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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机弄丢了。
她像只无头的苍蝇绕着整个超市上上下下转了三次,还是一无所获,终于放弃。雪花纷纷扬扬,她立在超市门口,一手放在挎包上,一手习惯性地悬空捏着。而事实上她捏着的只是一团空气。她的脸有些扭曲,恨恨地看着身边那些来来往往的人。
这已经是她弄丢的第四个手机了。
第一个丢在购物中心,第二个丢在大街上,接下来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什么地方了。而现在这个,丢在超市。
回家的路上,关于手机的那些过往开始像电影镜头般来回呈现。她想,她开始喜欢回忆了。
这个手机是那年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他陪她逛了杭州大大小小的手机市场,终于在武林路上的电信广场内发现了这一款刚出来的女性手机。全部的绿色,那种很脆的绿,一碰就有汁液往外流淌的绿色,有很好看的流线,像女子窈窕的身段。夏星f99。
那时候她刚把一款三星的手机弄没,往日平凡的短信联系一下子全部中断。不过这样也好,他就开始给她打电话,一天好多个电话,或长或短,都带着他暖暖的大大的关怀。她幸福得像只小猫。她蜷缩在他怀里,暧昧地说,以后我不要手机了,有你就足够。
他把装着手机的盒子塞到她手里说,你得像看着我一样看着它,别再把它弄丢了。
她讶异地望着面前这个穿着米黄格子西装的大男人,短短的胡茬还留在下巴上,青色一片。她真想跳到他怀里,亲亲那些短小可爱的胡茬,在那么多那么多人面前。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她的未来他无法承诺,他希望她可以好好去爱一个值得爱的男人。但是今天他却明明白白告诉她,要她像看着他一样看着手机,他愿意和她一直走下去了?
那一天她挽着他的手,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做着一只快乐的虫子。他的笑容和阳光一样明亮而温暖,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她捧着装手机的盒子,捏着发票跟手机说明书,木然地坐在电脑前。她想对qq里的每个人说,她把他送的手机弄丢了,但是qq上是黑白一片。剩下的一块备用电池放在写字台上,充电器也散乱地躺在床边,像女人纷乱的头发。她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是扔了还是继续保存,就像保存那份早就丢失了的爱情?
她终于拨了那个深藏在记忆深处那么久的号码。
绵长的等待,那个女子轻柔的声音响起:“请问你找谁?”
她放下了电话,又一次让自己和勇气说再见。连最后告诉他手机丢了的勇气都没有,她开始轻视自己的懦弱。就像轻视当初她没有争取就离开的抉择一样。
如果手机还在身边,她或许会选择使用它来找他。可是找到他又对他说点什么呢?现在打电话不就是为了告诉他丢手机的事么?
原来一切不过是自己欺骗自己罢了。
成比手机先一步丢失,好象手机的遗失也像是早晚的必然。就像噩咒。
成和手机一样,无从寻找,或者从一开始,就是成布下的一个陷阱。她无可逃脱。
那晚她守在电话前,整整一夜未曾入眠。
她还是选择了倾诉。
她在街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了他家的号码。
她说:“我找成。”
那边的女子说:“你等会。”然后是听筒里传来的一个女人轻唤成的声音。
“成,我是苏子。”
那边是一片安静。也许他想不到她会选择午休的时间来搅扰他的安宁。
“成,我把你送的手机弄丢了。”
“苏子,是你么?怎么了?”显然成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重又问了一次。
“我的手机找不到了。”她终于强迫自己将电话挂上。伏在话机上,肩膀开始剧烈震颤。电话铃刺耳的一阵高过一阵。她盯着话机看了许久,就掉头离开了。
他还在她身边的时候,她就一直想象:有一天,手机很旧了,绿色的漆开始不断剥落,,按键数字脱色,无从分辨是1还是2或者是3,可以看见岁月的痕迹。而他还在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看着她笑,看着她闹。这个想象,陪她度过很多个一个人的夜晚。
后来他说,苏子,我们分开吧。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妖娆的女人,是他一直喜欢的类型。
她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手里紧紧捏着他送的那只手机。听得见咯咯迸裂的声响,却依然笑着说,成,希望你们幸福。然后捏着手机毅然离开。她甚至感觉到身后两双灼热的眼睛正盯着她,她想回头扑到他怀里,告诉他多么想与他相守一辈子,却终于放弃。放弃于她,居然是如此简单。
她一直没有删除他的那则告别的短信。刀般的字句,刻得心碎。如今,那则消息也不见了。
她轻轻地叹息。一年的时间。她丢了他,也丢了感情的物证。
他出现在她面前时,是她丢手机后的第五天。没有手机的日子清净得可以抚摩到身边每一粒尘埃叹息的声音。
他站在她面前,依然穿着那件米黄的格子西装,系了一条灰色的领带。他脸上的笑容探了下脑袋,就轻易把她勾到他的怀里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说,苏子,恨我是么?
她狠狠地点着头,把一头短发拉扯成纷乱的旗帜。突然她醒了般从他怀里蹦出来,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带微笑的男人。她纤小的身躯被晚风吹得瑟瑟摇曳,似一片单薄的数叶随时凋零。他跨前一步又一次搂住她,喃喃地说,苏子,苏子,不要这样。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角被一种湿润的东西充满,手指触摸时,才发现那是泪。
他开车带她去了一个叫滴水岩的地方。他们深深浅浅的脚印陷在白色的积雪里,化不开去。她一直没有说话,被他牵着手往山顶爬。冰凉的雪一不小心就往裤腿里鞋子里灌,她没有知觉,她只感到浓浓的暖意,因为他大大的手又圈住了她的腰肢。
他们在一个亭子里站定。她低着头,他俯下身子。一年前,他爱她,她喜欢他吻她的嘴角,温柔的细密的吻,缠绕在她的日日夜夜。她想,他要吻她了。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一年之后这个久违了的吻。
电话铃声。他掏出手机接听。他说他在和一个朋友洗车,马上就回去。声音温和。
她在他再次走近身边的一刻转身,拔腿往山下跑。未融化的积雪变成一条艰难的路,却分明听见它们在为她加油助威。她笑起来,眼泪纷纷扬扬。
她开始无休止地做梦,跟梦里的男人牵手踏雪去看电影,影片永远都在播映同一部电影十分钟,年华老去。落幕,他走出影院。天很黑,黑得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她迷路在漆黑的大街上。天空有花朵般的冰凉雪花落在她漆黑长发上。醒过来,脸上的皮肤,干涩而紧绷着,一头短发依然乱糟糟地蓬着。
她曾经一直提心吊胆地揣着那个手机,默默地跟自己打赌,这个手机如果遗失,她就转过身朝前走,走的远远的,不再回头。如果它仍在,她就站在原地,不是期盼他的转身,而是给自己也给成一个彼此微笑的机会。
这个赌以成定局。
他敲了她的门,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门口。绿色的手机,和原先的那只一模一样。
苏子,保存着它,就像保存着对我的爱。他灼人的眼神正肆无忌惮地扫着她身上的每一处地方。
她闪了一条门缝让他进来。他张开双手圈住她的时候,她找了个空隙逃脱了。她望着他说,成,我把你的手机弄丢了。成,我把你的手机弄丢了。
他看着她凌乱的头发和憔悴的脸,将手机搁在沙发上,轻轻推门出去了,临走之前在她耳边说了一声,苏子,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她把整个盒子连同原来那个手机的电板充电器通通扔进了家门不远处的垃圾房。今天对于那个工作勤奋的清洁工来说,是个收获的日子。她想。
她想,她不会再用手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