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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抹了抹眼泪,道:“万岁爷既然动问,奴才不得不讲。不过在奴才讲之前,斗胆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求万岁爷恩准。”
“讲。”
“能否劳动侍卫大哥,到宫外去随便请一个平头百姓回来?”
“这”百姓入宫,这在当时是不允许的。不过咸丰一时起了好奇之心,转头瞅瞅载垣跟景寿,这两人也想知道个究竟,当然没意见。“准!”咸丰朝侍卫一挥手“按他说的办!”
侍卫领命,一路飞奔着去了。不大一会,领回一个卖糖葫芦的老汉。那老汉活了五六十岁,哪寻思过竟能进皇宫、看见皇上,真是做梦也不敢想。
“小三子,人也带来了,快跟大家讲明白吧。”
“庶!”萧然斟酌了一下词句,胸有成竹的说道“德额附的诗,记得头两句是‘雪、雪、雪,天上下雪地上接。’万岁爷,您是神龙天子,自然就是天了。那么敢问万岁爷,这地是指什么?”
咸丰想了一下,道:“这个自然是指百姓了。”
“对啊。万岁爷请看,这就咱大清国的百姓。”萧然一拱手,道:“劳烦侍卫大哥,把这位老人家带到亭子上来。”
侍卫不敢怠慢,忙将那卖糖葫芦的老汉推到亭子里。萧然让两个小太监把自己搀到老头面前,抓起他一双手,高高扬起,道:“大家瞧,这是德额附的第三句诗:‘爪子冻够戗’。”
载垣、景寿众人好奇,都围上去看。德徽也想过去,却被裕恒使劲向后拽了一把。德徽楞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宁薇公主啊的低呼了一声,接着是宁馨公主的声音:“天呐,这是这还是手么?”
咸丰觉得十分诧异,命那老汉呈上手来细细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只见那一张手掌,横七竖八的裂开了无数道口子,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有的伤口还在不停的冒着黄水,咸丰这一瞧,差点吐了,跟着是心里一阵刺痛,一阵凄凉。
一时众人都不说话了。熙拉布翻着眼皮,不服气的道:“那第四句怎么讲?”
萧然向那卖糖葫芦的老汉道:“请老人家下亭,在雪地上随便走两步。”
寒冬刚至,天气骤冷。那老汉显然家里还没有预备过冬的衣物,身上本就单薄,脚下穿着一双八搭麻鞋,胡乱裹着一片毡布。毡布早已经残破不堪,有的地方都快露出脚趾,踩在冰雪里,顿时一股寒流直透脚背,走起路来,果然竟是一瘸一拐的。
“这便是第四句:‘走路还有点瘸’!”
萧然挣扎着跪倒,伏地大哭“万岁爷,德额附的一首诗,奴才不敢评价文采如何,但这实实在在的是穷苦百姓的写照啊!古有白乐天之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尤炭贱愿天寒’之句,催人泪下;今有德额附,‘爪子冻够戗,走路还有点瘸’之言,朴实无华,毫无造作。更难得额附贵胄之体却能体察百姓疾苦,感人至深呐万岁爷!想万岁爷心系天下子民,泽披宇内,为江山社稷呕心泣血,小三子身为奴才也能体会到圣心悠悠,皇恩浩荡!而德额附更是替万岁爷分忧,这不正是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象这样的俯首甘为孺子牛的老黄牛精神,怎不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奴才这颗幼小的心灵,怎能不为之深深震撼!”
“好,好!难得你竟有这份心思,难得德徽竟有这般胸怀!朕真是,真是”咸丰眼圈一红,眼泪就差点掉下来。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也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德徽是草包一个。不过他毕竟是自己的妹婿,倘使这种事情传了出去,那么不光是自己这个皇帝的脸,连爱新觉罗的脸恐怕都要丢尽了。这是其一。
另外一方面,这咸丰倒也真是个仁厚的君主。历史记载,当年道光皇帝斟选太子的时候,六阿哥奕䜣无论在武功才智,都在咸丰之上,最终咸丰得了皇位,却是另有缘故。
当年道光皇帝选拔太子,在咸丰和奕䜣之间颇为摇摆,特意举办了一次南苑会猎,想看看诸皇子的表现。奕䜣的箭法在阿哥中是最好的,猎获自然最多;咸丰自知武功不是六弟的对手,索性一箭没发,空手而归。
道光很是生气,问他为何两手空空就回来了,咸丰却说:“父皇恕罪,儿臣以为眼前春回大地,万物萌生之际,正是禽兽生息繁衍之期,儿臣实在是不忍心杀生,恐违上天的好生之德。”
这话说的道光连连点头,心想是啊,青光明媚,万物繁衍,飞禽走兽竞相传宗接代,朕怎么忽略了这一层?还是四阿哥心地善良,用心良苦,这种品德实在是可嘉可庆,若是日后由他继承皇位,他必定以仁慈治天下,天下百姓岂不乐哉!
后来道光病重,即将归位,特招咸丰和奕䜣入对,藉以决定储位。问到奕䜣的时候,对军机大事、治国安邦回答的头头是道。咸丰自知不是对手,问到他的时候,啥也不说鼻涕眼泪的就是一通哭。最后整了句:“阿玛,此时儿臣方寸已乱,实在无法虑及安国之事,恕儿无能,倘若阿玛有什么不测,儿愿伴驾西行,永伴阿玛身边。”
当然,这些计谋不是出自咸丰本人,而是他的老师杜受田所授。
道光皇帝听了,倍感宽慰,有此孝儿,不枉为一生也。他暗自思量:奕宁(咸丰的名字)虽才不及奕䜣,但忠厚仁义,有仁君之量,此乃天下百姓之福也。遂立四阿哥奕宁为皇太子,但又觉得委屈了奕沂,同时加封奕䜣为恭亲王,辅佐朝政。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恭王奕䜣的内心不甚甘服,兄弟各有心病,种下了猜嫌不和的根由。当然,这是后话。
话题扯远了,单说这咸丰,一向以仁厚治天下,对子民倒真的很是慈怀眷顾。因此看了那卖糖葫芦的老汉那般凄惨,心中尤为不忍。所以经萧然这一番表白,竟感动的几欲落泪,一时想不开,走上前去,亲手脱下身上价值千金的狐裘披在那卖糖葫芦老汉的身上。
他可不知道,这么一来倒把老汉给坑苦了。这么名贵的狐裘,是万万不敢穿着出去走街串巷叫卖糖葫芦的;搁在家里还怕贼惦记,要说卖了换银子,这可是今上御赐之物,就算他敢卖,也没人敢买。
咸丰龙颜大悦,连连夸奖德徽为国分忧,体察民情,竟饬封了一个正四品的副骁骑参领,品级居然比瑞林还高!可怜的裕恒老头狂喜之下几乎中风,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怎么这位萧公公没来没往的就帮自己说上话了呢?争足了博罗持一家的面子不说,还替儿子捞了这么大个顶子!一时激动的老泪纵横,恨不能给萧然磕个百八十个响头,甚至是以身相许,也都是可以考虑的。
不过这时的萧然还远没有达到目的,故意叹了口气,又道:“德额附这诗做的简洁直白,却深味百姓疾苦。可就不比那些自命风流、嘴下不着边际、一味胡诌八扯、欺瞒圣听的才子了!”
瑞林跟熙拉布爷儿俩本来就嫉妒的眼珠子都蓝了,听了这话,浑身的火气一下就腾了起来,异口同声的吼道:“狗奴才,你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