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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载微,别停下来!”青年道士头也不回,内力逼着嗓音穿破风切,清楚透入师弟耳中:“山上无备,莫中了敌人的缓兵计!”
那少年道士李载微一凛,却已迟了---回映在他漆黑的瞳眸深处,摇动的林叶飞快逼至身前,倏地占满整个视界。
“拨啦”一声,无数黑呼呼的影子冲出林阴,交闪着直扑过来!(这这就是方才的怪物!)他先前在山下遇袭,仓促间根本看不清怪物的模样,此刻重遇,内心惊怖莫名,猛被扑面的腥风压倒,堪堪将断剑往前一送。
忽听一声狼嚎般的尖叫声,当先那团黑影倒翻一旁,连滚两圈后四肢挺起,仰头长啸,全身虽覆满尖硬黑毛,依稀能辨得出五官身形,居然是个人的模样。
李载微看呆了,居然忘记起身应敌,穿出林影的半人半狼怪物却不只一头,眨眼四、五条黑影交错而至,便要张口将他吞噬---“你还发什么楞?”
青影一挥,群狼嚎叫着滚跳开来,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李载微脱口叫道:“师兄!”却见师兄手持长囊,剑眉倒竖,削瘦的面颊如钢铁般微泛青芒:“舍本逐末,忘乎所以!
李载微,若教敌人攻上山顶,你我拿什么脸面去见将首?你已不是小孩子啦,遇事要更加镇定,不可自乱阵脚。”李载微惊出一身冷汗:“我我知错了。”
他俩虽是同们,那青年道士邵师载却整整大他十岁,在李载微心中,这个总是直呼其名的大师兄其实更像严师兼严父,对他敬畏的程度丝毫不逊于掌门将首。一双双红眼闪烁,半人半狼的怪物散了开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邵、李二人背靠着背,邵师载遥望着山间的那幢石屋,青白的瘦脸上不动声色,心底却暗自焦急。九嶷山自来便是道门“将军籙”一派的根据地,千百年间屹立不摇,若遇外敌入侵,只消鸣响山腰里的那口“玄泉钟”据说能声动百里,城邑难禁,百里内的将军籙弟子、道门各宗脉听见玄泉钟响,必循声赶至,勿教外道得逞。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中宸州遍地烽火,哪一处不是邪魔当道?
玄泉钟怕已唤不来道门的援军,充其量,不过是通知峰顶的总坛“六合内观”及早防范而已。但敌人显然看穿了卲师载的盘算,这群半人半狼的怪物将两人团团围住,算接近山腰的乘蹻亭,两人也缓不出手来击钟。
(这样下去就糟了!)邵师载的青布包袱倏然点出,霎时间满天青影,飕飕声不绝于耳,每一记都戳中一头怪物的眉心,戳得怪物们倒翻开来,仰头抛开一道道血线。
谁知风中忽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哨音掠过,怪物们闻声而动,又前仆后继组织攻击,隐然自有一套法度。“可恶!”他一咬钢牙,暗自咒骂:“这样打下去没完没了,须将那撮音御狼的家伙揪出来!”
另一边,李载微抖擞精神,手里的半截断残剑越舞越狂,剑上透出一层淡淡辉芒,如同月华照耀。他这柄“遁虚剑”乃是将军籙守山使者的宝物,铸成时原是一柄完剑,锋锐无匹。
青丘之国的修道者苏门真人欲渡此剑,抚剑叹息:“杀人是你,承担业力的也是你。愿你灵智通神,从此自作自受!”并指一弹,宝剑断作两截,遂成了今日的模样。
遁虚剑锋刃尽褪,须经内力贯注,才能生出无形剑芒。李载微全身真力鼓汤,遁虚剑的断口锐芒闪动,竟逼退了周围的半狼怪物。
邵师载得了掩护,掐指抵额,口中諵諵念诵,久经锻鋉的意志集中力倏地凝聚,精神映出一片无暇皎白,随时准备接受深层的暗示。他“呔!”一声掌击眉心,猛然睁眼,低声喝道:“苍鹰开眼,万化归一!“羿神射日籙”
!”将军籙的武功结合内力与符籙,以精神暗示激发潜能,这“羿神射日籙”的咒法一拍入额,在邵师载的五感六识之中,刹那间风息音止,黑夜林道上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虽只有短短一瞬,却已觑见林阴深处的一抹黑影---“逮到你了!”
邵师载随手拔下一根长发,左勾右拈、伸臂绷直,宛若羿神张弓。“嗤!”一声破空疾响,附着内力的发箭脱手飞出。只听一声震天惨嚎,一名身披狼皮的高大男子跃出林翳,布满青筋的巨掌捂着左眼,指缝间流出一丝血线。
男子身长九尺余,裸着筋肉纠结的黝黑胸膛,下半身以毛皮围腰,胸腹面孔都刺有靛蓝色的复杂黥纹。披覆的灰白狼皮随风飘扬,巨大的狼首张着尖黄利牙,恰恰盖住男子的头颅,犹如量身订做的兽型兜鍪。
邪火教教主座下有六大兽神,从这人的模样判断,当是其中执掌暗杀部队“天狼司”的司主“入室引狼”魏揖盗。邵师载没料到这一记“游丝箭”
竟能重创邪火教的六大兽神之一,眼看所以的半人狼都停下动作,彷佛断了线的傀儡,立即与师弟交换眼色,两人身形一晃,箭一般的冲出包围!
背后的魏揖盗却没有追来。邵师载心头一松,忽听耳畔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小道士,看不出你有这等身手啊!啧啧,道胖子教得不坏。”
猛然转头,见一名头带进贤冠、帽缨逆飞的白面青年与自已并肩而行,那人剃去双眉、面如敷粉,笑容十分邪气,夜里看来直如阴森森的髹漆木偶。
他在疾行当中双手抱胸,身子微微后仰,居然是倒着跑的。邵师载背脊生寒:“这等轻功莫非是山魈鬼魅?”挥掌抵着李师载的背心一,转头低喝:“走!”横身停步,拦在白面青年与师弟之间。
那青年也不出手,足尖连点,飞蓬般轻飘飘的落在一丈开外,封死了邵师载的进路,模样还是懒洋洋的,环抱双臂,斜倚古木,俊美的容貌蕴有七分阴气,月光下只见一双细长凤目里的瞳仁极黑极亮,几乎看不见一丝眼白。
李师载被师兄推飞出去,起落之间,见亭子已在十丈之内,不敢回头,一迳提气狂奔。“想走么?”一串银铃笑语从林中流泄而出,隐有一股令人血脉贲张的魅惑之力。
李师载眼前一白,一片流雪似的宽袖挟着浓烈香气扫了过来,香气一钻入鼻腔,膝弯蓦地有些发软:“有有毒!”
连忙摒息后跃。谁知香风却缠上了他似的,怎么都挥甩不开,李师载双手乱舞,踉跄后退,直到背后一掌抵来,一股绵和的内家真力透体而入,他灵台倏清:“师师兄!”转头见邵师载面色铁青,两人竟又回到了原处。
一名宫装丽人自月下袅娜而来,瓜子脸、细柳腰,白皙丰腴的酥胸半露,小小的玉足踩着一双粉缎绣鞋,媚眼如丝,连声都分外腻甜。“堂堂天狼司主,怎地挂了彩?来,让媚儿替司主大人拔出那根头发,莫要耽误伤势,平白坏了一只眼睛。”
她全然无视邵、李二人的存在,柔声对树影里的魏揖盗说着,语气满是爱怜,面上却无半点同情怜悯之意,姣好的樱唇斜斜一抿,分明是幸灾乐祸。另一头,抱臂倚树、犹如雪貂般的白面青年阴阴一笑,语带揶揄。
“魇道媚狐,魏司主好歹做过你的姘头,弄得你死去活来的,人说一夜夫妻百世恩,你岂可如此无情?那小道士的“游丝箭”附有潜劲,一旦发丝入体,便与气脉相连,这一拔不止痛入骨髓,说不定连眼珠都给拔出来了。”
被称为“魇道媚狐”的宫装丽人晕红双颊,羞答答的掩嘴一笑。“你这人,这是好没良心!媚儿媚儿自从尝过你的好处,心里就没别人啦!世上男子忒多,又有谁及得上我的东乡司命?”
杏眼滴溜溜一转,娇声道:“那根头发若不拔出,循气牵机,早晚插入脑中,届时便是一条死路。东乡司命大人如此品貌武功,本教中无出其右,魏司主一死,天狼司的五百死士还不归入东厢兵座管辖?”
名唤“东乡司命”的白面青年两指轻夹,顺着长长的绸绳帽缨一捋,黑亮的瞳眸连瞬几下,阴笑道:“你一向最讨教主他老人家欢心,说不定魏揖盗的人马便归你的“夜魅司”所管,那里有我的份儿?”
“黄鼠狼、骚狐狸,老子还没咽气呢!”魁梧的巨汉自树影中站起,邪火教的暗杀先锋、天狼司主魏揖盗跨出林翳,紧闭着淌血的左眼,黥满青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笑,冲邵师载一咬牙:“好!小杂毛,你好,好得很!好一根入体连气的“游丝箭”
!”在手揪着“发箭”一扯,长嚎一声,硬生生扯出一颗血肉耷黏的眼珠来!魏揖盗咆哮声落,睁着空洞洞的左眼眶,张口便将自已的左眼吞下,手里长长的发丝兀自沾着稠红的血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李载微看得目瞪口呆,魏揖盗却得意得很,仰头大笑:“吃落肚中、再化血肉,这眼还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白森森的尖牙沾着些许似肉非肉的红白浆渍,令人怵目惊心。东乡司命叹息道:“魏揖盗,你中计啦!这游丝箭一经拔出,气脉受箭丝牵引,出血难禁,光流都能流死你。都说“最毒妇人心”可惜你不听兄弟的劝。”魇道媚狐“哎哟”一声,雪白的笼纱缎袖一挥,掩口冷笑:“东乡司命,你这手借刀杀人之计也太毒了些。伤药我多得是,你别冤枉好人。”
微微揭开襟口,雪白的奶脯上,一条红艳艳的丝线系着一只指头大小的鎏金小瓶,红线依着傲人的峰壑起伏剧烈,更衬得肌肤晶莹如雪,分外白腻。
魏克盗见她二人针锋相对,心中一凛:“他俩故意做作,终是拖死了我。”听风里送来微响,扬声叫道:“药座!这伤能不能治?”邵师载、李载微正觉奇怪,林中忽传来一把嘶哑苍老的声音:“你也会担心不能治么?哼!”东乡司命神微变,猛然回头,只见背后走出一名手持拐杖的矮小老人,双眼赤红,干瘪的嘴里暴出两枚尖细的门牙,身长大概只到魏克盗腰际,活像是一只千年老兔精所化,模样既滑稽又诡异。
老人颤巍巍地从东乡司命身畔走过,迳自穿过邵、李二人,那根树瘤嶙峋的奇形木拐一挥,一点蓝光飞入魏揖盗的手中。“这药服下,一刻内出血必凝。如果捱不过一刻钟的出血,也就不用吃了,没的浪费我的药。”
老人一屁股坐上道旁大石,自此邵、李二人的逃脱之路彻底断绝,要上半山腰的乘蹻亭,非越过老人不可。邵师载的心沈到了谷底。
邪火教中精通医药的只有一人,便是主持西厢药座的掌药使西乡扶老。此人不但在“六大兽神”中排行第一,更是帮助邪火教主司空度建立基业之人,要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半点也不为过。掌药使西乡扶老、掌兵使东乡司命、天狼司主魏揖盗、夜魅司主魇道媚狐,眼看“六大兽神”
已出其四,看来今夜之行,邪火教是势在必得了。东乡司命自诩轻功无双,却被老头子欺至背后,白面一绷,强笑道:“我等以为得了先手,抢下攻山的首功,没想到药座老当益壮,居然还在我等之前,司命佩服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