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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日光初升,我已经出门,走在人影稀少的大街上。
我来到书店的时候,刘小颖刚刚开门,正欲泼水扫地。“哟,金处长哪!是什么风吹得您这么一大早就大驾光临我们小店啊。”刘小颖一边这样说,一边朝我迎上来。我看了看四周,没什么动静,懒得找说法进屋去,直接在街沿上低声说:“客人来了,她想尽快去向鸡鸣寺报个到,你汇报一下吧。”刘小颖说:“好的,我呆会就过去,你中午来听回音好了。”
中午,我又去书店。令我意外的是,见面地点不是在诊所,而是虎踞胡同,第三问红瓦房。这地方我不认识,而且听上去怪怪的,我想革老是不是又发展什么新人了。其实不是的,革老的意思是,第一次见面,还是谨慎点好。
这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傍晚时分,我叫一辆黄包车,在南京的大街小巷里穿行。终于,车子在一个胡同口停下,车夫说:“先生,到虎踞胡同了。”我下车,往深处张望了一下,问:“没弄错吧,这真是虎踞胡同?”车夫说:“没错,您瞧那石老虎,张牙舞爪的,全南京可就这么一只。”我看也是,便付了钱埋头往里面走。胡同并不长,很快到了尽头,并没有找见什么“第三间红瓦房”纳闷之际,我突然看见了红色的晚霞,顺着霞光看,落日的光辉照在瓦房上,将一排房顶映得红彤彤的,煞是好看。我数了数,朝前走过去,在第三间屋子那里停下脚,发现门口有块纸牌,赫然写着:莫愁湖租船。
屋子里空无一人,我寻思着,踩着石阶下到湖边,看到夕阳里的芦苇闪烁着金光,有艘船正从芦苇丛中游出,桨橹一刺水面,涟漪散开,那只船朝我这边昂着头冲来。我正疑惑着,看见船头立着一个一身渔民家打扮的女子。细看,竟是革灵,在对着我笑。不一会,船头向我靠过来,我纵身一跃,便上去了。革老此时正独自坐在船舱里,对我伸了个头,笑着说:“天公作美啊,我还怕老天突然换张阴雨的脸,麻烦可就大了。”我坐下后问:“为什么要到这儿来?好远啊。”革老说:“我的诊所倒近,不合适嘛。虽然说是一号的人,但在素未谋面前就贸然带她去诊所未免太不谨慎了吧。要知道,诊所里有我们的一切秘密和身家性命,电台,密码,档案,什么都在那,要出点差错便什么都完了。”我点头称是。革老问:“见了人感觉怎么样?有特使说的那么神吗?”
我答:“是个女的,你可能想不到吧。”
革老果然一惊“什么,是个女的?”
我说:“是,代号叫莫愁湖,二十三四岁的年纪。”
革老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上面在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任务派个年轻姑娘来,怎么,想用美人计啊?荒唐!又来一个女的,难道还嫌我手下的女将不够多嘛。”革老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说得吹胡子瞪跟的“再来一个,我这不就成了娘子军啦。”我笑了,说:“革老,你别急,不是我夸她,虽然只跟她接触过一次,但我感觉她不是个弱女子,有名堂。”革老说:“什么名堂,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女娃子,就算从娘胎里开始修炼也才几年道行,能有什么名堂?搞不好只会给我们添乱!”我说:“从我看到的情况看,她的道不浅,人很聪明机灵,见过世面的。”革老说:“你也仅仅是一面之交。”我说:“是,但有些东西是可以通过一面之交感觉出来的,我觉得她身上有某种神秘的东西,心理素质非常好,交际能力很不一般,初次见面,在那种场合,落落大方,淡笑自如,一点都不怯弱、不做作。这不是一般新人能做到的,你说呢?才第一次,谁都不认识,不容易的。”革老舒口气,顾自沉吟道:“好啊,等着吧,先看看她能不能破掉我设的谜语,找到这儿。”我正想接茬说什么,便看见林婴婴已经出现在视线里。
立在湖边的林婴婴,一身白西服,亭亭玉立,在夕阳的映照下全身发亮,微风轻拂她的长发,飘飘然,颇有点仙女的味道,空旷的天地更显出她的轻盈和美。当然也有些单薄,可能因为美吧,看上去似乎也有些脆弱,经不起碰撞的。她很快发现了我们,看见我立在船头在朝她挥手。
上了船,互相认识之后,革老示意由我把我们小组暗杀白大怡的情况给林婴婴介绍一下。林婴婴听完介绍,说:“听你这么说我才知道,原来暗杀他的行动已经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现在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嘛。”我说:“至多十天半月。”她说:“这时间应该够了。”革老听了不高兴,责问她:“你凭什么说这时间够了,你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她说:“我正要问呢,他现在住在哪里。”我说:“不知道,我估计就住在那栋楼里。”
她说:“要杀他,这个必须要搞清楚。”
我说:“是。”
她说:“最好别住在那楼里,如果吃住都在那楼里,”她耸耸肩,说“那样他就成洞里猫了,我们只有抱一挺机关枪去跟他拚命了。”这叫什么话嘛,革老听了翻白眼,张口要说什么。我怕他说难听话,闹不愉快,连忙抢过话头,告诉她吃饭是要出来的。其实我是猜测的,是为了抢话说,随便说的。
她又问我:“我能去那楼里看看吗?”
我说:“这肯定不行,那地方只有我处里的人才能出入。”
她感叹道:“这回野夫搞得很警惕嘛。”
革老一直憋着气,这会儿终于忍不住,甩话给她:“敌人又不是傻的,已经遭过两次暗杀了,能再不谨慎嘛。”
她看看革老,像没有听出革老话里的不高兴情绪,笑道:“看来,这次行动比我想象的要难。”
革老气鼓鼓地说:“难得多!”
她看看革老,又看看我,好像要安慰我们似的,十分放松地说:“不过也难不倒人,人家连总统都能杀,他白大怡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只要变不了,不用急,总是有办法的。”
革老被她说得直想嘲笑她,但笑到一半忍住了,变成了苦笑,诉起苦来:“说得容易啊,但是你看,我们就这么几杆人,老的老,女的女,有行动能力的人都走了,你也是女将一员,轻视不得啊。”林婴婴想了想,居然爽快地说:“这样吧,这任务就交给我吧,我来完成。”革老显然对她的轻率甚为不满,再也不想忍,严肃地说:“莫愁湖同志,这可是当前最紧要的任务,不是儿戏,没有充分的把握,不能贸然行动。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万一再出问题怎么办?到时候恐怕连一点收拾的余地都没有了。”林婴婴看看我和革老,笑着问革老:“你怎么就肯定我是贸然行动呢?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随便答应的。”她的语气如此肯定,让我和革老不知说什么好,我们互相看看,未置一词。冷场之后,林婴婴说:
“当然,我也需要你们配合,首先我要确切知道他的行踪。”
“刚才不是说了,他作息可能都在那楼里。”革老说“就是说,他不出门,没有行踪。”
“不是说他要出门吃饭吗?”她说“出门就是行踪,我要知道他准确的出门时间,一天几次,何时出,何时回。这应该可以摸清楚吧。”她问的是我。我答:“应该可以。”她说:“那就麻烦你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了。”说得这么轻巧,不能不令人担忧她接过了我肩头最沉重的包袱,可是我的心头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而是愈加沉重。我掏出手绢,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夕阳最后的一抹红光被夜幕吞没了,桨橹下的湖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天气并没有变得凉爽,只是湖水中青草的气息更浓了。等我们近岸时,天完全黑了。
小伙子秦淮河扮成三轮车夫一直在岸边等着,我们上岸后革老和革灵坐他的车先走了,我陪林婴婴一直走出虎踞胡同。出了胡同,有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在等她,车夫是个大胡子,很沉默的样子。上车前,她突然对我说:“哦,对了,我现在呆的那地方,打交道的不是看不懂密码电报,就是一群整天追求时髦浪漫的小丫头,以后不知金处长有没有办法帮我调一个好的部门?”我问她:“怎么个好法?”她干脆地说:“当然是核心部门,能搞到情报的嘛。我可以想象出来,那些人,你就是把她们的脑袋敲开了也搞不到什么情报,这对我不是浪费青春嘛。我们都是党国甩出来的飞刀,与其把刀子插在无关痛痒的脚背上,还不如不要这把刀子,因为这样的话这把刀子只能给自己增加风险,并不能对敌人构成威胁。我认为既是刀子,就应该把它插在敌人心脏上。”
黑暗中,我依然看见她黑黑的眸子一闪一闪的亮。我目送她上车,车子轰然而去,我突然觉得有种梦幻的感觉,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可真的就是真的,一个坚定的、激烈的、热气腾腾的形象不时从黑暗中向我浮现,和舞会上的那个聪明的、优雅的、温情脉脉的小姐截然不同。她身上蕴藏着火热的一触即发的激情和在激情驱使下什么事都敢做敢为的大胆和不羁。她既有“炽热如金的一面”又有“柔软如银的一面”作为她的战友,我将不断目睹到她“炽热如金的”一面,而那些刽子手,也许会迷醉于她“柔软如银”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