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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云母平时说起自己的事比较少,所以白及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没有血缘又关系亲密的男性时不由得感到意外,同时说不清道不明的,他有种难以形容的在意感,总觉得口中发涩。但不知怎么的,他又不希望自己表现出异样来被对方看破。
好在白及本来就神情清冷,又是一身不染俗尘的气质,云母自然看不出什么,只点了点头,回答道:“嗯,葫芦是我的大师兄给的。我入门时大师兄已经出师,这个葫芦是他成婚时当见面礼送我的,里面的丹药我吃了,看它也能装很多东西的,就一直留着了。”
云母虽与这位在她被师父收入门中时就出师的元泽师兄没什么接触,却一直很感激他送的丹药,也很喜欢这个葫芦。提起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摆了摆尾巴。
白及听到“成婚”二字时却是忽然松了口气,胸口的沉闷也散了不少。那位大师兄一听就知道是比眼前的小狐狸年长许多的、虽是同辈却类似于长辈的那种人,修仙之人寿命普遍要来得长些,想必灵兽也是如此。白及的大师兄也是比他们都要成熟得多,他能够理解云母的说法。
这时,谁知云母想了想,接着往下道:“不过,说起来……四师兄大概也算给过我葫芦吧。”
刚刚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白及一愣,问道:“……四师兄?”
“嗯。”
云母点头,但她本来就是突然想起随口一提,并没有多解释的意思,只是自然地将地上掉的东西重新塞回尾巴,轻快地重新站了起来,慢吞吞地爬到白及膝盖上趴好,摆着尾巴,一副准备休息的样子。
这在往日没什么不对的,这一个多月以来,白及打坐的时候,云母就在他膝盖上趴着,或者在旁边自己玩,他不讲道而有课时,云母也是自己到山林中转来转去。若是平常,白及见云母这样趴他腿上,肯定就要默契地开始打坐了。只是今日,他莫名仍觉得纠结,挣扎了半天,顿了顿还是问道:“你四师兄他……为什么要送你葫芦?”
“诶?”
云母歪了歪头。
“算了……”
对上云母的眼睛,白及又略有几分局促地移了视线:“……我不过是问问,不必在意。”
云母奇怪地眨了眨眼睛,但在她眼中,白及仍是一脸淡然,于是她默默地将“不是师兄送我的,是我抢的,因为他乱喝酒”这句话咽了下去。待白及闭了眼,云母也蜷成一团趴好,倒不是真的睡这么早,而是她今日听了师父讲道,就像白及打坐一般,她也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参悟的。
然而白及虽是闭了眼,心跳却是七上八下地乱着。过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睁眼,注视着乖巧地睡在他腿上的小白狐,只觉得胸口有些难受。
那日之后,明明她说自己只是困了便跑进来睡,可却再也没有离开。云母没有说,他便亦没有提,他原以为许是他们间有什么彼此现在无法明说的默契,可越看云母的样子,却越觉得她是小孩子心性,仿佛她以认为她本来就该在此,根本没有往别的方向想。
所以那天泉池月夜之事……可是只有他一人还在在意?
脑内忽然又是晃过那一抹纤细的皎白,白及心口一乱,张皇地闭上眼,却良久定不下神。
……
“白及……白及!”
第二日在课上,白及心中烦躁未散,不知不觉便发了呆,待听到呼喊声回过神,这才意识到眼前的是大师兄。
他是入室弟子,又被寄予厚望,虽主要上掌门师父的小课,但偶尔亦要听其他师父的课或者大课。今日是由同为入室弟子的大师兄替他调整气息的小课,虽相比较于其他课而言,算不得多少要紧,但大师兄在门中最为年长、极有威望,平日里又对他颇为照顾,过去还曾管教过背后说他闲话的年轻弟子,白及在他讲习时发呆,多少还是觉得窘迫。他面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赧色,连忙朝师兄低头行礼道歉。
大师兄不大在意他的道歉,反倒是笑了笑,奇道:“想不到你竟也会在课上发呆。其他人倒也算了,我带你这么长时间了,倒还是头一次见你如此。怎么,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白及上回的事闹得颇大,掌门师父也是当真发了火,大师兄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当时的肇事者仍在禁闭,大多数人还有一个多月得在房间里待着,受罚最重的扶易更是还有四个多月,最近整个归山看起来都萧条了不少,惹事倒不可能是他们。可白及平日里最为认真,不大可能无缘无故的发呆,大师兄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什么靠谱的原因。
想了半天,他只得思索地摸了摸下巴,略带戏谑地半开玩笑道:“你总不会是动凡心了吧?”
白及一怔,抬头看他。
白及一贯沉稳,神情更是鲜少有变,难得从这个师父极为看重的师弟脸上见到慌张的神态,大师兄一愣,虽然觉得稀奇,但又有几分愧疚,忙道:“抱歉,是我玩笑开过了。”
他的确是替师父管教过不少白及这个年龄的师弟,若是在凡间,这也是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正因如此,这个时候的男孩难免要比过去躁动些。归山中女弟子少,但终归还是有的,且修仙门派不同于凡间那般看重对男女之别,朝夕相处的师兄妹之间难免有时会产生些朦胧的东西来,若是将来能一道修炼飞升,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不过,尽管这个时期因着男女之情而修行不专心的弟子不少,可看着眼前一身白衣、光是坐在那里便浑然超脱于世俗的白及,大师兄也毫不怀疑他的清心寡欲、心如止水。更何况白及平日里大多是单独被师父授课,与师门中的女弟子几乎毫无接触,又能对谁动心呢?这样一来,反倒是拿这个开玩笑的他显得太过轻浮了。
大师兄忙定了定神,不敢再失了师兄的体面,宽解了白及几句,便道:“你若是有事,不必多虑,大可以和我商量……你若不愿意说,那我继续给你念心诀吧。”
见白及点头,他便深呼吸一口,闭上眼调整气息而念心诀,未曾注意到白及在他说话间耳根不可控制浮上的一点赤红。
白及则不得不努力平复下师兄一句“动凡心”使他一瞬间跳得混乱无比的心脏,可是脑中自然浮现出的月下倩影却挥之不去。
她为何愿意留下……
她可曾还在意那日水边之事?
她如何看我?可有将我看作男子?
她是否看我……如我看她?
白及心乱如麻,只是气息一旦乱了,再要平复便极为困难。
于是这日他回到自己房中时,比以往还要来得焦虑。
云母已经在屋子里了,她原本圈着尾巴躺在窗沿上往外看,看到白及,便远远地朝他兴高采烈地摆尾巴。
云母没有注意到自己尾巴粘着红叶,但白及却看到了。只这一眼,他便知道她今日大约又自己到山林里去玩过,许是还钻了灌木丛,才会沾上叶子。
未察觉到自己尾巴上带着叶子的云母看师父靠近,便高兴地从窗口跃下,蹦跳着朝他过去。白及一顿,等她到自己面前,便轻轻抬手替她将红叶取下,云母起先以为白及是要摸她脑袋,下意识地低了头,待看见白及不知想什么地把玩着手中的叶子,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却未多想,只继续围着他蹦跶。
白及却是看着红叶出神。他平日也不会这么在乎一片小小的树叶,但今日思绪却控制不住地飘远。
他还当云母是原本住在归山中的狐狸,自然觉得她那些师兄师姐也是山中灵兽。如此一来,他便忍不住想云母每天跑出去……可是去见原本的亲人朋友?她为何还会回来?那么,会不会有一日……她就不再回来了?
白及在意得很,但抿了抿唇,终是有些难以问出口。只是他向来情感不易外泄,云母难以察觉白及情感细微的变化,笑着说:“听说今晚星空会格外明亮,我晚上想去山顶,大概会晚点回来,能给我留个窗吗?等我回来我会关好的。”
听她这么说,白及下意识地一顿:“……听说?”
“嗯。”
云母点头。
“听山中的灵兽说的。”
太行山一脉既然是连绵的灵山,山中自然也有开了灵智乃至已经在修行的山兽。不同于云母出生的浮玉山,方圆数里都只有她们白狐一家和隔壁的山雀夫妇开了灵智,哪怕只是在归山山头上,也起码有十数个灵兽之家,彼此之间都有来往,形同人间村落。云母觉得新奇,白及不在时便常常过去与他们交谈。山中灵兽自是心灵纯善,云母年纪对大多数灵兽来说又算小,他们便对她十分友好,也欢迎她常常去玩,一来二去就熟了。
云母今日的消息,即是从那些山兽中善观星者口中得知。
不过,不等白及回答,云母脑内已是又转了好多念头,她想了想,又道:“师……不是,那个,要是可以的话……你要不要一起去?”
话音刚落,云母又觉得不妥,她虽然想和师父在一块儿,但白及平时晚上都是修行的,似乎课业极重。她脸不自然地浮了几分红晕,耳朵垂下来,改口道:“啊,还是算……”
谁知,还未等她说完,便听白及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