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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年时兴喊“同志”老同志、小同志、男同志、女同志,清一色都是同志,走到哪儿都感觉在自家屋头打旋旋;这二年喊“同志”的少了,喊“先生”、“小姐”的多了,连厕所里头站的都是“先生”、蹲的都是“小姐”年轻些的半截子幺辈儿,觉得很自然,感觉这个称谓原本就是为他们这些文明人准备的,如果不对号入座就是另类、外星人、乡坝头的;只有我们这伙榆木脑壳儿转不过弯弯,喊了几十年的“同志”突然被终止,就象一门走了好多年的亲戚一不小心就失去了联系,心头空荡荡的,又好象一个忠心耿耿的地下党员立马和组织断了联系,硬是失落得想上吊、想跳河、想吃耗儿药。
然而“先生”、“小姐”在三台却流行不起来,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三台人还是不喊“先生”也不叫“小姐”在三台人看来,喊“先生”太做作,假得很,连衣领子都是假的,叫“小姐”更不合适,叫“小姐”的人不正经,被叫“小姐”的人则见不得光。“同志”过时了“先生”、“小姐”又喊不出口,三台人见人就喊“老师”“老师”这个称谓蛮对胃口,老少皆宜,贫富均可,尊卑不分,高低不论,放之四海而皆准。
初到三台工作的某天早晨,我在川流不息的上班一族中猛甩“火腿”去上班,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句大声武气地问候:“老师,今天生意好哇!”我赶紧回头行注目礼,觑(qio)了半天,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面孔。四下环顾,才发现是两个三轮车夫在互致早安。
我一脸尴尬,迅速收拾起心情又往前走。刚走不远,又听到一声吆喝:“嗨!老师!刮胡刀要不要?”我决意不再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径直走各人的路。不久,一声断喝又在耳边炸响,还分明感觉有人在扯衣裳角角(gogo)。不得已停了脚步,发现是一个小贩在兜揽生意。我无意买刮胡刀,却不甘心被陌生人认出是老师,毕竟被人看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啷个晓得我是老师呢?”我问小贩。
“你这个老师才喜剧哦!你老师不象老师还有哪个象老师嘛!”小贩一脸媚笑。
“对不起,我不要刮胡刀。”我客客气气地拒绝了小贩的兜售。
顷刻间,小贩脸上立刻就晴转多云。走出好远,还听见他在背后嘀咕:“长脚蚊子戴眼镜儿—假装斯文!你以为你那副苦瓜脸象老师唆——老师里头剔出来的。”
当了多年老师居然不象老师了,我硬是没有想通。虽然我这副长像有点得罪观众,可老师的气质和涵养还是有的噻,咋个又不象老师了呢?真搞不懂三台人眼里的老师究竟是啥水准。
三台是一坐古城,有好百年甚至好几千年历史。古城的优点很突出,底蕴深厚,稳重笃实,缺点也很明显,街道狭窄、设施简陋,再加之三台人多,本地的,外地的,城里住的,乡下来的,都喜欢赶大早出门,这使本来就狭窄的街道变得更逼仄了。你来我往,挨肩擦背,急匆匆赶路的人群中自然免不了出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偏偏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我面前。一个挑箩兜的乡下二哥,挂了骑自行车上班的工人大哥,结果是两个人都倒了霉。农二哥一挑子红萝卜、白萝卜滚了一地,工人老大哥则载了跟斗,崭新的牛仔裤磨了个小洞洞,自行车龙头歪到了一边。农二哥和工人大哥都冒了火,你扯我衣领,我抓你襟口,非得对方陪不是。一看这阵势,胆儿小的赶紧脚底抹油开溜,站到老远去看稀奇,胆儿大的马上围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凑热闹。眼见两人越吵越凶,大有武装暴动的架势,胆大的、胆小的都开始撤退,正好给我让出一条路,把我给晾在两人面前。我还没有返过神来,就被两个哥老倌儿拽了个正着,你拉我扯,非得要我给评评理。有啥理好评嘛!我努力挣脱两个人的抓扯,俯下身子把满地乱滚的萝卜拣回箩兜,又把自行车扶起来,正了龙头。看两人渐渐松了手,我自作主张从农二哥的箩兜里抓了两个红萝卜放到工人大哥自行车衣架上,又从工人大哥衣兜里掏出“雪竹”烟给农二哥散了一支。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纷纷夸我:“看嘛,人家老师是啥水平哦!”目送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走了,我也甩开“火腿”继续往学校走,一路上,擦肩而过的人都朝我笑,我心里象灌了蜜,甜滋滋的。走到校门口,几个学生见了我,更是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感觉不大对头,找个镜子一看,哎呀,两只袖子都被扯豁了!
在三台呆得久了,我渐渐习惯别人叫我老师,也渐渐习惯了叫别人老师,无论贵为旺族,还是贱为乞丐,我都以“老师”谓之,言者诚心诚意,听者自得其乐,皆大欢喜。
前不久,我的大学老师从省城来看我,顺便到三台有名的“好吃街”去尝小吃。刚走进街口,大小馆子门口站着的老姑娘、小姑娘就扯起嗓子喊:“老师!这边来嘛,包你吃了头回想二回!”我的老师感慨万端,不住地夸我:“真没有想到啊!你才来工作好久哦,这么多人都认识你了!”话还没说完,后面一个拉板板车的大爷就冲着他喊起来:“喂!老师,让一下(ha),让一下(ha),潲水敷到你身上了哈!”
老师奇怪了,噫,我才来好久一会儿哦,咋个把我也认出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