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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黯然,乌黑的翻滚着的云层中不时地迸出亮光,接着是沉闷的雷声。
这里是个巨大无比的电机垃圾场,摩诃里的城市规模越来越大,垃圾产量也越来越多,一座中型城市,光是报废的电子机械每天就成百上千吨地被运往这种垃圾场,然后再定期批量销毁回收。
下雨了。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个约摸十岁大的小女孩趴在堆积如山的废品上。
雨滴在她的小脸蛋上,她被惊醒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一脸茫然地环视四周。
如湖水般纯净的蓝眼中,映射着经由摩诃文明消化过后的渣滓。伴随着阴冷的风、淅淅沥沥的雨和雷电,一切都显得面目狰狞。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世界除了她一个外,就只剩下这些沉默的废铁了吗?
湿漉漉的蓝色发丝贴在额前和两鬓,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淌,小女孩哭了起来,饥饿、惊惶、恐惧而无助,她无所适从。
她身上只披着一块淡绿色的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刚被遗弃的试验品,求生的本能让她找来透明塑胶膜裹在身上,虽然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但总算能避免继续被雨水溅湿。
赤足的小女孩在泥泞的水洼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周围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人类肢体,头颅、手臂、躯干有些表面已经腐烂,连里面的机械部分也开始锈蚀,有些看上去还比较新,似乎是刚刚被丢弃在这里的,还有些是完整的人体,跟小女孩看起来差不太多,但她知道这些东西跟自己不一样。
这些东西是冷的,它们不会动。
忽然她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光点。
蓝光很微弱,但在漆黑之中,它不断迟缓地闪烁着,这引起了她的注意。
好奇心驱使她爬上了那个山丘似的垃圾堆,不知为什么,这点萤火般的蓝光令她觉得熟悉而亲切,仿佛那就是她要找的东西,那就是全部问题的答案。
她扒开周围的废品,发现了一个男人的头颅。
他看起来糟透了,半边脸不知所踪,露出了皮肤下的金属,他好像是个机器人,闪烁的蓝光来自那半张机械脸孔上漆黑深陷的眼窝。
看着他满是血污的狰狞模样,小女孩居然并不觉得害怕,她甚至用手轻轻地摸了摸他。
你叫什么名字?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他好像感觉到了她的存在,慢慢地转动脖颈,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他视野里的图像支离破碎,到处都在显示这里或那里出了故障,最严重的问题是系统告诉他他体内的能量已快被用光了。
小女孩继续扒着掩埋他身躯的垃圾,一双稚嫩的手被锐利的金属边缘刮出两条口子,从伤口中渗出了蓝色的血丝,但她没有停下,直到最后把他整个从垃圾堆里挖出来。
他是个巨人,身躯整整是小女孩的好几倍大,躺在废品堆上就像是一座山,他身上的衣物肮脏破烂,到处都是伤,他动弹不得,只是面无表情地,静静地望着她。
我能帮你吗?怎样才能让你站起来?
他的手指抽动着,像是要什么东西。
你要什么?
巨人指着某个地方,小女孩顺着那方向望去,看到一截断掉的人造手臂,她把那截手臂捡来塞到他手里,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他的掌心中央出现了同样的蓝光,小女孩不明所以,但当她无意之中将那截手臂的断面贴在他的掌心上,却突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
蓝光顺着奇特的路径沿着他的手臂蔓延到了他的肩膀,再顺着脖子抵达了他的头部,那一瞬间他眼中的蓝光猛地闪了一下,但又立即回复成原先黯淡的状态。
小女孩呆呆地望着那截手臂——它突然瘪了下去,内部的金属支架部分消失了,似乎是被他的手转化为蓝光吸收了一般。
你要吃钢铁?对不对?
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立即找来其他报废的人造肢体,巨人将其中的金属部分全部转化成了蓝光,这光纹逐渐扩散到他全身,所幸这里的机械垃圾堆积如山,而他也完全不“挑食”无论是什么样的金属,哪怕锈蚀得厉害他也照单全收,他的视野里显示体内的能量开始缓缓增加,停止运作的身体机能也开始逐渐有恢复运作的迹象。
光凭小女孩的努力,这样一丝一毫地积蓄能量实在太慢了,然而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拼命地寻找自己能挪得动里面又包含金属的东西给那巨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可她下了决心要帮这个机器人的忙。
不知过了多久,他体内的能量储备终于达到了启动自我修复系统所要求的最低限度,体表的伤痕立即开始愈合,破损的面部也迅速修复再生,显示故障的警报被一一清楚,小女孩依然不断地为他找来金属,当自己的运动系统被修好后,这个巨人便从垃圾堆里站了起来。
小女孩愣在原地,抬头仰望着有如铁塔般高大的他。
他开始自行寻找可以转化为能量的目标,上百公斤甚至数吨重的废钢板成了他的首选,他的动作不再那么僵硬迟缓,看着他渐渐变得行动自如,小女孩抹了抹脸,她的脸上满是混在一起的雨和汗,还沾着泥浆。
雨变大了,巨人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带着她找了个地方避雨。
他完全不苟言笑,冷漠得像座冰山,可他的动作非常轻缓,大概是知道自己稍微不小心就能让身边的人类小女孩受伤,他显得非常拘谨。
她冷得嘴唇都在颤抖,他却没有办法——他知道人类对周围环境的温度变化非常敏感,但现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根本不可能找到东西来生火,他也无法用自己的身体来给她取暖,于是他盘腿坐在地上,用自己庞大的身躯堵在小女孩面前,为她挡住冷风和飘进来的雨水。
她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虽然他的身躯没有一点温度,可她就是不想离开他,和这个巨大的机器人呆在一起,哪怕再冷她也觉得安全。
你有名字吗?
他望着她,随后用手指在地上划着。
ham
写完“m”他忽然停住了,犹豫了片刻,又在“h”前面加了个“a”
阿汉,你叫阿汉?
他点了点头。
那我以后就叫你阿汉吧
小女孩忽然垂下头。
你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望着他。
阿汉,你能帮我起个名字吗?
巨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又用指头在地上写了起来。
karma
卡玛?
他点了点头。
小女孩又念了几遍,随后她的脸上显出笑容。
我喜欢这个名字,那么我以后就叫卡玛吧——阿汉和卡玛,卡玛和阿汉你是大铁块,我是小鬼头嘻她看上去非常开心,居然挥着小拳头去捶阿汉城墙般的膀子,那巨人任由她粘着自己,非常温驯。
他的脸上永远也不会有表情,然而他望着小女孩的眼神,却异常柔和。
卡玛看不到——即使看到了她也不会明白——
当凝视着卡玛时,阿汉的蓝眼深处,总藏着一丝淡淡的苦涩。
我们会在一起,阿汉不会离开卡玛的,对不对?
她累了,趴在阿汉的臂弯里,小声地问。
她看到那个黑影在点头,恍惚之中仿佛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我哪里也不会去,卡玛。
卡玛猛地睁开眼。
“阿汉。”她压低声音,小心地呼唤着。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
是梦啊她舔舔干燥的嘴唇,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妈的。”她低声咒骂。
她竟然睡了那么久。
ok伏在枕边,用湿漉漉的鼻头拱她,见到那小家伙,卡玛摸了摸它的背,ok发出幸福的叫声,她抽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这小家伙总能让她开心,哪怕是现在。
她掀开毯子下了床,地板很凉,她踮着脚尖套上靴子,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她用**的手指绞着头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水珠顺着她的眉角和脸庞向下淌。
她睡得不多,每天大概只有六个小时,并且睡眠时间总能控制得很好,然而近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一个小憩也能占用她数小时的时间,而且她会睡得比以往更沉。
近来只要一合眼,她就会做梦。
所有的梦都与她和阿汉有关——哪怕睁眼就能看到他端正地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护着她,她也难以心安。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某种暗示。
对于那机械大汉,她从未想过太多,她觉得她和阿汉的相遇是很自然的事情,整整十年来她习惯于他陪伴在自己身边,沉默而忠心耿耿地充当保护人,十年后她长大了,从一个初来乍到惶恐不安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优秀的机械师,她不断积累经验,拥有越来越强的判断力和决断力,早已今非昔比,而阿汉,却还是一如既往,丝毫不曾改变过。
高超的机械技术,不为人知的超能力,她依靠自己生存,凭自己的能力实现愿望,她是坚强的女人——她自己这样认为。
可现在卡玛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坚强。
阿汉不在身边的时候,她会害怕,会觉得自己孤单寂寞。
无论是在上面,还是在污染区,她都觉得这座巨大的城市和十年前的垃圾场一样,她和当时的那个小女孩都是那么的无助。
卡玛盯着镜子,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她也要把阿汉救出来。
拎着ok的小笼,她走出房间,来到工作室。
偌大的蝎巢里居然空空荡荡,只有机器运转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一个人都没有。
蝎子和他的人呢?
她又看了看表,已经快到午夜了。
都去休息了吗?
密闭实验室里,躺在工作台上的黑杰克也不见了。
她又走进蝎子的专用工作室,发现伊诺也没了踪影。
卡玛又回到大厅。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卡玛突然发现脚边有一些硬币大小的圆形暗斑。
灯光并不是很亮,她弯下腰用指尖触碰那暗斑,发现有些粘稠,便放到鼻下小心地嗅了嗅。
是血的气味。
她心里猛地一沉,顿时脑中无数想象中的场面一闪而过。
但当她看到周围躺在工作台上尚未完成修理的人体时,又觉得自己多疑:受伤的人体需要移植人造肢体,当然会出血,而且蝎巢和污染区里的某个很有势力的帮派联系密切,但凡发生帮派冲突,受了伤的人也肯定会送到这里来接受改造吧。
卡玛刚起身,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滴在脸上。
同样的腥味立即开始刺激她的鼻腔,这回卡玛明白事情不妙了。
她缓缓抬头,地狱般骇然恐怖的景象立即映入眼帘。
“噢!”
她捂着嘴,颤声低呼。蝎巢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悬挂在天花板上,每个人都被砍下头颅,身躯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活像一尊尊被切下首级的人偶,其中有那位工程师。
灯光的照射下,能看到他们的尸体之间有无数闪亮的细线串联着,尸体上没有血迹,仿佛在被切割前就已被放干了体液,只有个别的似乎处理得不是特别干净,血液会顺着那些细线流淌,最后滴往地面。
卡玛浑身发抖,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在紧缩,却奇迹般的没有要反胃的冲动,她知道自己要立即逃,逃离蝎巢,越远越好,可又偏偏不能动——她觉得四面八方都是陷阱,连空气中都有杀人的味道,她知道自己肯定早就被盯上了,可她偏偏什么人也没发现。
不可能是警察,他们不可能查得到蝎巢,而且这种手段一看便知出自杀人魔之手,绝对不会是警察
会是希格玛吗?
卡玛紧张地思索着。
不,应该不是他——那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有洁癖的,理应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人
但这也很难说,有时往往看起来越是文质彬彬的家伙出手就越是血腥变态
“你好。”
厂房里突然有人说话。
她猛地悟住嘴。
那个声音是陌生的,不是希格玛,她从来没有听到这种声音——三个同样的男人声音叠在一起。
“喜欢我们的布置么?”
当那个声音说话时,另外两个声音忽高忽低,但却总能很好与彼此吻合。
声音从四周传来,无法分辨从何处发出。
“我们已找你很久了,卡玛小姐。”
这次的声音是背后传来,卡玛攥紧拳头,鼓足全部勇气猛地转身,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丢出了一个耀眼的蓝色光球!
巨响在厂房中回荡,待爆炸产生的蓝色光纹散开后,卡玛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身材瘦高的年轻男子,他穿着黑色西服,衬衣领部没有系纽扣,脖子上挂着银色吊坠,一头淡紫色的乱发,戴着墨镜。
他的肩膀受了伤,从上衣破损之处能够看到他肩部的伤口中正在流血——如果那种淡蓝色的液体是他的“血液”的话。
对于自己的伤口他无动于衷,淡淡地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拉回到卡玛身上。
“果然是很不错的能力。”他用赞许的口吻说。
他的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穿着白色的工作服,卡玛心头一凉。
在那些被丝线吊起来的尸体中没有蝎子,她原本以为他能逃过一劫的,但现在看起来,落在这人手中的除了蝎子大概不会再有别人。
“这个是你的朋友?”年轻男子问道。
不等卡玛回答他又径自说了下去:“不过他已经死了。”
说完他摊开左手,一道血线从他怀中男人的后颈射出,聚集在他的掌心,他就好像在抽血一般,直到自己肩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不可思议的是,连他身上破损的衣物也随之复原了。
他丢开那尸体,卡玛咬着下唇望了过去。
果然是蝎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卡玛低声问。
“今天在贫民区我想你也看到了。”年轻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着,此时卡玛只听到他身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那个东西可以吞噬金属将其转化为自身的能量,从而完成修复,而我也拥有同样的能力——只不过能被我转化为能量的不是金属,而是血液。”
“所以你把蝎巢里的人全都杀了?”
他抬起眼皮,看了被吊在半空来回晃荡的尸体一眼,摇了摇头。
“那个不是我做的,而是我其中一个兄长的杰作,他对那种锐利的金属丝线很有兴趣,当他还是个雇佣兵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用这个,套在敌人的脖子上轻轻一勒,首级就扑哧一下被切下来了”年轻男子全无重点地“介绍”着。
“我的另外一位兄长则觉得这种东西用起来很娘娘腔,所以他喜欢用炸弹,但他每次都会把周围炸得一塌糊涂,因此我们都不太愿意让他行动”他继续念叨,不知是说给卡玛听还是在自言自语“和我的兄长不一样,我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平时我要做的就是把被他们杀掉的人身上的血抽走,不过有的时候我也偶尔会出手的啦。”
终于他看上去好像说完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卡玛问,她的两鬓已湿透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还不明白吗?”年轻男子笑了“我和我的兄长,和你今天在贫民区见到的那东西一样,都是‘阿修罗’呀。”
他随即又补充道:
“不过那东西很弱,在帝拜大概也无非是个‘首陀罗’级的阿修罗而已,跟我们相比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年轻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那种东西成天跑到摩诃来丢人现眼,我们其实也很烦的。”
“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卡玛冷道“所谓的阿修罗只是从远古时代人们的荒诞想象中衍生出来的神话传说而已!”
“现在摩诃里的人所拥有的智慧比以往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他笑道“其实我们原本也不相信,直到后来亲眼目睹到了那些‘神话’”
他忽然看了看表。
“算了,不说那么多了,请随我来,卡玛小姐——明帝大人已经等你很久了。”说完朝她伸出了手。
“等一下!”卡玛朝后退了两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明帝’又是谁?!”
年轻男人的身后出现了一束光。
那束光的底端开始逐渐扩张,最后形成了一扇三角形的光之门,强烈的白光射出,将整个厂房照得如同白昼,卡玛不得不垂下头,避开那刺眼的强光。
不不能就这样被这些人带走!
白光湮没了四周的一切,她又听到了那三个叠在一起的声音。
“为什么?——卡玛小姐,我想你也许还不太了解,其实——”
“你和我们——”
“是一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