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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九宁一把抹上额头, 孩子果真一点也不烧了, 额头冰冰凉凉的,显然烧已经退了。
埋头吻在儿子圆乎乎的额头上,罗九宁狠命的嘬了一口, 嘴里嘟嘟囔囔的连着说了几声我的乖儿对不起, 娘不该丢下你的。泪珠子啪啦啦的往下落着, 可又怕母亲陶七娘万一进来撞见了要心里更难受,又连忙儿的揩干了。
忽而,她的手一停, 却是从孩子的襁褓下摸出颗红色的丸药来,放在鼻子便嗅了嗅, 又放进嘴里舔了舔, 罗九宁收起丸药,把儿子抱了起来。
前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陶七娘声音隐隐约约,似乎是在后院之中。
九宁于是再揩了把眼睛,铜镜里瞧着自己脸色不那么毛燥了, 才往后院去。
“我罗家一门就没出过逃兵,说宾儿一个百户会率兵逃跑,降于契丹人, 打死我也不信。有种就叫雁门关骁骑营的卢纪国到老子面前说来, 老子当年统兵的时候, 他还不过个毛头小子了, 王八蛋,如今竟敢这么着欺负人,说不定我的宾儿也战死了,他们瞒而不报,这就是在欺负咱们老实人。”
罗老爷子是个世袭的兵户,一生都在城门口做守卫的,守了几十年的城门,练就一双老寒腿,如今两条腿蜷在一处,基本已经不下地了。
他向来声音大,嘴里不停的吧嗒着烟锅子,说起话来总是骂骂咧咧,三句话不离脏字儿。
罗老太太是个小脚妇人,头发花白,性子极为懦弱,嘴也碎:“我就生了俩儿子,良儿为皇上挡箭死了,宾儿做了逃兵,阿宁还生了那么个无父的孩子,这家人算是完了,全完了。”
“好好儿的说老二,提阿宁作甚,娘是怕这洛阳人都不知道咱家壮壮的身世,好要四处宣扬叫大家都知道还是怎的?”陶七娘更生气了,直接就开腔责斥婆婆。
“老大媳妇你先莫急,我的宾儿就不是个会做逃兵的人,他准是出了什么事。
至于壮壮的身世,那有甚,不就是阿宁在皇宫里叫那些狗杂种给欺负了才有的吗?裴嘉宪嫌弃他不肯养,老子不嫌,这孩子老子养,养一辈子!”
陶七娘再吼一声:“这是什么光鲜事儿吗?你们就哭的哭吼的吼,叫外面的人听见了,阿宁的脸往哪儿搁?那孩子的事儿,能是这样大声说的吗?”
九宁于窗外轻轻唤了一声:“爷,奶,娘,我回来啦。”。
罗老太太立刻就止了哭声,赶忙的揩着眼泪。
罗老太爷连忙也把烟锅子往脚上蹭着,蹭灭了烟锅,还拿手挥着烟雾。
陶七娘早就迎了出来,一脸的阴沉:“好好儿不在王府呆着,缘何往家跑?”
九宁道:“我来瞧瞧壮壮,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娘怎能把他一个人放在前院?”
陶七娘似是才想起来,哎哟一声,指着公公道:“还不是你爷爷总爱抽烟,我怕要熏坏了孩子,没好抱进来?”
九宁怀里抱着孩子,略带责备的目光望过去,瘦巴巴的罗老爷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咳了两声,连忙道:“不抽了,不抽了,说好有了重孙子就要戒烟的,我从此真不抽了。”
说着,他远远儿把个烟锅子从窗子里扔了出去。
大儿子为皇帝挡箭死了,二儿子作了逃兵,最疼爱的大孙女好容易因为父亲为皇帝而死,才被赐婚作王妃,可是偏偏生了个孽子。
罗老太太心里苦极,但还是强撑着笑脸:“阿宁最爱吃奶奶煮的南瓜羹,你们先聊着,我给阿宁熬她最爱吃的南瓜羹去。”
从后院出来,陶七娘瞧着婆婆进了厨房,咬牙道:“可真真是愁死个人,咱们这儿还一摊子事了,你二叔一个百户,不在雁门关好好当兵,居然就悄没声息儿的逃跑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九宁的二叔罗宾今年都三十三了,从军十来年屡犯军纪,这一回居然还逃跑了。
在那本《朕只为表妹折腰》里,书中的‘罗宾’也是不服军纪,逃跑了的,而且,这件事后面还牵扯着一桩很深的阴谋。
从小壮壮的发烧,再到罗宾的逃跑,罗九宁的人生,与书中的‘罗九宁’可谓是一模一样了。
且不说这个,俩母女到了前院,陶七娘的脸也越来越沉了:“怎么,昨儿孩子今儿又是你的,究竟是宋绮还是裴嘉宪,就把你个奉旨成婚的王妃给赶回娘家来了?”
“娘,哪有什么赶不赶的,女儿就是想您了,回来看您一眼不成吗?女儿过的好着呢。”罗九宁说。
“既你过的好,怎的发着高烧的孩子就给送回来了?”说着,陶七娘转身进了屋子:“快点给我回去,这孩子娘替你看着,快走,赶紧儿的走。”
罗九宁站了良久,忽而就抱着孩子跪下了。
跪下之后,从怀里掏出把削水果的小匕首来往自己胸前一横,她便道:“娘,求您了。女儿这一生不作王妃也可以,那怕讨吃要饭也不嫌弃,但不能没有壮壮。您不能杀他。”
“我?我何曾要杀你的孩子?”陶七娘忍不住低吼。
罗九宁伸出打着颤的手,手中一只朱砂丸圆溜溜的滚来滚去。
朱砂,于成人或者无事,孩子吃上这么一粒,非死即傻。
所以,在《朕中为表妹折腰》那本书中,小壮壮侥幸未死,却成了个傻子。
罗九宁千辛万苦生下来的,无父的孩子,抱回娘家之后倒是不发烧了,可是却叫陶七娘拿朱砂弄成了个傻子。
究其原因,还是她想要为罗九宁狠手除去一个累赘,所以想要痛下杀手,只可惜究竟药下的不够,没有毒死孩子,只是将个好好儿的孩子给毒傻了。
“没出息的东西,早叫你一幅药堕了去,你不肯,如今看看,你这辈子都叫这东西给毁了。”陶七娘恨女儿不争,又舍不得打她,戳了一指头道:“便娘真要了壮壮的命,也是娘遭报应,与你又有什么干系?你就不能听娘的话,舍了这东西回去好好儿过你的日子?”
罗九宁横着匕首,也不再说话,头抵着儿子白嫩嫩的小面颊儿,只是不住的亲着他,吻着他,嘴里喃喃的说着对不起。
她怀了孽胎,在王府的时候何不曾想过把他堕掉?可是手捶不下来,药石也无效,这孩子他就一直顽强的,在她肚子里不肯出来。
生了无父的孩子,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孩子。
但既已经生下来了,罗九宁是死也不会放手,任人那怕伤害一分一毫的。
“既早知有今日,在宫里的时候为何不系紧了你自己的裤头带子?娘当初怎么教你的,你个傻子,娘白养了你,白疼了你,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乱吃东西,乱走动,叫人夺了身子去。如今生这么个东西,便嫁入皇家又能如何,他一辈子都是你的耻辱你懂不懂?”陶七娘气的直跺脚。
罗九宁也不说话,圈紧了壮壮,便是个哭:“对不起,娘,我对不起你,但你要真把我的孩子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女儿肯定会陪着他死的。”
去年的中秋夜,罗九宁的父亲罗良陪皇帝南巡,在江宁府时遭遇刺杀,为皇帝挡箭,身亡了。
同天夜里,罗九宁被皇后召到长安,去宫里陪伴她为皇帝妃嫔的姨母陶八娘。
就在那天夜里,她因不知何时误食了媚药,与人有了一夜错欢。
原本,罗九宁也想找到那个男人的,可是就在第二天一早,她便听人说父亲死在了江宁府,而姨母陶八娘,也在中秋夜的一场大火中仙去了。
就这么着,罗九宁那件事情,就草草揭过了。
至于这孩子,当然也肯定的是那个人的孽胎了。
“把这孩子放下,你给我回去好好儿作你的王妃,听懂没?快去,否则的话,咱们索性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陶七娘也不怕女儿,索性掰转她怀中的匕首,就朝向了自己。
罗九宁瘫坐在地上,死咬着牙关,抱紧孩子,就是不肯松口。
陶七娘与女儿恨了半天,忍不住吼道:“莫不是裴嘉宪把你给赶回来的,他是摆明了的要休你了是不是?
否则的话,娘这样逼着,你为何就是不肯回王府去?”
罗九宁眼圈儿莫名一红,忽而醒悟过来,连忙道:“裴嘉宪仍还是愿意要我的,仍还是爱我的,只是容不下这孩子。
娘,你不要杀壮壮,替我养着他,女儿保证王爷他依旧是爱我的,我也会永远在王府里过的好好儿的,您就拉一把我这可怜的孩子,好不好?”
既听说陶九娘也守了寡,他那点小心思,瞬时就从陶七娘身上换到了陶九娘的身上:“九娘,要说你们家姊妹九个,都是哥哥看着长大的,七娘那个年纪,好好儿守她的寡去便罢。倒是你,今年也不过双十,如此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真真儿的可怜,难道你就不曾想过,嫁予哥哥,正好儿咱们朝夕相伴,哥哥这身皮癣,你慢慢儿的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