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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长孔杰玺急得快要疯了。三天里他应付了太多的事,先是接到紧急情报,何树杨叛变了,要他火速通知八盘磨的人,迅速转移。这时候副专员曾子航已插手此事,要他守在古浪县城,哪儿也不许去,随时等候指令。怎么办?曾子航的命令他不能不听,虽说曾是副专员,可仗着他在军界的关系,加上他妹夫又是西安城那边的红人,等于凉州城由他说了算。但,八盘磨那边怎么办?如果曾子航抢先一步赶去,八盘磨这个联络点就算是完了。情急中他忽然想起一个人:骆驼。虽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骆驼的真正身份,但凭感觉,他觉得骆驼能应付得了。于是,他利用马帮这条线,火速将情报递给骆驼,还好,根据后来得到的情报,八盘磨的同志没落到敌人手里,骆驼巧妙地借用另一股力量,安全地转移了同志们。
紧跟着,他就听到青石岭出事了,天呀,他猛地替仇家远担忧起来。冯传五扑向青石岭,定是冲仇家远去的,难道西安那边怀疑仇家远?正这么想着,又有消息传来,黄牛被捕了,一同进去的,还有三个青风团的骨干。
这下,县长孔杰玺算是相信了,这次突然袭击,决不是副专员曾子航的主意,一定是西安那边来了人。他马上托凉州城的关系打听,第二天早上,消息传来,真如他判断,西安那边来了人!
县长孔杰玺不敢坐等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尽快知道仇家远的消息。如果仇家远不出事,牺牲多少同志也值。要是仇家远身遭不测,怕是
就在他决计冒险去找古浪县城的联络员时,商会白会长突然到了。白会长一进门,就怒气冲冲问:“孔县长,你跟我说实话,这姓仇的,是不是跟那边沾着边?”
“哪边?”县长孔杰玺瞪大眼睛,做出一副吃惊相。
“我的孔大县长,你就甭装了,快跟我说句实话,他是不是也姓共?”
县长孔杰玺猛地黑了脸:“白大会长,这种话可乱说不得,仇家远是陆军长的副官,如果他姓了共,那”
县长孔杰玺这一招真灵。白会长马上收起怒,换一副脸色道:“老孔,你我也是多年的交情,我这不也是心急,跑来跟你打听的嘛。眼下突然起这么多事,西安那边又连着派人来,我这心,不稳当啊――”
“你是商会会长,有啥不稳当的,莫非,你也想搅进这是非里?”
“哪里,老孔,我这不是为青石岭种药的事发愁么。听说,他们怀疑青石岭?我可是事先再三强调了的,药,我可以帮着种,帮着收,但,必须要用到正道上。”
“放心,白大会长,药,不会跑到歪道上。”
“那就好,那就好,有你孔县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县长孔杰玺最终没走出这危险的一步,是白会长的态度影响了他。白会长这个时候跑来跟他声明这些,无疑,商会也受到了牵连。第二天传来的消息是,古浪县城的联络点遭到破坏,新发展的联络员老秦被捕,一同被捕的,还有马帮在古浪的分驼主胡九。
胡九就是曾跟何树杨一同往一号线上送过药的人。
看来,何树杨还在不停地为敌人提供着名单,这个可耻的叛徒!
又等了一天,孔杰玺去县衙食堂吃饭的时候,一个眉目清秀从未见过的小伙计借端饭的空,塞给他一张纸条,孔杰玺紧忙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一看,纸条果然是仇家远写的:家中出大事,大哥要我速回,这边的生意暂交给尕大。
县长孔杰玺接连看了好几遍,才将纸条缓缓烧掉。心,随着那一扑儿一扑儿的火苗,暂且安定下来。
最最怕的事总算没有发生。
水家三小姐水英英让大姐锁在了屋子里,这已是第五个日子,水英英在里面破口大骂,意思是大梅两口子没良心,竟然见死不救。大梅在外面劝:“英英,你就听姐一句,甭急,啊,爹那面不用你操心。”
“水大梅,你这是人话么?我的爹我不操心你操心啊,你个烂眼珠子家的,放我出去!”
烂眼珠子是沟里人骂何家的话,何大的爹老何东家曾经让土匪打烂了一只眼,从此便落下这么个烂外号。
“英英,你骂谁就骂谁,这话也是你骂得的么?”
“我偏骂!烂眼珠子烂眼珠子烂眼珠子。你再不放我出去,你家眼睛全烂掉。”
“放你出去能顶啥用,你姐夫他们都没办法,你有啥能耐?”水大梅说着,眼里的泪就下来了。其实,她又何尝不心急。爹的生死未知,青石岭让当兵的把得严严的,苍蝇都飞不进去,她怎能不急?
可公公再三安顿,在他打听到信儿回来以前,绝不许英英回去。“娃,这阵势,不小啊,比当年闹土匪,厉害多了。”男人何树槐也是出去几天没音信,也不知消息咋个打听下了,老二到底找到没?她一个女人家,能咋?只能狠着心儿把妹妹关起来,等。
又是一天过去了,天黑时分,院外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大梅一阵喜,跑出门一看,男人树槐回来了。“你个死鬼,可把我等死了。”大梅心里骂着,接过马缰,到槽前拴好,喂了草,拍打着身上的草进屋。男人阴个脸不说话,像是在外受了气,大梅不敢紧着问,站了站,道:“吃了没,我给你做饭去?”
何树槐像个死人,也不说吃也不说不吃,站着。大梅见男人今儿个不对劲,像是没了魂,心里一怕,就问了出来:“他爹,打听的事,可有信儿?”
何树槐恨毒毒说:“有,有,信儿满天飞哩!”
“他爹,你咋的了,冲我发个啥火?”大梅忍着心里的急,试着走上前,想把男人看得真切一点。没想,何树槐疯狗似的,冲她就咬:“这下你心口子平了,这下话掉到你嘴边了,宠,宠啊,跟你说过多少遍,他是大人,甭一天到晚拿娃子们哄!”
他“爹,你说啥哩!”大梅终于忍不住,厉起声儿问。
“我家出叛徒了,叛徒,你知道么,整个峡谷都传遍了,你还装?”
“啥子,叛徒?”
“就是何树杨,你不是很宠他的么,宠呀――”
何树杨,叛徒?大梅一时反应不过,嘴里喃喃的,脸色,却一点点阴下来。
就在这时,下人跑进来说:“不好了,**奶,你家小姐,你家小姐她”
“英英咋了?”
“她跑了,撬开窗子跑了。”
“啥?”
水英英一离开何家大院,就没命地跑起来。她不敢骑马,一是怕被姐姐发现,另则,她也不敢骑马回大草滩。好在她有使不完的劲,这点儿路,难不住她。
深秋的大草滩,已有了凉意,脚步踩在枯草上,有一种飞的感觉。夜色不是太浓,天上泛着淡淡的月光。水英英刚跑过姊妹河,鹏就从崖上飞了过来,这阵,鹏给她带路哩。鹏,鹏,我家到底咋个下了,我爹哩?水英英边跑,心里边问。鹏无声,只是扑扇着翅膀,忽高忽低地往前飞。半夜时分,水英英的脚步停下来,借着朦朦月色,她已能看到自个的家了,那院儿,黑的,弯弯曲曲的院墙,像蛇一样盘伏在青石岭下。整个青石岭寂静无声,带给人一种死怕死怕的感觉。
水英英心里祈祷着,慢慢往前摸。她现在已不是四月里那个黄毛丫头,心里,早就能装下事了。尤其经过种药和给宝儿娶阴亲这些事,她感觉自已长大了,知道该怎么看这个世界了。仇家远没到何家找她,青石岭也没打发一个人上何家,证明,这院里的事,大着哩。又是一个时辰后,她摸到了后墙下。后墙那儿有个墩子,是防止后墙让水泡塌,以前,水英英玩高兴时,会从这墩子上爬上去,跳进后院,后来为了防贼,爹把墩子撤矮了点,水英英会点儿武,别人进不去的地儿,她能。
趴在墙头上听了好长一会儿,院里不见异常,静静的,跟平时没啥两样。水英英的心稳下来。尝试着要往院里跳,刚要跃身,院里突然闪出一个黑影,好像是打草棚里出来,往厨房去。水英英赶忙猫下身,黑影走到院中间,停下了,抬眼往后墙这边扫了扫,水英英紧住呼吸,生怕黑影突然发出一声叫。还好,黑影看了看,又低头往厨房走。凭走路的姿势,水英英断定黑影是拴五子。既然拴五子都在院里走动,证明,院里的事没自个瞎想的那么大。她屏住呼吸,暗一用力,身子稳稳地落在了院墙下的乱草上。
一进了院,就是她的世界,再往前摸,水英英就如鱼得水了。她伏在厨房通往草棚那条小道边上的工具棚边,拴五子的身影刚一出现,她一个老鹰扑鸡,死死地捂住了拴五子的嘴。“别喊,是我。”
拴五子被这一袭吓得魂都出了窍,听清是三小姐的声儿,心,腾地落下来。水英英将他提到工具棚下,松开手,刚要问话,拴五子突然狼抓一般扯出声:“三小姐回来了,三小姐回来了!”
拴五子是两天前的夜里突然改变主意的。
看着小伍子跟拾粮在院里宰羊,还有羊肉汤喝,他不服气。想想水家这些个年,他更不服气,尤其是让小伍子当护药队长这件事,他一辈子都不服气。当然,不服气的,还有更大一件事,那就是水英英。
拴五子知道,水二爷为啥那般看重拾粮,但他不说,把这事儿藏心里。藏得久了,就生出另一种东西。一看水二爷对拾粮好,他心里就酸,后来水英英对拾粮好,他心里更酸。水英英对他来说是天鹅,他做梦都在想。可这些年,水英英压根就没拿正眼瞅过他一次,好像,他是院里的空气。
现在,这空气决定跳出来,跳给水家看。
半夜里,他突然喊肚子痛,痛死了。两个兵娃扑过来,美美擂了他两枪把子。骂:“再喊,再喊捶死你。”他还喊,喊声一下比一下高,好像,不喊他真的就要痛死。
两个兵娃不敢捶他了,把他抬出去,丢院里。拴五子瞅准机会,说:“我要见司令。”
“口气不小,司令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要见司令!”
于是就见。这一见,就见出一大片欢喜来。
冯传五一直要搜的,并不是什么共产党。仇家远跑了,这院里上下除了一个水英英,一个也没溜掉,就算有共产党,能飞掉?他要找的,是银子!是水家那白花花的银子!
可他找不到。
他眼看要把水二爷打死了,各种法儿都用了,这老家伙就是不说,骨头硬啊,没见过这么硬的。冯传五有点灰心,撬不开水老二的嘴,这银子,就他妈是个空气!抓再多的**顶屁用,到了曾副专员那里,照样交不掉差!
冯传五急得羊肉都吃不下。忽然地,来了个拴五子,对着他耳朵说:“你一定是在找银子,嘿嘿,你早一点把我放出来,用得着这么费事?”
冯传五一把撕住拴五子:“你狗日的,知道?”
拴五子一慌,还以为说错了话,要吃枪子。一听,又嘿嘿笑了。“司令,你跟我来。”
两天前的后半夜,最被水二爷器重的长工拴五子带着凉州城保安司令冯传五贼头贼脚地摸进杂物房,刚摸进去,冯传五便吓得跳了出来:“你,你,你来人,给我捆了。”惊魂未定的冯传五猛地拔出枪,差点将拴五子一枪崩了。
杂物房里竟摆着口棺材,头在里,尾在外,这东西哪是人黑夜里见的!
拴五子事先也没想到,一看冯传五没了魂似的,赶忙跟出来说:“司令不用怕,这是我们东家的寿房,盖了好几年了。”说着,又拽住冯传五往里进。冯传五恼羞成怒地骂:“你个浑球,咋不说清楚?”
两人摸进杂物房,拴五子点亮油灯,屋子里的东西映出来。其实,这棺材原本不在杂物房,就在水二爷的上房。那次水英英帮仇家二公子偷了银两,水二爷一心想另修个通道,但因种药的事,一直腾不出时间,这才想到把棺材抬进来。当时,拴五子心里就疑惑,一般说,人一上岁数,就把寿房看得比命还重,恨不得天天夜里钻里面睡,哪有把寿房扔杂物房的?后来他多了个心,天天留意着,终于,他发现了水家这个大秘密,有好几次,他甚至动起了歪心,干脆学水英英,偷上一大包跑掉算了,但又怕水二爷告到官衙,这才把贼心藏了起来。没想,今儿个,水家的秘密终于要让他揭穿了。
“司令,你看。”就在冯传五东张西望间,拴五子猛一用劲,棺材尾突地抬了起来。水二爷真是聪明,他在支撑棺材的两个凳子间做了机关,只要用力一抬材尾,两条凳子间就有一根松木棒缓缓竖起,然后咯吱一声,顶在了棺材底上。这样,人就可弯着腰钻进棺材下。拨拉开地上的干草,通往地窖的洞口便真实地现在眼前。冯传五妈呀一声,怪不得找不到呢,原来这老贼将银子藏棺材下。
水二爷辛苦一世挣得的银两就这样横陈在冯传五眼前,妈呀,咋这么多,咋这么多么?天老爷,这得盖多大的宅子,娶多少房姨太太才能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