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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庄恬的揣测,李非鱼未作回答。
两人回到特侦组办公室时,里面只有顾行一个人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却多了个大袋子,塞了不少面包火腿肠泡面巧克力之类的东西,旁边还放着几杯大杯espresso咖啡。
李非鱼兴味盎然地研究了一会那堆熬夜上火猝死必备食品,觉得顾行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庄恬倒是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第一时间猫着腰去把袋子翻得哗啦啦响:“顾队,我的椰蓉夹心面包呢?唉,这个牌子的鱼肉肠不好吃,太腥,我跟你说,下回别买超市旁边那家熟食店手工做的,他家的香肠是一绝,吃过一次保准你想去买第二次!”
顾行没说话,但李非鱼分明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就你话多”几个字。
她就忍不住起了点兴致,想了想,从自己提回来的鲜榨果汁里找了杯口味清淡的递过去。
顾行犹豫了一下才接过:“……谢谢。”
李非鱼似笑非笑地回视过去,同时变戏法似的从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翻出了根吸管,夹在细长的手指之间。
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李非鱼回身去看,悬在半空的手随着动作晃了一下,手背正好与顾行捏着吸管的手指擦过,力道极轻,像是被蒲公英的绒毛不经意扫过,带着若即若离的温暖触感。
她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微痒撩得颤了一下,可惜顾行依旧是那副不解风情的严肃表情,并没有丝毫变化。
进来的是陆离和余成言。
庄恬咽下面包,细碎的椰蓉沾在嘴边,她随手蹭了下:“你们也干活去了?”
陆离撕开一包湿巾,在微微汗湿的额头上按了按,然后又仔细擦干净手指:“去了趟龙景花园,有几个王雪晴的熟人刚刚联系上,我和言哥过去问问。”
他解锁手机,触控笔在上面点了几下:“王雪晴的交际圈很窄,集中在同小区里,也并没有什么好友,今天见到的人里,有两个五十多岁的牌友,其中一个人最近一直在医院陪护老伴,医生护士可以作证,而另一个牌友出国旅游刚回来,都和之前问的人一样,既没有作案嫌疑也不了解死者近况,只有最后一个年轻女人不一样,她和死者是在美容院认识的,不能说有嫌疑吧,但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
他说到这里时,就见李非鱼又开始啃指甲,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陆离话到嘴边就缓了下来:“李警官有什么看法?”
正要在沙发上躺下的余成言也支起了身体,怀疑地看了过来。
李非鱼盯着自己的手指,打了个呵欠:“不是大事,就是觉得住在龙景花园,经常去做美容,可见生活质量很高,但是做美容的时间,或者说是作息习惯和一个四十多岁、生活奢侈的家庭主妇重合,听起来可不太像是朝气蓬勃的富二代或者打拼事业的女强人。”
陆离微一思忖:“还真是。”
他又点开一份电子便签:“龙景花园这几年搬入了一些与有钱人有不正当关系的女性户主……”
庄恬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二奶嘛,说得那么好听!”
陆离好脾气地笑笑:“这名证人叫林荞,外围女出身,现在也是这种身份,她‘老公’是个房地产开发商,和黄万年有点生意上的接触,所以她既认得王雪晴,也在酒桌上见过黄万年包养的情人。据她回忆,黄万年的情人年纪已经不小了,从来没有在本省外围女的圈子里出现过,不清楚什么来头,并没有孩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黄万年给迷得神魂颠倒的,两个人时常出境游玩追求浪漫。”
“那就是说,也有可能是奸夫淫妇谋害原配的戏码了?”庄恬嘴快,陆离话音还没落,她就忍不住猜测起来。
顾行皱了下眉头。
庄恬立马举起两只油乎乎的手,光速改口:“顾队我错了!我太不专业了,简直和市井八婆没有什么两样,特别给警队丢脸,对不起我身上这身制服!”
然后小声嘀咕:“所以我平时从来只穿便服。”
顾行:“……”
李非鱼靠在墙边冷眼旁观顾行满脸严肃地吃瘪,觉得比在家里宅着看恐怖片有意思多了。
一旁被截断了报告的陆离对庄恬这副没谱的德性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紧不慢地继续:“前天询问黄万年的时候,他说和那个叫肖敏的女人是一年前在酒局上认识的,情人关系也仅仅维持了半年多,但据林荞所言,三年前她就见过黄万年和肖敏在一起,并且能列出几个曾经见过面的地点,感觉很可信。如果黄万年刻意隐瞒了这段婚外情的细节,那么原因是什么、又与这次的杀人案有没有关系,这都是值得深究的事情。。”
这段话让几人都陷入了思考。
半天,还是陆离重新开口:“对了顾队,刚才回来的时候我去找了技术那边的人,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都他们已经分析得差不多了,没有明显疑点,但我还是按你要求的拷了一份备份过来。”
顾行点了点头,把空了的饮料杯丢进垃圾桶,转向庄恬。
庄恬对此已有准备,连忙打起精神,把和周家父子见面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周利民说,只要查一查宾馆监控就能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了,可惜宾馆那边一直推脱,说事关客人隐私,手续不齐全不给看监控,可能得明天再跑一趟。”
顾行思索片刻:“老余去。”
余成言躺在沙发上“嗯”了一声。
“我呢我呢?”庄恬连忙问。
顾行看向陆离:“去黄家。”
“哦。”庄恬好奇道,“顾队,我和陆离搭伙,那小鱼做什么去啊?”
顾行沉默一瞬:“出入境记录。”
“啥?”
不仅庄恬,陆离也愣了一下。
顾行深吸了口气,面部表情僵硬,像是在强迫自己解释:“黄万年出境太频繁,要查记录。”
这句话的意思难得的简单,庄恬这样的一根筋都听懂了,猛劲点头:“是的老大,好的老大,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问题来了。
顾行像是被问住了。他表情的僵硬一瞬间就扩展到了全身,笔直地坐在桌后的高背椅上,嘴唇习惯性地紧紧抿起来,双眼盯着桌面,本是随意的交谈,可看他的状态却像是在法庭上接受质问,好半天过去,仍旧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恬立刻垮了脸,往自己脑门狠狠拍了一巴掌:“完了!让你嘴欠,没事瞎问什么废话!”
一时间谁都不说话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默之中。
李非鱼心里渐渐有了数,顾行确实患有很严重的交流障碍,甚至已经影响了正常工作和生活。她便愈发好奇起来,不知道这种状况到底是如何产生的。
她清了清嗓子:“顾队。”
顾行身体绷得更紧,眉宇沉下,极小幅度地转过头来。
李非鱼沉吟道:“黄万年的频繁出境未必和本案相关,何况出入境管理部门就在对面大楼里,查一趟信息半个小时都用不上,所以,你是不是还有别的打算?”
顾行似乎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什么,他的状况比之前更糟糕,即便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两个字也说不出来。李非鱼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车上庄恬说过的那些话,忍不住说:“如果不好形容,你可以写出来。”
话音刚落,顾行霍然抬头,死死盯住了她。
强势而极具侵略感的视线让李非鱼下意识地闭了嘴。她心头猛跳起来,在这一刻,之前如同错觉的那种掌控欲在顾行眼中显露无遗,让她再明确不过地感受到,面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同情或照顾,他的强硬从未因为病症的缘故而软化分毫。
她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庄恬这样口无遮拦的人也只敢在背地里惋惜几句了。
顾行收回了目光,又过了一会,才终于开口,声音绷得极紧,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海清,收费站,时间。”
特侦组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就算是神经最粗的庄恬也没出声,但她却私下轻轻拽了拽李非鱼的衬衫袖子,像是不着痕迹的安抚。
李非鱼微微垂下了眼帘,让人看不出她的心思。
而她脑中已浮现出了几副清晰而细致的图画。
海清市高档会所里幽静的套房,奔驰在空旷公路上的轿车,两旁田野掩映下收费站孤单的灯光,监控不经意拍下的模糊照片,匆忙凌乱的脚步,被推倒在地上的桌椅,还有在深夜之中绽开的血色……许多电视或者文学作品中曾经出现过的画面与意象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与现实的案子结合,拼接成了连续而具有意义的内容。
——案发那天夜里有可能发生过的场景。
良久,李非鱼才把那口憋在胸腔里的浊气缓慢地吐出来:“你要再次去确认黄万年的不在场证明。”
不是疑问,仅仅是笃定的陈述句。
顾行:“是。”
李非鱼散漫的表情里突兀地显露出了一点尖锐:“要我去‘翻译’你的意思?”
顾行皱眉。
漫不经心的笑容回到了李非鱼的脸上,却让人清楚地感知到她心中的不快:“我有什么好处?”她挑衅地凌空点了点其他几人的方向:“破了案我就得滚回原单位,又不能升职加薪,你们还跟防贼似的防着我……啧,我总得有点好处吧?”
庄恬一阵尴尬,大约是意识到了己方确实不太厚道,默默地再次缩到了陆离身后。
但顾行却没有被这种说辞说服,他思索片刻,又或者是在回忆,而后一字一顿道:“挑战。”
李非鱼愣了。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望向顾行,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可就在众人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随意地点了点头:“挺有道理。”
她突然发现,比起眼下的命案,眼前不苟言笑的男人才更像是个不会让人轻易厌倦的谜题。仅仅相处了几个小时,他就洞悉了她心底最深的渴望,是因为异乎常人的洞察力,还是因为这两天里曾进行过不为人知的调查与分析?
总不会是像童话故事似的,她居然有幸在这苍茫而无趣的人间遇上了个红尘知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