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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秋如期而至,渐渐失落的,是新秋的喜悦和那种躺在果实上仰望蓝天的充实。
伤感如一条冰凉的蛇,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缠上了我,欲罢不能。突然想起多年前写过的诗句:心里冷冷凉凉,就像暮秋。
下了几场秋雨,早晨去跑步,听到的不再是四月的鸟鸣,满操场的蟋蟀一起叫着,世界仿佛不再有其它声音。
风是一天天的凉了,我静静地走着,看这个世界的热闹。
突然间竟觉出了一种距离,我与这个世界的距离,是那种仿佛走在人群中,又离人群很遥远的距离。
在一种如梦的恍惚中,我问自己,总有些什么会留在记忆中吧?
我开始刻意寻找着记忆中那些熟悉的细节——
丰盛的筵席是金秋的序曲,飘逸的长裙是金秋的心情,灿烂的笑容是金秋的得意
还有呢,金秋的艳阳金秋的丰收金秋的喜庆
什么时候,一切竟恍如隔世了?
充实幻化如梦,细节零落成泥,依旧饭酒,却再难有一醉方休的豪情。
是因为生命真的走到暮秋时节了吗?
二
不想说话,不想思考,我走在冷凉的阳光中,甚至,没有叹息。
天多蓝啊,还是那种让我感动的纯净的蓝,在纯净得近乎透明的空旷中,一切似乎都不再重要。
世界忽然都变了形,不知什么时候的事。我只是在心里觉着一种突然——
突然间舞台凸现,到处都是忙着严妆登台的人,还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程序,等着上场的还是那种局促,那种忐忑,那种充满渴望而又不甘寂寞的热情,不会太多的去想结果,也不会去想当所有的光环褪尽,这个世界会是一种怎样残酷的真实,所以高高兴兴,所以笑逐言开,为一点意外的收获高兴半天,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失去而怅然落泪——
这便是年轻了,年轻总是好的,纵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也能在自然的泪笑中尽情释放自己的心情,在简简单单的快乐中领略人生的美好。
但我却看到热闹背后的冷寂了,看到人在某种环境下的种种可悲可怜的语调和姿态,看到一个冠冕堂皇的人灵魂深处那种连他自己也觉察不到的恐惧和孤独,不仅如此,我还看到了温情脉脉里的陷阱,盈盈笑语中的面具,看到了小心翼翼里的乞求,大大咧咧中的麻醉。
谁在不经意中让我的世界失去了朦胧?谁抽掉了我眼前含情脉脉的面纱?谁把我推上人生的高峰让我在高处不胜寒的冷冽中看到了残酷中矗立的真实?
如果有可能,我情愿再回到原先那个懵懂的位置,情愿隔着一层薄雾看世界。但我知道这多半是一个幻想了,因为我的心中浸进了冷凉,我的眼中也流出空寂了。
裹一身冰凉,我静静走着,心里甚至不再渴望阳光的暧意。
这凉如此透彻地渗入我的灵魂中,一点,一滴。
三
当穿骨透髓的凉渗进我的毛孔,我无法不伤秋。
心中爬满苍凉,是那种无法言说的苍凉,我沉在冷而凉的阳光中,一动不动地被它撕咬着,吞噬着。
窗外蓝天依旧,白云依旧,风掠过屋顶的声音也依旧。
就是这种伤感,这种随秋而至的伤感,在无人的暗夜里一口一口地撕咬着我的灵魂;就是这种伤感,这种积淀了太多爱恨而酿成的伤感,在忧郁的旋律中使我变得如傻似狂。这种感觉真的很伤人,我有时竟会害怕得近乎要逃避。
有时我也想,我为什么那么敏感呢?那么敏感于生命的流逝,岁月的无声?那么敏感于逝去的日子中那些如歌如梦的瞬间?
其实我也知道,伤感总是一种负情绪,在苍茫的天地间,人无论如何都应寻找精神的支点,但我还是怎么也忍不住,忍不住在风凉的季节里用全部的身心去拥抱伤感。
我的伤秋,不再是如期而至的感觉了,我的怀旧,不再是触景生情的回忆了,有一种苍凉躺在心地,我害怕触及,害怕一瞬间,就会有抑制不住的泪。
于是我开始强迫自己与伤感保持距离了,在秋深蓝色的韵律中,我感觉着伤感又回避着伤感,毕竟,生活中还有太多的重担啊,就我现在的年龄,伤感也是一种奢侈呢。
渐渐的我明白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诗人的理想境界,人也许永远都达不到那种境界,就是写出这个句子的范仲淹也未必真的达到了那种境界。
渐渐的我深味出,伤感固然是一种冷冷凉凉的美,但伤感也是一种轰轰烈烈的爱,其实伤感只是因为那双眷恋美的眼睛对生命和世界投注了太多的深情啊!
不是吗?如果你心中仍然对这个世界有着强烈的爱,你又岂能让自己走在秋风中无动于衷?
在落叶纷飞的早晨,伤感的背影也是一首深情的诗。
四
世界仿佛离我很远,我走在人群中,旁若无人。
暮色仓皇下降,我的心中老会出现这个情景,常常在这个情景中,我的泪几欲夺眶。
生命!生命!悄悄流着的不再复返的生命!
我不能细想什么,也不敢深究什么,浓浓的伤感几乎就要让我窒息。
这个季节啊!
我忍不住给母亲打了电话,我突然很想她,想她就坐在我身边,长一句短一句地和我说着家常,想她就坐在午后的阳光里,慢悠悠地缝着畅儿的袜子,絮絮叨叨地讲那些久远的故事。
或许,在最无助的时候,我所能依靠的,仍然只有母亲苍老的肩膀。
拿起电话,泪水已流了一脸,我不敢拨号,害怕泪水的颤音会牵动母亲那根敏感的神经。
我坐着,在电话机旁,静静地和自己的灵魂对峙。
儿子还没放学,家里静悄悄的,我对着一种原始的是空寂,听自己心跳的声音。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撒在南阳台的地砖上,清清朗朗地反着白光。
良久,我平静下来,拨通老家的号码。
我不敢让母亲知道我需要她,我用异常轻松的语调叫她带着小侄女来,若无其事地告诉她这两天我有时间带她们去玩。
放下电话,我不禁对自己的眼泪微笑了,什么时候竟如此脆弱了呢?三十五岁的女人啊,为什么还那么脆弱地想妈妈?
母亲来了,还有小侄女。
儿子欢呼着开了门。
在有些凉意的阳光中,我突然感到一种踏实,一种无以伦比的有母亲支撑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