”

    “是你找我来的,我并没有跟着你,你现在大可离开,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你会相信我的,因为,我们曾经是同一个人。

    “什么?!”路漫漫心想,简直是鬼话连篇。

    “正是鬼话连篇。也就是说,我曾经上过你的身,寄存在你的体内过。因为我附在你的体内,后来你早夭了,我就离开你了。”

    “早夭?哈哈哈!莫非我现在也是一只鬼?!我还好好地活着呢!你是不是从疯人院刚刚出来?!”

    “静若,你怎么变得这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静若?哦,闹了半天,原来你找错人了,也玩错人了!我不是什么静若!”

    “你是的,静若,我不会错。我说的是你的前世。你没有这方面的记忆的,但我知道。”

    这时,小洁走了过来。她大大咧咧地坐下,笑呵呵地:“漫漫啊,这位是谁呀,怎么这么漂亮?”

    路漫漫下意识地将小洁挡在身后,她想保护小洁,不让女郎伤害到她。

    谁知小洁象个狂热的影迷遇见了偶像一样,她不甘心被按在后面,她又冒出来,抢在前面:“嗨,美女,我叫林小洁,你叫什么名字?”

    “我有太多的名字,不知说哪一个好。”女郎冷冷地说。

    路漫漫喝止小洁:“你别多事,回座位等我!”

    小洁吐了一下舌头,哼哼两声:“好凶哦,怕怕,俺先溜了。”

    9

    女郎的话,让路漫漫如堕烟海迷谷,看不清来龙去脉,只觉寒意阵阵,从心底漫起来。

    “我的前世?我前世是谁?你为何会缠上我?”

    女郎拿起桌上咖啡杯子,说:“等你完全平静了,不这么怕我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路漫漫说:“我现在不怕你,要是怕,我就不会走上来了。”

    “那好,我就简单地说一点,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当成故事来听就行了。”

    路漫漫说:“快说。”

    “那好,你听着,我告诉你,你的前一世,是清朝纳兰性德的妻子。”

    “纳兰性德?是不是那个写诗填词的纳兰容若?”

    “是的,就是他,康熙时期,权倾朝野的宰相纳兰明珠之子,你是卢氏。死后被皇家封为淑人。”

    路漫漫瞪大了眼睛。她大学时读的是汉语言文学,三年时光顾着与学长史风花前月下,根本无心向学,读到哪忘到哪,读什么就忘记什么,还好她所在的那个大学是一所四类的院校,考试随随便便就能抄个及格。直到读到清代文学时,她知道了纳兰词,竟然一反常态,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可以说纳兰容若以一腔痴爱,让她隔着时空动了心。于是她的毕业论文论题就是纳兰词浅论。

    为了做论文,她阅读了许多纳兰容若的资料,知道了纳兰容若的妻子卢氏,十八岁嫁给他,二十一岁那年生下一子,得了寒疾而死。纳兰容若为她写下了大量的悼亡词,其中那首金缕曲 亡妇忌日有感“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路漫漫读来,每每肝肠寸断,她为纳兰容若的深情和痴情稀嘘不已,下意识觉得,纳兰隔着时空,与她遥遥呼应,她完全懂得纳兰的深情。利用做毕业论文之机,她手抄了纳兰所有的词,放在随身的包里。差等生路漫漫的毕业论文,却顺顺利利地通过,而且获得导师们极高的评价。

    难道,冥冥之中,这是宿命的安排?不!这事情太戏剧化了,现在是公元二oo七年公历八月,不是聊斋志异狐仙盛行的年代;国家主席是胡锦涛,也不是什么皇什么帝,男人们不用进京赶考了。朗朗乾坤,岂是她一派胡言,就能颠倒?这个女子,肯定知道自己酷爱纳兰词,所以编了个惊天谎言来蛊惑她。

    路漫漫这些想法,依旧被她捕捉,女郎说:“你的想法很好笑。你既然不相信,就走开吧,免得我一生气,将你的血吸干。”

    路漫漫想,既然她布下蛊,那就要看她如何搅下去了,她决定奉陪,于是挑衅地问:“那你说,当时你为何要寄居在卢氏身上?”

    “很简单,我极喜欢容若的才情。”

    “那肯定是因为你附上了卢氏的身体,她才早夭的!”

    “她体虚,加上入邪,自然早夭。”

    “既然知道她体虚,你还上其身,不就是害死了她吗?”

    “难道你要和我清算前世的恩怨?”

    “是的。你既然能知道我的一切想法,就该知道我对你很恼怒。”

    “还有好奇,和不信任。”

    “是的,我想彻底搞清楚你的恶毒行径,这样让你白白戏弄,很恼火。”

    “当年,没有我附在她身上,卢氏不可能拥有纳兰容若的全部爱情,我是在帮助她”

    “切!你把害死她说成是帮助她!你太厚颜无耻了你!”

    “你本身都不相信这件事,却在寻找一切缺口来骂我,连我都要怀疑,你不是她了。”

    “给我骂几句,就说我不是她,那我夸你几句,你就会说我的前世是西施了吧!停止吧!你这无聊的勾当!”

    这时小洁捧着一杯咖啡,又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坐下:“我看干脆合台算了,美女,今天我请客。你们有话好好说,但不要打扰了别人。”

    路漫漫越来越觉得,这女子可能是读过心理学,也许还学了魔术,或者说是邪术。她这样捉弄自己,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刻却听到小洁一声惊叫。她吓得碰倒了咖啡杯。

    10

    “我发现你们俩长得有点象!不会是表姐妹吧?!”

    路漫漫又气又恼:“哪里象?!我才不跟她象呢!”

    “你今天很不平静哦,到底怎么了漫漫?我是你们的气质很象,都是带点忧郁、冷酷、还有一丝柔媚。”

    有她在旁,路漫漫就只好强忍下来,若再深入地讨论,就怕吓到了小洁,这些自己都没法理解透,如这个傻姑娘掺了进来更是乱中添乱。

    她拉起小洁,狠狠地对女郎说:“到此为止吧!不管你有什么鬼把戏,我都不想再听了,也不想看到你了!”说完,连帐都不结,拂袖而去。

    女郎黯然,表情一派落寞:“你右胸的那粒痣,是前世的印记,与卢氏是一模一样的。你走吧!我也不想见到你了。”说完别过头去,不再理会路漫漫。

    路漫漫带着越来越多的疑问和震惊离开咖啡屋,她怎么会知道自己胸口有颗痣?难不成她在自己家里安装了偷拍的摄像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两人走到了门口,小洁说话了:“漫漫,那个女人是不是你与史风的第三者?被你抓到了?”她为自己能“识破”她们的关系感到高兴。

    “不是。我不认识她。”

    “那你怎么对她那么凶恶?她好象也不敢反抗。肯定是有问题的。”

    “问题太多了,别提了哦。”

    小洁见她表情如此复杂,也不敢细问下去。

    两人各自回家,各自一头雾水。

    夜来,路漫漫整个人钻在史风的怀里才敢入睡。史风抱着她,觉得妻子可能真的受了什么惊吓,自己这几天对她关心不够,一阵内疚,将她紧紧拥住,说:“宝贝,别怕,天塌下来老公顶着呢!”

    半夜,雷雨交加,四周漆黑一片,路漫漫看到自己独自走在一座山里,她又累又饿,摸索着爬上了一颗大树,树上,却有千千万万条蛇向她张口扑来,她狂叫起来,突然,那个绝色女郎飞了过来,路漫漫朝她大喊:“救救我!”女郎抱起她,飞了起来,飞了许久,才到了一个大宅里,她把路漫漫放到一张古老雕花木床上,她哀切地对路漫漫说:“静若,你做恶梦了,不用怕的,有我在。”

    路漫漫不停地哭泣,又听到女郎说:“我们曾经融为一体,互相依存,互相信任,现在,我们却象仇敌一样。”

    “我现在是进入了你的梦境里,只有这样,你才会听我说话,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给你留个玉镯,那是你曾经佩带过的。放在你的枕下。我走了,你好好睡吧。”

    史风听到妻子在睡梦中一会儿狂叫,一会儿默默哭泣,心疼不已,他轻轻拍着她,慢慢地,她才平静睡去。

    11

    阳光洒在窗台上,鸟儿在窗外的园子里欢乐地鸣叫,夏天的早晨明媚地蹦了进来。路漫漫醒来了。

    在床上赖了好久,她才想起昨晚的梦。那么清晰,那么怪异。

    她把手伸到枕下。她呆住了。一只玉镯子。她缓缓地将它取出来。那个玉镯温润而有光泽,内外纹理一致,色纯且洁净,一看就知道是只价值不菲的珍品,路漫漫试着把它套入手腕,一下子就套了进去。

    那女郎昨夜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将自已从恶梦中救出,在枕下留了一个玉镯。说那是自己的东西,她坚持称她为:静若。

    路漫漫腾地起床,胡乱地梳理一下,就打开了电脑。

    她在网上,再次搜索纳兰容若的相关信息,上次上做论文,这次却是为了求证。

    电脑里跳出来的资料,她如饥似渴地翻看着:

    “纳兰性德年轻的妻子卢氏死于康熙十六年,农历五月三十(即1677年6月29日),卢氏死时年仅21岁,死因至今未明。”

    “在此之前,她和这位大词人结婚也才三年。而这一年,纳兰性德为尽皇家侍卫的职责,频频伴皇帝出游,在卢氏将要撒手西去时,他才刚刚得到假期回到家。他们唯一的儿子海亮,于那年5月出生,有专家认为,是这场母难让卢氏染疾不治。”

    “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八日,纳兰性德之妻卢氏的墓,迁往皂甲屯,后来,他的母亲觉罗氏,也迁往了那个祖茔的西北角,与丈夫合葬。皂甲屯在历史上,是纳兰家正统的归宿。剩下的葬在这儿的两位后嗣,在解放初也都被迁往了皂甲屯。”

    “卢氏是纳兰性德在有生之年送往桑榆树祖茔的第一人,也是最后一个。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这位满清第一词人31岁便长辞于世,葬在纳兰家族另一处祖茔———皂甲屯(现在的海淀区上庄)。而他死去的那天,恰与卢氏同月同日,都是五月三十。”

    “1950年,纳兰家的祖茔,划归给了中国人民大学,用来建设新校舍。为了区别于东城区铁狮子胡同的校部,定名为西郊校址。”

    “纳兰性德的妻子卢氏,是两广总督、都察院右副都御卢兴祖的女儿,身份显赫,而皇帝赐予她的最终封号仅仅是“淑人”(据徐乾学纳兰君墓志铭)。按照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刘德鸿(现已退休)的说法,卢家是汉人里的大族,满门官宦,但据古代官职等级“淑人”仅仅是对三品官夫人的称谓。”

    路漫漫再也看不下去了,多么扑朔迷离的事情!既然她一再说不会伤害自己,那她有必要吓成这样吗?她决定再去找女郎说个明白。她对自己说,今天,我只听她说,不愠不火,就这样。

    女郎似乎是在等待她来访一般,迅速开了门。

    路漫漫还是坐在前些日子她坐过的位子上,坐定后,就开门见山地说:“我现在相信,你真的有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了。”

    女郎一言不发,也坐在路漫漫的对面。

    “你说我是卢氏,到底是不是真的?我要如何相信你?”

    “你信不信无所谓。我不强求。”

    “那你当时上了卢氏的身,她有没有察觉到吗?”

    “也许一开始她就知道的,但她心地善良,没有请什么法师来驱逐我,直到临终,我对她坦言相告,她说她并不怪责我。”

    “你不是有能力的吗?你为何不救她?为何不让她多活几年?”

    “我当时愿意帮她,但她阻止了我,不让我伤害任何人。”

    路漫漫对卢氏产生了一种更复杂的感情,做论文时,是夹杂嫉妒的羡慕,羡慕她拥有这样刻骨铭心的爱情,如今,听了她的故事,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意伤害别人,甚至是寄在自己身上的游魂野鬼,她都能宽容,这种大善,多么让人叹服!

    “我真的是她吗?”路漫漫无力地说。至此,她心里突然没了先前的恐惧,相反,她平静下来。她开始相信女郎的话。

    “你是很幸运的,你知道了你的前世。我的所说,绝无虚言。”

    路漫漫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这么执着于爱情,是因为前世,拥有过那个深情男人的万千痴宠。她突然热泪盈眶,心潮起伏澎湃。无意之中,得知了自己的有着如此凄艳的前生,拥有过死而无憾的爱情,自己前世的丈夫,居然是纳兰容若!那个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第一学人”独霸清朝词坛的纳兰性德,竟然是自己的丈夫!她觉得自己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被谁爱过!如果不是纳兰容若,那么在今天,卢氏怎么会有人记起?她必然象所有亿万万的古代女性,如烟消失在历史长河,没有人知道她,更没有人说起了。卢氏短暂的生命,无疑是因为纳兰而闪光,而纳兰,却因为卢氏,写出让人争相传唱的、哀惋欲绝的,炽热如焚的,让人读罢九转肠回的悼亡词。在历史长河中,划过亮丽地一道光芒。

    良久,路漫漫才问:“那你知不知道纳兰容若现在何处?”

    女郎缓缓地说:“如果所有的人都纠缠于前世,那天下不是要大乱?你只须要过好你的今生,珍惜眼前的人。”

    路漫漫泪水从眼里溢出,她总是来不及擦掉,新泪又涌了上来,干脆闭上眼睛,一任涕泪四流。

    12

    史风早上起床,发现身边的路漫漫瞪着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平时她总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这些天她都很反常,他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觉得体温正常,便柔声问:

    “老婆,怎么啦?在想什么呢?”

    “老公,你相信轮回吗?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

    史风觉得很好笑:“我接受老婆大人的采访,给你五分钟的时间,听老公发表重要讲话吧!嗯哼,世人所谓的鬼呢,其实就是说,人自身带了一种气场,或者说磁场。人死了后,在一定的时间内,他的磁场不会消失,人们习惯称它为灵魂,死后就是鬼魂。这个磁场是人的眼睛看不见的,强健的人突然死于非命,这个磁场也是相当有威力,消散就需要更长的时间,所以,许多人说做鬼也不放过谁谁谁,实际上是有一定的道理的,那些老而病死的人,因为疾病已将他的身体变得衰弱,所以这类人的磁场就会很容易消散在空气中。风水学实际上不是一种迷信的学科,而是与人体磁场密切相关的一门科学,关于磁场,它与基因有关系,与血缘有关系,所以许多老人下葬要选一块风水宝地,实际上就是要选一个矿物质丰富,对人的健康有益的地方,因为人死后磁场还继续存在着,与它有血缘关系的人,磁场密码肯定是相吻合相感应的,且不受时空间阻隔,葬下的人的磁场保护得好,活着的子孙就在很好的循环中过得更好,所以,风水学就这样形成了。目前看来很神秘,以后呢,你老公会研究出一种摄像机,可以把人的磁场也就是灵魂拍摄出来。”

    路漫漫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有点茅塞顿开的感觉。她又追问,那转世投胎轮回呢?你怎么看?

    “这个嘛,也是很好理解的,地球上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气场或磁场,刚才说的灵魂,人的灵魂离开了死亡的肉体后,会四处飘荡,如果碰上与它相吻合的物体的磁场,就会被活着的吸收了,吸收后,弱小的服从强大的,慢慢地就成为一个场了。所以有人说来世做牛做马,指的就是他的灵魂要附在牛马身上。还有一句话说是鬼怕恶人,就是说恶人的磁场非常强盛,普通的磁场一接近他们,就有可能立马被消散掉,明白了吧?时间到,老婆,我今天要赶签一个商场销售协议,有空再给你上课。”

    史风拍拍她的脸,爱怜地看着她,清早的妻子,那样灵秀,眼神迷离,似乎有千千万万个问号。他又说:

    “还有问题的话,请翻阅小学生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看着他,路漫漫心潮起伏,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前世纵然有过怎样的精采,也成为历史了,而眼前的史风,才是自己今生的依靠,是自己的全部幸福所在。

    简单地梳洗后,摘下了脖子上的玉观音和手上的佛珠,路漫漫转身出门。    13

    开门的还是那个女郎。

    她看上去非常憔悴,长长密密的睫毛下,拦不住深深的惆怅。路漫漫想起一个句子“深情在睫,孤意在眉”用在女郎身上,恰如其份。

    “你今天看上去很不好,怎么了?”路漫漫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说出来的话。

    “你忘记了?我这个身体,不是一具健康的,她有病的,而且是在慢慢死亡中。”

    路漫漫想起来了,女郎寄居的这个躯壳,前任主人得了艾滋病,为了救那个女子,她将原先的那个不中看但健康的躯壳换给了对生命无限眷恋的女子。她慌张地问:

    “那怎么办?你不是有法力的吗?你肯定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这一刻,路漫漫多么希望女郎回答她可以的,这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女郎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万能的,我每做一样事情,都是一种极大的能量消耗。到时真的不行了,我再出窍另寻居所。或者再冒一次险,将这体内的病毒清除掉,但我没有多大的把握。我们不谈这个好吧,好不容易,我们才相聚在一起的。”

    路漫漫有点动容,沉思了一下,说:“上次你说过,你可以让我潜入我老公的梦中,让我看清他的梦境,但你只是要我的快乐?”

    女郎怅然:“其实你并没有多少快乐。”

    路漫漫在脑际里搜索了一下,想不起自己最快乐的事是哪件了。与史风结婚吗?婚礼没结束,她就感到了忐忑。考上大学吗?那最多只是轻松了几天而已。更久远一些的童年时代,她在那个天天吵闹的家里,不知有没有过童年的快乐?要是有,也是在担心父母会离婚中度过了。焉有快乐可言?甚至少年时代,她都显得那么忧愁,正是这种忧愁,她被同学们选为最有气质的人。再后来,与史风相恋,仿佛是很快乐的,但现在想起来,已经这么模糊而不能确定了。

    她这一路走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快乐可言。

    “对,我觉得这个交易不公平。我并没有多少快乐可以给你。快乐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对我而言,能做到内心平静,就已经是很高的境界了。”

    女郎叹了一口气,说:“你已被生活折腾得对快乐失去感知了,你拥有爱情,但你却不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算了,你回去吧!你一走出去,我就会清掉你与这里的所有记忆。你不会记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我们再度成为陌生人。就此别过,不再相逢。”

    14

    路漫漫心潮起伏,她激动地说:“不,我不甘心就这样走了,我们曾经是一体,共同爱着一个男人,也被他所爱着,我现在已经相信你了,也不再害怕了,我对你充满疑问,我不会走的。你告诉了我我的前生,这些对我来说,是多么骄傲的前世,足以让我感恩这一生了,我要保住这份珍贵的记忆,静若。”

    路漫漫向她呼出了自已前世的名字:静若。

    女郎浑身一震。看来那个名字,那个遥远的年代,让这个躲在绝色女郎体内的魂灵都为之震撼,那决不是平淡无奇的生活,而是刻骨铭心的经历。

    女郎似在独语:“当年静若临终,曾对着纳兰说,衔恨愿为天上月。”

    路漫漫迅速接上:“年年犹得向郎圆。

    女郎:“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路漫漫再接:“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她怕女郎会一首接一首地念纳兰词,自己不可能全部记得,于是她岔开话题:

    “你与曾经的我,相处得怎么样?”

    女郎:“我爱他们俩个。”

    路漫漫说:“我相信你。你可以告诉我,纳兰他今日,到底如何了。”

    女郎:“他与你缘早尽了,那是前生的姻缘,今生你已有了爱人,你不必执着。”

    路漫漫觉得一阵酸楚,说:“我知道,我们没有修到生生世世结为夫妇的缘。我现在是路漫漫,已不是卢静若,他也不是纳兰了,纵然见到了,两个没有记忆的人,都是陌生人罢了。”

    女郎:“你确实没有多少静若的影子了,她那么善良,贤淑,美好。”

    路漫漫强词道:“时代已全然不同了。我不能纠缠在虚无的前世,我要活好当下,才是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与史风,能不能白头到老,他心里头,是不是另有他人?让我们来交换吧,我愿意交出我那不多的快乐。”

    女郎:你知道你不快乐的原因在哪吗?

    路漫漫说,知道,我太贪心了。贪了前世贪今生,生生世世,一个贪字,逃不掉。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如此执着?”

    “我认为女人的一生的价值全部,在于拥有一份真正的、长久的爱情。”

    女郎冷笑:“爱情!嘿,长久!你们不是有人测出它的最长寿命了吗?你别执迷不悟了。”

    “不,我不是迷信,我是坚信,真正的爱情可以让一个人的生命燃起来,如蓝色的火焰那样美好。如果没有拥它过它,女人的生命,要来何用?我现在想验证,我的爱情,到底是什么颜色的火焰?蓝色的?金黄的?红色的?还是奄奄一息的火点?我得到我要的答案,我想我就会快乐起来的,不止快乐,还会幸福!这些就是让我达到安宁的主要因素。”

    女郎:“我似乎要被你打动了。但是,我要提醒你,假如我换走了你的快乐,纵使你得到你要的答案,你也不会快乐的,因为它被我拿走了。你的快乐和幸福都是通向安宁的路,没有了快乐,就没有幸福,更没有安宁了。这岂不是与你所想相悖?”

    路漫漫呆住,她与她,其实都在寻找快乐。殊途同归。

    15

    暮色围拢过来,淡淡的月亮升起,给大地打上一片苍凉。

    不知不觉,路漫漫窝在女郎屋里,已整整一天。她们促膝而谈,饿了,就泡了个方便面凑合了一餐。路漫漫讶异地看着女郎和她一起吃着方便面,她曾经认为,女郎是不用吃人间烟火的,女郎一句话解明了她的疑惑:我寄居的躯壳,是个真实的凡胎,它有着人真实的感觉,自然包括饥饿。

    路漫漫在这一天内,把自己能想到的却迷惑不解的事情,都掏出来问她。女郎尽可能地为她讲解,但对她与史风的未来却坚持着不松口。路漫漫也无可奈何,只好作罢。她现在完全相信,女郎虽为鬼魂,但比人善良。女郎向路漫漫讲述了她的故事。

    原来女郎已经存活了一千多年。也就是北宋年间,她出生在昌南(后为景德镇)一个家境殷实茶商家里,姓朱,小名为珠。出落得水灵灵,百里挑一,后嫁给了一个清贫书生,书生几次赶考都不及第,后便协助岳父经商。他生性达观,与朱珠相亲相爱,和和美美地过了一生。两人相约,要世世代代结为夫妻,不要分离。书生先卒,转入轮回。继尔朱氏亡,她深怕投胎转世会失去记忆,找不到书生,她的魂魄便一边东藏西躲,一边寻找书生下落。书生转世为女子,她就在该女子附近安身,曾经分别躲在一头狗的体内,一个男人、一只蝴蝶的身上。守候着这个女子,不敢打扰。就这样苦苦追随,兜兜转转,历尽沧桑。几次遭遇道行高的天师,险险魂飞魄散。后来渐渐来去自如了,也在无意中吸取了许多能量。直至书生投胎在清朝纳兰明珠家,成为举世闻名的纳兰容若。于是她觅得卢静若,卢氏体虚,她很容易就上了卢静若的躯壳。本想彻底了结卢氏,但看到卢静若为人善良,就于心不忍,加上卢氏的阳寿不高,反过来处处为她维护,但人各有命,卢氏最终早夭。三年后的同一天,纳兰也跟了去。

    路漫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纳兰容若痴爱的卢静若,是有着朱珠附加在里边,隔世与今生的情人,统一在一具躯壳里,这份爱情,怎会不动人和刻骨?难怪纳兰的悼亡词会让人凄然泪落!眼前的痴情女郎朱珠,为了追寻她的心上人,竟然坚守诺言,一直不肯放弃,这样的女子,可真惊天地泣鬼神!这份痴情,足以让一切的阻碍统统消弥!这人间,应该为她让一条康庄大道!应该让有情人终成神仙眷侣!天啊,让这一对失散于轮回的情人早日相聚,不再分开吧!

    路漫漫在女郎的故事里,哭了又哭。

    后问及现世双亲,却得悉原来他们前世是一对仇人。今生却被月老绑在一起,说是让他们今生消解仇恨。而她的好友小洁,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她遭受一场生死考验后,将有一段美满的婚姻。路漫漫真诚地为小洁高兴,她在十九岁那年,已经割过脉,考验已通过了。

    路漫漫问她,既然能来去自如,为何不投身于皇家,做个公主或皇后,享尽人间的福?她的回答让路漫漫更为震憾: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爱人不在,纵是人间极顶富贵,心里也不过是一片荒凉。

    两个女子,谈古论今,不知夜色已近。直到路漫漫的手机响起,这才把两人带回现实。

    史风在电话里急切地问:“老婆,你可有下落?”

    路漫漫芫尔,史风的幽默,是她最爱之入骨的优点。

    临睡前,史风问路漫漫:“可需为夫再为你讲解神鬼学说?”

    路漫漫回头看他,却听到了他的鼾声。她怜爱地为他扯好被单。

    16

    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路漫漫还赖在床上。

    她懒懒地拿起电话:“喂?”

    是父亲路发的声音,他在那头急切又沉痛地说:“漫漫,起床吧!镇定点,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爸,什么事?!”路漫漫的睡意全无,心急如焚地问道。

    “你妈得了肺癌,已是晚期了!。”

    这句话路漫漫一下子从床上跌倒在地上。话筒弃在一边。里边是路发焦灼的声音:“漫漫!漫漫!”

    她浑身冰凉,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出现在她父亲的面前。

    “爸,我妈怎么会得这病?她还没好好地过过一天,现在就医生说还有多久?”

    路发苍老的声音:“是我对不起她,娶了她,没疼过她,她是够苦的了,现在最多还有半年时间,我还没告诉她真实的情况,只跟她说是肺结核。”

    母亲从房间出来,见到漫漫,分外高兴,笑着拉过女儿:“漫漫啊,你终于来了。我正担心你和史风呢!”

    路漫漫想起上次她打电话过来,异常的沉默,自己不但没细问,反而说了那些话让母亲担心,真是悔得肠青,慌忙说:“没事,一点小别扭。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要多让着史风,他一个人扛着这个家,还有一家公司,压力很大的,你不要太任性了哦。”

    路漫漫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悲痛,说:“妈,我知道的,爸说你有肺结核,你要配合治疗哦,肺结核现在不是什么大病了,只是一种普通的慢性病了,会好起来的。”

    路发转向与自己吵了一辈子的妻子,说:“你少担心女儿了,自己的身体要照顾好才对!”这是父亲与母亲讲的一句最有温情的话,路漫漫再也忍不住热泪,痛哭失声。

    “心肝儿,你怎么了,老妈只是肺结核,不用担心,会好的。”两老异口同声地安慰着路漫漫。

    路漫漫突然想起那个女郎的话,他们前世是一对仇人,今生是要消解仇恨的,仇恨消掉了,就解脱了。这话现在如万箭穿心,如果要以这样生离死别才消解仇恨,那么路漫漫宁愿他们继续吵下去,只要他们都健康地活着!

    现在,他们不会再吵了。路漫漫这才知道,人,再怎么强大,都要向命运屈服,都逃不出宿命。

    17

    路漫漫再度出现在女郎面前,急急地说:“静若,我需要你的帮忙,你要我的任何东西,我都相让。”

    “包括你的史风?”女郎轻轻地弹出这一句。

    路漫漫顿时痛哭失声:“静若,求你,我的父母,是一对悲剧性人物,自从结婚开始,从来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现在,他们不吵了!”

    “静若,你要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的。”女郎亦以“静若”来称呼路漫漫。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可以的,求你,让他们过一个安详的晚年吧!我从来没对他们尽过孝,从来不知他们对我这么重要,我现在宁愿我去死,也不要他们这样!”

    “静若,你可以与你母亲交换,我可以将她的病转到你身上。你愿意吗?”

    路漫漫吸了一口气,说:“我愿意。”

    “那好,我做这事,是违反了天命,因为你母亲阳寿已尽。我前段时间做过的两件事,能量消耗极大,到现在还没复,加上寄在这个病躯里,我很难得到恢复。我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

    路漫漫一言不发,朝着女郎跪下去。

    女郎慌忙扶起她,沉吟片刻,说:“你这几天在家等我吧。我会去找你的。”

    路漫漫酒着一路的泪水回家。在客厅里等着的,是闻迅而来的小洁。她扑上来,二话不说,将路漫漫抱在怀里。

    一直以来,都是路漫漫在保护她的。怕她吃亏,怕她被人算计,怕她迷路,象一个姐姐那样对待她,如今,这个坚强的她这么无助地出现在面前。

    小洁的泪水一滴一滴地酒在路漫漫的肩上。她除了陪着漫漫哭泣,毫无办法。

    三天,路漫漫滴水未尽,一言不发,在家等着女郎。

    在第四天清晨,她终于来了,很软弱的样子,似是风中飘摇的一片黄叶,稍不留神,就会跌落山崖。

    史风第二次见到她。第一次,是她扶着妻子漫漫回来。第二次,她自己找上门来,那样美,那样脆弱,史风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被什么击中了。

    18

    静若,好了,没事了。她说完这几个字,就倒在沙发上。

    路漫漫也随着倒下。史风心疼得惊慌失措,竟然忘记打电话召急救车,手忙脚乱地折腾了一会,才扑过去打电话。

    电话铃却正在此刻响起。路漫漫悠悠转醒。

    路漫漫在父亲狂喜的声音中,回到了现实。路发大声地说:“漫漫,你母亲没事了,上午她坚持要去检查,医生说她的肺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人都说是奇迹!漫漫,是真的!是真的!”

    路漫漫怀着无比的感恩,朝着女郎跪了下去。女郎看来累极,一动也不动任由路漫漫跪着。史风被她们的举动弄得百思不得其解。

    接着母亲打来电话,她的声音那样兴奋:“漫漫啊,我昨晚梦到一个穿白裙子的仙女跟我说话,说要为我清掉癌症,我就听她的话,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心神气爽,就想,会不会是真的碰上仙女了,就去医院照了片子,结果是真的,我的肺干干净净,什么癌症都没有!”

    “妈,原来你早就知道你得的是癌症?”

    “当然,我警告医生要说是肺结核的,怕你们为我担心。”

    “其实爸也知道,他让我瞒着你呢!”

    女郎终于虚弱地醒来,史风忙前忙后,递水、递毛巾。

    路漫漫支走了史风。

    “静若,现在我母亲没事了,但是我只有半年的生命了,是不是?我想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在我灵魂脱离身体时,你住进来,肺癌总比艾滋病要好听些,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走了,你代我照顾史风,代我为两老尽孝。让我们再度合二为一,行不行?”

    女郎突然呕出一口黑血,路漫漫慌忙上前,抱住女郎:“我能不能送你去医院?能不能?”

    女郎摇头:“艾滋病再加上晚期肺癌,这躯壳果然承受不住。”

    路漫漫大惊:“什么?!你将肺癌转到你身上了?不是说好了给我的吗?!天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女郎伸手握住路漫漫,说:“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苦,静若,你肯为你的母亲承担,我很高兴,你没变,你还是那么善良。”

    路漫漫大声疾呼:“静若!快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你,快点!”

    女郎气若游丝,说:“你,让史风过来,好好抱我,把我抱到海边,我不要在这里死去,会连累你们的,快点!”

    “不!你快出来!上我的身体,快啊!我不要你死!我不要!

    “太迟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出来了,我不行了,我冷呵”

    “静若!你不能死,你快出来!史风!史风!你把静若抱到海边去,快点!”

    史风抱起女郎,奔出大门,路漫漫赶紧跟上。      19

    一路飞奔,史风抱着这绝色佳人。她的眼神那么热切,那么熟悉。

    跟在身后的路漫漫,发狂地叫喊着:静若,你要坚持住!朱珠,你要坚持住!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海滩终于出现在他们面前。

    史风并没有放下怀中的女郎。她已经奄奄一息了。路漫漫上前,抱住他们,呜咽着:“静若,出来,快出来”

    女郎说:“我已尽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了,我不可能再藏在任何地方了,静若,容若,你们好好相爱,我真的走了,我累了。你们,好好相爱,忘记我吧!”

    史风茫然地听着她说,盯着那双眼睛,突然叫起来:“珠子,你是珠子啊!”

    路漫漫终于明白。史风在睡梦里喊的,原来是珠子,不是竹子。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啊,她在哪里出现,那个地方肯定就是因为有他在啊!她说琮,爱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天堂的啊!也怎么没想到只有朱珠,才有自由进入别人的梦境能力啊。她还傻呼呼地要求交换,请求女郎给自己进入史风梦境的能力,如果早知这一切,路漫漫就不会去求她帮助母亲了,她一定会全身而退,成全这对生生世世相牵的苦命情人。

    朱珠进入了她几世情人----史风的梦境,只为了要看看他,也只有在他的梦境里,她才能和他说话,倾诉思念。他原来就是书生,后来的纳兰容若,再后来的史风。她一直知道他在哪里,所以,她先是寄在一个又黑又胖的女人身上,变成一个以为别人算命为生的巫婆,再后来,她解救了那位得了艾滋病的绝色佳人。她做每一件事,都会有极大的消耗。最后一口气,留给了路漫漫的母亲,为她做了最后一件事。

    最后,她终于在史风的怀里,静静合上她那双热切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里透出的无比深情和痴意,让史风认出,她就是常常在他梦里出现的那个古装女子,她总是怅然地说,我是你的珠子啊,你怎么不记得我了?你不要忘记我,不要忘记我。我是你的珠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