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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那绳子从空中一段一段地跌落,降落地面后依然变成谷壳,散落得满地皆是,驼背老者与妇人不觉失声惊叫道:
“守门园司果然发觉,并作法把绳子割断,彪儿失却归路,这却如何是好?”那老者用手抚着秃头,那妇人两眼却含着眼泪,似乎无可为计,焦虑万分。
麟儿望了望琼娘,她也报以一笑,偶而用目光看那缩在角落里的书生一眼,只见他双目圆睁,红如喷火,桌上那木盒这时已经打开了,里面放的原是只苍蝇,被绣花针儿钉住。那苍蝇还不时鼓动两翅,嘤嘤地叫个不停,书生的手上拿着一把长约两寸的竹刀,两眼注视场中,两手还微微地抖颤着。
麟儿心中对此事业已了解三分,回过头看了邻近的少年一眼,见他似乎也在注意那少年文士,双瞳如剪,看得使人又惊又爱。那紫衣少年依然是自斟自饮,一副眼高于顶的情形,使人更有讨厌的感觉,角落里少年文士的举动,他也用目光扫了一眼,除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之外,却无其他表示。
“哎哟”一声,发自看戏法的那些男女老少,事情当然不平凡,否则不会使人有异口同声的感叹。麟儿向场中一看,原来从空中落下来一只手,那驼背老人越显得焦急异常,两个女孩子也假装嘤嘤啜泣,道是兄弟被园司断了一只手,解救无计,只望园司发发慈悲,对兄弟不再作进一步的残害,虽然落个残废,但总还保得一条性命,侍父母以终天年。这篇话虽是假装,但也说得入情入理,尤其出自少女口中,貌如带雨梨花,倒博得不少同情。
楼上那清寒文士,此时却用竹刀把匣中苍蝇前足割断了一只,用绣花针将它钉住。一会儿,天空里又落下了一手两足,场中又传出了一阵惊叫扰嚷,青年文土又用竹刀把苍蝇前足断了一只,后足两只,均分别—一用花针钉住,双目仍注视场中。驼背老人与妇人干号了一阵,似乎无计可施,有道是把戏原是假的,可是这种惊心动魄的戏法似乎过分残忍,使人疑真疑幻,最后又从天空里落下了少年的头与身段。三个伙计遂抬出了一只大木箱,把那少年的头身和手足,均—一放在箱中,箱上蒙了一块黑布,于是每人手上拿着一只大盘,装做一副可怜相,伸手向观众要钱,不少人异口同声,道:
“这把戏硬是要得。”遂慷慨解囊,有的丢铜币,有的给碎银,乘机溜走的当然也有,不过那种一毛不拔的伧夫,毕竟还是少数。
场子里熙熙嚷嚷,楼上那清寒文士跟着也紧张了一阵,他把苍蝇的头割了下来,用针钉住后看了又看,似乎再没有什么可做了,然后把竹刀放在盘内,掩上盒盖,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入身旁,拿起箸夹了一块豆腐干放在口内,又呷了一口酒,看情形似乎感到无限轻松愉快,却不知道危机已至,变生俄顷!
原来老者在收过了钱以后,满面含笑地向观众作了一个罗圈揖,道是有劳贵客帮忙,理宜唤彪儿出来向诸位道谢一番,唤了一声:
“彪儿速出!”箱内寂然,既不见着人起来,甚至连一点声息都没有。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又连叫了两遍,还是毫无一点声响,不但老者诧异非常,妇人女子与他那帮忙的伙计,也都感到事情来得突兀。老者一气之下把箱上蒙布揭开了,谁知不看还好,看了后惊得变颜变色,老女人和少女伙计等,也在箱中觑了一下,那少女不由得一声惊叫,原来存放在箱中的断肢,照道理由老者设法还原后应是活人一个,无伤无损,可是眼前的情况则大不相同,少年的整个身子依然是头身手足六大块。
老者遂打拱作揖,向观众哀求,道是如果有临场失礼或语言不检之处得罪了同道高人,务请海涵,勿使小儿假戏变成真做,求了一阵,箱中情况并无好转,只急得他目露凶光,遂向观众大声说道:
“我铁背驼龙本是竹山弟子,诸位江湖同道若是与老朽有任何过节,不妨明枪明刀向老朽论论是非。这种暗中伤人,鬼祟行动算不得好汉所为,而且,你把我的儿子弄死,血债血还,自也难逃公道。”他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见无效果,只好怒吼一声道:
“既无人赏脸,那就莫怪老朽心狠手辣了。”回头对伙计们吩咐了一句:
“种西瓜!”于是那三个伙计从场外弄来一大箩泥土,倒在三合土上,老者拿出了几颗西瓜子放在土里,浇了一点水,喃喃地念了一阵,土里的西瓜子不一会儿萌芽出土,成藤开花,落花留蒂,长蒂成瓜,不过是喝杯茶的工夫,即结成碧绿西瓜一个。
老者摘过瓜放在地上,从箱内拿出一把碧绿鱼鳞刀,抽刀出鞘,光华闪闪,耀眼生寒,却也不是一种平常兵刃,他拿着刀,撮土焚香,又烧了一点纸钱,低头祷告一阵后,即脚踏七星步,围绕着西瓜喃喃念咒。
这一切情形都看在楼上每个人的眼里,那缩在角落里的少年文士,看情形似乎也知道不妙,忙从身旁取出一块红帕包在头上,两目注视场中,状至紧张。
青衣美少年脸含微笑望了他一眼,半有意半无意地说道:
“竹山派借物代形之术厉害非凡,事非红布可解!”紫衣少年听到了,望了他一下,而后带着满脸不屑的神色,从鼻中哼了一声道:
“没见过世面的绣花枕头,自保不暇,却偏有心管那些毒气十足自己找死的酸丁,那还不是背蓑衣扑火,惹火上身!”
青衣美少年俊脸一红,口也不甘示弱,当即冷笑一声道:
“世上果真有那些夜郎自大的东西,无端犯人,碰了我,那算他自找晦气!不信他就拿点什么来试试!”这话听到琼娘等人的耳内,自然快活非常,想不到他貌如处子,比麟弟弟的火气只大不小,麟弟弟拿眼看着他,脸上因戴上了人皮面罩,现不出七情六欲,青衣美少年也注意了他们几眼,俊脸上尚无嫌厌的表示。
场子上,局面又趋紧张,铁背驼龙念完了咒,举起刀着那西瓜上一砍,蓦地从酒楼那面吹来一阵微风,一股轻微青气罩在西瓜之上,刀往下落,一股反弹之力把那刀震出老远。铁背驼龙两臂酸麻,睁开眼望着那西瓜,只见那股青气仍然罩在西瓜之上并未散去,知道这是江湖上锻炼的真气。虽不能讲出它的名字,但是能施放这种真气的人,无疑是武林中的绝顶高手!
蓦间破空之声,自楼而发,一阵强烈罡风,其寒透骨,其色带褐,其速无比。只一下就笼罩着那青色真气一阵回旋,愈旋愈快,而且力道也越旋越大,楼上那青衣少年俊脸上不觉大吃一惊,他把目光向那紫衣少年扫了一扫,见他依然是一脸冷笑,右手对着那西瓜微扬,强烈罡风无疑自他手上发出。青衣少年哪甘示弱,气纳丹田,功行百脉,反虚为神,反神为力,右手再向场中微微一扬,发出一片青蒙蒙的真气,只一下就把那带竭色的罡风罩住,逆向而旋,斗了一阵,忽闻啪的一声,青褐两种气体化为一团白色蒸气,对空直冒,瞬即消失于无形,算是双方平手,谁也未占便宜。
麟儿把双方看了一眼,也不觉心中一震,青衣少年所发出的竟是江湖上失传的太乙青灵真气。那是崆峒派的绝传,与昆仑山的太清罡力同称江湖二绝,伏魔祖师远在百余年前与崆峒斗剑,掌震崆峒派的元一大师,但元一临危反噬,发出那太乙青灵真气,结果是两败俱伤。元一被太清罡力震得当场死亡,而伏魔祖师也被这种真力震伤内腑,幸为五夷散人所救,结果仍是死于贵州云雾山桃花瘴之下,五夷散人亦未能幸免。元一死亡后,据说这种真气即此失传,百余年来从未出现于江湖,想不到这个美少年竟能使用,而且功力极深,岂非奇迹?至于那紫衣少年所发出的内力,似乎是恩师所讲的那阴山派独门功夫太阴冰魄神光,这两人一个定是崆峒高弟,一个则是阴山派的出色传人,今日无意相逢,倒要和他们斗上一斗!不过那青衣少年生相既美,人又天真和气,倒不一定要胜他,那紫衣少年虽然脸也不恶,但他满脸倔傲,眼高于顶,看来使人产生恶感,非得给点苦让他尝尝。他念头一转,立即采取行动,使眼望着琼娘,又把眼光对玉英玉仪一扫,笑了一声,道是凉秋天气,场中却还摆着一个西瓜,口里虽然不渴,偏生还有人在那儿明争暗夺,他们鹬蚌相争,却让我渔人得利,摆着现成的东西不取,岂不让那狗眼把人看低!
熊玉仪嘴不让人,话也异常锋利,冷笑一声道:
“麟少侠,你此话是一点不差,世上一样饭养出百样人,江湖上更是险恶重重,无奇不有,身仗师门功力一意孤行的人物莫道你看不顺眼,就是我也一样讨厌,把西瓜取来让我姊姊们尝尝看有何不可?真要是有人不开眼界,道你爱管闲事,用不着你出手,我们为你效劳,否则既有人好心救人,却偏生有人存心破坏,这话又从哪儿说起?”
麟儿道了一声好,把左手向后一挥,即发出那阴阳罡力,说也奇特,那摆在场上的西瓜竟随手而起,快如风驰电掣,迳向楼上奔来。忽听一声冷笑,起自紫衣少年,笑声不大,但蕴藏着内家真力,声势自非小可,震得人耳膜发胀,目眩头昏,麟儿与琼娘功力深厚,自属若无其事,但玉英玉仪却有点忍受不了。那紫衣少年功力至深,竟能将内家真力随意控制,这笑声系专对麟儿琼娘等人而发,故其他酒客竟可若无其事。笑声未绝,他右手猛往窗外一推,一片黄光拥着一股强烈劲风,奇袭无匹,向那西瓜横施侧击,麟儿也急忙用右手打出乾元罡力,抵住了那强烈阴风,这时西瓜恰穿窗而入,他用左手一捞,已将它接在手中,琼娘娇笑一声道:
“你真行,若非有一身奇特功力,哪能吃到这种奇异西瓜,有的人在旁看得眼红,想取巧破坏,想不到遇着你,那无疑是白昼作梦!”说完,玉掌轻轻一按,即把西瓜劈开,分作六份,他们四个一人一块,还要凑趣把一份送给那清寒文土娇笑道:
“没有你,此刻还真吃不到,这样好的西瓜呢?”又把余下的一块,送给那青衣少年道:
“你不嫌弃,就吃了这块吧!”文士与青衣少年含笑把西瓜接了,他们两人各有不同的表情,一露感激之色,一露惊异之容,琼娘心细,自然—一看在眼里。
那紫衣少年双眉往上一扬,竟毫无忌惮地向麟儿等发话道:
“我们三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同是有名有姓的人,用不着缩头缩尾,有种的来个通名道姓,让我玉面金童袁素涵今晚在对面松林之内,领教几式高招!”
麟儿一听,竟想起岷山派侵昆仑时,有一少年与一白衣神尼在昆仑后山激斗的情景,结果,少年功力不敌,三道金环被那神尼收去,少年乘机遁走,看情形可能就与此人有关,待我来激他一激。随即微微一笑道:
“既是江湖客,哪得无姓名?昆仑门下弟子秀嘉麟,自愿会会武林高手!不过,前次时机不巧,有人黑夜偷袭我师门圣地,适值我行道江湖,致不能当时一较身手,但总算未被来人讨了好去,我那师执神尼三招两式,即把人家赶得飞跑,连那素不离身的三道金环也被我那师执前辈收去,不想今夜还能一会高手!”
青衣少年笑道:
“夹着尾巴走路的人也算高手,我听了也觉害臊呢!”
玉仪把嘴一嘟,哼了一声道:
“你害臊,那是你的脸薄,偏生有人被人赶得夹着尾巴跑,还在那里装模作样,自认一世之雄,功力绝顶!”
几个口风犀利的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把那玉面金童说得变成青面恶鬼。
他铁青着一张脸,对麟儿和那身青衣少年一声冷笑道:
“你们既是有头有脸,自认名门正派人物,犯不着口头轻薄,我们三人今晚一对一,凭手底下分强弱,干脆来个胜者王侯败者贼,你意如何?”又对着那青衣少年道:
“你大约很忌讳说出你那姓名派别吧,果真如此,我袁某也未便勉强!”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
“昆仑阴山两派我自有个耳闻,正待前去想讨几手高招,不想今日幸遇!我的姓名派别告诉你又有何妨?崆峒派陈惠元,大悲真人关门弟子在下便是,松林比剑届时自至,放心好了!”说完,给过酒资,即下楼而去。
紫衣少年待他走了不久后,也立即离开了酒楼。
场子内业已人散一空,那铁背驼龙知道酒楼上来了绝世高手,吓得连忙收拾行头,带着那死去少年的尸体,仓皇离去。
麟儿见敌手已走,忙问那青年文士道:
“兄台与那变戏法的人到底有何仇恨?否则不会用竹刀分蝇,破他那借物代形之法!”
那青年文士本不欲透露个中直情,但因来人自报是昆仑门徒,知道江湖上对昆仑派至为敬重,遂把结仇经过概略地讲了出来。
原来这少年文土姓刘,表字仲生,原是本镇世家,父亲于五年前因病死去,于是家道中落。母徐氏,克俭克勤勉维家境,叫他用功苦读,并还极力抚育幼弟。三年以前,幼弟在门外玩耍,被人拐去,多方寻找不着,母亲焦急万分,以至茶饭不思,后来有表兄徐式来家探望。他是泰山门下弟子,武功已盛传江湖,刘母请他设法找寻,承他慨然应允,寻访经年,始知为铁背驼龙的儿子拐走。
原来这铁背驼龙系竹山弟子,竹山神君原擅幻术,这方面的功夫尽传了驼龙,并还能运气于背,可以不惧刀枪,故得着铁背驼龙的雅号。他艺成之后,一方面为竹山耳目,再则靠耍魔术糊口,这东西拦路抢劫,拐骗儿童行同盗匪,罪案重重,不过他不经常下手,做得也十分隐秘,官府与江湖侠义道一时未抓到把柄,也就未便与他为难。仲生弟之事能够查出,完全靠他那改邪归正自动离开的伙计,那伙计曾受过仲生表兄大恩,一经谈及始为披露,原来驼龙的儿子陈彪个性凶恶胜似乃父,拐走仲生弟后,竟用小刀将他全身划破,又弄来一条小狗熊,杀死除皮后即把那皮包在小孩身上,用针缝好,据说这样可以把狗熊的皮结合在人的身上,这样一来,长成形体之后,外貌像狗熊,实际里面是活人一个,而后教以各式训练,就可玩出各种有趣的动作。这种荒谬绝伦的作法,那小孩焉能忍受得了,不到三天就活活痛死。仲生表兄本拟追杀此獠,以张人间正义,无奈他趋避得法,竹山派实力又雄厚,一晃数年均无计可施,最近仲生表兄始差人来告,说是鹤峰出现了千年芝马,竹山派的人大肆活动,铁背驼龙可能来到本市耍出魔术,他父子的拿手杰作就是那空中偷桃,叫仲生如此如此,即可把杀弟仇人弄死。
麟儿听完经过,笑道:
“这事尚还没完,你弄死了那江湖恶人之子,他饶了你才怪!不过我既然已伸手管此闲事,势必就管到底,你赶快准备搬家,因你家境清寒,必有很多顾虑,我给你黄金十两,并请人代为保护便了。”说完,把天山竹符令取出,交与刘仲生道:
“你可到街上闲溜一趟,如遇上什么乞丐之类,可以出示竹牌,他如问你,把他带来见我!”
仲生拜谢了一番,接过竹牌如飞而去,不一会儿即引来一个乞丐,提着的打狗棒竟是五节竹竿一根,两眼怔柯柯地望着麟儿,静待答话,麟儿笑道:
“我是昆仑弟子季嘉麟,神丐老前辈将他本身竹符令赐我,道是可调遣天山门下丐帮人物,看你所持竹棒应是他的徒孙,我和你也不作无谓客气,着你通知你本门师长,那也是我师兄弟,请他们保护刘秀士,如有竹山门下之人欺他,可用全力对付他,真正发生困难,可向天山昆仑衡山庐山各派申请驰援,道是我季嘉麟已伸手管此闲事,必可获得绝大帮助。”
旋把铁背驼龙为恶江湖事迹简略告知,那乞丐不过廿余岁人物,看像貌知是隐迹风尘而非真正伸手讨饭之流,以晚辈之礼见过麟儿后即衔命而去,仲生交还天山符令,别过麟儿回家准备迁徙去了。后来铁背驼龙果然大举寻仇,并还出动竹山派许多高手,天山丐帮人物受命保护刘仲生,竹山派不惜应用邪术,丐帮不敌,立向昆仑驰援,惊动昆仑派第二神童董练秋,运用女娲神镜及道家镇魔之宝太乙五灵剑大战竹山神君,闹开绝大事故,这是后话,暂时不说它。
诸事已了,因晚间尚有一场恶斗,琼娘颇感忐忑不安,当即建议麟弟弟找家客栈好好养神,以便届时赴约,麟儿依了,出了雅云楼,绕到后街,就找了一家三楚客栈,要了房间大家盘坐用功调息,三更既到立即动身,琼娘把紫龙佩和轩辕剑替麟弟弟扎好,并一再叮嘱他道:
“阴山派的人非常毒辣阴险,切不可粗心大意,以免重蹈巴山复撤。”麟儿自是点头应允,四人使用轻功提纵术,很快就到了松林。
崆峒派陈惠元已早到场,一见麟儿四人如飞赶至,不觉脸含微笑地点了点头,麟儿等也和他打过招呼,静立以待,等了一会儿,尚未见袁素涵依时赴约,陈惠元笑了一笑道:
“怎么自己约定的事自己倒忘了,否则此时应该现身相见!”
麟儿笑道:“说不定人家早来了呢!”
忽闻一声冷笑,松枝头上轻飘飘地飞下一条人影,落地无声,疾快无比,来人一身劲装黄服,背负宝剑,还挂着一个天孙锦囊,光华闪闪,一望而知所盛之物不比寻常。一对面,他就冷冷问道:
“我们抽签比斗如何?”麟儿惠元点头应允,抽签结果第一阵麟儿与陈惠元作了对手。
两人走到场中,彼此武功都已臻化境,两派又同是武林领袖,遥遥对立,冰炭不容,陈惠元容光焕发、秀逸夺人,面对的虽是百年世仇,但显得还是那么文雅静穆,一双大眼睛神光四射,两颊梨涡一对,隐现频仍,使麟儿不觉触动了惺惺相惜之心,但他脸上仍然戴着那块人皮面罩,掩住了绝世风仪,本来是玉树一双临风而立,于今却变得一丑一俊,为着师门世仇,立刻要生死相搏。
陈惠元脸含笑意,道是请亮剑赐招,麟儿笑道:
“我宝剑倒有一口,但是我与人过招而使用它,不瞒你说,倒还是第一次,这东西我嫌它过于霸道,还是看过尊驾兵刃再说。因为拔剑容易入鞘难,靠着兵刃神奇而战胜了你,我季某还有点不认为,不屑为!”
黄衣少年在旁边哼了一声道:
“这简直迹近侮辱,是我,不把他劈了才怪!”
陈惠元秀眉一扬,俊目放光,先瞪了黄衣少年一眼,粉脸含着薄怒,冷幽幽地说道:
“你用不着在旁边加油加醋,等会儿自然要领教你几手高招!”又对麟儿淡淡一笑道:
“我们两派原是世仇,按道理一旦遇上,应该是有你无我,但是在我个人的看法上,世上无不可解之仇,何况百年以前的是非,你我均未见到,何必以杀相搏,作那武以侠犯禁的事?我看你一举一动,神仪内敛,而脸上却无半点表情,所示者恐非真容?我既敢和你动手过招,你也不必考虑我的宝剑如何!不过,你既然要看,那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说完,反手将肩上黄线一拉,一道五色光华刺空而起,旋反手一拔,一声轻雷响处,宝剑已离鞘而出,他用手挥了一挥,但见银霞万道,照耀长空,剑尖上迸出万朵寒梅,千重碧彩,碧彩从中幻成一只银色猛虎,周身银芒似雨,照耀得天地皆明。剑身微动,声威自是不凡,果然人是金童,剑是奇珍,彩霞玉貌,对映争辉,看得琼娘等人不觉暗中喝采,而那黄衣少年俊脸上却是变颜变色。
麟儿喊了一声:
“好俊!”旋用右手把剑柄一拍,蓦闻啪的一声,剑柄上十道彩霞已冲天而起,但见青红碧紫,流光四照,绿褐橙白,墨光如电射层空,雷声隐隐,蓝辉则闪烁烁不定,莫测所由,宝剑出鞘,金霞闪处紫龙已腾空而起,忽然一阵雷声,震得天摇地动,平地涌出千重瑞彩,万朵红莲,空中更落下阵阵流云,如天女散花,回风飘絮,果然是鸿钧至宝,太古神珍。麟儿又忽然清啸一声,划破沉寂,余音荡漾,有如云天鹤泪,玉击金声,旋用手把人皮脸罩一撕,道是还我本来面目,只见瑶鼻通梁,肤白如玉,秀眉星目,矫矫不群。
这一来,一个是人间卫价,一个是尘世子都,瑜亮并生,爱且不及,哪还忍以一死相搏?
那黄衣少年见到麟儿神奇的宝剑,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又看到两人惺惺相惜,谁也不愿动手,忍不住妒意重重,于是特意相激道:
“依我看,还是昆仑派技高一筹,宝剑神奇,人亦高明得多,这场比斗就算季兄为胜如何?”
青衣少年秀眉一展,挥剑发招,但见银芒耀眼,隐蕴风雷,剑如一座银山,拥着一条俊影,快如风驰电掣,凤舞鸾翔,直向麟儿扑至。
麟儿见他宝剑神奇,剑芒上那灵虎厉害无匹,于是也振腕挥剑,但见十彩流露,照耀长空,紫龙怒舞,拥起一片风云,两剑还未接触,剑上光芒早已缠在一起,一边是银虎奋威,狂风怒吼,一边是紫龙抖甲,雾障云迷,两件太古异宝神珍,两朵武林奇花瑶草,为着师门早年仇怨,不惜以死相搏。
忽闻一声惨号起自场中,吓得琼娘等人玉容变色。
崆峒高弟陈惠元在鄂境花果坪与昆仑派季嘉麟午夜比剑,本来,两人同是年貌相若,风仪绝世的武林奇才,彼此惺惺相惜,虽谓师门有百年仇怨,但那不过是历史陈迹而已,而且彼此心性相投,想法一致,深觉刀枪无情,犯不上以死相搏!正在犹豫之际,不料那阴山派玉面金童袁素涵,鉴于两人宝剑神奇,功力精深,正好让他们两雄相拼,任一边或死或伤,对自己都是有益无害,最怕的是两人联合,对付自己一个,那一来,自己行道江湖,障碍就多了。
他念头一转,恶念陡生,故半真半假,特地盛赞麟儿,贬抑惠元,这恶念在他自己说来却有两重深意,一方面他知道麟儿的武功确实高不可测,如将此人拉为己用,可增加阴山派的实力不少,另方面让他两人互相火拼,增加彼此间的深化大恨,使其孤立无援,而后实施各个击破,让阴山派作武林盟主。
但哪知陈惠元年事不高,江湖经验自不够老到,而且年轻人都有一种好强心理,一听袁素涵的话,心中却满不是味儿,于是秀眉一扬,挥剑发招,但见银芒耀眼,神虎飞腾,虎啸风生,雷声震耳,剑如一座银山,拥着一条俊影,如电掣风驰直向麟儿扑至。
麟儿知道那宝剑是禹王治水时镇魔之物,威力非同小可,自是不敢轻视,于是振腕出剑,但见十色飞霞,照耀长空,紫龙怒舞,雾蔚云腾,两剑还未接触,剑尖上的银虎紫龙,早已斗在一起。但见银虎奋威,紫龙抖甲,狂风滚滚,紫雾弥弥,剑是太古神珍,人是瑶池仙品,双方为着师门百年仇怨,复受人从中挑拨,正激以死相搏。
蓦闻一声惨号起自场中,不但麟儿与惠元大吃一惊,在场其他众人,均震惊异常,口见从阴暗之处跑出两条人影,前面的似觉步履踉跄,摇摇欲倒,后面一个则穷追不舍,看看业已追及,麟儿将大眼睛眨了一眨,觉得事有蹊跷,须先把事情弄清,而后再出手搭救。
但哪知陈惠元,侠肝义胆,心想:先将前面的人救了再说,而后再就事实经过,以评是非曲直。这一想,已无心和麟儿再战,即将灵虎风雷剑往后一撤,稍纵身形,快如一缕轻烟,往前直扑。
旁立的少年袁素涵冷笑数声,只笑得我们的美男子机伶伶地打了几个寒噤,暗想,这人的像貌实在不恶,怎的这般冷气森森?似乎一举一动,不但狂妄异常,有时还带着极度的阴险狠辣,这一来,美少年已对他起了很大的反感。
他对陈惠元确是爱之至极,不知不觉间,也施展轻功,随着他背后奔去。
陈惠元几个纵跃,已来到那受伤者的跟前,练武的人如武功绝高,大多练就一双夜目,陈惠元为崆峒派后辈中第一人物,奇遇之多绝不下于李嘉麟。一挨近那伤者跟前,不由引起了满腹疑心,原来前面奔跑的,是一个道装之人,论年纪,四十不到,卅八有余,年龄大小,倒也不是使人怀疑因素,可是他虽哭丧着一张脸,两只眼也含着泪光,但是那瘦长马脸看起来似乎包藏着各种险恶与阴险。哭,并不能一定引起人家的同情,笑,并不能一定引起人家的喜悦,同是一样的道理。很多的人对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法,不惟不会引起好感,反而感到其人阴险可憎。但哪知人美如玉,心更玲珑,深觉赶来欲予搭救的人,既然非我族类,自己又何必枉费心机?正如两蛇相斗,任死其一或两败俱伤,路人只有拍手称快,决无援之以手的道理。想到此处,人不近前,却幽幽地问道:
“道长何事受伤?”
那道人也不答话,一个踉跄即到了陈惠元跟前,但他却本能地向侧一退,背后的人也追赶而至,道人蓦地将双掌一翻,恶狠狠地说道:
“还不是为了你这几个鬼崽子装号装伤?”
陈惠元大吃一惊,只觉一股寒风,挟着微微黄光向自己胸口袭来,正待闪身避开,背后又飞来一股劲风,同时更有一种森森阴气、冷酷无情的口吻道:
“待我也来和你玩玩!”说完,来人双手竟打出了股黄风,其寒透骨,卷入空中后,即化为一团黄雾,腥臭异常,这种奇特功力在武林中不但少见,简直闻所未闻。
陈惠元不愧是崆峒高手,虽遭突袭,但还能临危不乱镇定心神,忙发动崆峒派六合护身神功,但见紫茫茫的光华闪了一闪,即将全身包住。
那故意发惨叫并假装受伤的道人又复冷笑一声道:
“免崽子,仗着一点护身功力,也在真人面前卖弄,不给你吃点苦头,你也不知武林中奇异之士到底有多少?”语未完,又洒出一蓬黑粉,没头没脑对着陈惠元头上罩下,陈惠元大吃一惊,知道这种有色粉末一定含有剧毒,这种江湖上的恶人,自己与他无仇无很,他们不但用方法暗算人,而且居心致人于死,这真是疯狂成性,恶毒万分!
敌人前后发掌及酒药粉的事,在时间上可以说相差极短,陈惠元一声怒叱,双拿一扬,太乙五灵掌已对空打出,崆峒派的镇山掌力威力自与众不同,掌风不出手即发出一股和而不猛的怪力道,只一下,就把敌人打出的毒风毒雾与毒粉震开一个大洞,陈惠元已纵身飞出,双足几踩,步步腾高,同时空中也出现了另外两条黑影。前面一条,那快法更是惊人,一看即知是昆仑派掌门人紫阳真人的临虚飞渡身法,快还不奇,最奇的是来人身上带着十彩霞光,光华夺目,照得四五百丈以内,遍地皆明,十彩光华中裹着一条俊美身影,不用说,那是和陈惠元动手过招的季嘉麟了。
他飞行空中,蓦地一盘旋,口中大喝一声道:
“阴山妖孽,还我师母命来!”边喝边将双掌一扬,微风起处,一遍清和之气弥之六合,散之四方,氤氤氲氲,若春风舒柳,和煦绝伦,但威力之高则难于臆测,毕竟是昆仑派冠冕武林守余年的镇山神功——太清罡力。这一发出,由于内力本身神奇,位置又复居高临下,正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决积水于千仞之溪,已尽得形势之便,敌人如何抵挡得住?只一下,毒风四散,毒粉无踪,眼看那僧道二人,就要被击毙在这少年掌力之下。
来者这僧道二人,正是阴山派以阴狠见称的丧门僧和哭道人,昆仑派的紫阳夫人正是死在这两人手上。大巴山一役,麟儿身受重伤,几至不治,紫阳真人不惜启关而出,万里奔赴,为爱徒医伤,伤愈之后,便将此事详告麟儿。麟儿原是一双神目,有了两人这副奇装怪像,一猜就准知是阴山妖孽,他对阴山岷山两派人物均认为是杀害师母的仇人,元凶大恶,罪尤不赦,眼前这两个恶人,看那份怪像可能就是袭击昆仑派的主要帮凶,也就是杀害师母的元凶,一见到这种恶人的形像,俊眼早已冒出火来,一出手就施展煞招。
妖僧妖道哪甘瞑目就死,两人同在地上,吐气发声,哭道人打出一股黑风,丧门僧打出一道黄雾,这是阴山派仗以成名的秘传绝学阴山掌与蚩尤罡力,效力自是不同。玉面金童袁素涵,正是麟儿身后那条黑影,也早已赶至,一是麟儿发出掌力,立即从侧面将双拿一翻,也发出蚩尤掌力,这是蚩尤九幽宝录中的秘技,威力自非小可。一出手,就是一阵排山倒海之势,对着太清罡风的侧面直撞,同时下面的掌风也直袭而至,三股力量合击麟儿。饶你太清罡力再厉害,也被撞得一斜,几至弄得四败俱伤。
麟儿见三人功力之高确系少见,那黄衣少年如论硬拼硬,看情形似乎不在自己之下,这一惊确属非同小可,正待再发掌力,试试到底谁弱谁强!那踏空直飞的陈惠元正施展细胸巧翻云的身法,从空中直泻而下,待距离袁素涵的顶上约有一丈多高时,一扬手,又是一记太乙五灵掌,挟着雷霆万钧之力临空直罩下来,边打边还喝道:
“你这道道地地的免崽子,心如蛇蝎,居心害人,仗着人多势众,实施群打群殴,我陈某就是看不顺眼!中原道上,如让你们这批阴山恶魔恃势横行,呈凶得手,武林中哪还有正义存在?”
袁素涵不敢硬挡来势,一式流星泻地,带着一道黄光,人从空中直落,太乙五灵掌巧好被他躲过。
哭道人和丧门僧正待实施袭击,美少年也从空中疾落而下,巧闪身形,进步横掌,造击丧门僧的中盘,同时扬左脚,倒踢金钟,直取哭道人的下部,左手竟骈着食中二指,反手一转,向着袁素涵丹田穴点去。在同一时间,利用双手一脚,发出三种不同招数,这一下,不但震撼了敌人,也使陈惠元心惊不已。
表素涵从鼻中哼了一声,竟不闪不避,侧右掌对着美少年把白如素玉的手腕上就是一砍,季嘉麟突将左手一带,疾回身一记鸳鸯连环腿,人似花蝴蝶,左右脚循环并发,恶狠狠地向袁素涵疾攻而至。
袁素涵又是阴森森的一声冷笑虚笑,一吐气,那身形顿时娇小很多,从美少年那鸳鸯腿内闪了一下,即轻轻避过了这种凌厉攻势,旋即从他身上,格格格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骨胳声响,立刻又恢复了他的原状,只见他气定神闲地静立着。月光之下,乍看去,也还是风度翩翩,貌似子都的美少年,所差的就是那张俊脸上,常常阴情不定地掠过几阵阴影,冷峻阴险得使人可怕。
美少年正待发招疾攻,他立即大喝一声道:
“暂时停手,听我一言!”
季嘉麟果然停手不攻,一双大眼睛,如空中发亮的星光,精光闪闪,望着袁素涵幽幽地问道:
“有话快讲!”
袁素涵双眉微蹙,举眼望天,略一沉吟,似乎话到嘴边,又忽忍住不说。
季嘉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人家心里的事那能立即透出,自己心头也起了一阵困惑,忍不住又问道:
“你到底心中藏着什么话,要说不说?”
袁素涵仍是那种悠游自在若无其事的样子,冷阴阴地笑道:
“我如果直说出来,你别以为我存心挑拨,有意使你两派失和!”
季嘉麟淡淡一笑道:
“讲不讲在你,听不听由我,季嘉麟年虽不大,涉世不深,但也不是三岁孩子可比,要凭人家三言两语就可使我与人家失和,轻起衅端,恐怕还没有这样轻而易举的事,阁下不言,我也没有时间久事愿留,只好暂时失陪了!”说完,双手一拱,转身就走,这孩子可算是绝顶聪朗,你故意装模作样,他干脆来个软硬不吃!
袁素涵哈哈大笑道:
“转来!转来!”
麟儿脸色一整,转回身,静以观变。
玉面金童缓缓地走近跟前,却煞有介事地说道:
“武林中彼此之间怀着深仇大很,莫过于贵派与崆峒派了,崆峒僧朱清元几次亲赴阴山,向本门游说,想以连横之策纠合武林向贵派大举进攻,本门五老以与贵派无怨无仇,且令师紫阳真人为人方正不阿,心怀仰慕,但以识荆无由,常引为憾事,连横进攻之说自未为本门长辈接受。今闻紫阳夫人为我阴山派所伤,不但袁某闻所未闻,即本门长辈亦从未言及此事,紫阳掌教更未给我阴山派片言只字,道及夫人为本门何人所伤?于何时何地及为何事动手所伤?但贵派既然领袖武林,久著声誉,所言自必有因,然而目前武林中,门派林立,贵派既与人有深仇大浪,人家又何尝不可借刀杀人?阴山门人行动江湖者虽属不多,但人家正好借此蒙混,实行他那种预有安排的诡谋!不过仗着那副动人的脸型,与之掩饰罢了,不管事情或其或假,我既知道此事,自不能插手不管。鹤峰之上最近出现一种天材地宝——千年芝马,我如侥幸获得,当把它亲手奉送,以便对贵派稍效微劳。回山之后必将此事面呈本门掌教,务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我阴山派名誉上的沾污,此意如何?””
这一篇话真是巧言如簧,娓娓动听,虽然他自己也曾参与攻击昆仑,但凭他那样一说,死人也可被他说活!这东西真叫做又恶又险!
季嘉麟被他说得感到异常困惑,心中沉吟着,不住地把事情仔细推敲。
帮助麟儿攻打阴山派的陈惠元,听了这种含沙射影、半真半假的话,老觉着不是意味,他知道二师伯朱清元脾气古怪,对昆仑派异常仇视,确存心连合武林其他各派消灭昆仑,门弟子自有不少的人受了他行为思想的影响,对昆仑派采取敌对的看法,如不是掌门人尽量开导抑制,崆峒派早已乘机轻启衅端了,崆峒掌们大悲真人陈太清为人慈祥稳重,对崆峒昆仑百余年前的世仇大恨抱着不同的见解,常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华山比剑之事曲在崆峒,五次下书逼迫昆仑动手,人家无路可走,遂愤而应战,结果闹得两败俱伤,两派精华损失殆尽。虽然历代掌门每于传授门中衣钵之际,总以洗雪世仇之事共勉,然而今日的昆仑掌教对人对事确是无疵可指,选择门徒亦极为谨慎,对崆峒派更曲事忧容,决不令门人启事端以造成武林变故。
陈惠元又想到师门恩重,掌教夫妇待自己如子女,自己的一言一动莫不以恩师夫妇的意志为归,二师伯对恩师夫妇至为不满,几有取而代之之心。恩师淡泊名利,喜爱山林胜景,对掌门一职久怀退让之心,幸师伯师叔们群起反对,同认二师伯过分偏激,傲不容人,难以领袖同门,如身居一派掌门,势必激起事端,甚成酿成武林大变,实非崆峒之福。两年以前,师母玉锁夫人锻炼本门五行拿力,求进大捷,致走火入魔,待师尊发觉,已无法挽救,而今身不能动,素以艳名见称于武林的美妇人弄得憔悴不堪,睁眼待死,自己千方百计求取灵药实施解救,以稍报师门化雨顾复之恩,但均徒劳跋涉,事与愿违!这次盛传鹤峰芝马之事,这种天材地宝,自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要能获得芝体一片,师母的病即可霍然自痊。想不到对于这种千年灵药,武林中人莫不心怀向往,志在必得,所遇这两个强敌,武功之高至为骇人。即单打单斗,昆仑派的季嘉麟,看情形,就无法胜过,本来自己对他似乎一见投缘,他对自己至少也不会心怀恶意,偏生遇上了阴山派这袁姓恶魔,含沙射影挑拨事非,如自己还和他们站在一块儿,那岂不是自讨没趣?当下对季嘉麟看了两眼,随即双足一蹬,那身子已腾空五六丈,用崆峒派的蹑空飞行法,向鹤峰疾奔而去。
麟儿见他愤然奔走,知道他已经见疑,此时也委实不好解释,看情形,袁素涵的话实满含挑拨之意,但以事无对证,真真假假不得而知,只好笑脸相向道:
“袁兄既有此心意,小弟至为铭感,此时委实有事,芝马得与不得,小弟并不看重,鹤峰之行,不过适逢其会罢了,前途再见吧!”说完,转身就走。
袁素涵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旋将身一跃,腾身空中,那一僧一道也腾身空际,但见前面一道黄光,后面紧跟着两条人影,互成品字形,同向鹤峰奔去。
当晚,麟儿与琼娘、玉英及熊玉仪等四人同奔鹤峰,在路上,琼娘翠眉微蹙,似乎含着极大心事,这可把我们的美少年吓坏了,他们背后还跟着两位如花似玉的女同伴,又不能当着人着意温存,闷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忙涎着脸,对着右边靠肩而行的心上人问道:
“姊姊,你为什么愁然不乐,可不可以告诉小弟?”
熊玉仪一手抿着嘴,一手把玉英的手捏了一下,轻轻地笑说道:
“我和你慢走一步,他们两口子有体己的话要互相诉说呢!”
袁玉英低头,却不搭腔。
熊玉仪也是一位兰心蕙质、八面玲珑的俏皮妮子,一见这情形,那还不知道人家的心意,人家的命是季嘉麟拿性命换来的,袁玉英不但心存感激,而且这种感激决不是用语言可以表达出来的,就是琼娘在当时又何尝不是和袁玉英一样的心情呢?不过她抓住了机会,运用软工夫迫使人家自动松口。紫阳真人存心厚道,处处为人家着想,干脆把人家认为义女,免得自己的女儿未来耍醋劲,从中碍难,使女婿总觉生平有一道填不满的缺陷,这种慈爱与体恤不但充分表现了他的至情至性,也充分表现了长者风仪。季嘉麟能完全体会出自己师父的意志,对师门的爱护可以说见之于行动,显之于言辞,在未与师妹会面之前,与琼娘的一段经过,已深恐师妹见责,故对琼娘处处小心谨慎,虽然天真无忌,但终能以礼自持。此次袁玉英受伤惨重,宁肯独闯大巴山重地,却决不让自己再闹出儿女之缠,这正是他为人自重自爱的地方。玉英虽欲委身而侍,但不会与琼娘一样能获得相同的结果,如不看开,袁玉英未来下场之惨,自可断言。熊玉仪想到此处,于是谈心诚意地把袁玉英劝解一番,袁玉英确也心存感激,自是不在语下。
年轻少女最喜偷听人家的绵绵情话,熊玉仪与袁玉英不能例外,两人虽边谈边走,听力却集中于前面两人的喁喁细语。
只听琼娘长吁一声,幽幽地说道:
“我近来总觉心神不安,似乎会有什么重大的变故发生在我们中间,假如你真正离开了我,那无边寂寞确实令人感到比死还难!可是事实上我们已一天一天地踏上离别之途了,我既不能在你身边,你又没有会到你师妹,弄得形单影只,调护无人,你会感到那是一种什么滋味!想到这些怎不使我内心难受呢?”
麟儿听了,内心源起了无限凄凉,怔了半天,确实无话可答,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
“我如果要离别姊姊的话,我倒希望是在昏迷不醒之中,一下就被人带走,因为自己心里难受倒还不打紧,害得姊姊难受,那确是一种莫大的罪过,那样无知无觉地别离了,自是逃避现实方法最好的一种,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世上的事实如白云谷桑,幻变无常,谁又能预测明天将会发生什么?美少年涉世不深,不明此理,信口言来,只听得俏琼娘机伶伶地打了几个寒噤,自道自己无意味的伤感触发了他的情绪,徒增人无限苦恼,实在大是不该!忙拉着他的手娇笑道:
“我一时性之所至,东想西想,又复信口言来,惹起你的伤感,这实在是一种毫无味的举动,还是谈点别的好!”
麟儿见她美目流盼,玉颊生春,吹气如兰,柔情万种,比起刚才那种多愁善感的情形又是两样,心想:
“琼姊姊真美!一颦眉,一举足,莫不蕴藏着无限风韵,令人回味无穷,如师妹与她两人经常能在自己的左右,那真是神仙不啻了。”想到此处,不知不觉又靠紧了一点儿,琼娘粉脸微红,紧拉了他一只右手,在他身边轻轻说道:
“别太随便放肆,以免给姊妹们笑话,小魔星,知道了没有?”说完,拿手指在他俊脸上轻轻一戳,这一下,把麟儿弄得俊脸通红,只看得熊玉仪在背后嗤笑出声。
夜间施展飞行术至为适合,因路上既无行人,又异常凉爽,一纵身,一投足,大有飘忽如仙的感觉。麟儿琼娘那身形实在太快了,他们好似足不沾地,一举步就是两丈余远,熊玉仪和袁玉英因为食了灵石露和芝兰实,又得着麟儿不时指点,功力大为精进,否则根本无法可以跟随。即使麟儿琼娘用较慢步法行驶,玉英玉仪跟来也觉异常吃力,走了八十余里,粉脸上已汗渍涔涔,姊妹们因为脸上都带了那人皮面罩,这一出汗,粘粘搭搭的,感到异常难受,袁玉英第一个把它取下,还微笑道:
“带着这东西走路,如脸上出汗,那简直是活受罪呀!”
熊玉仪自然也立即取下,这一来好似脱了一层壳,凉爽异常,她边走边用手将秀发理了一理,微微一笑道:
“以后我也懒得戴这劳什子了!”
麟儿回转头,见她们两人都把面罩去了,这一回复了本来面貌,只觉其娇艳异常,心想:
“天地间灵秀之气,可以说大都钟于女子身上,自己所遇的女子,没有一个不美艳十分,也没有一个不灵慧异常!天生男人,却为什么要生出许多奇丑异像,足见老天不公了!”这孩子,过份天真,有时还带着三分稚气,惹人欢喜处却也就在这种地方。
琼姑娘的粉脸上仍然罩着那副面罩,掩住了绝世风姿,她内功已得了心上人不少绝学,一路行来,但见凤掠云裳,莲步轻移,快如星驰电掣,显得轻松之极,粉脸上绝无一点汗渍浸淫,麟儿携着她的手,央告道:
“你看,两位玉姑娘已把面上那捞什子早就拿掉了,你为什么还戴着它呢?”
琼娘故意不答。
麟儿逗急了,携着她的手,一阵乱摇,边走边说道:
“你为何默不搭腔、故意使坏?”
琼娘满脸正经,幽幽地问道:
“假如我天生成是这样的一副面脸,你爱我不爱?”
麟儿毫不迟疑地答道:
“朋友丑俊无关,这夫妻则又当别论!”
琼娘笑道:
“假如我以后因不幸而变成这副脸谱,你对我是否改变初衷呢?”
麟儿更毫不迟疑地答道:
“你琼姊姊的脸谱,以后就变得比面罩再丑再怪,我也绝不至于改变初衷,稍移爱意!”
琼娘微微一笑道:
“你既先言夫妻与俊丑有关,却又讲绝不因我变丑而稍移爱心,这中间是否存有矛盾之处,抑或另有解说?”
麟儿笑道:
“这中间实无任何矛盾可言,太丑的女人,我当然不愿选她作为终身的伴侣,自己选定的,那就是心甘情愿,也就是我同生死共患难的人,她既不能再爱别人,我也自不能把她弃而不顾!个人的姿色,谁能保得住它永不更改?老病死苦,随时都可改变一个人,随时可把人吞噬,夫妻的情分,决不是一般普通友情可比,自必善始善终,俾维人伦于弗替,抛弃了人伦与道德修养,则人与禽兽,所差的实在是微乎其微!恩师紫阳真人对我爱护虽属无微不至,但如果我真正做出了违背道德的事,他也会不惜万里奔来,亲手将我毁灭!这一点,我想姊姊比我看得更为明白,不是么?”
琼娘用手缓缓地把面罩取下,左手把麟儿的手捏得更紧,脸娇得像盛开的玫瑰,在月色下愈发显得容光焕发,美艳绝伦,她瓠犀微露,望着麟儿脉脉含情地一笑道:
“你那做人处世的道理,比你这一身武功,可以说毫无逊色,紫阳师伯确是一代宗师,无怪乎能领袖武林,受江湖同道敬仰!名师出高足,诚属必然!”
这四位少年男女边走边谈,妙语如珠,雅步百出,迳朝鹤峰直奔。
鹤峰周围百里远近,对那千年芝马之事,可以说闹得如火如荼,因为在最近来捕获这千年灵物的人,确系不少,鹤峰四周埋伏了不少江湖奇异之士,每人都抱着志在必得之心。
事情很奇特,天材地宝之属,每多经不起凡夫俗子的吵扰,这东西平时在鹤峰很少出现,可是最近半月,已先后出现三次,看情形,直似欲离开鹤峰另奔他处。
鹤峰上埋伏的高手,层层包围,实施袭击,无奈那东西狡猾异常,出来时,不是从那草深之处,就是从那无人经心的岩石下,一跃而出,偷偷地吸食露水,待人家发觉扑拿时,这东西随意一跃,一腾身就是五六丈,且能顺着风势临空遁走,那么多的武林高手连挨都没有挨上一下,这东西生根落叶的地方到底在鹤峰何处,那么多的人就始终无人可以察出来,围守的人内有不少采药名家,经验智识在这方面自是高人一等,可是对捕获这千年芝马,却束手无策。
鹤峰镇位当溪水上源,与湖南之漕水相通,可直达洞庭,在古代,商人喜利用水路,故镇虽偏僻,然以远近人士多来此处乘船,镇上的酒楼客寓,倒是应有尽有,临江楼位当江滨,地位适宜,房屋建筑得高大宽敞,楼主人张旺,家道颇殷,为人豪爽明快,常谓经营之道不在于蝇头小利,而应以便利来往客商为主。所言虽未尽实,然临江楼的酒食确比他家不同,不但价廉物美,而且供应迅速,自芝马一出,江湖人士均云集鹤峰,临江楼的生意自是更盛。
麟儿一入镇后即欲大快朵颐,俾涤净风尘而捕捉芝马,为师门一震威望,略一询问,即知临江楼座雅肴佳,即与琼娘四人迳行奔赴。
这酒楼拥有两层楼厅,以第一楼(中间一层)的人最多,可设席廿余桌,中间用活动屏风间隔,墙壁上挂着古今名人字画极多,楼的左右两边则种有羲篁绿竹,高与檐齐,清风徐拂,妙舞生姿,阳光暑热,自为之涤尽不少。临江一面,另有看台一座,专供客商饭前饭后凭眺憩息之用,江中景物,一览无余,虽然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名川胜景,然小憩风尘,自亦不恶。
麟儿系念不已的自是那崆峒高手陈惠元,进入临江楼后,即向四周留意,欲图一晤,自己把酒筵设在第一楼。侍者看到男女四人均俊绝人寰,衣着又华美绝俗,不觉油生敬意,忙把靠近江楼最佳的座位摆上杯筷,示意麟儿即行就座,以免为其他宾客占用。麟儿心中有事,倒未留意,熊玉仪旁观者清,自是看了出来,忙轻移莲步,招呼了琼娘玉英,随手拣着椅子,一同坐下。
忽然有人哼了一声道:
“王八羔子,狗眼看人低,老子要坐,说什么位子被人家包了,原来是留给粉头们用的,老子一高兴,连人也把她包了下来,快活受用一番,岂不羞煞这些狗眼看人低的蠢物?”
熊玉仪妙目一打量,原来中间一桌坐了两个浓眉环眼、满脸凶相的武生,他们背上除了一把单刀外,另外还背着一个黄色带柄的圆筒,与一长形口袋,作什用途自不得而知,他们桌上业已摆上了几盘冷菜,但迄未动用,看情形,似乎还有同伴未来,两人均攒眉怒眼地望着堂上伙计及自己这边,破口大骂不止。玉仪这妮子原也是狂妄异常,自遭擒缚与琼娘等人订交以后,气质改变不少,虽然如此,但也忍不得人家辱骂,正拟出身质询,被袁玉英一手把她按住,轻轻说道:
“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熊玉仪只好憋着一肚子气,勉强忍住不发。
麟儿把秀眉扬了两扬,星目中光华闪闪,望着熊玉仪笑了一笑,这算是安慰人家,琼娘却知道那两个武生如再不知趣,准得大吃苦头,因为这是小魔星动怒的特殊标志!她脸如玫瑰,妙目流波向麟儿看了一眼,旋用手稍掠云鬓,微笑不语。
美少年匆匆离座,更上层楼,但随即带着一副失望的样子,入座不语。
熊玉仪轻声问道:
“麟弟弟,你怎么啦?”
俏琼娘掩口葫芦,低答道:
“他把那化身失掉了,而今遍找不着,安得不急?”
玉英玉仪自是点头会意,也就微笑不语。
忽然一阵笑语自楼下传来,不一会儿,上来了两位青袍道者、一武生和一年约廿五岁凤髻红裳的女子。前面那道人,一张马脸、三角眼、扫帚眉,配上了三绺长髯,哪里是什么龙虎全真,简直是山精海怪。紧随在马脸道人身后的一位,则身材高大,黑脸虬髯,相貌极为凶恶,两人的穿装打扮全都一样,背上负着一剑一袋一筒,黑脸道人左肩还多了鼓状革囊一只,那武生和红衣女全带着一刀一筒和一长形口袋。这几人一上楼,麟儿即知道他们和那开口骂人的武生全是一丘之貉!
果然,中间桌上那两个武生,一见道者上楼,忙立起身来,看情形,状至恭谨,楼上的侍者对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一入座,即端盘提酒,侍候得无微不至。
那开口骂人的武生对着黑脸道人耳语了几句,那道人皱了皱眉,对麟儿座上打量了几眼,却也未说什么。
红衣女子倒也生得秀丽可人,但一举一动,无不隐蕴春情,眉目间尤留着无边荡意。
这时麟儿座上酒菜也已上桌,熊玉仪正在整理杯箸,忽然嗡嗡数声,不知从哪儿飞来了三只两寸余长的金头毒蜂,迳对着她那玉颊上撞来,眨眼间就被那东西连螫了三下,同时,那管理座位的伙计也惨叫了一声,两手抱着头,呲牙张嘴,满头大汗,那情形,似乎痛苦已极,当然也被毒蜂盯着无疑。玉仪虽然忍着未发惊叫,但吓得玉容失色,粉脸上马上肿起好高,螫口处,现出黑红一片,还流着一种黄色计,一会儿,整个头脸全变了样,口中白沫连连,人也几乎昏迷不醒。袁玉英抱着她的身子,急得只有流泪的份儿。琼娘望着麟儿,怔怔地讲不出话,旋把两手抚着玉仪的头部,满脸茫然,似乎感到极度困惑。
我们的美少年一反常态,提着酒壶,筛了一杯酒,来个自斟自饮,连斟三杯,一气饮完,蓦地拿了三只筷子,嗤嗤嗤三响,筷子都钉在上面的楼板上,每一只箸都钉着一只毒蜂,饶那东西再毒再厉害,也只能鼓着翅膀嗡嗡待死而已。
被螫的伙计已变得头如笆斗,人也倒在地下,口中流着白沫,与熊玉仪一样,只有咽气的份儿,其他伙计正待把他抬走,麟儿喊了一声“让他躺着,不必移动!”旋即嘴角挂起一丝冷笑,那声音直似银铃,只听他朗声说道:
“想不到江湖之上倒还存着不少无耻小人,为了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不措施展鬼域伎俩,用金头毒蜂伤人,本来我季嘉麟的身上,再毒的东西也藏着有,未始不可以和人家一样,以牙还牙,只是那东西一经施展,管教人横尸酒楼,这一来岂不有触人家清兴,致干天和?人家一心致人于死,我季某偏不让他称心如意,琼姊姊,你还不为我斟酒等什么?”
季嘉麟平素为人,其温如玉,这一发雄威,那来势倒也非同小可,只见他玉须微酡,秀眉似蹙非蹙,星目微睁,神光四射,扣人心弦,蓦闻右角上有人朗笑一声道:
“好好,给点颜色与人家看看自是应该,那孩子确是可儿!无怪乎有很多的人一致赞美!”
麟儿用神目一扫,只见右角圆桌上坐着一位八十余岁老者,面色红满异常,一脸慈祥,望着自己点头微笑。麟儿眨眨大眼,报之一笑。另二位,一个是卅余岁、仪容秀雅。指甲很长的书生,一位四十上下、面如冠玉的和尚,发话的正是仪容秀雅的书生。麟儿一见,即知这三人是谁,只好救了人再上前叙礼。
琼娘斟了大半盏酒摆在他面前,人却悄生生地立在他身后,这种地方,琼娘很细心,不要看她常在麟儿跟前低嗔薄怒,那不过是少年夫妻的打情骂俏而已,真逢他动怒时,她一点也不敢随便,处处得依着心上人,以免有逾常轨。麟儿从革囊中取出蝻蛇丹,浸在酒里,待酒变成米黄色,即把酒分作两杯,将一杯交与店中伙计,告诉了他的用法,以搭救那受伤店伙,旋即跑到熊玉仪跟前,用手轻扣牙关,倒了一点酒在她嘴里,又用酒涂在她的患处,这种蝻蛇丹确系解毒圣品,不一会儿,从伤口里流了很多黄水,脸部也逐渐复原,麟儿又给她吃了半匙灵石露,玉仪立即恢复了正常。救人完毕正要去会那三位师执前辈,老者对他摇了摇头,似乎这种地点,暂时不必相识,麟儿只好听命中止。
中间那一桌一共坐了六人,两位道人据了首次两席,其余那某位武生和红衣女子均执弟子礼,自是道人的徒弟。自麟儿发威飞箸,马脸道人看了一眼似乎略感惊异,待麟儿取出蝻蛇内丹浸酒疗毒,似乎更觉惊异逾常,但这道人为人深沉不露,脸上颜色一显即隐,除用眼望了望黑脸道人外,依然大嚼大饮,似乎对麟儿所说的话恍如未闻。
面向江滨,最左的一桌,有一鬓发灰白、蓝布衣、福字履的老者,与一年约五十岁的青衣武师,两人据座豪饮,桌上杯盘狼藉,看情形,那食量自是惊人,这两人似乎性格高傲,对厅上的人物连看都不看一眼,麟儿飞箸钉蜂,出语伤人,他二人依然豪饮如故,若无其事。这时大约业已酒醉饭饱,那老者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叹了一口大气道:
“师弟,你武功愈来愈精进了,但还得向那些高人讨教一手功夫!”
青衣武师略用眼光扫了一阵,即笑说道:
“师兄,你所指的武功,属于那一类?”
老者毫不迟疑地答道:
“内功。”
“何名?”武师再补问一句。
“乌龟功!”
老者哈哈大笑,从笑声中进出这三个字,笑声大,语音洪,显然是有所为而发,大厅中坐的多是武林人物,一闻此语,即知其含意为何,莫不哈哈大笑。那老者却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有胆子存心闯祸,就要有胆子承认其所作所为,如惹下了祸,缩着头,连大气也不敢哼,这不是乌龟功是什么?学会了乌龟功,可避免很多的麻烦,以弥补武功的不足,这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所担心的是,生下的儿子孙子,都变成龟子龟孙,让人家说,一窝都是王八蛋,那倒也有点心烦!”
那原来骂人的武生,正待开口答腔,马脸道人忙用眼色将他止住,并说道:
“四维,那些尸居余气的人,你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这儿不是斗口的地方,有本事,今晚鹤峰之上见,看到底谁须借重乌龟功?”
那青衣武师对道人似乎带着满腔不屑的神情,嘴角间挂起一丝冷笑,哼了一声道:
“莫道鹤峰之上,就是龙潭虎穴,我们也得和人家周旋一番!”
红衣女子准备叫阵,未开言,眼睛先朝麟儿一溜,玉英抿着嘴,悄声对麟儿道:
“麟弟弟,那话儿来了!”
麟儿箸上正夹着一块鸡肉准备往嘴里送,周围的情景确也未曾留意,闻着玉英的话,茫然不解,偏着头,两眼的目光正好和那女子接触,四目相投,在麟儿倒也没有什么,那红衣女的情形可就不同了,只觉一股热流,往上一冲,登对星目微扬,双腮带赤,少女怀春,自是迷人!但她毕竟当着马脸道人,犹有三分顾忌,于是强按住一缕春心,旋把面容一整,双眉带煞,粉脸含嗔,红粉女蓦地变成了俏罗刹。变得虽然勉强,但是还够迅速,有道是人心之不同有其如面,女人的心与脸谱,尤其不可捉摸!
只闻她哼的一声冷笑,星目似睁还闭,翠眉紧坚还颦,美人带怒,犹含春意三分,这一下,引起了麟弟弟的兴趣,睁着大眼睛,把人家望个不停。在他的本意,原是一番好奇,俏琼娘见此情景,不觉掩口葫芦,用手在桌下把麟弟弟的大腿使劲地拧了一把,痛得麟弟弟几乎失声怪叫。
玉英若无其事地问道:
“麟弟弟,你难道被蚊子叮了么?”
熊玉仪笑道:
“可能还有比蜂子更毒的东西,是蝎子也说不定呢!”说得琼娘嗤嗤地笑出声来,只苦了我们的美男子,吃了哑巴亏,还真说不出话。
那女子冷笑之后,对着那老人武师说道:
“凭你泰山派那点毛手毛脚,居然也赶来南部呈威,我看你大约吃了豹胆熊心,不用我们长辈和你动手,姑奶奶三拳两脚,即可把你们就地打发,你如不服气,用不着等到今晚,我们就此下楼先比划几下再说!”
熊玉仪对道人和武生自有说不出的厌恶,一见这女人发威,当下也把粉胜一整,瞪着一双俊眼怒道:
“你认为你那几下很厉害,是不是?犯不着在酒楼上发横,也用不着那两位老爷子和你动手,我凭一双空拳,就可把你打发,不信我们就下楼试试!”女孩子们如大发雌威,那股横劲,丝毫不弱于男人,古语所谓河东狮吼,自是一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