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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看似并无关系的两组名字被猝然联系到了一起,就好像坟地与旅舍的两场爆炸一样,浮土被拂开,隐约地透出了底下交织缠结的脉络。
李非鱼脑子里仍然有些浑沌,她恍惚感觉到了什么,但短时间却想不起来那天的细节,便索性把这事暂时放下,犹豫道:“你提起顾春华,是怀疑她除了帮忙引开工地众人的注意力,还做了别的?”所以一直以来对她的态度才会那么冷漠。
谁知顾行却摇了摇头,答非所问:“我性格孤僻,很多人不认识。”
所以就算曾经住在红谷村数年,也还是不认识涉案的那些人,更不知道他们与顾春华之间交情如何,因此无从判断。
李非鱼更纳闷了:“那你怎么突然又想起顾春华了?她都取保候审有些日子了。”
顾行:“你教我的方法。”
李非鱼一怔,听他说:“你与人,肢体接触很少,通常局限于手臂。”
这句话刚出,李非鱼就像是突然被谁抽了一巴掌,立刻就没了笑容,同时闭紧了嘴。
顾行却没有再顺着这一条去推测她是否有什么社交障碍,而是转回了正题:“只有那次例外。”
如果不是行为模式突然转变的话,那么就只能是因为当时出现了异常的刺激源,比起曾见过的人和已经置身其中好半天的屋子,最可能的,自然是第一次遇到的顾春华。
但是,为什么?
李非鱼默然良久,她算是体会到了当初庄恬的心情了,顾行的思路变得实在太快,就好像有源源不断的信息从四面八方同时输送到他的脑子里似的,让人永远预测不到他下一刻会注意到什么。
无奈之下,李非鱼只好老老实实地回忆了下目前所知的顾春华的信息——丧夫,无子,几乎称得上无依无靠,所以只能利用唯一的资本,也就是作为女人的姿色来没名没份地跟着比她小上好几岁的刘强过日子,看刘强的态度,对她这个半老徐娘也并不怎么在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弃之如敝履。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究竟会怎么做,又到底做了些什么呢?
她会对刘强惟命是从,以求在他心里增加一点分量,还是会尽早另谋生计,甩开这个性情粗暴头脑简单的男人,又或者……
在李非鱼思考的时候,顾行一直没有打断,他安静地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对面很有耐心地看着这名刚被征用的劳工。
不知过了多久,李非鱼突然轻轻抽了口凉气:“她的态度不对!”
在她跟鬼摸了头似的排练限制级戏码的那天,顾春华一直表现得讥讽而不屑,似乎她不仅不是个有求于两人的穷亲戚,而且也没有为了自己作为同谋犯的罪而感到惶恐不安,就连对于他们的来意和身份的焦虑都极其轻微,连作为包庇者的顾三姑都比不上。
当时大概是太过沉迷于顾行的美色,李非鱼紧张之下没有多想,但此时回想起来,却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了,顾春华的态度是自上而下的,充满了不知从哪来的优越感。
作为面对不善言辞备受孤立的堂弟的远房堂姐,这种态度很正常,但若是作为试探警方态度的犯罪嫌疑人,这样的表现就太奇怪了!
莫非,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依仗?
而当李非鱼把这种感觉告诉顾行之后,他看起来却并不是特别惊讶。
他只是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李非鱼:“不只是你,方才,按你说的方法,我回想了每个人。”
“所以呢?”李非鱼也不由郑重下来。
顾行说道:“刘强,易怒,易被挑拨,沉不住气,愚蠢。”
在他说到“愚蠢”的时候,李非鱼忍不住抿了下嘴角,但立刻就发现这并不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措辞,而仅仅是正常的叙述而已——毕竟,能够脑子一热就被人牵着鼻子走,非要用炸药去完成一把铲子的工作的人,确实很难称得上聪明。
那么,这样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学会细致地判断环境,并且说服顾春华去工地玩了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呢?
何况他自己还从来没有承认过。
到底是在幕后谋划一切的祁江——或者说是王鹏章在这场遮掩罪行的犯罪里给顾春华预留了个VIP位置,还是她原本就和那些人有着连刘强都不知道的联系?
李非鱼再次想起了那天顾春华古怪的态度,心里一点点泛起凉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终于恍然记起了为什么她会跟只发了情的兔子似的蹦到了顾行身上——透过窗子最初看到顾春华的那一眼让她异常不舒服,不知原因,毫无来由,她像是被本能驱使着,对暴露自己和顾行的真实目的充满了抗拒!
而几乎就在从记忆里发掘出这件事的同时,李非鱼蓦地变了脸色:“顾队!顾春华有危险!”
——如果祁江夫妻和那个重返火场的男人都死了,那么顾春华这个仅存的可能与王鹏章有联系的人,又有什么理由侥幸成为唯一的例外!
顾行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用李非鱼再催促,立刻抓起风衣,大步往外走去。
顾春华虽然籍贯在红谷村,但近些年一直和刘强在宝金县城里同居,因此要找她,首选的地址就是刘强家。
可这一次,两人却扑了个空。
因为被炸的坟里发现了额外的尸骨,刘强被拘留的期限又被延长了,此时家中空无一人,两人敲了许久的门,却始终没有应答,直到过了五六分钟,隔壁的大妈才探出头来,不耐烦地轰人:“敲什么敲啊!我孙子好不容易睡着都让你们敲醒了!这家都好多天没人回来了,要找人去别的地方找!”抱怨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顾行的表情愈发冷凝下来,刚走出居民楼就拨通了顾三姑的电话。
但是仍旧没有顾春华的消息。
在红谷村附近走访的陆离和庄恬也没有见到符合描述的女性出现。
一个大活人仿佛在谁也没有留意的视觉死角里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似的。
李非鱼按着脑袋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顾队,给她打电话吧,我觉得现在主要担心的问题应该不是打草惊蛇了……”
顾行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是没有反驳,很快地又拨了个号码。
一直没有人接听。
稳定而绵长的拨号音空洞得让人心里发紧,顾行猛地按断了电话,再次改拨,这回很快有人回应,是余成言的声音。
“定位手机?”他的声音有些诧异,但并没有多问,很快地开始着手处理。
不多时,他冷冷道:“GPS定位没开,用基站定位的,那边基站故障,确定的位置不精确,我给你发过去!”
在他说到基站故障的时候,李非鱼心里就是一沉,她下意识看向顾行,见他也是一样满面沉重。果然片刻后余成言给出的位置就在红谷村里。
就算定位精度不高,但误差通常也会被限定在一两百米的范围以内,若是在房屋稀疏的老村里寻找起来并不算困难。
顾行把位置转发给陆离,自己立即回警局借了辆摩托,略显犹豫地打量了下李非鱼那颗被剪了一大撮头发的倒霉脑袋,但还没说话,李非鱼就给自己扣了只头盔,先一步跨上了车。
“抓紧。”
最终,他也只剩下这么一句话能嘱咐。
进村的路很窄,颠簸在年久失修的沙土路上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是对于脑震荡恢复期的病人来说。李非鱼的脑袋又开始疼,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楔进了伤口,正在拼命地把她的脑子搅成一壶豆浆,她只能更加用力地抱紧顾行的腰,把额头死死抵在他的背上。
终于到达红谷村的时候,李非鱼的嘴唇已经咬破了,几乎没法靠自己下车站稳。
顾行把她拖下来,解开她的头盔,冷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额头和脊背上全都是冷汗,顾行单手架住她不停晃悠着往下滑的身体,却没有责备她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赶来拖后腿的作死行为,反而轻声说了句:“多谢。”
李非鱼心头微微一震,好一会才若无其事地笑笑:“没办法,御用翻译嘛,什么时候陛下不需要臣妾的能力了,臣妾也就清闲下来了!”
“哎,这不是?”
顾行刚要答话,就听见身后传来这么一声,他偏头看去,却对那人毫无印象。
对方报了个名字,也姓顾,应当是顾行的远亲,但正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确实孤僻到了连亲戚邻居都不认得的程度,那人自顾自说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正有些讪讪,顾行终于开了口:“顾春华,在哪?”
那人一愣。
他没能说出顾春华的所在,却指明了陆离的位置,在这手机信号愈发糟糕的小村里也算帮了个大忙。而当两人循着那人所说的路线找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陆离踟蹰地站在个熟悉的地方。
——顾行老家的院门外。
见到来人,陆离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在他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的时候,庄恬已经大大咧咧地迎了上来:“小鱼你这大冷天的怎么出了一头汗啊,跟过水面条似的!啊——我错了我错了!说正事啊,其他地方我们差不多都找遍了,别说顾春华那么大一活人,就连只多余的耗子都没找到,现在预计的范围里就剩从这开始到村头的三家,这家是空的,听说好几天没回来人了,我想翻进去看看,老陆不让,也不知道他纠结个什么劲!”
她连珠炮似的抱怨了一串,却终结在顾行波澜不惊的一句话里:“这是我家。”
庄恬顿时被口水呛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对对对,顾队你这几天都在县里,确实没回来过哦,您这种为人民鞠躬尽瘁的……”后半句废话在顾行漠然的一瞥之下自动消了音。
院外门锁完好,锁孔没有破坏或撬锁痕迹,看起来不像有人由此进去过,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旁边的院墙低矮得令人发指,连十岁以上的熊孩子都防不住。顾行开锁的同时,陆离再一次地拨打了顾春华的手机,好不容易拨通之后,却还是没有人接听。
院子里是压实的沙土地面,用肉眼看不出脚印,除了风声和远处的人声,到处都是一片安静。
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浓,顾行作了个手势,庄恬迅速一点头,她脸上神经兮兮的吊儿郎当在一瞬间收起,反手把正在打电话的陆离推到身后,并起手指指向一旁的院墙,贴着那处墙根快步趋近一旁黑漆漆的小仓房,而顾行则在同时把李非鱼的胳膊塞到了陆离空着的那只手里,不发一言地顺着另一侧来到三间屋子外侧。
他在最靠近院门的一边站定,背靠外墙,偏头看过去——木门上着锁,漆色斑驳,但上面的玻璃完整无损,连陈年的灰尘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屋子里没有任何人正在活动的迹象。
顾行这回没有慢腾腾地找钥匙开锁,他侧身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在墙边等了一两秒钟,然后才闪身入内,强光手电飞快地照向阴暗室内的每个角落。
没有人。
但他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又随着心脏的紧缩而提了起来。
——左手边,连通第二间屋子的房门玻璃上,画着个憨态可掬的小丑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