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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儿喜,明年便是兔儿年,你嫁给我,后年是龙儿年,我们生个龙娃娃,你说好不好?
都儿喜,听族里的人说,外长城的独石口,越过群马山,有片天苍苍、野茫茫的牧地,那里的牧草浓、野花香,片片的萨日朗花,像火红的朝霞铺在牧野上;片片的布日花,像湖里倒映的蓝天。我们若是成了亲,我们在那儿买一块地,住在那儿,你说好不好!
山下放马,水边牧羊;都儿喜,你是喜欢放马,还是牧羊?你若是喜欢放马,那咱们就住在山下。如果你喜欢牧羊,那我们就驻在水边。
都儿喜
都儿喜
都儿喜脑中萦绕不去的,是昔日阿尔坦哄她的话语。她惦记在心的是他的朗朗笑容;犹记得临出征前,他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他说过
“为可汗尽忠,是为人臣等的职守;而平安归来,还你一个安全无恙的阿尔坦是身为土默特部驸马、你都儿喜良人的责任,我会为了你而平安无事的。”
而今,他的承诺言犹在耳,但,他的人呢!
都儿喜无声地任由泪流满面。
“格格,咱们回去吧,不要再留在这儿了。”忽兰劝道。留在这座御帐里,只会让格格更恨、更伤心,与其这样,不如归去。
“不,我不回去。”她要留在这儿,留在这儿替阿尔坦讨回公道。
“格格,您留在这儿,无济于事的。”格格只是一名弱女子,怎么敌得上威仪大如天的可汗。
“可以的,我可以为阿尔坦做些什么的。”只要她留在这儿,她便能教萨尔端康为他的卑劣行径付出代价。
都儿喜猛然握住忽兰的手。“我的爹娘、家族、部落,从今以后就请忽兰你多费心了。”
忽兰泪眼蒙蒙地盯着都儿喜,她瞧见了格格眼中有不顾一切的坚毅,而刚刚的那番话,在此刻听来,就像是在交代身后事。
“格格,您别做傻事啊,驸马不会喜欢你这么做的。”
“他再怎么不喜欢,也看不到了,不是吗?”都儿喜颤着嗓音,说出她的悲伤。她的阿尔坦已没办法再来关心她的喜怒哀乐了,不是吗?
“忽兰,我倘若没法子回去为阿尔坦送终,那么请你替我上炷香,说我回不去,请他”都儿喜眼一闭,晶莹的泪成串地掉了下来。“请他原谅。”
“格格,你究竟想做什么?”为什么格格每交代一件事,都令她胆战心惊。
做什么?
只想为阿尔坦的死讨回公道罢了。
都儿喜连着三日不进食、不饮水的事传进萨尔端康的金帐里。
她是在逼他去见她,他明白,所以他来了。
“为什么这么凌虐自己!你要的一切,包括自由,我都能给你;你实在不需要用这般激烈的手段来逼我。”
都儿喜昂脸,红肿的双眼有哭过的痕迹,而她看他的神情显得那样地凄绝。都儿喜拖着虚弱的身子,一步步地走近他,她问:“倘若,我要的是阿尔坦,你给得起吗!”她双眼含泪,凝睇着他。
萨尔端康无话可说。
“你给不起,阿尔坦因你的私心而战死沙场,只是阿尔坦怎么也没想到,赐他死的不是努尔哈赤、不是八旗军,而是他一向崇拜、景仰的大汗。”她再次清算他的罪名。
萨尔端康无语地承受了这一切,他只是眼露悲凉地盯着她看。“你用绝食强逼我来,就是为了要我正视你的怒气、我的罪名?”
“不,我要你来是有事相求。”她敛去伤痛,故作坚强地挺直了腰杆。“请你赐给我一名熟悉前线的士兵与一匹脚力佳的马匹。”
“为的是?”
“我要替阿尔坦收尸。”
“明知有危险”
“也要去。”她想也不想的就答。
萨尔端康的心被狠狠地击伤了。“你当真那么爱阿尔坦!为了他,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她眼里除了她的阿尔坦,她还容得下什么!
“你可知道纵使你去了,也末必能得回阿尔坦的全尸。”
“得不到全尸也得去。我不忍他尸处他乡,不忍他当个无主游魂无人陪伴。”
听着她的不忍,他久久未能回神。最后,为了她的不忍,萨尔端康有了决定。
“我赐给你一个可汗。”
她倏然昂脸看他。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替你去收尸;还给你,你的阿尔坦。”
她的眼不争气地蒙上了一层水雾,颤着唇,她瞳大了眼瞪视他。“何必呢?这样已不能弥补什么。”
“不是弥补,是不忍。你不忍阿尔坦身首异处,我则不忍你身陷危险。”她欠了阿尔坦,而他则是愧对于她。为对方付出一切,只是在还这一世的情债,不管对方受是不受,注定了这一生,他萨尔端康是陷在情?铮醪怀隼戳恕?br>
他的言语多情而无悔。都儿喜别开了脸,不看他脸上的炽烈深情。
计划才刚开始,她绝不能心软。
在大地披上一层黑纱后,整个古列延陷入了寂静、黑暗里。
乘夜,都儿喜将牛皮纸绢收齐,纳入她的怀里。吹熄了灯火,掀了帐帘,她蹑手蹑脚躲开薛军,一路逃往暗夜的另一端。
三日前,萨尔端康为了她的不忍,亲自去前线替她取回阿尔坦的尸首。临出发前他给了她一块令牌,好方便她在这座古列延自由地活动,不受怯薛军的盘问。
他这样,刚好合了她的意。她有了令牌,等于有了这整座古列延的通行证,这样,她方便潜入萨尔端康的帐子内窃取布兵图与作战计划。
她知道有的,因为萨尔端康做事一向严谨,部属临出征前,他总与将领再三推演,将敌营所有可能使出的战略全部推演一遍,再拟出作战计划,让蒙古军队的伤亡以减到最低。
只是
都几喜脸上淡出一抹冷冷的笑;怕萨尔端康怎么也料想不到,他昔日的严谨竟会成为她的报复利器;这样,算不算是天理昭彰?
“格格。”
在都儿喜逃出古列延,进入第一望哨时,浓密的松荫处,闪出一个身影。
都儿喜退了三步,瞪向那个黑影。
那抹黑影走出阴暗,月光照明了她的脸是忽兰!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三日前,大汗怕格格会因驸马的事想不开做出傻事,所以大汗宣忽兰入宫看着格格。”
所以这三天来,她的一举一动都落进忽兰的眼里。她知道她偷了布兵图,偷了萨尔端康的作战计划!
“你来,是为了告诉我,你让萨尔端康收买了,来劝我打退堂鼓!”都儿喜的脸上一片平静,冷得让人心惊。
忽兰抿紧了唇,晃了头。“忽兰没让大汗收买。”
“但你却听了他的旨意进宫,听了他的旨意来监视我的行动。”
“忽兰这么做,是为了格格,不是可汗。那一天,格格听闻驸马死讯,是握着忽兰的手殷殷叮咛着一些细琐的事。忽兰不笨,听得出来格格在计划着什么。忽兰会怕、会担心,怕格格一个路走岔了,忽兰便成了千古罪人,死后人了阿鼻,也无颜面去见驸马爷;格格”忽兰突然给都儿喜跪了下去。
“将布兵图、将作战计划交给忽兰,让忽兰拿去给努尔哈赤。”所有的危险,她一肩扛起。
都儿喜摇头。“我怎么能让你这么做!一样是一条命,没有贵贱之分。我去,或是你去,都是叛变的罪名,我怎能让你去。”
“不一样,不一样的。”她与格格是两种命,两种人生,这怎么会一样?“忽兰牵系着的只有家中爹娘,除此之外,便了无牵挂。但格格不一样,格格除了爹娘之外,还身系着土默恃部与浩齐特两部的兴亡;若事迹败露,那么土默特部与浩齐特部势必会受到连累;格格,那是几千人、几万人的身家性命啊;你身为土默特部的格格,身为浩齐特部的螅妇,怎么能为了已身的恩怨,陷族人于战火之中?”
忽兰说得头头是道,且将民族大义的大帽硬生生地叩在都儿喜头上。
都儿喜听得一阵心惊,因为忽兰说的没错,她一出事,便是两部落的陪葬,这“忽兰请格格成全。”忽兰头点地,一再的磕头,再三的请求。
“忽兰,你别这样。”都儿喜急急地阻止她。“我不是不成全,我只是只是在为难。为了替阿尔坦讨回公道,我可以牺牲自己,但你”“忽兰也是阿尔坦的妻子,忽兰也可以为驸马做那样的牺牲。”且不为这个,单单为了那一日,格格亲口许婚时,说的那一句:忽兰不是丫头,是家人,是姐妹为此,她可以为她都儿喜赴汤蹈火,她的命可以豁了出去。
忽兰闭了眼,坚决地开口。“格格若是不答应,那么忽兰就这么跪着,不起来。”
都儿喜看着忽兰脸上那抹坚定久久,忽地,她叹了口气。“罢了,这布兵图、作战计划,你拿去吧!”除此之外,都儿喜还从她的腰间解下萨尔端康给她的令牌。“这令牌你一起收着,有了这块令牌,各个哨站的士兵便不会为难你。”
“这是?”
“萨尔端康的令牌。”牌上那只展翅高飞的海青便是萨尔端康的图腾。
“那忽兰就更不能收下了。”
“为什么?”
“因为这是大汗给格格的,倘若忽兰出了岔子,让人给抓了去,身上有这块令牌,无疑地是在告诉大汗,这事跟格格有关。那时候,丢了忽兰这一条命不?打紧,连累了格格,连累了土默特、浩齐特两部才真是忽兰的罪过。为了大局着想,这令牌,忽兰万万要不得。”忽兰将令牌推了回去。
“格格,您就别再为忽兰的安危担心,为了格格、为了驸马,忽兰会小心行事,会好好的完成任务,不许自己出一丁点的小差错,请格格您放心!”
都儿喜懂得忽兰的心意,她扶起忽兰。“我知道了,你走吧。”从此刻起,她们各自为阿尔坦卖命,各自迎向不同的明天。
只是,明天对都儿喜以及忽兰而言,却变成一件好遥远的事
兔儿年龙儿月九日,萨尔端康派人送回阿尔坦的白骨。
没有完整的尸身,只剩白骨!这就是为萨尔端康卖命的结果!都儿喜手捧着白骨坛,为阿尔坦叫屈的心张狂着怒火。
“萨尔端康汗呢?”他怎么不亲自送来!是愧对死者家属,所以不敢前来吗?都儿喜冷凝着嗓音,直直地刺向那名令兵。
那名传令兵看不见都儿喜的愤怒,只是顺着回答。“大汗为了夺回阿尔坦万夫长的尸首,单枪匹马夜闯敌营。”
“后来呢?”她压抑下心底那抹该死的担忧。
“背部、腰间各中了一箭,但在随行大夫的关照下已无大碍,现在大汗人已被送回汪古剔。”
回来了?“那征战怎么办?”她的心其实是矛盾的。既希望努尔哈赤败阵,却也希望给萨尔端康一个教训。
“八旗退败。”
退败!“怎么会呢?”难道是忽兰来不及将布兵图及作战计划交给努尔哈赤?还是
“说来还是一名偷了布兵图的姑娘立的战功。要不是她,大汗不会想出反间计来。”
“什么意思!”都儿喜的心倏然漏跳半拍;她担心的是忽兰她失败了吗?
“那个姑娘是怎么立的战功!”她急急地追问。
传令兵却只是摇头。“大汗交代下来,格格若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走一趟古列延,便可以得到答案。”
听到这样的回答,都儿喜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
不用问了,忽兰一定走漏了消息,不然的话,萨尔端康不会用这样的法子引她进宫。只是
萨尔端康,他以为他胜了吗?
只怕事情还没个定论呢!
都儿喜将阿尔坦的白骨坛子抱在怀里,以脸蹭着。
失去阿尔坦,对她而言,就像失去了一个至亲的人般悲恸,就算她曾对萨尔端康萌生爱意,她仍不会原谅他
都儿喜手执萨尔端康的令牌,一路通行无阻地闯进了他的金帐里。
他正在帐内换葯。卸下层层纱布,映入都儿喜眼睑的是一道刀疤,还有两处新添的伤痕,是箭伤,一处落在右肩,一处落在左腹。
萨尔端康见她来了,便遣走了大夫。
他命令她站到他跟前,替他包扎。“你会的是不是!因为这两处伤,是为了你才添上去的。”
都儿喜正视他裸露的胸膛,焦黑、结痂的两块疤,极丑陋的烙印在他厚实的胸膛上。
“知道蒙古士兵是怎么处理外伤的吗?为了防止箭口的瘀血化脓,我们用烧红的热铁烙在伤口上。”
滋的一声,都儿喜的心一紧,为那痛。
“都儿喜。”他低哑着嗓音唤她,单手环上她的左肩,右手轻托着她的下颔,让她的眼正视着他的。
“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前去替阿尔坦收尸。即使受这两处箭伤,我亦是无悔。热铁烙身的痛,我也可以挺过来。但是,都儿喜,我承受不住你的鞭笞,你明不明白?”
她的无情、她的冷眼,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你怨我为了你遣阿尔坦出征,我认了一切,且愿意付出代价来偿还你;但,你千不该、万不该赌上四十万蒙古军,不该赌上他们的妻子儿女,不该赌上忽兰那丫头的。”
忽兰!
都儿喜目光一颤。“她怎么了?”
“那傻丫头,可能是怕坏了事,会熬不住刑求,所以早在我们抓到她之前,她便服了葯,毒哑了自己。”
“哑了”都儿喜喉咙一紧,眼眶泛着温热的水光。
忽兰她怎能这么傻?
“让我去见她。”
“你不会想见她现在的模样。”
“你刑求她?”
“我不得不,她战前通敌。”
“是我的主意。”她打断他的话,且拦下了一切罪名。“事情的主谋是我,是我偷的布兵图,是我偷的作战计划,是我遣忽兰将战略拿去给努尔哈赤,所有的事全是我做的,跟忽兰无关。”她大声承认了一切。
他望着她渐渐惨白的脸,半晌之后。他开口了。“你以为我会不明白吗!我这座帐子不是谁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更遑论是在这金帐里翻箱倒箧地找寻军事机密。”
“你既然早明白了一切,那就不该为难忽兰。”该入狱受刑求逼供的人是她,不是忽兰。
“都儿喜”他用手温柔地替她拨去纷落在颊边的发。“你以为忽兰那丫头毒哑了自己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私心坦护你又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土默特部,还是浩齐恃?不,都不是。是单单为了你一个都儿喜,而你怎么能不明白?”他鹰眼蓄着柔光,深情地看着她。
忽地,他摇头失笑。
“不,你不是不明白。你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掐住我会甘心为你付出一切的弱点,而一味地试探。你是在探;探我萨尔端康为了你,究竟脑聘下多少责难、多少罪”他的话突然中断,攫拿她下颔的手倏然缩紧。
都儿喜痛得皱上了双眉,萨尔端康吻上她的唇。
轻轻一吻,便又放开。
“一切。我可以为你放弃所有,包括偌大的山河,包括四十万大军,只是给我一个理由,让我可以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爱你。”她知不知道,为了爱她,他已心力交瘁?
都儿喜目光转为冷寒,终于正视他的眸光。
一个理由是吗?
可以,她给他。
都儿喜扯下袍子的系带,卸下衣衫。她赤身裸裸的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
萨尔端康的心都冷了,她以为他要的,就只是她的身体!
若事情真可以这么简单,那么他可以用强的,而且霸着来,可以不用顾虑到她的心、她的感受、她的恨。他更不用等这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之后,才换得她心不甘、情不愿的献身。
“你当自己是什么?”
“一件交易品,你愿意交换,我便愿意卖。”她口气淡然,说的正是一笔买卖。
为了她,忽兰毒哑了自己且身受刑求之苦,而她能为忽兰做的就只有这个了。
“一个都儿喜换一个忽兰,就这么简单。”她的口吻里没有温度,没有情感。
被了,真的够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她不仅仅看轻了自己,也伤了他。
交易是吗?
那就交易吧!
萨尔端康抱着都儿喜上毡毯,解开帏幕,他关上了这一幕的纠缠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