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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秋的夕阳，给田野、乡村都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芒。村边的工地上，一声声带着磁性的吆喝声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
“大家使足劲儿呀，哎－嗨－哟－啊千万别走神儿呀，哎－嗨－哟－啊小心别砸脚呀，哎－嗨－哟－啊你看那头顶上呀，哎－嗨－哟－啊大雁它排成行呀，哎－嗨－哟－啊你看那小姑娘呀，哎－嗨－哟－啊就像花一样呀，哎－嗨－哟－啊”七八个壮硕的汉子抬着重重的石夯，在嘹亮的号子声中热火朝天地劳作着。夕阳撒在他们汗津津的额头上，泛着明晃晃的光。不远处，一群背着书包刚的孩童正饶有兴趣地围观着。
三十年前的我，就是这群孩子中的一个。在童年的记忆里，这种雄浑有力、高亢嘹亮的号子常常让我沉醉其中。打夯的号子通常是一人领唱，众人应和。领唱者不仅要有一副好嗓子，还要兼具编唱词的功力。因为多数唱词都是即兴发挥的，所以须具备一些随机应变的本领。那时的我特羡慕领唱的人，尤其是远房的一个堂哥，只要有他参加，领唱的角色非他莫属。平日里他喜欢看书，听收音机，肚子里的词比较多，所以他领起号子来常常夹杂一些幽默的成分。但号子的幽默不能过火，太搞笑了容易泄劲儿，因此要把握一个度。在这方面，我的这位堂哥掌握得很好，他经常是看着什么就唱什么，既新颖活泼又趣味横生，所以，围观者众多。那时，感觉他特风光，我曾暗下决心，长大后也要像他那样当个令人瞩目的领唱者。
那时的冀中农村，盖房子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头等大事。而打地基则是盖房子的一个关键环节，所以在开槽前都有一个简单的上供仪式。房主要放鞭炮、摆贡品、烧纸磕头，祈求神灵保佑一切顺利。有了这样的仪式作为开端，使得打夯也变得庄重神圣了许多。打夯的号子便在这样的序曲中闪亮登场了
号子之美首先是它的实用性，如果没有号子“号令三军”那么在协作性强的集体劳动中，无法做到步调一致，整齐划一，就会呈现出“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的一盘散沙状。其次，号子通过调节呼吸，控制节奏，可以缓解、释放身体承受的压力。再次，高亢的号子声能振奋精神，活跃气氛，使繁重的体力劳动不再单调乏味。
如果说打夯的号子给人一种力与美的享受，那么八十年代中期看了电影漩涡里的歌之后，才感到与打夯的号子相比，船工的号子更加动人心魄。与打夯相比，纤夫的工作风险大、挑战性强、劳动强度高，其遭遇的风险、困难也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船工的号子也就更加丰富、粗犷、曲折、幽婉，再加之李双江老师的演唱，更让人感到了船工号子中不仅包含着艰难、挣扎、抗争，也包含着乐观的精神、无畏的气概和必胜的信念。那种人与自然，前进与阻碍，渴望与失望，征服与被征服之间的较量、博弈，通过船工的号子被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1992年初春，我来到位于江苏常州的戚墅堰机车厂，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实习。在这个厂里，亲眼目睹了现代化大生产的工作流程。在一个生产内燃机车配件的车间，分布着一个个自动化生产线。偌大的车间，窗明几净，秩序井然，却很少见到工人，配件的加工基本上是靠传送带和机械臂完成的。后来了解到，整个厂房内只配备了九个工人，每个工人要照看五至八台设备。我不禁慨叹，原来印象中那热火朝天的工作场面也许要真的成为历史了。
参加工作后，回老家的次数少了，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前一阵，回了趟老家，又见到了那位堂哥，他已经当上了爷爷，领着孙子在街上玩。
“现在盖房省事多了，再也不用人工打夯了。不是气夯，就是电夯，一个人操作就行。搅拌机、升降机、起重机，都机械化了，找个包工队，你抽着烟看着几天就把房子盖起来喽！”
在我的再三央求下，堂哥又唱了起来：“咱们加油干呀，哎－嗨－哟－啊太阳快下山呀，哎－嗨－哟－啊牛马回家转呀，哎－嗨－哟－啊家家冒炊烟呀，哎－嗨－哟－啊香味儿鼻子钻呀，哎－嗨－哟－啊哈喇子肚里咽呀，哎－嗨－哟－啊”
也许是岁数大了，也许是缺了唱和者，调虽然还是那个调，但我分明感到号子声中多了一些沧桑与寂寞，少了一些激情与动感。就像村头废弃的石碾，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虽然尚能滚动，但原来的“精气神”却已荡然无存。
怅然若失地坐在返城的火车上，向窗外望去，一辆电气化工程局的黄色工程车正在施工架线。我知道，这是石德铁路正在进行电气化改造。用不了多久，这条运行了近七十年的铁路将迎来崭新的电力机车。作为与内燃机车打了近20年交道的我，从内心里期盼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因为我清楚，与内燃车相比，电车有着不可比拟的优越性。优胜劣汰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正如同劳动号子的渐行渐远，意味着繁重的体力劳动已渐渐被机器所替代一样，每一次的前进，总会有东西被送进博物馆。只不过，这些年步子快了许多。
看来，我们只能从记忆深处或光碟中聆听那原生态的、铿锵悦耳的号子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