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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了一口痰,其实将淤积出更多的痰。
革老的回音让我气得肺都痛!我本已见好的病情因此又卷土重来。这次生病,我在家足足休息了一个礼拜,也让我有空整理了一下心绪。说实在的,我有些累。很累。心累。革老、重庆、延安、林婴婴、刘小颖、革灵、静子,还有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的太太他们不时地在我的眼前晃动着,千头万绪,矛和盾,纠和结,痛和苦,消耗着我的心力和精力。像我们这种人,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是不能疲惫的,一疲惫就分心,一分心就出事。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累,不想出门,想到外面的世界,心里就会莫名地惆怅、烦躁、苦恼。我想要一种生活,带着刘小颖和两个孩子从这个城市消失。去哪里?我不知道。似乎很想念陈耀,想去跟他会合。
那可不是阳世,是阴间。
我为自己的颓废感到害怕。所以,当陈姨这天傍晚回来,说今晚革老要召集大家开会,问我能不能去参加,我没有因病推脱。我想去看看同志们,听听消息,受些鼓舞,把精神焐一焐热。
可结果好像是更冷了。
这个会上,革老通知我和林婴婴:暂停调查天皇幼儿园。“为什么?”林婴婴看了我一眼问道。革老不慌不忙地解释:“想要查清楚幼儿园里的秘密是一场持久战,现在事情多,先放一放为好,否则会耗费你们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你们俩是我们的宝刀啊,暂时还是先用在能够立竿见影的事情上吧。”我可以想见此刻林婴婴心里有多焦急,但她隐藏得很好,面不改色,徐徐道:“幼儿园里的秘密是党国的大患,早一天查清楚就能早一天免除后患,我看还是不停为好。”革老说:“虽说现在我们组人不少,但由于近日共党的地下组织在南京活动频繁,我这边有点吃紧,所以不得不把二位调过来。”我一听,瞥了林婴婴一眼,说:“就是说,让我们把幼儿园的事先放下。去对付共党?这是一号的命令吗?”革老答:“差不多吧。”我说:“一号要是知道幼儿园里的情况,绝不会这么说。我不同意。”我想我这么说林婴婴一定是高兴的,我也算是在帮她吧。
革老很不高兴,提高嗓门对我说:“你是在怀疑我擅自做决定?即使是又怎么了?我是组长,你必须听我的!”林婴婴出来替我打圆场“老金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个人死板,做什么事都是有始有终,他只是不希望刚接受的一个任务还没有完成就停止。再说了,就算停止调查,老金也不可能不跟静子接触啊,既然要接触就可以同时进行嘛,只要不把重心放在那上面就行了,你说是不是?”革老对林婴婴点点头,再看着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雨花台同志,我对你最近的表现很有意见,老是跟我作对,你翅膀硬了,还是心变了,还是怎么了?嗯,告诉你,重庆刚刚给我颁发了奖章,一号对我的工作是满意的,你跟我作对没好处的。下面我来布置下一步任务”
革老后面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对他剿共的反感是内心一直存在的一种情绪,尤其是最近刘小颖的事情上他拙劣的表现,让我的情绪越发之大了。而他现在对林婴婴倒是推崇有加,这也是我小瞧他的原因。我不知道,有一天他发现林婴婴的秘密后会怎么样,但我知道,这个秘密我是不想告诉他了。我本来是有点想告诉他的,或者说是在想与不想之间摇摆,现在不摆了,就是不想告诉他,让他见鬼去吧。
其实,他已经见鬼了。
这不,散会后我去了趟厕所回来,正好听到他们在说这些“鬼事”我没听见他们前面在说什么,想必是又一次行动失利了,在分析原因。啉婴婴指指外面说:“他知道吗?”从后面的对话听,应该指的是秦淮河。革老说:“他没问题的,他跟你~样,是一号特使王天木带来的人。”林婴婴说:“这不是理由,别说一号特使,就是一号身边的人,你比如说陈录(前军统上海站站长),一号多信任他,后来不是变节了。”我心想,你本人不也是最好的例子嘛。“当然,”林婴婴解释道“我不了解他,但我们也不能凭他的出身去认定他,是一号的人就一定可靠了,不一定的。一个人可不可靠,还是要通过一件件具体的事情去认识他,你比如这件事,他知不知情,不知道另当别论,但如果知道就要引起注意。”
革灵说:“他应该不知道吧。”
革老说:“反正我是肯定没同他说过。”
革灵说:“我应该也没说过。”
革老问:“应该?应该是什么意思!”
革灵想了想,说:“我想不起来了。”
革老瞪一眼,说:“我就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些什么。”
林婴婴说:“好了,你们别争,革灵姐最好想一想,有没有同他说过。”革灵说:“反正我没印象。”林婴婴说:“就是说,你要说也是在无意识中说的?”见革灵点点头,林婴婴摇摇头说:“就怕这种情况,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你不晓得他已经知道了,他传出去也没有压力。我跟他接触不多,对他不了解,但他是我们核心中人,最好别出差错了。”革老冷不丁说:“这小子最近我喊他去做的几件事都没成!”林婴婴问:“什么事?”革老和革灵互相看看,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林婴婴又问:“昨天下午去夫子庙香春馆抓共党的人是不是他?”革老问:“你怎么知道这事?”林婴婴说:“我能不知道嘛,他带人冒充我们保安局的人去抓人,事情马上就报上来了,听说最后被人识破,轰走了,是不是?”革老对着窗外看一眼,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掉头对革灵说“上次火车站的事他也没办成,这小子!说起来功夫贼好,几次行动都没有得手。”
我真想对他发笑,怎么可能得手呢,看看你们身边是个什么人吧。
该怀疑的人不怀疑,结果肯定要冤枉好人,我对秦淮河的处境深感不妙,却没有想到刘小颖将因此卷入生死中。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我从外面办事回来,很迟了,路过书店,看到书店和裁缝店都关了门,熄了灯。正当我走过书店门前时,书店的门缝里突然透出灯光。我以为小颖从里面看见了我,要找我,便凑到门前,透过门缝朝里面看。没看见什么,只听见有些动静,很诡异,便敲了门。刘小颖的声音传出来:“是谁?”听说是我,她开了门。刘小颖的样子让我大吃一惊,她打扮得花里胡哨,几乎像个妓女。“我我没走错门吧。”我半开玩笑地说。刘小颖一笑,再看看自己的怪异打扮,说:“我要去执行一个任务。”我问什么任务,她从身上摸出一把手枪,说:“杀一个汉奸。”我问:“莫名其妙,叫你去锄奸,谁安排的?”刘小颖说:“革老。”
让刘小颖去杀一个汉奸?这是不是革老的阴谋?我的大脑唰的一下闪过一道白光,随即,又如同闪电般炸响。我晕了一下,大脑出现了片刻空白。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点着一支烟,点烟的手有些轻微的抖动。我坐下来,狠狠地抽着烟。我越想越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叫小颖别去。她问我为什么,我具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我现在不信任革老,他这人没怜悯心。”我说我要去找他。她说:“这个行动是绝密的,你去找他不是把我卖了。”我说:“说不定他就想害你,什么人不能去非要安排你去,你打过几次枪嘛,你能杀谁嘛。”她说:“你不要乱想,不是安排我一个人去,秦淮河,还有革老,都要去。”
“他们也要去?”
“对。”
“还有谁去?”
“就我们仨,杀一个人,去三个人也够了。”
“问题是——我总觉得让你去是很荒唐的,又不是没有其他人了。”
“可必须去一个女的,革灵要守电台去不了,只有我了。”
“你们晚上开过会了?”
“嗯,我刚回来不久。”
“你把开会的情况跟我说一说。”
“你不能去找革老理论,他再三交代过,这行动很秘密的,不能让多一个人知道。”
“你说吧,这么大的事我要给你把把关。”
开始刘小颖坚决不肯说,后来经我再三劝说,她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口说了。这是我根据她说的想见的一幕——
革老把秦淮河和刘小颖叫到他房间里开会,布置锄奸任务。
革老把一张照片往桌上一扔,说:“好好看看,要杀的人就是他。”秦淮河和刘小颖传看照片,革老一边介绍说“这人曾是拉贝身边的人,大汉奸,就是他,向鬼子通风报信,把鬼子带进了难民安全区,把藏匿在安全区的几百位国军伤兵都杀了,后来还把安全区的教会女学生卖给鬼子做慰安女。”
秦淮河问:“这么个大汉奸怎么到今天还没除掉?”
革老说:“他后来出国躲了,前不久才回来。”
秦淮河问:“回了南京?”
革老说:“对,今天就在南京。”
秦淮河说:“把这任务交给我吧。”
革老说:“你一个人完不成,他很狡猾的,而且我们现在还不知他具体躲的地方。”
刘小颖插嘴:“不知道地方怎么杀?”
革老说:“可他要经常去一个地方,我们知道。”
秦淮河问:“哪里?”
革老对秦淮河说:“你去过的地方,香春馆,上次你失手了,这次绝对不能失手,所以我和小颖都陪你去。”
秦淮河说:“没必要。上次还不是你专门交代不能开火,才搞得那么难堪,要我说一枪把那个鸟女人干了,拿了东西就走人。”
革老说:“你懂什么,上次的任务是要捣毁他们的窝点,动不动杀人干什么。对共党分子还是要手下留情,知道不,跟日伪分子是不一样的。”
刘小颖说:“就是。”
秦淮河说:“可你前天还说,要对他们开杀戒了。”
革老说:“现在是现在,情况又变化了。”
刘小颖说:“别说这些了,还是说说怎么杀他吧,我孩子一个人在家,不能呆久的。”
革老拿起照片,先对刘小颖说:“这家伙是个色鬼,经常去香春馆嫖妓。我已经在香春馆安了内线,包了一个房间,是给你的。呶,衣服也给你准备了,到时你就假装那种人吧。”完了又对秦淮河说“你就是去找她的嫖客,你们俩就在房间里守着,等他来。”
秦淮河问:“今晚一定会去?”
革老说:“一定。”
刘小颖问:“是哪儿来的消息,确凿吗?”
革老点头说:“我在里面安插了内线,会及时告诉我消息的。到时我们一块去,有些事情我们可以到了那儿再商量。”
刘小颖这么说后,我原有的顾虑不大有了。我原来的顾虑主要是担心,怀疑,革老有意给刘小颖安排了一次艰巨的任务,让她去冒生死之险,她有幸完成任务则罢,不幸送命也罢,反正是惩罚她,给她苦头吃。可现在革老要亲自去,秦淮河又将一直在她身边——革老对秦淮河也许有所猜忌,但我想不至于要对他下毒手。而且,从这次任务的完成方式看,确实也需要一个女性,加上我对秦淮河的了解和信任,我打消了顾虑,没有阻止刘小颖出发。我只是带走了山山,送她上人力车,看她在夜色中消失,没有想到这竟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