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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兔儿湾我的父亲
看着父亲，为什么这样难过
兔儿湾，你这干渴的黄土地呵在你身上爬滚得年代太久
连命运也沉淀出两把土黄色
这遗传的劳苦的双手
老茧辈辈层层积累成田
此刻盛满父亲焦灼的目光
我那执著忍耐的父亲
为一瓢苦水在深沟里的泉边守候半夜
多少年月了，一辈又一辈的父亲
遥远的江河在想象里涌动
一条麦芒刺痛记忆
谁
还在为一滴水叩下贫困的额头
从被祭祀的土地中抬起头
看见神灵背影冷漠
弓身的子民
泪和汗似河源枯竭
仍在叩地的额头
被流火的鞭子抽打呵
情愿在哪块苦焦的地边
把泪汗流干
在某个传说中化为永不干涸的泉
化为丰腴的水田
我的爱
是以我唯一的水，以我
唯一的心血，滋润这土地
就让庄稼们穿过我的胸膛
破土而出，直指上苍
二、走过父亲的土地
黎明，天空里深远的蓝色，是某种纯净而肃穆的启示。我在布谷的清唱中醒来。在田野，一棵闪动跳跃的高粱，摆动腰身以清醇的露酒欢迎初生的一天，它等待着阳光的吸吮，或者是一只睡醒了的蜂儿。
随着父亲，赤了脚，在田野上行走，在父亲刚刚犁过的麦田里赤脚而行，走近父亲，走向日子汗腥隐约的内心深处。
父亲用犁播下种子，用锄头刨出土豆，用镰刀收割那些不愿离开土地的养活着我们的庄稼。一不小心父亲的手被他手里握着的农具弄破，流血。他抓起一把脚下的泥土敷在伤口上。父亲的手有多少这样的伤痕？父亲的日子有多少这样的伤痕？
我看见，地里的父亲，正长成一株庄稼，一株沉默的谷子。在他自己一遍一遍犁过的土地上，与地一体。日月星辰在无言中起落，水和风在空中运行，在父亲佝偻的黑脊背上运行。
回家，父亲端起粗瓷大碗，咀嚼着玉米糊糊里温饱的笑声，津津有味。
三、不要
落满雪的冬季
不要离开乡下劳作的贫困的父亲
不要为写诗独守在窗前弹着烟灰
或者是灌着啤酒和同伴讨论田园
不要说为体验苦难而把双手紧贴寒冷的大地
你不要仰天长叹万物都需要温暖
还皱着深沉的双眉
来回在一块还未被污染的白雪地
想象一株玉米生长在温暖的阳坡
不要这样
水渗入土地
祝愿每一片雪花都能融化成水
然后渗入土地
滋润来年一个干渴的春天
滋润划过父亲额头的犁
冬天，日子在不经意间更加锋利呵
当喧嚣的城市被华丽的冷漠包围
电梯上上下下不知四季
能否想起乡下的父亲
裹紧他的破棉袄走向一块沉睡的麦地
用一双黝黑的手把她轻轻弄醒
父亲，乡下的父亲
在贫瘠的土地里播种播种
然后弓着身子收获失望
在生长着一茬又一茬疼痛的土地里
日渐苍老
那双皲裂的茧手不在有力
默默中父亲老了呵
落满雪的冬季
不要只想着去写诗
想象一株玉米生长在温暖的阳坡
诗的意象正从玉米的叶子上滚落下来
你提着扁担戴着斗笠在凉风中走过
不要这样
不要想象
冬天的玉米被父亲贮在屯中
它正孕育着下一轮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