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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抽屉,是掏出太阳来呢
还是掏出大雨警报来?老天爷犹犹豫豫的心理被风向计读了出来
同样,我的思念的风围着你打转
在大排档里煮着红蛤贝类晚餐的这个时候
我心情沉郁地在大街上彷徨了一整天
一步一步走回家,天黑了
孤零零一个人的夜晚那么凄凉
一整夜我都在捞星星吃
1999年12月17日下午两点四十分,永泰和雨舒躺在两张并排放着的手术台上。
他们是被挂着输液装置的推车推进来的。手术室里经过了灭菌处理,没有一丝灰尘飞舞,也不容许有任何病菌。在这个白色的空间里,两位穿着草绿色手术袍的医生和几位护士敏捷地在移动着。
永泰侧过脸,看着雨舒,雨舒身边跟自己旁边一样有显微镜设备,她面朝天花板躺得端端正正的。
雨舒!加油啊!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得耀眼。不会很疼的,我们就当是睡了一小觉吧,如果梦乡也有地图的话,我们就约在有一棵常青树、一条长椅和一株向日葵的地方见面吧,那条长椅放在一个山坡上,随时看得见朝霞和初升的太阳,我们坐在那儿,悠闲地翘着腿,等着该来的时间来到就行了。
两个人到汉城定下手术时间之后,在回骊州的车上,永泰问雨舒说:
“你重见光明之后第一个想看的是什么?”
“汉堡包!”
“汉堡包?什么?”
“就是握在一只手里那种软软的汉堡包!我失明之后,有一次一个人吃汉堡包,吃着吃着突然噎着了,到处找水都找不到,差点儿就噎死了,所以我要首先狠狠瞪它几眼。”
“爱恨交加的汉堡包啊!你不是快餐中毒吧?”
“呵呵,你不失望吗?”
“什么?”
“你不是希望我回答说第一个想看到的是你的脸吗?”
“嗬!要我对一件事抱有希望,那件事怎么也应该是有可能的才行啊,怎么能看着已经落到地上的橄榄球叫它回到我怀里呢,这种痴心妄想我可不做!”
“哈哈哈!”
“手术时间已经约好了,心情好吗?”
“是啊,就像天上掉下个馅饼一样。现在我高兴得简直要飞起来了,不劳而获毕竟还是很舒服的啊!”“幸好你这么想,觉得是不劳而获!”
“可是我也有点儿暗暗担心,用你的眼睛看世界的话,是不是看什么都是免费的啊?”
“没关系,尽管活得洒脱点儿。”
“是啊是啊,就算你不这么说,等我重见光明之后也有好几件东西要打碎了作为纪念:首先要砸烂那把老踢我的膝盖和小腿的木头椅子;哦,对了!把沸腾的汤泼在我大腿上的那个锅马上就要没命了;嗯,还有我明明放在那儿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林在范的cd,我要把它狠狠扔在地上,然后微笑着用皮鞋使劲踩上五六脚!”
“呀哈,你的房间真是白色恐怖啊!”“是啊!没多久就要重归铁拳统治时代了,那些家伙再也别想躲开我了,人也一样!”
“别把这一套用在我身上,要是惹我不高兴了,就要你把东西还给我。”
“已经给了,就跟你没关系了,以后别说这样的话!”
“哈哈哈我怎么突然不想做这笔生意了呢?”
“违约就是死路一条!说实话,现在你的左眼已经不是你的了,已经是我的了,只是你替我保管而已,明白吗?”
“当然明白,可是,要是你再威胁我的话,我或许会一溜烟逃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把那纸合同变成空头支票。”
“喂!求你一定要那么做!我就可以想着逃跑的你的屁股,幸福地微笑着度过一百年啊,所以请你千万要那么做!”
那天回骊州的路上,为什么星星那么多,那么明亮呢?
在麻醉之前,永泰想抚摸一下雨舒的头发、脸或手,但两个手术台之间的距离太远了,手伸不过去。
眼科主任手里举着麻醉针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
“是的。”
雨舒听到永泰的声音非常紧张,似乎还干咽了口唾沫,于是打了个寒噤,也把头转向他。永泰看着雨舒像人脸模具一样没有任何表情的苍白的脸,感觉到了针头扎进静脉的刺痛。
“昀雨舒!”
“嗯?永泰!”
“没问题的,放心吧!”
“好。”
“讲个笑话给我听好不好?在我睡着之前。”
害怕吗?肯定会害怕的。恐惧吗?不用说一定是恐惧的,即将丢掉一只眼睛,让那只眼睛陷入漆黑中,再次打开门出来的时候,面前剩下的将只有半边世界。
但愿这种痛彻心扉的失落感能少一点儿!
“哦,好啊!讲什么呢?等一下哦,永泰去跟小鬼一起玩的时候,把小鬼的棒子偷一根来啊!”“嗯?棒子?好啊。”
“永泰,你要是跟那里的独眼鬼少女一见钟情永远待在那儿可不行!只许你只许偷根棒子来,等我们醒了以后就敲着棒子好好玩玩。”
“啊哈哈我还以为什么呢好干脆你也来吧,你不也有资格嘛”
“永泰!”
“”雨舒听到护士拿着麻醉器具走到自己身边,听到一个原来在金属盘子里当啷响的玻璃针管被护士拿了起来。
雨舒听到了永泰麻醉后进入熟睡中的呼吸声,又朝他转过头去。
做个好梦,永泰!还有坚强些!
虽然看不到任何东西,但雨舒深切地感觉到了他和自己在一起。
护士用浸了酒精的脱脂棉擦拭着她的胳膊,凉飕飕的,雨舒又打了一个寒噤。
说是三天吧?医生说手术后三天就基本上能看到东西了!永泰我就要通过你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了,你的眼睛里盛了那么多夜空的星星,用它来看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什么颜色的呢?我怎么也想像不出来。我自己的眼睛看到的世界似乎全都褪色了,我已经不记得了。或许呵!只有你看到过的那些星座和星星在眼睛里转来转去也说不定。
“噗!哦!除了星星,什么都看不见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见报纸,看见屏幕,看见方向盘,看见工作间录音室,看见唱歌的歌手,看见顾客和代理人像喇叭狗一样的脸呢?这简直是骗人的呀!蒙我吗?”我会不会一蹦三尺高大叫大嚷呢?
永泰!就算出现了什么问题,不管我能不能睁开眼睛,不管你给不给我你的眼睛,我对你的爱自始至终是没有变化的。我们初次见面,你在飞机里给我讲星星的故事时,我虽然没有觉察到,实际上你已经在我心中变得像宇宙一样大了。空气里有你,风里有你,无论阳光还是黑暗,无论寒冷还是温暖,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有你存在。我现在知道了。
能跟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对我来说真是一件快乐的事。
无论有没有这个手术,我都会给你很多爱的,我会让你含着我的乳头,吸到星光。我会把你紧紧抱在怀里,使你在孤独、悲伤、痛苦、疲倦的时候,总是能来到我这里,得到休息、睡眠。所以即使你有那么多从未对我表露的恐惧和忧伤,即使以后你可能会经历无边无际的怀疑和绝望,也请你来到我这里,快乐地玩耍。
我愿意成为你玩耍的地方。
当然当然太伤心的时候,我也可能会打你,因为我的手和脚早就被训练成了凶器,我也拿它们没办法。要是有某个瞬间我实在忍受不了,打了你的话,请你咬牙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会把你的脸和身体抱在怀里,用三年的时间一直吹着你的痛处,抚摸你。
所以,不要害怕!我们从这里出去的时候,就你看我我看你,面带笑容,心情愉快地去喝杯咖啡,我真的想这样。睡觉之前,我会用我的左眼对着你的左眼眶,告诉它那是它的故乡,它是在那里出生之后来到我这里的。
可是,其实,你也知道我嘴上不会那么说吧?但我的心的确是那样的,我一睁开眼睛,第一个要看的就是眼睛的主人——亲爱的你呀!我眼睛里闪耀的星星来自哪个宇宙?他的表情是否像极了星光、月光?我要第一个跟你对视,像看天空一样。
现在真的非常非常想看见你。
可是嗯,说实话,我又很害怕见到你,怕到难以言表。
你的眼睛会不会深陷下去呢?要是那曾经是你美丽的眼睛所在的位置被一颗玻璃眼球占据!一想到这里,我简直要疯了,真想现在就大叫一声,放弃这一切。可是!可是!永泰你的决定像泰山一样重,我的感情怎么也不能动摇你。我那么想见你却又害怕见到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是因为害怕才害怕,而是太伤心了,我的心太痛了,一想到你战胜了的巨大恐惧和以后可能面对的绝望,我就非常非常害怕。
因为永泰你独自咽下一切,不动丝毫声色,我也一定会佯装不知,让自己的心更加坚强,奋力度过那些动摇的日子的。
因为活着,因为我要过自己的生活,居然要向永泰你提出这么残酷的要求,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情愿接受屈膝举着双手撑起天空的惩罚。
爱你永泰!
哪怕百万年的孤独、千万年的哀伤和亿万年的思念将成为我以后必须承担的生活,我也坚信这些都将成为我悲伤的能量,助我爱你更深更纯。
爱你
爱你
雨舒感觉到刚才打进身体里的麻醉药不动声色但迅速地扩散到了全身。
“请放宽心!”
眼科主任充满激励的声音从天而降,震荡着雨舒的耳膜,落进她心的深处。
角膜移植手术花了三个多小时。
眼科主任和另一位眼科专家分别在显微镜下为两个人做手术,首先在永泰的左眼里滴进液体麻醉剂,把圆形的刀刃丝毫不差地对准了他的角膜,然后从上面慢慢转动手柄,切下角膜,然后眼科专家用特制的镊子和容器把摘出的角膜转给主任。主任在右边的手术台上已经为雨舒做了同样的角膜摘除手术,他把永泰的角膜精确地放在了雨舒左眼角膜缺失的地方。当然切下的角膜中,提供者的角膜直径更长,圆周更大。
两名医生屏住呼吸,盯着显微镜,双手各执一把特制的镊子,用镊子夹着极细的针,穿着肉眼看不见的极细的线巧妙地缝合起来。
那位专家负责把表面看不出什么差别的人造角膜缝合到永泰的眼球上,眼科主任则负责把永泰的角膜缝合到雨舒的眼球上。在旁边协助两位医生工作的护士们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雨舒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门外传来护士的脚步声。
“跟我一起手术的那位男士呢?”
“啊,他在男病房里。”
雨舒本能地抬起手摸了一下左眼,眼睛上垫着脱脂棉,用胶布固定着保护带。
眼科主任来了,把蒙在她眼睛上的东西都取下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眼球。
“情况很好。”
雨舒慢慢眨着眼睛,想集中起眼睛的焦点来,她感觉到了眼皮和眼球之间的线,但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不必担心,这是因为眼睛肿胀的缘故,消了肿之后角膜会慢慢恢复健康,那时看到的东西就会很清晰了。”
医生着重强调在角膜完全附着之前一定要小心,否则,一旦感染后果不堪设想。在恢复的过程中,还要使用抗生素urekacin、肌肉注射tricef、泰利必妥眼药水和红霉素软膏。现在做了手术的眼睛会刺痛、充血,自动分泌出眼泪,这都是正常现象。
主任说完这些话,转身要走。
“大夫!永泰怎么样?”
“哦,他也没什么大问题现在就在隔壁房间里,可能麻醉的作用还没消,醒来之后又睡着了。”
晚上八点左右,穿着病号服的永泰来到了雨舒的病房,他左眼上的保护带是黑色的,一看还真有点儿独眼龙的风度。永泰用剩下的右眼看到了雨舒,她的脸色在病房的灯光下显得有点儿发青,病床摇起了一半,她斜靠在病床上。
“心情怎么样?”
“啊永泰!你呢?”
“我呀,挺好的,虽然有点儿隐隐作痛,但吃了药就好多了。你的眼睛不疼吗?”
“可以忍受。”
“太好了,那我就不必穿着病号服进行慰问表演了,哈哈哈”“听你这么笑,我的手怎么感觉痒痒了?”
“这是好现象啊,好极了。”
永泰坐在雨舒的床边,用手指深情地捋着她的头发。
“你不会打算把头发剪了吧?”
“当然要剪了,我马上就要东奔西跑了,这些头发多碍事啊,我可不能容忍有什么东西挡在我眼前,无论什么!”
“哈哈!等着看你威风凛凛的样子啊!对了,我们出院之前得照张照片,我明天就叫学弟带照相机来,我们一起照张合影!”
“为什么?”
“我的左眼蒙着黑眼罩,你的左眼蒙着白眼罩,这样的照片才真正是酷呆了的纪念吧!是不是可以叫做黑白的完美组合呢?”
这时,护士走进来给雨舒吃药,给她上了手术后的眼睛滴眼药。
当眼睛上蒙的保护带和脱脂棉被取下来之后,雨舒慢慢睁开眼睛,眨了两下,突然,她拦住护士伸过来给她滴眼药水的手,猛地站了起来。
“宇永泰!”
“嗯?”
“到到这里来!别,我这就过去!”
靠在病房墙上的永泰看到雨舒微笑着朝自己站的地方径直走过来,露出略带惊奇的表情。
“你看见了!终于!”
“嗯!虽然还不是很清楚!但看得见轮廓,虽然模模糊糊的,可是我看得见永泰的脸了!”
“哈哈!祝贺你!终于回到了光明世界的黑暗公主!”
永泰轻轻拍了两下雨舒的肩膀。
“真高兴啊,永泰!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连影子也不见一个!好久不见了,真高兴啊!”雨舒劲头十足地伸出了手,满脸都是笑容,左眼闪烁着泪花,永泰伸出手去,握住雨舒的手使劲晃着,他的右眼里也闪烁着泪花。
真高兴啊!这段时间不见,似乎变得更漂亮了!
“噢!”
“怎么了?什么?又看不见了吗?”
“不是,永泰,仔细一看,这段时间你做了整容手术吗?”
“什么?呀哈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嗯,就算是现在才看出来了,也算是有价值啊。确实稍微修正了一下,现在不是都说脸是看得见的第一号财产嘛,我在这张脸上也就花了一辆车的价钱吧。”
“不是的,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明白的是,原先挺不错的脸怎么变成现在这么难看了啊!是不是被那辆车撞了一下?哎呀,我到现在都不想看见你,就是担心你变成了这个样子。”
“啊哈!是吗?哈哈哈”“呵呵呵呵”真是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病人呢!
站在墙角的护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小心地对雨舒说:
“吴雨舒小姐,得赶快滴进眼药水把眼睛蒙起来才行,要是被病菌感染了就糟了。”
“啊,是啊。”
护士处理好雨舒的眼睛之后走了出去。
永泰走到坐在床边上的雨舒身边坐下,用一只胳膊轻柔地环着雨舒的脖子,雨舒把脸贴在他的胸前。永泰说了几句话,但雨舒一言不发,似乎心里百感交集。永泰低头看了看雨舒的脸。
“哦,哭了吗?”
“这哪里是哭了呀?这是在排毒而已。”
“是吗,让我舔干净你的毒素,就此死去好不好?”
“别!那里面有软膏。”
雨舒紧贴在他的胸前,两只胳膊紧紧抱着他的腰。
“我实在忍不住了,有句话一定要说。”
“嗯?什么话?”
“谢谢真的,谢谢!永泰,你知道我的心吧?知道我多么爱你、多么感谢你吧?”
他默默点了点头。
沉默占据了整个屋子,雨舒继续无声地流着眼泪,她心里的感情实在太激烈了,尽管拼命抑制,还是忍不住抽泣起来,释放着逃离黑暗地狱的人那闪光的白色悲伤。
永泰仰起头长时间地看着上空。突然,他装模作样地靠近雨舒的脸,把嘴贴在她的耳朵边上说:
“爱情不必说感谢!”
“”“我是说,爱情是绝对不言谢的!哈哈!”
“嗯?啊呵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你还在拍电影啊?”
“是啊,从蟾江边的那场雪景以后,我就摇身一变成了演员了。”
“嗯,那场床上戏!作为女演员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啊。”
“爱情不说不好意思!”
“啊,打住,到此为止!”
“爱情不说到此为止!”
“知道了,我输了,输了,你的话对,我再也不对你说谢谢了!真的!”
好吧,永泰把自己的微笑印在了雨舒翘起来的嘴上。
在电影爱情故事中麦克格罗临死前躺在病床上对戴安奥尼尔说:“爱情不说抱歉。”那是一幕非常感人的场面。虽然有点儿对不起剧中的女主角,但永泰为了让雨舒开心一点儿,套用这句台词,接连模仿了好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