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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的睡眠里,他梦见自己像枪口下的猎物被紧紧盯着,只能惊惶恐惧地四处逃躲,但身后那残酷无情的黑影却丝毫不放松追逐,完全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拼命地藏匿躲避为求一线生机,可是他总无法甩脱那搜寻的残忍目光和四处索找的猎枪。
精疲力竭地,他发现自己竟逃到红土峭崖上。真的不行了,自己跑不动了,但一转身他就瞥见猎人脸上狰狞可怕的笑容,他吓得节节后退,稍不留神脚下,一步踏空,他整个人倏间坠入幽深的崖底,瞬时他仿佛听见对方得意的大笑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刺耳得有如金属碰撞的擦刮声。
猛然睁眼,佳瓦惊骇不已,下一秒钟他才发现自己是在贝尔克特家中,正稳稳地躺在那张自己睡过一星期的大床上,此时他才大感安心地拍了拍余悸犹存的胸口。
定下心神之后,他慢慢回想刚才令人骇破胆的噩梦,除了惊惧心寒之外,更有种诡异耸然的感觉,梦中最后那尖锐的笑声竟有几分神似弗列特达冯尔南。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也不由得想起在休息室所听到的对话。
其实反反覆覆的也就是那几句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除了贝尔克特的态度。
七天相处下来,佳瓦对贝尔克特的个性也略有认识,虽然他并不是逢人就笑的超好脾气,但就算和不熟识的人处在一起,他的态度也是客气而温和的,自己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佳瓦从没听过他这般冷淡无礼的口气,仿佛是对来人极为憎厌痛恶似的。
这是为什么呢?
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佳瓦迷惑地皱着眉,努力地回忆着当时的景况。
弗列特达冯尔南说有要事相谈,是什么事呢?有关蓝特的吗?他不禁猜想着。但贝尔克特却连问都没问,就像驱煞神一样地把他赶走了。临走时他曾表达致哀之意。全部的过程就是这样了,似乎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
等一下,他的最后一句话‘蓝特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年轻人,却没有想到他会因这种不名誉的事而自杀,实在令人难过’,心下感到诧异,昨天洛斯明明告诉自己警方基于秘密侦查的原则,只有将蓝特自杀的原因告知银行经理,并要求其不得泄漏,但听弗列特达冯尔南的口气,他似乎知道蓝特是因何而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佳瓦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一抹耸然的不安强烈地袭上心头,某种模糊的预想逐渐形成,难道
越来越多的臆测堆砌得胸口发涨,佳瓦毅然下床走向客厅,他必须要找弗列特问个清楚才行。
停在电话前,佳瓦才发现目前已是银行的下班时间,而他根本不知道弗列特家中的电话号码,稍微思考了会儿,他只得打给银行的经理赫伦布希询问。
赫伦接了电话,他是位庄重有礼的传统派绅士。在接受了赫伦的慰问之后,佳瓦提出他的问题。
“你想要知道冯尔南的住址及电话号码?恕我冒昧,你要做什么呢?”听得出赫伦在皱眉。
“我有些事想和他私下谈谈。”佳瓦平静地回答。
对方迟疑了会儿“嗯,好吧,我是可以给你,但他现已不住在那儿了,因为离职的关系,他已搬到米其兰旅馆去了,再详细的资料我就不晓得了”
“什么?!他离职了?”佳瓦在为震惊。
“没错,冯尔南三天前才递出辞呈据说他准备搭明天下午三点钟的飞机到纽约去。”
“这么匆促?”
“就是这样嗯,佳瓦,不瞒你说,其实我对蓝特盗领公款一事感到相当惊讶,因为我原本疑心的对象是冯尔南”
佳瓦的脑中轰地一声巨响。
赫伦继续“怀疑归怀疑,但警方和银行这方面都没有足够的证据显示是他干的,所以也只能推定冯尔南是无辜的”接下来赫伦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有印象。
挂上电话,佳瓦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双手,他茫然地瞪视着前方,只觉得心中混乱如麻,跳动的思绪纷乱不已,脑海里不断的重覆着刚才的那句话‘我原本疑心的对象是冯尔南’,许多片断的记忆如走马灯般在他的眼前迅速流转。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将自己从莫大的精神震撼中抽离出来,佳瓦开始思索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相信自己的弟弟不可能会盗用公款,那么,嫌犯一定是另有他人。假设弗列特就是犯罪者,而蓝特又深深地爱着他,前因后果相互联想,或许,弗列特是为脱罪所以嫁祸栽赃到蓝特身上,也有可能蓝特是自己心甘情愿地为他牺牲保密的总之无论如何,蓝特的死,弗列特绝脱不了干系!
愈是深入思索,佳瓦愈是慨痛,一股强烈的愤怒从心底深处爆发出来,快速地蔓延至身体各个角落,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对这火热的控诉做出最大的反应。佳瓦用力地咬着下唇,怒气在他的体内引发了不可忽视的力量。
蓝特,他最亲爱也是唯一的手足,就这样蒙上不白之冤的死去,即使长眠地下,也仍是背负着罪名的枷锁,真正的罪人却还活着,而且就要逃离一切逍遥法外!他不能原谅也绝不宽恕这个罪魁祸首。
嘴唇上出现丝丝血迹,佳瓦咬牙切齿地想着绝不轻易放过这个伪善者,他恨不得能亲手杀了他!湛蓝的眼眸因仇恨的火簇而激动不已,复仇的意念在他澎湃的血液里奔腾激荡,切切地摇撼着他整个人。
慢慢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佳瓦想着如何能达到报复的目的,怎样才能使那个卑鄙小人乖乖束手就缚,他要弗列特达冯尔南为自己所犯的罪过忏悔,要他还蓝特一个清白公道!但是,此人如此狡猾,连警方都对他束手无策,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坐在沙发上,佳瓦任凭愤怒在全身上下流撞窜动,任由火烧般的激慨在体内形成一波波的力量。他现在需要明亮炽热的斗志,也需要冷静理智的思考。很快地他想到一个计划,如果运行无误的话将会带来极在的效果。
佳瓦立刻起身走向书房。十分钟之后他拿着一封短笺出来,踩着坚定的步伐准备迈出大门。
门刚打开,他才发现院子里空无一物,没有代步工具,直到此时他也才想到,从自己醒来开始就不见贝尔克特的踪影,他不禁有些纳闷:贝尔克特平时总是陪在自己身旁,几乎可说是形影不离地黏着,现在却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哼,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警察!当别人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偏偏不出现!佳瓦无奈地暗想。思考了会儿,觉得有点不放心,他再度返回屋内写了张便条留在台子上。
跨出大门,他准备走向隔壁人家借车。步下木造阶梯时,一阵大风正对着他扑来,吹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节节退后。一个不留心,手中的短笺被旋风卷起,在空中随风势打转着,佳瓦急忙伸手想把它追回来却差了一步,信笺愈飘愈高仿佛是直升上天际云端。
懊恼地瞪着那愈来愈小的白点却无计可施,佳瓦只得回到屋里重新再打一封。正当他转身之际,一个白色物体笔直地下坠到他的面前,他仔细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被风吹走的那一封。
佳瓦颇感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十二月特有的惨白云堆像手术用的棉花球密密实实地盖满整个穹苍,显得既是诡异无比又神秘十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佳瓦只得归结这是平常的气流对流现象。
坐上向邻家借来的车,佳瓦看看手表,还好,不算太迟,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车子驶向位在市中心的米其兰旅馆。
这间旅馆具有多年的历史,也享有相当好的服务口碑。迈步走进装饰堂皇富丽的大厅,没有多余的心力欣赏古雅的摆设,佳瓦直接转向服务台。
“请问弗列特达冯尔南先生住在这里吗?”
“是的,他就住在四一五室,需要我为您通报吗,先生?”必恭必敬的专业口吻。
“不,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转达这封信笺。”
“好的,先生。”
“还有如果冯尔南先生问起是谁送信来的,这就麻烦你为我保密,因为我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说话的同时,他递给服务人员一张十元的纸钞。
“请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柜台人员笑着向他保证。
离开旅馆之后,佳瓦驱车回到自己位在卡夏塔溪旁的家园。望着碧园和屋后的松林,佳瓦含着微笑一一扫过这个自己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这里曾令他感到家庭的美满及生活的幸福,而在这里他也尝过无数的悲痛和辛酸,当一切都成为过往、世事都变成回忆的时候,徙留己身的空虚又会再度悄悄浮现。
大门口的警察已经撤走,佳瓦走进家园。经过客厅、饭厅、厨房,他沿途不断用手轻拍厚实的木材家具,仿佛想藉由最直接的触摸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切。他在父母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在蓝特的房间里待得更久。最后,环视这个会令自己自己永久怀念的园地一眼,他带着凄绝的笑容离去。
驶往红土峭崖的途中,佳瓦整个神态都变了,刚才抒旧的情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蓄势待发的决心。现在的他就像燃烧中的火柴,凭着一股冲劲的驱使从头直烧到尾,他不会退缩也不能退缩,因为这是他自己决择的生命道路。
抵达红土峭崖旁的树林时,天色已然全部昏暗了,没有一点余光留存。找到个隐蔽的地点把车停好,他不敢打开手电筒,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提前到达,可是这样实在难于步行,于是佳瓦改绕一条老警长曾告诉过他的捷径小道。
沿途上黑漆深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脚底下所踩踏的枯枝落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听来更令人胆颤心惊。
佳瓦不禁想起今天下午所做的那个被追逐的噩梦,而现在,自己到底是逃躲的猎物呢?还是索命的猎人?扯开嘴角,他绽开一抹奇异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身为何者都无所畏惧。
此时,夜枭一声尖啼,划破宁静的夜空,像是坠崖者的凄厉惨叫,远远近近地回荡在树林之中。
佳瓦突然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猫头鹰是由死者的灵魂转生而来的,所以每当它忆起前生往事时,总会不住哀叹悲息,但因为从没有人类能了解它的哀伤,也没有人类懂得它的心,就连它们从前的至亲挚爱也不能,以故声声叹息转而成了伤心的厉喊。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佳瓦似懂非懂,而现在,他则是愈懂愈痛心。
第一声啼叫过后,仿佛是应和着它似的,树林里瞬间响起有如接力赛般一波又一波的啼声。
尖厉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贝高得差点要震破耳膜,佳瓦吃惊地发现林子里竟有这么多的夜枭。无法控制地,他不觉停下脚步倾耳细听,这里面有他的弟弟在吗?随即又回过神来,他不禁笑自己痴想幻思。略顿了顿,他继续迈步向前。
走出骚动不已的树林,佳瓦终于来到红土峭崖。空无一人的景象证明他先前的多虑。谨慎地选好躲藏地点,他在一株大橡树旁的短灌木丛中矮下身子。
崖上的空间相当开阔,地面上多长满灌木丛,因为崖上的泥土成分中含有大量的铁质,所以枝叶繁茂的大树倒没有几棵。但仍例外的有几株腰粗数人合围的老树屹立不摇,这些老树枝杈众多,树根也纠盘着凸起许多节瘤,可以想见它们于其它季节时的盛况。
浅浅的月光映照之下,阴影投注在地面上颇似万圣节时装扮出来的可怕树妖。仔细再看,那些古木的树干洞穴深处里似乎另有死气沉沉、黑暗、寂静、空虚的深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
蓦然,一声狼嚎从远处传来,连绵不绝地在山谷内回响着。这样耸动、这样惊魄的吼声,它在企求什么呢?佳瓦的心思忙乱地转动着。
抬腕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弗列特达冯尔南会来吗?自己又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多少真实?他所说的话能够信任吗?给他的那封信笺:
“你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你明白自己是个罪人;
你将为过去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必会以永恒的未来作为赔偿。
今晚八时整红土峭崖
蓝特以撒亚”
会起作用吗?
诸多思绪在佳瓦脑海中纷扰不休,众多意见想法杂杳而来,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体内同时发出,彼此间争论辩诘的喧闹交织成嗡嗡一片,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不已。
相对于自己歧乱的情绪波动,外在的环境却是如老僧入定般的寂然静止,薄弱的月光,曲曲弯弯的古木,风也被冷凝的空气冻住,在此处,时间似乎停滞不再滚动向前了。
眼睛紧盯着上崖的路线,耳里是万簌寂静后的冥冥声响。一瞬间,他忽然瞥见路的远处有一小点亮光,那是手电筒所发出来的光点。他顿时紧张起来,全身有着微微的战栗激动,不知是因怒气、兴奋还是害怕,抑或三者兼有之。
随着手电筒光束的靠近,佳瓦也发现自己的心脏跟着跳得愈猛愈重,耳膜里几乎可以清楚听到血液被压缩挤出心室的声音。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手心,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道刺眼的光束。
弗列特达冯尔南呼吸粗重地奔上红土峭崖,手里紧紧握着那封短笺,他看起惊惶失措又气急败坏。仿佛有什么顾虑似的,他不敢靠近崖边,深吸口气,他咬牙大声喊着:“你到底是谁?有种的就现身出来,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勉力压抑下微颤的语音,他才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鬼魂这玩意!
没有回应,崖上仍是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余音在空气中缭绕回荡。
仍旧不放心,弗列特用手电筒把崖上全照过一遍,光线所到之处尽是些灌木树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安心地吁口气,笑容重回脸上,嘴里嘟嚷着:“只不过是个劣质差劲的恶作剧”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际,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一个白色身影,就站在崖边的大橡树下。弗列特见之大骇,手中的信啪地一声落地,全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弗列特才缓缓举起手电筒照向树下,待他看清光晕中的脸孔之后,不禁失声:“蓝蓝特!”
树下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弗列特惊惧更甚,他恨不得立刻拔腿逃走,无奈他的脚却似铅块般地站在原地,无法逃走的绝望顿时更让他全身失去力量。
在光线的照射下,树下的那张脸看起来更加惨白无血色,也衬得那双深沉如潭水的眸子看起更大得令人发毛,散发出一种阴幽诡谲的寒意。
弗列特全身冷汗直流,浸湿了身上所穿的丝质衬衫,连眉间也不断滴下汗水,模糊的视线让他有种对方似乎是一会儿远在树下,一会儿近在身前不停地往来飘荡的感觉。
“蓝蓝特,请你原谅我我绝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这处境压迫得弗列特的理智几乎崩溃,只得哀告求饶“我不故意的请相信我我也不想杀了你呀”
对方的眼里突然爆出强烈的憎恨,灼热的目光似要在弗列特身上烧出窟窿。
“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们两个一起盗用公款,而你却把钱藏起来,还劝我和你一同去自首怎么能这么做?我一生的前途和名誉都会因此毁掉的,你知道它们对我的重要性”弗列特急忙替自己辩白“蓝特若不是你的执迷不悟,我们现在早就拿着钱在国外逍遥了”
照弗列特的说法,似乎他自己才是睿智正确的,执意劝他的死者反而成了愚蠢的代表。树下的人眼眸中的火簇更加炽盛,他那泛白的脸庞上满是痛苦的痉挛,显然已是怒极。
看到情况不对,弗列特赶紧动之以情“放过我吧,求求你蓝特我知道我错了,杀了你是我不对,但那是因为我太害怕,我不能放弃现在努力得来的一切!是我太自私了,但内心深处我仍然是爱着你的就请你放了我吧,蓝特”声泪俱下地哀求。
冷眼看着弗列特低声下气地恳饶,佳瓦觉得一股巨大的愤怒正在吞噬自己。这个恬不知耻的厚颜者居然还敢请求宽恕!他彻底地为蓝特感到不值和悲哀:竟然爱上了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可以为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就连最下流的手段也能使出来。
弗列特继续告饶,佳瓦茫然地听着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字句,面容戚白的,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冲入肺部之后再上升至喉头,强烈的冲击逼得他差点落泪。全身满涨着仇恨与怒火,他猛然举起预备艰的手枪,咬牙切齿地低吼:“vendetta!用你的生命来偿罪吧!”随即扣下板机。
弗列特原本就一直注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所以当佳瓦拿出手枪之时,他便机警地向旁边闪躲,在此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的并非是蓝特的鬼魂。
佳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开枪是一发接着一发完全不给弗列特喘息逃跑的机会。带着决绝的痛恶,他发狠似的追击对方,弗列特只能狼狈地四处逃窜,一个不留神,子弹擦过脸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热辣的炙疼让弗列特忍不住痛呼出声。听到弗列特满含痛楚的呻吟,佳瓦心下大感受痛快,他举枪瞄准对方的头部想趁胜追击,绝不放过这个人渣!
“喀”的一声,佳瓦这才发现在自己刚刚一阵盲目疯狂的射击中已把子弹用光了,他赶紧补上子弹,可是激动的情绪让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再度装上六颗子弹,抬起头来却不见弗列特的踪影。佳瓦大惊失色,心里暗忖难道他趁机逃走了?籍着微弱的月光,佳瓦仔细地扫视察看每处可疑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追下崖去的时候,一团黑影悄悄地丛他身后扑来,是弗列特达冯尔南!
遭到这突如其来的仓促变化,佳瓦拼命挣扎,竭力反抗。两人扭打成一团,佳瓦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枪口朝向对方,弗列特也知道此举的严重性,他把所有心神都专注在那把手枪上,不理会佳瓦的其它攻击,他只是紧紧地用两手制住佳瓦持枪的右手。
在巨大外力的压迫下,佳瓦觉得右手传来剧烈的疼痛,整个右上臂似乎都要被拗断和身体分家,但是他绝不放手,他要杀了这个家伙为蓝特报仇!
弗列特见佳瓦丝毫没有放弃的意味,就腾出另一只手去掐住他的脖子来迫使他松手。
呼吸不到空气的窒滞让佳瓦感觉胸口闷胀得难受,整个人仿佛要爆裂开来,意识也愈来愈模糊,眼前的仇人竟似分裂为二地不停晃动着,缺氧的状态让他浑身无力几欲昏厥。
弗列特从他虚软的手中夺到手枪之后,用力地就势把佳瓦往前一推,顺着他推的方向,佳瓦重重地撞上身后的树干。
尚未从濒临窒息的状况中恢复过来,佳瓦靠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大口喘气,对方的呼吸也是粗滞异常,显然也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平静的气氛维持不了多久,迅雷不及掩耳地,佳瓦像发狠的野兽似地向弗列特冲去。弗列特见状惊心骇肺,面对这种不要性命的猛扑,他真的是怕到家了。
一声枪响之后,佳瓦随即感受到一股炙热的火烫从腿胫贯穿而出,火辣辣的激痛让他不由得失力倒地。鲜红的血液从小腿汩汩流出,迅速扩散在裤子上形成一滩深色的痕迹。瘫坐在地上,虽然现在形势已然易地而处,佳瓦仍愤恨地怒瞪着那个持枪相向的人,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弗列特一面伸手擦去脸上的血痕,一面余悸犹存地用枪指着萎顿存的佳瓦,既然局势已被自己掌握,稍稍定下来之后,弗列特本性中的狡猾再度显露出来。
“vendetta!为亲人复仇?这是科西嘉岛的古老风俗吧?我想,你应该就是蓝特的哥哥,佳瓦以撒亚吧?”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有着嘲讽轻篾。
自那双蓝眸中冒出的怒火简直可以将弗列特灼烧到身死灰灭。
故意忽略那一团燃烧炽热的怒气,弗列特微微展开笑容:
“很不幸我们居然必须在这种场合下认识,佳瓦以撒亚先生,”顿了顿“你和令弟长得可真像呢,蓝特常向我谈到他亲爱的的哥哥”
佳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目皆欲裂地恨声道:
“不准提起蓝特的名字,你这卑鄙的杀人凶手!”
弗列特闻言微眯起眼,嘴角流露出一抹轻佻的邪笑。
“他的人我都睡过了,为什么不能说名字?”
“住口!下流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佳瓦只恨不得能将眼前的人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你那淫荡的贱货弟弟先来勾引我的。”
佳瓦悲愤地几欲落泪,不愿听他用如此低贱的话语来羞辱蓝特。
弗列特向前跨了一步,枪口仍笔直地指向佳瓦的头。
“废话少说,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也省得我费事。如果你乖乖合作的话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说!蓝特把盗领来的钱藏到哪里去了?赶快从实招来!”
看着弗列特丑恶的贪婪神情,佳瓦心下涌出一股强烈的憎厌,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要事’。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嗤哼,佳瓦扬起讥嘲的笑容。
“哼,我看不管我说不说你都打算要杀了我吧!”他当然很清楚弗列特不趁他换子弹的空档逃走的理由,那就是为了要杀他这个已经知道详情的证人灭口。
“你很想知道钱的下落是吗?好,我就告诉你,那些脏钱早就被我一把火烧个精光了,什么都没剩下,你彻底死心吧!”
弗列特脸色大变,他大步踏前用枪抵住佳瓦的额头。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患得患失的紧张模样让佳瓦颇感受愉悦。
“句句属实!”
盯视着佳瓦的脸庞良久,弗列特缓缓摇头。“不,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的口气柔和得仿若慈爱的父亲在谆谆善诱不听话的孩子“我再问你一次,钱,在哪里?”同时手指拉开枪的保险栓。
佳瓦凝视他一眼后,就垂下头喃喃自语。弗列特见他已妥协,大喜过望地蹲下去想听清楚他所说的话。
“我说,”拼命忍住对凑近的脸吐口水的欲望“你下地狱去问撒旦去吧!”
忽然拔高分贝的语音让弗列特震耳欲聋,他怒不可遏地就要开枪,而就在扣板机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停下手,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诡谲的想法。
“这种死法太便宜你了。”
他抓起因失血而身体疲软无力的佳瓦,把他拖到崖边去。
“既然你们兄弟俩的感情这么好,我就成全你们,让你和他死在同一个地方吧!”
此时崖上已吹起夜风,临近悬崖边缘的佳瓦更能清楚的感受到冰冷的空气在颊上擦刮而过,狂暴的冬风吹乱他的发丝,模糊迷蒙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弗列特狰狞的面孔。
“可惜我今天没有时间再帮你准备自杀的遗书。”
阴阴的声音响起,似乎想挑起佳瓦对死亡的恐惧。可惜完全没有作用,佳瓦毫不畏惧地瞪着他,澄蓝的眼瞳里是绝对不妥协的桀傲不驯。
“要杀就杀,别浪费时间和你的口水!我还想早点到地狱去占个好位子,好观赏你到时被千刀万剐!哼哼!你真是个没有大脑的蠢蛋,竟天真地以为只要我一死自己就可以安全无虞,哈!你以为我会笨到没有把行踪告诉警方就独自来了吗?真是蠢货一个!你等着被通缉吧,然后在行刑台上付出一切来偿还我们!”佳瓦的眼中露出一抹快意。
“狗娘养的杂种!”弗列特大为光火地重重一掌击出,佳瓦半边的脸登时红肿高起,嘴角也擦破了,流出殷红的血。
“你害怕了?”恶质的笑容在脸上扩散,佳瓦揭开这个陷阱的真正含意,无论是他杀了弗列特,或是弗列特杀了他,都能达到他的最终目的,那就是置弗列特达冯尔南于死地!
“谁说我害怕了!”回答的同时,弗列特心中也快速思考着,不一会儿,他就露出狡猾的表情。
“唬人的吧?你这混帐,想用低劣的手段来恐吓我还早一百年呢!如果警方知道这件事的话早就赶来救你了,还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
“信不信随你,你可以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佳瓦淡淡地说道“其实,如果情势允许的话,我真想亲手杀了你,不过,能看到你站在死刑台上时的骇惧颤抖,也无疑是莫大的乐趣”
“闭嘴!”弗列特喝断他“临死还那么多废话,留着你的遗言自己听吧!”
他伸手就要把佳瓦推落悬崖,佳瓦注视着那只要把自己推向死亡之路的手,他态度沉静地闭上眼。
不料经过了好一会儿,他却仍感受不到地心引力牵扯的急遽下坠速度,疑惑地睁开眼,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眼光移到对面的人的脸上,他感到更加吃惊。
弗列特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直直地瞪着佳瓦身后的夜空,他的表情显示仿佛是受了极大的震撼。
佳瓦狐疑地转过身去却没见到任何特异不同之处,只是以往高挂的弦月此时看来近在眼前,让他有股恍然的错觉,仿佛这不是月亮,而是一把锋利锐亮的阿拉伯弯刀,那圆滑无棱的利刃和刀尖散发出来的银亮光芒,在在都诉说着它对鲜血的渴企。但,他不明白这景色为何会使弗列特惊骇不已。
回过头来,佳瓦大感意外地看到适才还威胁着要杀他的凶手居然软瘫在地上,掩面的双手不住细细颤抖,他语无伦次地低喃着,竟似已全然崩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诸多疑问如潮水蜂拥而来。
弗列特抬起头,视线的方向对着佳瓦,但他似乎是透过佳瓦的身后在看着某样东西。发出呜咽破碎的声音,他用几乎低不可闻的音调喃语:
“别别那样看我早说过我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你不过是个游戏的对象,一个取钱的工具而已可是明知道如此却不顾一切地爱上我的你,真是个傻瓜如果如果真有来世别再对我这种坏人付出感情了拜托别再用那种沉重的眼神看我!”说话的同时,他泪流满面。
看到弗列特的反应之后,佳瓦顿时激动不已,他猛然回首,眼前却依然是空无一物的寂夜。他使劲地揪着弗列特的领子,大声斥问:
“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看到蓝特了?!你说话啊你!”
弗列特只是茫然地瞪大眼,视觉的焦点凝聚在不可测的远方,他现在根本听不见佳瓦的怒吼。就在佳瓦高声喝问着弗列特的同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枯枝被踩踏过的破裂在小径上响起。首先冲上来的人满脸惊惶失措,他笔直地奔向站在崖边的两人。
还没看清楚这突然出现者的脸孔,下一刻他就被拥在来人的怀中了。
“贝特?”豆大的汗珠从对方的额前滴到佳瓦手背上,灼烫得惊人。
两手紧紧环抱住佳瓦的身躯,贝尔克特把头贴在佳瓦颈中,仿佛要确定他仍然存在。
“佳瓦佳瓦别再做这种傻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一想到你可能会遭遇到什么不测,我就要是你真的出了任何意外的话,你叫我怎么受得了佳瓦,请你多在乎一点身边人的感受好吗?我真的会被你给吓死”一路上,贝尔克特以时速一五o的速度飞车赶来,恨不得把所有挡路者踢下地狱。
抱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炙热得仿佛要把心烧出洞的高温气息喷洒在颈子上,佳瓦半晕眩半感动地听着对方胸膛里传来的心跳震动,那规律的声音奇特地让自己感到安心。
跟在贝尔克特之后上崖的警长正气喘吁吁地给弗列特上手铐,四名配枪警察准备要押他回警署侦讯。
“等一下!”
佳瓦挣脱贝尔克特的怀抱,一跛一拐地走向弗列特。
“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弗列特没有回答,只是一径喃喃自语,显然已神智错乱。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佳瓦只得暂时放弃。
贝尔克特看他行动不便,惊声:“你受伤了?!还能走路吗?我抱你吧!”
佳瓦瞥了他一眼,颇有何必大惊小怪的意味。
最后,由老警长布鲁殿后,贝尔克特扶着佳瓦准备下崖,但因为佳瓦的伤口疼痛异常又不愿意让贝尔克特抱着,所以他们的行动也跟着进度缓慢。
行经某一处灌木丛间,佳瓦眼角瞄见那一封被当作是陷阱诱饵的短笺。仿佛是察觉到他的心意,贝尔克特弯身捡起它递给佳瓦。
少了原来的信封,白纸上的许多皱折痕迹显示它不只被阅读过一次。看着这张信纸,佳瓦吃惊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所打出来的那封诱导信。
“不曾后悔自己的感情,
也不曾后悔爱上你,
但我想我的良知后悔了,
它后悔我所做的错误抉择
我能宽恕你的罪,
但你能原谅自己吗?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我等你
蓝特”
佳瓦泪流不止,一股深沉的震颤扩散到全身各处。
那是蓝特的亲手笔迹。
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崖边的夜空,朦胧的月光下隐隐约约浮现出人影,虽然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但那轮廓、那样貌,不正是他亲生手足吗!
此时,一阵微风轻轻掠过耳边,似乎在微语着:“哥哥,谢谢你”佳瓦再也承受不住地嚎啕大哭。
仿佛呼应着心碎人儿的哀号,林中的夜枭又再度呼啸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