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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山上的大无相寺建成已有百年,自大顺开国便香火繁盛,大大小小的房舍百余间,连绵整片清凉山,自山下抬首而望,山上庙宇连天,烟雾环绕,钟声不断,有如人间仙境。
寺中主持方丈无心大师乃得道高僧,座下弟子无数,近几十年来,寺院更得兰陵城中达官贵人们大力相助香火钱,于是便更加鼎盛。
其中,秦氏明月夫人更是寺中的常客,且不说捐得多少香火钱,只是这每年一次的祈愿,便要花掉数千银两。
更何况她带来的小姐贵妇及各家达官公子哥儿们,个个都出手大方,捐出的银钱更是不计其数。
爱茉对这等神佛之事向来不大热心,只是似信非信,只是年年捐些银子充数,得些方丈送来的东西也就罢了。
只是今年却大不相同,此次去寺中,不仅精心为小郡主打点了起居院落,更是将一众人等的吃喝供给早就打点好了,提前送入寺中。
明若夫人见她如此,心中甚喜,只当她最近经了家中的事后,诚心向佛。
爱茉见她如此,更是遂了自己的心愿。上山之日甚是热闹,明若夫人一大早便着人准备了素服,一乘软轿,带着家下服侍的人等向山上而去。
爱茉也不怠慢,命人为小郡主和武从雪等人准备了车马,又有梁北戎等人带路,这才随着他们,带着一应家人浩浩荡荡地向山上而去。
因为此次来的香客甚多,于是寺中已早早地清了外人,只等各位夫人公子前来,并一一准备了休息的院落给大家落脚。
直到快晌午,各方客人方才到全,连同带来的家下服侍人等,几百号的人,将寺院占的满满的。
爱茉带着三娘等人进了自己住的院子,这才叫来了寺中一个管事的小和尚,问了住处分派的情况,那小和尚便取出一张纸递了过来,爱茉见纸上所写与自己那日交与明若夫人的相差无几,梁北戎与小郡主住了前后院,武从雪被调到了与明若夫人一处,而爱茉则住在小郡主隔壁院落,再往下看去,却发现原本自己单住一处院落的柳云尚,这次却改与无夜同住。
爱茉见了不由笑道:“你们可问过柳公子的意思?”小和尚听了回道:“柳施主事先并未订过住处,近日才遣了人来说也要上香,可住持说了,寺中的住处早已订满,只有这位无夜施主的住处尚有空房,于是只能委屈柳施主几天。”
爱茉点了点头,放下那纸道:“多谢大师。”小和尚听了念了声佛道:“方丈大师下午于大殿讲经,不知众位夫人可愿前往?”
爱茉听了想了想向三娘道:“遣人去问问小郡主,再问问明若夫人的意思。”
说完又向小和尚道:“我是必去的。”三娘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便回来了,说小郡主与明若夫人都去,爱茉于是让小和尚先去准备了,这才回到房里更衣。
三娘一面给爱茉换上素静的衣裳一面道:“刚才我去找明若夫人时在外头遇见一位大师,甚是年轻,长得也俊秀,却不进来,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也不说,只念了句什么就走了。”
爱茉听了,这才笑道:“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接着却想了想,又喃喃道:“时日也不短了,难道他还未参透不成?”
三娘听了也不敢言语,只将爱茉的衣裳打点好,又递了她面素花的团扇,这才送爱茉去大殿。
大无相寺的大殿甚是宏伟,平时能容纳百十来人,此时,方丈已将无关人员遣散,只留几个大弟子在殿上,又有十几个小和尚跑腿。
众人此时俱已到齐,各位官爷公子们在右,夫人小姐们在左,俱坐在蒲团之上,正前方,无心大师已端坐,身上,几个弟子陪同。
爱茉来得迟了,只款款地来到夫人小姐们一侧,挨着明若夫人坐下。在她对面,梁北戎与柳云尚端坐在前,俱是一身素衣,风仪无边,另一侧,无夜也换了白衣,越发衬得他黑发如墨,举止翩然,见爱茉看过来,他只将手上的折扇掩了半边脸,淡淡一笑,极尽妖娆。
爱茉回他一笑,转眸却看见程敏之坐在另一侧,正向自己看过来。恐是当了官的缘故,只觉得他比先前沉默了许多,神情也颇为淡定,见无夜与爱茉调情,也并未像以往般不悦,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目光。
倒底是进益了,爱茉不由得叹道。之前,她总是盼着他有个前程,可如今真正做了官,却与以往大不相同了。
心里终究是有些感慨,那个单纯冲动,为爱成痴的少年不见了,换作了眼前这个事事胸有成竹,成府渐深的男人,只是不知于她是好还是坏。
这时,已有小和尚关了大门,无心大师这才开坛讲经。爱茉对于神佛之事大多是不信的,于是听起来也就不大入心,但却仍装了认真的样子。
趁着讲经的空隙,她看了看无心大师左右,见他几位得意的弟子皆跪于下首,目光一一看去,皆是年岁较大的高僧,只在最末的座位,见到一位年轻的僧人,虽与其他僧人穿着一样的僧袍,却看起来比其他人都超然出尘,大殿上的一排烛火映着他俊美清秀的面容,有如雕塑,他垂眸端坐,甚至连爱茉看着他出了神也似未曾发现,就像他第一次与她见面一般。
爱茉记得那一年也是这个时候,她与明若夫人来寺中上香,大殿中方丈有事外出,只留他一人值守,见了她与明若,他神态恭敬,语气淡然,陪她们上完了香,这才送二人出殿。
只是当夜爱茉睡在寺中,却听得笛声悠悠,吹得甚是好听,于是披衣寻声而去,却是这位僧人在一处院中独坐。
见爱茉走来,他便住了笛声,却不说话。爱茉也不好多问,只道:“不知大师法号为何?”
那僧人听了,却似微微叹了口气道:“贫僧戒情。”爱茉听他是“戒”字辈的,便知他是方丈大师的弟子,只是比起他的众位师兄,这位戒情实在是太过年轻。
戒情却似发觉了她的心思,于是道:“贫僧是师傅的末座弟子。”“大师的笛子吹得很好。”爱茉只道:“不知可否再吹一曲?”
戒情看了看爱茉,却垂下目光道:“天色已晚,夫人请回。”爱茉不解,只道:“大师可怪我扰了雅兴?”戒情却转过身去,过了半晌才道:“师傅曾说,本月是劫数,贫僧已闭关三十日,今日师傅出门,才命贫僧出关,可终究逃不过。夫人还是请回吧。”说完,自转身进了屋子,将门关上。爱茉听了,不由奇怪,虽仍是怀念那笛声,但见他对自己如此无理,便也不再多言,只回去睡了。
第二天,方丈已然回来,又开坛讲经,只是并未见到戒情,直到第三日,众人准备下山时,方丈才向她道:“夫人可曾见过戒情?”
“前日见过,只是今日怎么不见?”听闻此言,方丈叹了口气道:“他这两天就要闭关了,夫人下山前可否再去见他一面?”爱茉不解,却仍答应了。下山前,她自去那日晚间见面的院子,却见房门紧闭,于是轻敲门道:“大师?”
过了半晌,门才缓缓打开,却见戒情脸色苍白,仿佛一夜之间消瘦了不少,见了爱茉只转过身道:“夫人还不下山?”“方丈让我来见大师。”爱茉看了看他这才迟疑地道:“大师可好?”
戒情听了这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夫人可还记得贫僧说过的话?”爱茉想了想,只道:“大师可是遇到了劫数?”又停了停,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只掩了口,不再说话。
戒情听了这话倒是转过了身,看了看爱茉:“没错,夫人便是贫僧的劫数。”爱茉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可我并没有”
她想说自己并未勾引过他,可是却说不出口。戒情只闭了眼睛,微叹道:“戒情不怪夫人,夫人走吧。”爱茉听了,沉默了半晌,终是不忍心,只道:“听方丈说大师今日便要闭关,待出关之后,便是度过此劫之时?”
“正是。”戒情道。爱茉点了点头:“大师可还有话对我说?”“并无。”“那我就告辞了。”爱茉道,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
“夫人”戒情此时却转过了身。晨光照耀下,他的面容白皙儒雅,目光中却有无法言表的犹豫与绝望,爱茉回身看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勉强笑了笑,上前拉住他的衣袖,抬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大师保重。”她轻声道,继而转身离去。风起,落花纷飞,她看他的最后一眼,是纷飞花瓣中站在门内孤独的白色身影。
而此时,两年后,他就坐在她不远处,气定神闲,从容不迫。这时,无心大师的经已讲毕,众人各自谢了,又有人去与大师聊天,爱茉端坐了许久有些累了,只见有几位夫人小姐趁机寻柳云尚与程敏之聊天,又见小郡主愁眉不展地坐在原地发呆,再抬头,却见武从雪已向无夜走去。真是好一番风景。爱茉笑了笑,便径自拿了团扇施施然地向殿外走去,绕过大殿一侧,便是一处山崖,此时正逢盛夏,只见郁郁郁葱葱满是树木,那悬崖绝壁上,也开遍无名小花,淡淡的草木花香佛面而来,甚是怡人。
她一路缓步前行,一路只折了几枝花草在手中,直来到一株古木之下,只见那树遮云蔽日,叶大根深,风动之处,枝叶响动,不远处钟声悠悠,空山绝响。
听了一会儿钟声,爱茉只觉得心底清凉无比,于是转身向回走去,可却只见不远处,一个僧人缓缓行来,见了爱茉,这才站住。
风起,吹起地上片片落叶,他面容俊美,神情不变,只念了声佛道:“夫人可好?”爱茉淡淡笑了笑:“戒情大师还认得我?”戒情不语,爱茉又道:“大师何时闭关出来?”
“三个月前。”爱茉听了这才道:“可否躲过这一劫?”戒情只垂了眸道:“夫人为何独自出来?师傅说过,这里外人不得踏入。”
“原来你是寻了我来赶我走的。”爱茉笑道:“大师可真无情。”戒情不答,只道:“夫人还是回去吧。”
爱茉见了,于是道:“也罢,大师请带路。”于是前行了几步来到戒情的面前。
戒情自转了身向后走去,爱茉便跟着他,回到来时路上,却有一处窄路,戒情脚步走的快了些,爱茉便没跟紧,却被那一枝树勾住了衣袖,手中的团扇便掉到了台阶下。
“大师慢走。”爱茉不由道。戒情转过身来,见爱茉独自站在路上,旁边石阶下,正是她手上的水墨团扇。
爱茉也不急着拾起,只看着他笑道:“您走的太急了。”戒情看了看那团扇,又看了看爱茉,只垂了眼眸道:“夫人先回去,一会儿自有人归还与您。”爱茉见他不敢看自己,于是提了衣角笑道:“大师何必如此无情,佛祖说过‘色即是空’,何况是一把扇子,大师真的不替我捡?”
戒情不语,只转了身道:“夫人请回罢。”爱茉倒被他气乐了,于是径自提了衣角走过去道:“罢了,我看您还是闭关去吧。”说着,便要下台阶去拾扇子,可那台阶本就建在悬崖上,甚是陡峭,爱茉宽衣广袖,又哪里下得去,可话既已说出去了,倒不好在那和尚面前丢了脸面,于是自向台阶下走去,可还未等她迈步下去,却只觉得手臂被人拉住,紧接着被连人抱起,瞬间只觉眼花缭乱,进而却重新落到了地上,她定了定神,这才发现自己已被戒情横抱在怀中,而那扇子,不知何时已放在她身上。
爱茉见了,便一手扶住他的肩膀,一手拿了扇子,半掩了面笑道:“大师好身手。”
戒情这次倒抬起眼来看着她,爱茉见了,笑的多情,只用染了红色蔻丹的手指挑了他的下巴吻了吻他道:“大师难道真的忘了我?”
戒情不语,却低下头吻了下来,爱茉搂住了他的颈,笑的妩媚。她并缺这样一个男人,只是缺一个让所有人信任的人,既戒不了对她的情,他便是她的人。
一吻已毕,爱茉眯着眼笑的惬意,只道:“今天晚上我要宴客,大师可否一同前来?”
戒情看着她不语,爱茉却用扇子敲了他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不许爽约。”是夜,爱茉在自己的院落中请众人赏月,席间到的客人甚多,只是不见梁北戎,明若夫人于是笑着问爱茉:“别是你这小蹄子撒谎罢了,这梁公子是出了名的不爱交际,哪里是你我能请得来的?若是不来,便要狠狠罚你。”
爱茉听了,只把玩着手中团扇上挂的荷包道:“夫人且等等看再罚我不迟。”此时小郡主也已到席,听了这话,不由得轻咳了两声,爱茉忙亲自倒了茶递过去道:“殿下可觉得不舒服?我让人取了厚衣裳来。”
明月郡主连忙推辞,只接过了茶,可目光一转,却见了爱茉扇子上的荷包,于是脸色一变,只勉强笑道:“夫人这荷包倒是精致,哪里得的?”
爱茉见了,也淡淡一笑:“是梁大人戴着的,我见样式特别,便要了来,他只说一个亲戚给的,随手便送了我,郡主若是喜欢,便拿去。”说着,解下来递给明月。小郡主拿着那荷包,脸上神情不定,不由得又咳了两声,只端了茶喝下,这才作罢。
爱茉见她喝了茶,便笑了笑。这时一旁的明若夫人道:“听说柳公子与程公子几位在别院设了宴,梁公子不会与他们同去了罢。”
“倒也是。”爱茉只拿着茶碗拨着那水上的茶叶道:“这么说倒可惜了,听闻小郡主十分愿意听些佛家的因果,今天我可是请了方丈大师的得意弟子戒情大师一同来,梁公子随侍小郡主身边,又怎能不来?”
听了这话,明月脸上阴晴不定,听握着那荷包,偶尔向门前望去。她这里正神思恍惚,却只见门前人影一闪,一个僧人翩翩而与,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梁北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