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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乔消失了,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随之消失的还有那把刺入她身体的青牛宝剑,果真如师父当年所说,青兕化剑,为阿乔而来。
为阿乔而来的,还有他,不是吗?
孟青站在高楼屋顶,衣袂飘飘,往下来,车水马龙,嘈杂而热闹的一个世界。
也是一个格外新鲜的世界。
“前辈。”
身后,出现的女孩声音嘶哑,大白天里,裹着一件黑色长衣,大大的连帽遮住了脸,看不清样貌,却有一双不同于常人的血红眼睛。
“祩子?”孟青挑了挑眉,“没想到,千百年后,世上竟还有祩子的存在。”
“前辈。”
女孩拿开帽子,齐刘海,长头发,青灰色的脸,怪异的红眼睛动了动,恭恭敬敬的对着他,行了个大礼。
“是你将我的魂魄复生在这具身体里的?”
“是,我知道您不愿留存于世,魂魄有消散的迹象,只好强行以咒缚扣下,将您复生。”
“目的是什么?”
“请前辈帮我,驱除体内怨灵。”
“怨灵?”孟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看不出你体内存有怨灵,倒是有巫祩子,不就是以怨气为生的巫人吗。”
“那么,前辈是不打算帮我了?”
“我为何要帮你。”
“你会帮我的,”小芝诡异的扬起嘴角,“前世因,今世果,前辈只需看一眼酆都轮转簿,自然会带她离开的。”
————
豌豆醒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听说端阳生了场病,在医院住了很久,吕薇也好端端的活着,小心翼翼的当着端家儿媳妇。
程兆国醒了,璧峰山的工程又将开工,热闹繁华的城市,唯有长长的美人巷,维持着一贯的冷清,石记棺木照常营业,石爷爷坐在柜台里,吧唧着旱烟袋,白浊浊的眼睛阴测测的盯着路人。
程濯与以往不一样了,豌豆知道,那体内是另一个人,这人枉称前辈,分明是个泼皮无赖,赖在棺材铺里不走,堂而皇之的占了二楼的房间,白吃白住,还总本着脸。
“孟青前辈,茶已经泡好了,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暂时没了,你先下去吧。”
“......”
“嗯?怎么还不走?”
“前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豌豆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尽量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不能。”
“......”
“前辈,恕我直言......”
“下去,”孟青端起茶水,眸光淡淡,“我不想听。”
“前辈,这毕竟不是您的身子,您不能......”
“嗯?赶我走?”
“哦,不是,”豌豆努力的咽下心中怒火,“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咱们总要为别人考虑考虑,这具身体的主人一直被您囚困着,也不是个办法。”
“嗯,说的也是。”
孟青若有所思,喝了口茶,在豌豆期待的注视下,缓缓勾起嘴角,笑的有些残忍,“还是让他消失吧,一直囚困着确实不是办法。”
“前辈!”豌豆大惊失色,“我想了想,您还是先囚困着他吧,来日方长,不急着灭了他。”
“不急?”
“嗯,不急。”
豌豆郑重的点了点头,生怕他不信,一脸诚恳,眼神坚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她目前的能力,是惹不起孟青的。
“你不急,可是我急。”
未曾料想,孟青嘴角的笑骤然凝聚,一动不动的望着她,眼神逐渐冰冷凌冽,“帮我去酆都借轮转薄,否则我就灭了他。”
“前辈!”豌豆大惊失色,“轮转薄岂是凡人能借来的?”
“你当然借不来,”孟青冷笑,“你身边不是有五浊毒虫吗?让它去偷。”
“不行!阴间的东西,被抓到的话,心肝宝会魂飞魄散的。”
“哦?是吗?”
孟青冲她残忍一笑,右手一挥,一个巴掌大的玩偶娃娃凭空出现在他手中,被他紧紧攥着,玩偶娃娃嗷嗷直叫,额上竟然冷汗淋淋,身子冒出缕缕青烟,仿佛随时烟消云散。
“心肝宝!”
“你敢拒绝,它现在就会没命。”
“孟青前辈,你何必强人所难!”
豌豆急出了眼泪,水汪汪的眼睛氤氲泪光,可孟青丝毫不为所用,嘴角勾着怪异的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手上加大了力气,心肝宝身上的青烟更重了。
“......我答应!我答应你!”
————
阴曹地府,鬼城酆都,十殿轮转王,掌轮转薄,凡发往投生者,押交孟婆神,酴忘台下,灌饮迷汤,使忘前生之事,寿夭轮回,载于薄上。
《六度集经》有闻,地狱有汤火之毒、酷裂之痛,饿鬼饥馑积本之劳,畜生屠剥割截之苦。
豌豆咬破手指,含泪在心肝宝额上印了血咒,“心肝宝,若能借来轮转薄,固然是好的,但如果被鬼差发现了,你就要赶紧逃命,咒缚可助你隐身逃脱。”
心肝宝点了点头,眼泪汪汪,委屈的撇了撇嘴,凭空消失于掌心。
三天之后,有惊无险,心肝宝带回了轮转薄。
巴掌大的册子,被孟青放在桌子上,挥手一拨,银光闪闪,渐变伸展,放大成画谱大小,孟青翻阅,良久,停住在其中一页,眸光深沉,渐渐凝结成霜,眉头蹙起,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怔忪。
但是很快,他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收起轮转薄,转身望向豌豆,难得的笑了下,“找到阿蒙的转世了。”
“啊?”
豌豆惊了下,心里七上八下,乱成一团,情况不妙,找到了阿蒙的转世,是不是就意味着孟青不愿离开了,他将借着程濯的身子,与阿蒙再续前缘?
“孟青前辈,走过黄泉路,饮过孟婆汤,她就不再是阿蒙了,阿蒙已经死了,她是不会记得你的,”豌豆看着他,眼眸深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阿蒙,阿蒙就是阿蒙,无人可替代。”
四海列国,千秋万载,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阿蒙......孟青眼眸幽深的看着她,面上有一闪而过的痛楚,周身气息也仿佛变得冷冽,屋内温度骤然降低,有些阴凉。
“就算,就算找到了阿蒙的转世,又能怎样,指不定,她已经结婚生孩子了,又或者她有喜欢的人,过得很好,你的出现只会成为她的负担,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鼓足勇气,豌豆侃侃而谈,说完了,才发现孟青一直看着她,良久,突然开口问她,“你说这么多,只是想我离开,唤醒这具身体的主人。”
“是,”豌豆咬着牙,承认了,“但我说的也是事实,这个世界跟你所想的完全不同,你找不回阿蒙的。”
“你喜欢他?”
孟青缓缓开口,并不理会她别的话语,豌豆愣了愣,半晌,声音低低的承认了,“是,我喜欢他。”
“为什么?”
“因为,他值得。”
“如果他死了呢?”
“我不会让他死的。”
豌豆直直的看着他,眼神清冷而决绝,孟青很久没有说话,等到再次开口,眼眸阴沉,冷下了声音,“帮我做三件事,否则我会让他魂飞魄散。”
————
孟青要她做的第一件事,很简单,不许叫他前辈,要像阿蒙一样,毕恭毕敬的叫他师叔,态度要真诚,笑容要明朗。
豌豆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
第二件事,也很简单,要豌豆带他去看电影,午夜剧场,恐怖片,也不知是真是假,吓得他扔了手中的爆米花,捂着眼睛直往豌豆身边靠。
“太可怕了,那个女人眼圈居然是黑的。”
“孟青师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阿乔的整张脸都是黑的。”豌豆嘴角抽搐,咬牙切齿。
“哦?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心很痛,不看了。”
孟青坐直了身子,作势要离开,豌豆赶忙拉住他的袖子,一脸惊恐的指着电影屏幕,“太可怕了,师叔你快看,那个女人眼圈居然是黑的。”
————
看完电影,返回美人巷,路上一家鲜花店正在打烊,孟青随手指了指,“给我买一束花。”
“要什么花?”
“红色的。”
“玫,玫瑰吗?”豌豆看着他,“师叔,在我们这边,玫瑰花不能乱送的。”
“哦?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心很痛,不买了。”
“买买买!师叔你等着,玫瑰花最符合你的气质了。”
豌豆一阵风似的跑去买花,孟青望着她慌慌张张的背影,灯光如豆,眼中闪过柔光,嘴角漾起浅笑。
这第三件事,就有些难了。
咖啡厅里,孟青皱着眉头喝完咖啡,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位漂亮女服务员,对豌豆说,“看到没,她叫凌英,是阿蒙的转世。”
“啊?”
豌豆赶忙转身,那女服务员确实漂亮,妆容精致,秀色可餐,笑容明朗动人。
“我想抱她一下,你帮我办到。”
“啊?”豌豆垮下了脸,“这个,不可能吧,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耍流氓的。”
“不行啊?”孟青大失所望,表示要起身离开,“那算了,心好痛,不喝了。”
“师叔,你不能这样啊......”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孟青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凑到她面前,笑的十分古怪,“你可以帮我去抱她一下,然后快速的跑过来,抱我一下,勉强也算是我抱了她一下。”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豌豆哭丧着脸,“不好吧。”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错过了,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了。”孟青突然变得极为认真,看着她,眸光簇动,灿若星辰。
豌豆咬了咬牙,起身,快速的跑到那名女服务员身边,涨红了脸,在她奇怪的注视下,突然嚎啕大哭,扑到了她怀里,紧紧抱住了她,“呜呜呜,姐姐,我跟我叔叔走丢了,找不到他了,呜呜呜,我好害怕,你帮我找找他。”
女服务员手忙脚乱,任由她眼泪鼻涕往身上抹,愣了一下,赶忙的就要喊人过来帮忙。
还没等她开口,豌豆突然抬起头,往孟青的方向看了一下,眼中闪过欣喜,“咦,我师叔在那儿呢?”
说罢,松开了服务员,小鸟归巢一般,迅速的朝孟青跑了过去,二话不说,直接撞到他怀里,抱了个满怀,“师叔,终于找到你了。”
“师叔,终于找到你了。”
咖啡厅里,暗香流氲,灯光韵黄,恍惚间似乎时间静止了,定格在某一处,某一时间,天翻地覆,仙山境地,孟青看到沧南山的桃花都开了,落英缤纷,随风飘落,千秋万载,源远流长。
那手持长剑的小道姑,倚在桃花树下,眯着眼睛冲他笑,宛如一只狐狸。
恍惚之间,孟青感受到了胸腔内剧烈的颤抖,紧接着心脏狠狠的停了下,恍然如梦,却原来,疼痛是这样真实的感觉。
“阿蒙,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么,但凡你想要的,我都愿给你。”
“阿蒙,师叔但愿,不会食言。”
下巴抵在她的脖颈处,孟青眼中含笑,柔光满满,融了一池春水,贪恋的闻了下豌豆幽香的长发,最后起身,吻在她的额头,将一个拴着红绳玉坠挂在了她的脖子上,“谢谢你,小豌豆,心愿已了,我走了,这块双蝉玉是袁臻送给阿蒙的定情信物,转送给你,就当做临别礼物。”
豌豆愣愣的看着他,孟青看着她笑,一步步后退,直到退到了咖啡馆门前,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咖啡馆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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豌豆回到棺材铺,二楼房间,桌子上,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正是孟青逼着她买来的。
孟青走了,可房内还留着他的气息,青瓷茶杯好端端的摆在桌上,里面的茶叶是极品松萝,他的口味一向挑剔。
他会去哪儿呢?桌上,心肝宝笑眯眯的看着她,眼神平静,像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豌豆摸了摸它的头,眼圈突然红了,“我知道的,这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纵然他曾存有仙根,但过往杀戮太重,怕是乾坤不容了,况且他本就是一抹游魂,离开了程濯的身子,就会永远的消失了吧。”
“可是心肝宝,那身体是程濯的,他若不走,程濯便死了啊。”
心肝宝不说话,笑眯眯的眼睛垂了下来,豌豆趴在桌子上,“我还知道,他原本有更好的选择,冥间有传闻,东海生神木,缭鬼藤,食阴灵,阴魂避之。以师叔的能力,完全可以带走阿蒙的转世灵魂,在神木前系个同心结,双双以灵魂喂食鬼藤,立下契约,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与阿蒙就能永永远远的在一起了。”
“可是师叔他,没有带走阿蒙,虽然我知道,千百年来,他真的太孤单太寂寞了。”
“师叔他,从不强人所难。”
“奇怪啊,我怎么老是叫他师叔,”豌豆抹了抹眼泪,抬头望着心肝宝,眼眶里又快速的溢满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掉在玫瑰花瓣上,晶莹剔透。
“呜呜呜,奇怪啊,我怎么变得这么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