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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温雅莉的脸,顾森已经完全失去食欲,他略略不耐烦的抬起头,意外捕捉到温耀利若有所思的眼神,顾森微微一怔,没想到温爸爸惧内归惧内,他的眼看起来却是清醒而透澈的。顾森迎着温耀利犀透的目光,毫不闪躲,两个男人无言的打量着对方。
“爸,你干嘛又盯着顾森看,你把人家看得都吃不下饭了。”温雅莉在一旁抗议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小气,难不成怕人家吃垮了你?”温耀利被女儿的话逗笑了,他叹了一口气,意有所指的说:“只要顾森是真心爱我的女儿,就算真把我吃垮了,我也在所不惜。”
“爸”温雅莉红着脸娇慎起来,她看看爸爸,再看看顾森,然后把脸埋进碗里去。
顾森一口饭梗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晚餐过后,顾森胡乱找了一个借口暂时支开温雅莉,一个人跑到厨房,找到正在忙着清理餐桌的张妈,他在张妈身边绕来绕去,张妈却始终不肯正视他一眼。
“张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顾森停在张妈身旁,看着她着手清洗槽中的碗盘,百思不解的问。
“顾少爷言重了,我这个老妈子怎么敢讨厌您。”张妈用力擦洗着白色的瓷盘,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您可是我们雅莉小姐的准姑爷,我巴结您都来不及了。”顾森哑然失笑,瞧张妈一脸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算了,反正张妈也不是唯一不喜欢他的人,再坏的滋味他都尝过了,他觉得自己的脸皮有日渐增厚的趋势,而且他的性格里似乎有一种被虐待的倾向,愈是对他不友善的人,他就愈觉得对方有个性。
“张妈,你上次不是说这儿住了一个二小姐吗?怎么都没见到她。”张妈听见他提起二小姐,原本倔强的嘴角不知不觉柔和起来,释放出一种浓浓的母爱光辉,她把沾满洗碗精的碗盘放到水龙头底下冲,边洗边说:“顾少爷以为每个人都和雅莉小姐一样,整天吃饱了玩,玩够了睡,睡足了吃?我们二小姐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有思想、有深度,而且和百丈禅师一样,奉行一日不做、一日不食的信条。她每天都要工作的。”
说着说着,她斜过头瞪了顾森一眼“上回我不是跟顾少爷说过了,二小姐不到十一点是回不了家的,她可是忙得很呢。”顾森愈听愈胡涂,什么工作要做到这样三更半夜的?他皱起眉头,一脸困惑。
“顾少爷,你可千万别想歪,二小姐做的不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张妈急忙澄清,她可不容许有人看轻二小姐。
“你知道有一种职业,叫作新闻编辑,这是一种很特别的行业,下午上班,九点或十点甚至更晚才能下班,我们二小姐每次都说,她做的是特种行业。不过,虽然上下班的时问异于常人,二小姐的生活习惯却好得不得了,她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固定慢跑一个小时,八点回来吃早餐。她啊,每次都说我这个老妈子烤的面包,有妈妈的味道,她一次可以吃下两个大波萝面包喔。我们太太生前手艺可巧的。”她只差没有直接批评大太太了,在她心里,温婷筠和她的母亲才是正牌主子。
原来她七点钟慢跑,八点钟吃早餐,最爱有妈妈味道的面包,原来她三更半夜才回家,根本不是夜夜笙歌,而是在努力工作,想来上一次,她也不是故意要放他鸰子的为什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跟他说,为什么她要把所有的误解委屈往自己的肚子里吞,她不知道这样会生病的吗?顾森的心被绞痛了。
张妈洗好碗盘,抹干了手,看见颇森僵在一旁,表情是一愣一愣的。
“顾少爷”她一连叫了好几声,才看见顾森有了反应“你怎么啦?怎么突然傻了?”
“谢谢你,张妈。”顾森回过神来,他用力握住张妈的双手,紧紧的握着她。
他很欣慰的知道,至少在这个房子里,还有张妈是真心关心着温婷筠的。
什么跟什么啊?张妈被顾森握得莫名其妙,她抬起眼睛,第一次直视着雅莉小姐的未来夫婿。这小子,果然是一表人才,而且还空前的热情,她的手都要叫他给捏痛了“顾少爷,你再不放手,我的老骨头就要碎啦。”
“对不起。”顾森放开张妈,为自己的忘形而尴尬着。
张妈看了他一眼,目光里充满慈爱。她发现,她误会顾森少爷了,他和雅莉小姐之前认识的那些纨桍子弟好像不太一样。
“没事的,我这个老妈子是跟你开玩笑的。”听见开玩笑三个字,顾森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他定定的看着张妈,艰难苦涩的说:“你们家二小姐这么优秀,想必她的男朋友一定很杰出。”男朋友?二小姐几年役理过男孩子了?自从那个邱显达事件之后,二小姐就好像得了惧男症一般,现在,雅莉小姐找到了顾森少爷这样优秀的对象,二小姐却八字都没有一撇,真是老天没眼。张妈摇摇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张妈,你为什么叹气?”顾森急急的问,她的男朋友很糟糕吗?不懂得怜香惜玉吗?还是有暴力倾向,会打她,会虐待她吗?
张妈欲语还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了,说起那些事,难免让人伤心。她抹了抹眼睛,感伤的摇摇头“不说了不说了”她看一眼顾森,他不是雅莉小姐的男朋友吗?怎么净在打探二小姐的事?张妈心底升起模糊的警惕,她不能再说了,她已经说了太多,她要好好保护二小姐,她不能让二小姐再次受到伤害。
“说了,顾少爷也不会懂的。”顾森愣住了,他是不懂,二十七岁之前,他根本不认识温婷筠,他当然不懂在那之前发生的一切。可是,如果没有人肯告诉他真相,他怎么可能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没有人可以解开他的不懂?
这个夜晚,温婷筠睡得甜极了,她难得没有作梦,难得没有梦见顾森,难得一觉安稳到天明。镜子面前,出环一张精神饱满的脸,又是新的一天,她欢快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所有的阴霾甩到脑后|遗忘,是治疗伤痛的最好方法。
温婷筠套上运动衣裤,穿好慢跑鞋,她把长长的发丝打成两条粗粗的辫子,然后走过大大的院落,沿着晨光,循着一贯的路线有节奏的跑着。吸气吐气、吐气吸气,运动不仅可以健身,还可以忘忧忘愁。而且,不用呼朋引伴,自然会有人一路同行,在每一个交会或超越的当口,和陌生的同好交缘着熟悉的笑容。
只是,今天特别奇怪,身后有一个脚步声,一路紧紧跟着她,有时候,她明明觉得那个脚步应该要超越她了,可是对方又突然放慢了脚步,始终维持在她的身后。这种感觉让温婷普觉待有点儿不自在,她忍了好久,跑了好远,半个钟头过去,她应该要往回头了,冷不防转个身,紧紧跟着她的人煞不住脚,两人就这样撞个满怀。
温婷筠揉揉发疼的前额。是个男人,还是个胸膛厚实坚硬如钢铁的男人,一股熟悉的味道向她袭来,温婷着还以为自己被撞昏头,所以产生幻觉了,訑敲敲自己的头,重整里面被打乱的脑细胞,然后张开口,凶巴巴的质问:“你莫名其妙要跟踪我到什么时候?”对于那些讨厌的跟踪者、爱慕者,温婷筠通常都是快刀斩乱麻,速战速决的。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她凶巴巴的说完话,抬起头,像是被雷劈到一样,直着眼、张着嘴,小手僵在半空中
“这条路是你开的?”问话的,是顾森。“那就谈不上跟踪了,我想我们只是刚好同路,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顾森也跟着她旋个身,却不出发,只是与她肩并着肩,背着光线站立着。
两条影子,亲亲密密的肩挨着肩,温婷筠的神志更混乱了,她略略往右边跨一步,离他远一点。她闻到他身士传来健康的汗味,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昼的天光里见到顾森,他的浓眉大眼,他的挺直鼻梁,他的性感薄唇,脱离魅惑的夜,沾染上明亮的阳光,黑夜白天,同样迷人,同样慑入人心,他明朗得让人不敢逼视,又让人忍不住要偷瞧几眼。
温婷筠眼睛转啊转的,就和他的视线对上了,她发现原来他也正在盯着她看,不禁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然后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慢跑鞋尖。
顾森吹起口哨,可是他的哨音是断断续续的,透露着紧张。他看见温婷筠一晃一晃的踢着鞋尖,她的两条辫子松松的垂在胸前,几缕发丝已经不听话的从麻花辫里出走,黏在她的脖子上,或是飘过她的脸。她的脸红扑扑的,顾森看不见她的眼,因为她的头实在垂得太低了。
他也跟着低下头,看见她穿着蓝色的素色慢跑鞋,视线往上,他看见她露出的小腿,她的小腿又细又直又白,他第一次看见她牛仔裤以外的穿着,他喜欢她健健康康的,那让他觉得很安心,很安心,他知道她过得很好,那很好很好。
想着想着,顾森也学起她在原地踢着步子,他看见自己大大的脚,和她小小的脚,此起彼落着。
他们像两个情宝初开的高中生,在单调重复的动作中,体验着最单纯的快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婷筠突然转转脚跟,松松筋骨,迈步往回家的路上跑去,她觉得自己身上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张开了,她轻轻盈盈得像只彩蝶,翩翩然就要飞上天空。
顾森调整好步伐,稳稳的跟在她身后,他不抢快,不超前,他的目光坚定,并且,只容得下眼前的女人。
他们一路无话,但是终于往同一个方向前进了。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下来无数个日子,无论晴雨,顾森都像个影子一样,在温婷筠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就执迷的跟着她。
一样的路线,一样的动作,温婷筠却觉得每天都是不一样的。虽然她并不和顾森交谈,虽然她从不在行进间回头,但是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习惯他的陪伴。
一鼓作气回到家门口,温婷筠微微喘着气从口袋中抽出大门的安全卡,静静的打开门,静静的走进去,然后往厨房方向走去。她没有回头,但是清清楚楚感觉到顾森的眼神,烧灼着她的背,让她痛得想哭。
从大门口到厨房那一段没有他的脚步声相随的路,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她害怕走不到尽头,更害怕看见尽头,因为尽头之后,她连他的视线都失去了。
推开厨房的门,里面仍然有香喷喷的大波萝,还有张妈慈详和蔼的笑脸。大妈、爸爸、雅莉仍在高眠,她最爱的厨房里没有冷嘲热讽,早晨的厨房一直是她的最爱。
可是,温婷筠却突然贪婪起来,她突然变得不知足,虽然她还是爱大波萝,她还是爱张妈,她还是爱这个无争无吵的温暖空间,可是,不够不够,她还要更多她哭着吞下大波萝,在张妈惊慌的眼神中,不知所措第三十天,那一天,太阳似乎在和什么人生气似的,一把怒火照得街道滚烫着。一个小时的慢跑,就像和太阳的怒气交锋似的,当然,人与自然的争战,输的永远是人类。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回到大门前,温婷筠一如往常掏出安全卡,正准备开门,那团始终跟在身后的影子突然上前,高高的身躯为她挡去了一部分骄阳。温婷筠抬起头,看见顾森变得有些黑黝黝的脸庞,他的唇抖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多久没有听见顾森的声音了?温婷筠静下心来,细细数着,是从他说完“那就谈不上跟踪了,我想我们只是刚好同路,你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吧?
为什么,三十天前发生的事,她却记得清清楚楚,他的一字一句,他的语气神态,她都一并记得牢牢的,为什么?她迷惑的看着他,他是她生命中永远的同路人吗?
“我可以喝一杯水吗?”顾森在她专注的目光下,微微退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委曲求全、低声下气,他窝囊得连一句简单的请求,都说得战战兢兢。
她听见他的声音了,她还以为他从此不再跟她说话了。
“你可以喝两杯。”说完,温婷筠笑了,喝两杯通常指的是喝酒。
听见那句话的时候,顾森就像是得到总统特赦令的重刑犯。他松了一口气,又提起一口气,他的心恍恍惚惚、起起落落,那小小的幸福,却让他大大的激动了。
直到顾森坐在厨房的大原木桌旁,还是觉得一切像是不可思议的梦,他碰碰椅子,摸摸桌面,仿佛掉入仙境的外来者,急切的需要确定眼前的一切。
张妈冷眼看着顾森,她原本以为这个顾少爷从地球上消失了,他有好一阵子没到家里来吃晚饭,现在她挑起眉毛,看看顾少爷,又看看二小姐,瞧他们一个神情激荡,一个眉目含情,张妈心头窜起一个不祥的预感,她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却又不愿意相信。千万不可以,千万不要,虽然她也觉得顾森少爷配雅莉小姐是委屈了
“顾少爷,您好久没来啦,我们雅莉小姐可是天天念着您呢。”张妈在说到“雅莉小姐。”四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
“呃”顾森乍听见雅莉的名字,不觉愣了一下。
“张妈”温婷筠在张妈的语调中听出了提醒,于是她的情绪也跟着起了波动。
看着两个年轻人魂不守舍、心神不宁的模样,张妈心里是又急又气,她得赶紧在他们还没有铸成大错之前,帮助他们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顾少爷今天来得太早了,虽然雅莉小姐平常不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不过,如果她知道是顾少爷来了,一定会很高兴的,您等等,我现在就给您叫雅莉小姐去。”张妈边说边往门边移去。
“张妈!”顾森喊住了张妈,他也许卑鄙、也许残忍,他真的是利用了温雅莉,现在他不能再沉默下去,再这样下去,全世界的人会连手起来把他和温雅莉推入礼堂中。
顾森清清喉咙,在张妈锐利的眼神下,清楚又诚实的说道:“张妈,我不是来找雅莉的,我是来陪筠慢跑的。”他唤温婷筠为“筠。”无疑是一种明确的宣告。
听听他叫的这是什么?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她听着可都要脸红了。张妈把眼光瞟向二小姐,看见她小脸儿酡红酡红,大眼睛水亮水亮的。造孽喔,张妈在心底呼号着。
这个可恶的顾大少爷,她原本还觉得他比一般公子哥儿来得可爱,来得不市侩,她甚至有点儿喜欢他了。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用情不专、见异思迁的小混蛋。
他既然招惹了雅莉小姐,就不应该再来纠缠她的宝贝二小姐。
想着想着,张妈也顾不得自己下人的身分,她怒气冲冲的跳到顾森面前,把双手叉在腰上,扯开喉咙不留情面的骂着:“我们家二小姐这么大的人了,不劳顾少爷千里迢迢来陪她跑步,要是因此耽误顾少爷上班的时间,影响到贵公司的营运,我们小姐可是担待不起的。”
顾森的脸上的热汗化成了冷汗,他看见温婷筠的小脸随着张妈的话,渐渐变得惨白,他急忙开口向张妈解释:“张妈,没有的事,这里开车到公司半小时就到了,不会影响什么的。”给了台阶,偏偏有人不会下。张妈这下子更火了,她对着顾森,也不管他是未来姑爷还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总之天皇老子也不能阻止她把事情弄清楚、讲明白。
“顾少爷,老实说,不管您是不是会影响到工作,那都不是我这个老妈子管得着的,我只想提醒您,我们家二小姐年轻貌美,不愁没有人陪,犯不着劳动雅莉小姐的男朋友来陪她慢跑。”
“张妈”温婷筠低呼一声,她知道张妈会吐出这番话,都是为了她,可是一时之间,她真的承受不了。上一刻,她的心还暖烘烘的、轻飘飘的,现在却沉入无底的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