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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是听过我国著名文学家莫言说：离开了可供考据、索引的资料，越是细节缺失的地方，越让那些善于编造故事的小说家和导演乐不可支。
从潮阳口到西胪途经河溪的时候，正是初夏。隐约可闻对岸丝竹社传来的笛子声响，应该有一群着古装的人在上演一场“昭君别家入汉宫”的戏。它让过客无需花太多的精神进入史册的幽深，浮光掠影，几千年的风霜就这样一笔带过。许多扣人心弦的细节成了一派恍惚之美，更多的离题万里的表演弥补了时光潮水浸漫后的遗失与悬疑。就如王昭君的那尊汉白玉像，当坚硬的石头被巧匠精心地雕饰时，只能取决于石匠的审美能力了。她的落雁之容存于墨色文字里“蛾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这样的文字细腻纤弱，太为难一个石匠了。所以，细节的破绽无法控制。谁能知晓石匠心中的美人也许只是隔壁村支书待字闺中的姨妹子呢？不过一名令他心仪神往的村姑而已。
我后来有幸得到了一册林永仁先生的昭君和亲源流考。他从故纸堆里梳爬剔抉，旁征博引了大量史料。我独对画工毛延寿的故事兴趣盎然。在那个没有影像技术的年代，皇宫里聚集了大量的民间画师，专为皇帝和他的妃子们画像。毛延寿是这群影像记录者中的佼佼者，他擅长画人，有形肖逼真的功夫。他因此得以成为妃子们的专业画师。皇帝日理万机，无暇巡视后宫。每晚只翻阅毛延寿精心绘制的三千佳丽写真集，点菜一样钦点嫔妃陪夜。嫔妃们为讨得皇帝召宠，便争相贿赂毛延寿，让他将自己画得更漂亮些，以增加得到天子恩泽雨露的机会。王昭君没有效仿，这令毛延寿十分不爽，他便有意败笔损色，使昭君“丹青失旧仪，匣玉成秋草”故而夜夜孤灯寒衾作伴，对愁不成眠。许多丰富趣味的细节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令人拍案叫绝，谁对其中的真实性是否可靠产生过一丝狐疑？毛延寿却因此成为了历史上曲笔杀人的榜样，不仅遭到了“画工弃市”的断头惩处，也成了人们唾弃的对象。他永远无法逃逸的还是“使昭君进宫数载不得宠幸”的细节。尽管这个细节并不一定经受得住人们的反复推敲。
假若没有发生后来匈奴和亲的故事，纵有沉雁之貌倾国之姿的王昭君恐也难逃香销玉殒后宫中的命运了。当昭君初见单于时，果然“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令“元帝大惊”不禁顿生“意欲留之”的悔意。只因“帝重信于外国”才“故不复更人”出生于杏花春雨香溪河畔的王昭君，愿着胡服、从胡俗，远赴匈奴和亲，绝不会是心向神往白马塞上秋风的域外风情。其中必有隐情，但不为世人所知的秘密都被王昭君一并带到了大漠孤烟直的异域。为了使缺失的细节在这里环环相扣，不给后人留下更多的悬疑。
期的蔡邕作琴操始，到元代的马致远写元曲汉宫秋，期间更有杜甫、李白、欧阳修、王安石等所作的无数哀怨诗篇。假若沉浸其中，却只能面对剪不断、理还乱的结局。千头万绪，无从查证。单就动机而言，究竟是“此去妾心终报国”的爱国情怀感召，还是因“从来天赐未沾恩”而生怨后才决意去和亲的呢？也许提纲挈领比推敲细节更重要，所以爱国主义掩盖了一切。审美情趣开始朝着一种阔大的精神转移，再没有谁敢对其中的疑点生惑，腾挪出另一片话语空间了。许多虚无的细节开始被捏造成真。现在影视作品对古代事件的戏说成风，佐证了人们习惯于对待历史上不能推敲的细节的一种暧昧态度。在汉武大帝里，就连司马迁的长胡子形象也敢搬上荧屏了。导演不无幽默地说，为了好看。观众面对这个细节的破绽，也多为一脸茫然。
离开了可供考据、索引的资料，越是细节缺失的地方，越让那些善于编造故事的小说家和导演乐不可支。张艺谋用色彩斑斓的英雄演示了荆轲刺秦的另一种版本，观众怀着对英雄们难以释怀的敬意走出影剧院时，没有谁跳出来指证剧情的荒诞。这让我想起了致力于历史小说创作的青年作家何大草说过的一句话：我们都在以隐秘的热情做着无用的事情。
也许不斤斤计较于许多不能推敲的细节，会使我们觉得生活其实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