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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做梦,梦见晔,真是没有缘由,我无端地摇摇头,心中掠过一阵温暖。
分别八年,从未通讯,只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一些从未道破的情感竟会在数年后这样没有来由地闪现,我知道这仅仅是一刹那的闪现,过了今天或明天我便会忘记。但就是这样一下闪现又立即消失的情感才会那样的真诚!
想起八年前,一个快乐得犹如天使般的时光。摆脱了沉沉的高中课本,远离父母的羁绊,带着一种天之骄子的荣耀走进那演绎过不少爱情故事的校园,我简直乐疯了。
我清晰地记得,坐在后面那个愁眉不展的男生,那就是晔。他从早到晚总是懒懒地坐着,两个腿长长地伸在我的凳子低下。他很少说话,我们问他什么,他总不耐烦地耷着头有气无力地回答你,但有时也会冷不丁地冒出几句话逗得我们捧腹大笑。但奇怪的是,只要一上课他就有了精神,但从不看黑板,他的笔一刻不停地写着,旁若无人。他身上透着一种逼人的忧郁气息。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突然喜欢和我搭讪,他跟我谈顾诚,谈诗、谈宋词、谈元曲,谈他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他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和他们间的江湖义气。他给我看他写的作品,他的诗和散文,我只清楚地记得那篇名为雪葬的散文,里面充满对爱情的无奈和对世俗的憎恨!"让雪葬了我吧,当雪花洒满我的全身,你可知道那荒野里为你而疯狂过的冷冷尸身?"我非常诧异源自于男生内心如此细腻的情感!没有经过心灵的炼狱何以写出如此深刻而动情的言语?
我说:你的风格象极了顾诚,散淡且疯狂,你是否为一个如英子般冷血的女子而痛苦?他说:是。我说顾诚是个疯子,小米粒那么爱他,他却为英子而殉情!
他轻笑:那是上天给顾诚的债!
他告诉我:他在社会上混过两年,有一个女朋友,一个非常漂亮又任性的女孩。他们在一起经常吵架,每当她穿上那件红色的衣服,他们俩就象着了魔似的,一定得吵架。每次争吵后他总得使出六十四般变身术去讨好她。他的家境不好,女朋友是高干子女,这次来上学,学费全部是未来岳父资助的。他还有一个弟弟,但父母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有许多难言之隐。我感觉他身上有很多的故事,对我可能永远是个谜,我们间的友谊因此而饱满起来。
之后的每一个晚自修,我们总在一起聊天,不知不觉,他成了我的同桌。他说我象极了他的女友,一样的聪明、任性,如果娶了我们这样的女人,男人等着一辈子受苦
我们在一起写了许多散文、诗歌,晚自习成了的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有一天,我们相约去遛冰,不知为何他让我乘公交车去,自己却骑自行车。他骑车的身影在车窗外时远时近,像极了一只迎风飞扬的风筝,若即若离,突然间,我好想攥住了这风筝的线头。
那一天我们很开心,我记得他为我绑鞋带时的那份专注。后来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我始终笨笨的,他却说我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孩。他引来了很多女孩青睐的目光,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质和阳光下那张英俊的脸是两种怎样的对比?我忽然有种很自豪的感觉,那一天应该是我一生中跟他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光。
我十九岁生日那天,他是我邀请的唯一一个男生,我买了许多水果和一个很大的蛋糕,也收到了很多生日礼物,可他却姗姗来迟。刚进门,他高声叫我的名字,双手把一张精美的生日卡送到我面前,我开心地笑着轻轻打开,我以为上面会有一首小诗,但我错了,他只写了:"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他低头悄悄对我说:"对不起,我迟到了。"他让我陌生又失落。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他突然旷课了,望着空空的座位,我心里很难过。班主任说他接到了家里的一个加急电报,回家了。
回家了?他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我坐立不安,心里沉沉地。闹轰轰的自修课,我的身边空空如也,一个人望着墙角,两眼发酸。一天一天地盼着,我忽然间理解了诗中独向一隅的凄凉。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衣裤焕然一新,脸上全无我想象中的疲惫与颓丧。他告诉我:是他女朋友叫他父母发了假电报让他回家陪她,他回去前买了一只很大的玩具狗
我讪讪地笑,一种酸酸凉凉的东西掠过脚底,我心里乱成一片,十九岁的我根本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泪儿往上直浮,眼中一片沧茫,自己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他散文中为雪而葬的冷冷尸身!我不敢轻易触碰藏在心里的那个字!
我们间的话渐渐少了,他坐回了后座,仍然不停地写东西。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他的散文和诗。
他生日那天,我如约去了他的寝室,桌子上有蛋糕和蜡烛,还有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刚进门,没待我反应过来,我早已被他用彩条喷了一身,屋内的气氛一片热烈。他打开香槟,让我捧起蛋糕祝贺他,我们一起留了合影,我想那相片上的我一定很傻。
后来他拿起桌上的玫瑰,我的手心沁出了汗,我以为爱情会这样向我走来,但他却递给了另外一个男同学,并大声喊:"快快,想表白一定要抓住机会!"他使劲推了那男同学一把,自己转身溜走,我被撞了个趔趄,相机闪了一下。
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止是捉弄,更多的是侮辱!那个男生的笑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恶心!
我从男生寝室飞奔而出,一个人在寝室后的那片草地上呆了很久,木然地望着池塘边摆动的杨柳和水里闪闪烁烁的灯光,竟流下了眼泪
风儿撩起了我的长发,我想到了那车窗外的风筝
我对自己发誓:从今往后不许自己跟他说任何话。
他仍然不停地写,我明白他精神上有很多我知道或不知道的压力,但我绝不是他的小米粒,因为他爱的是他的英子。我与他根本就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或许他还在诗中象顾诚一样追求个性、自由的精神世界,因为他喜欢诗一般的生活,但我不会是他的同伴。
他是我生命中从不驻足的飞仙,在他的世界,我象一抹轻烟淡去,飘得远而又远。
一年半后,他突然与我最亲蜜的女友爱得死去活来。理所当然地成了我们寝室的常客,每次他来,我都悄悄地走开,偶尔看见他们相拥而去,我仍能装做若无其事地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女友告诉我:其实他们早就相爱,只是他不愿公开,他说他身上有许许多多的债,他需要一辈子去偿还,他害怕真正的爱情让他背信弃义、失掉良心,他有沉重的精神十字架,他们之间没有未来。
从那开始,他没再低头写东西,两腿也不会懒懒地伸进我的凳子底下,总爱翘起二郎腿高声喧哗。我心里默默地想:我跟他合写的东西和我的相片是否早成了垃圾中的一堆污物?但我不愿开口向他去要。
他们因为相守无望而痛苦,常常酗酒,而我成了女友的倾诉对象,渐渐地我麻木在别人的爱情故事当中,但那每一点一滴却是我向往的故事情节。无论这故事里,爱得有多么翻天覆地,我却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丑,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悲哀?我将这一切无声地埋藏。
毕业前,他在我的留言写了一首小诗,末尾还写道:但愿明天的你不说恨我,明日路远,珍重!后面他缭草地签了名,根本无法辩认那是什么字
一毕业,他就与前女友结婚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是否一有空还扒在桌上写他的东西?那东西里是否还有当年我们一起创作的诗的痕迹?
事隔多年,记在心里只是当初酸酸涩涩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已游离在我的生活之外,我有了自己真正所爱也真正爱我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没有给我爱却让我失恋的人
所以我根本不会恨他。
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发廊,有一个年轻的理发师,那神态象极了他,我已然不能清晰地记得他的模样,却永远忘不了他散淡的神态。我从不光顾那发廊,但每次路过,没有理由地总会放慢脚步,希望透过玻璃看见那个酷似他的陌生男人懒懒地伸长了腿坐的椅子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