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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发女孩与蛇
下午三点零五分,一切都还正常。金发女孩来到了破败的车站旅社;这里很少有漂亮姑娘光顾,大家都有些惊讶。她侧着肩,头发便新鲜而灿烂地滑下来了,在烂仔们的目光中去找当班的冷燕登记。金发女孩显然没出过远门;她甚至不知道住店是要用身份证登记的。在冷燕的追要下,她绝望地拿出身份证。冷燕看着身份证掩嘴而笑:身份证上的照片暴露了一个整容女孩不愿暴露的一切:小眼睛、单眼皮、塌鼻子。冷燕保持着职业性的微笑看着金发女孩懊恼地离去。
楼层服务员修红接待金发女孩时被她抢白了几句;她没有还口,只是向走向盥洗室的女孩翻了个白眼。一切都还正常,大约又过了五分钟,修红忽然听见金发女孩在盥洗室里发出了那声尖叫。
蛇,蛇,蛇!金发女孩撞开盥洗室大门,惊恐地大喊:蛇,里面有两条蛇!
盥洗室里100瓦的大灯泡照在金发女孩身上;她吓坏了,她忘了自己正在洗澡,没穿衣服。修红想去把灯关掉,可那里面有蛇,谁敢进去?全楼的闲人在一瞬间聚集在这个楼层。他们也许是来看蛇的;不过现在他们都在看金发女孩。
一个孩子指着金发女孩大喊:裸体,裸体,看裸体!金发女孩拽过修红挡住自己,绝望地大叫:让你们看,看,看个够吧,明天都得青光眼!都得白内障!
蛇最后还是被打死了。但大家都在想:这是旅社,又不是动物园,怎么会有蛇呢?还没等大家想明白,这城里的蛇已经泛滥成灾了。没人知道这些蛇从哪里来。2.社会人克渊与美男子梁坚
克渊说,我做生意也在行的,我不是光会卖拳头的人。克渊这话是对自己的老板、拉特公司总经理德群说的。但他随后就和德群吵了起来,德群打了他,他悻悻地坐电梯下楼,对着不锈钢的反光拧着自己的脸说:拍马屁,舔屁股,奴才相,你不敢得罪人家,得罪完人家还得去舔屁股。不舔,不舔。克渊对自己说,他敢炒我鱿鱼?他敢?我宋克渊是什么人,他不是不知道!
宋克渊是什么人?车站旅社的人都认识他,全火车站的人都认识他,大家都知道他原来是个混混,现在西装革履改叫社会人了———可惜个子还是那么矮。大家都知道他在拉特公司上班,谁也不知道拉特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不过好像很有钱。混混都有钱。可美男子梁坚知道拉特公司的宋克渊是干什么的。这些天他一直躲着克渊,躲着那笔债。拉特公司经常替人讨债。克渊就是替人讨债的业务员。
社会人克渊在洗头房里找到了美男子梁坚。克渊推开惊恐的小姐,对脸上尚留有唇痕的梁坚说:裤头穿反啦。你捅我一刀吧,我没钱。梁坚说,你捅了我,也就完成任务了。你的命就值三万块钱?克渊嘲讽地看着他,你把我宋克渊当什么人了。你知道我欠了多少钱吗?梁坚从地上捡起一个粉笔头,然后侧过脸让克渊看。上面写着阿拉伯数字:37.37万?克渊突然有些怜悯梁坚了。他看着他们臂膀上相似的刺青,多少年来都是这样的。他们当年是一起去城南找人刺的文身。克渊去找冷燕,让她帮丈夫梁坚还钱。冷燕说,我看到他就恶心,我不承认他是我丈夫。冷燕说,我也是火车站混大的,别拿杀啊剐啊的吓唬我,没有用。两人一起回到车站旅社,冷燕换上了制服,换上了职业性的微笑;她对着一个刚进来的旅客说,早上好。
克渊觉得刺耳,他在一旁说,早上好,好你妈个x。新来的实习生被吓坏了。冷燕故作轻松地对她们说:那个人其实很滑稽,他自以为是人物,别人都把他当空气的。3.美男子清账
克渊和梁坚坐在车站广场上。克渊对梁坚说,不好意思了,现在你拉屎我都得跟着你。广场上满是死蛇,有大蛇,有小蛇;一条幼蛇的眼睛清澈明亮,却又充满绝望。两人散乱地聊着。
你下午可以打麻将了。梁坚说,克渊我骗你不是人,我们以前交情不错的。我帮你一个大忙,我也帮自己一个大忙。我马上就可以把事情了掉,你下午就可以打麻将去了。克渊觉得很可笑。他说难道你想跳世纪钟吗?你想跳就去跳吧。
梁坚拍着手向世纪钟走去,快来看啊,免费的啊,不看白不看啊,活人跳世纪钟啊!克渊冷笑地看着他。直到他发现梁坚的目光多次掠过车站旅社;今天冷燕当班。克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着梁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的欺诈,就像刚才那条死去幼蛇的眼睛,绝望而无畏,没什么,活着很好,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
六月十日那天,车站广场上大约有二十多人亲眼目睹了美男子梁坚跳钟的旷世奇观。他们没来得及捂住耳朵,所以每个人都听见了死者最后晦涩的喊叫声,清账!正午十二点的钟声宏伟地敲响了:清账!清账!清账!4.金发女孩与克渊
车站旅社的人发现金发女孩变得丑陋了;她的容貌正一天天枯萎下去。她说她是来这里考广告模特的,拿着张名片四处问——谁都知道,她被骗了。她是鸡。有人说。你们才是鸡,你们都是鸡,你们全家都是鸡——我不是鸡!你们满城人都是鸡,你们两百万人都是鸡——我不是鸡!
金发女孩大骂着走出旅社,几经辗转后去拉特公司找工作。德群让她站在桌子上跳艳舞;她跳了,她告诉德群和克渊,别耍花样。可最后她还是大骂着离开了,我不干,不干这个!
克渊看着金发女孩满脸是泪,她甚至来不及穿上高跟鞋,就风一般地从拉特公司逃走了。克渊再次遇到金发女孩的时候心事重重。他的身体有些问题,像一棵不开花的果树;通俗地说,叫作阳痿。这让他无法释怀。他疯狂地在城市中寻找金发女孩,因为每次他从梦中醒来,手总是放在那个地方;他认为那是金发女孩的手。
他终于找到了她。如果你愿意陪我说一个晚上的话,我愿意付二百。克渊说。一个晚上二百?行情我是知道的。女孩讥讽地看着克渊。我知道你不做那生意。克渊说,你如果是———我就不会———
现在不是,将来也许就是了呢。女孩说。是什么?克渊问。女孩几乎像歌唱一样唱出了那个堕落的有碍风化的音节:鸡———
克渊愣了。女孩咯咯地笑了一阵,又嚎啕大哭起来。
金发女孩说,我给你做一次鸡,做就做,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误会了克渊说。别人说我是鸡,我就不是!金发女孩说,你不要我做鸡,我偏要做你的鸡!5.最美好的夜晚或最伤心的夜晚他和女孩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女孩的一只手挽住了他的胳膊。这种场景是克渊曾经幻想过的,一个女孩的柔软温热的胳膊挽着他的胳膊,可是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克渊觉得女孩的胳膊很沉重,克渊的心情也很沉重。
女孩说,关灯,什么也不做也得关灯,我们谁也别看谁。克渊站在黑暗中,他说,不一定在床上,我们坐在沙发上也可以谈。然后他听见金发女孩说,我从来没做过这号事,我心跳得厉害。克渊发现自己在颤抖。他看见金发女孩在解毛衣的扣子。女孩把他的棉被打开一半,她好像准备钻进去再脱。
克渊说,别进去。恐惧随着生理的悸动而消失,耻辱感击倒了克渊,克渊蹲在地上,两只手蒙着脸对床上的金发女孩说,别进去,别脱。我有病的。克渊说,我有病的。6.蛇为什么会飞
克渊坐在火车上。去北京,或者天津?他要去哪里我们不知道,总之克渊上车了。他们说现在正是世纪之交,2001年就要来了,21世纪就要来了。克渊上车之后才想起来,21世纪要来了,车站广场的世纪钟要敲2001下,多么壮观,多么宏伟;没谁会记得,有个美男子在半年前从上面跳下。想到这里,克渊忙着开窗户。旁边的妇女提醒他,车上有空调,窗子打不开的。
克渊说,x,怎么会打不开呢?门窗都锁死,存心不让人听世纪钟,x!火车开起来很快,火车开了起来克渊就忘掉了世纪钟这码事了。车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眨眼就消失了。
窗外好像起风了,克渊看见绳子一样的东西突然从路基上蹿起来,飞快地掠过。克渊感觉那是一条蛇。克渊想怎么回事,蛇为什么会飞?过了一会他不再想了,他找到了厕所,咣咣地摆弄着锁,突然锁上了,咯哒一声,克渊终于放心地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