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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红水红的被窝,还是新婚之夜盖过的,盖过一次后,就又放进了箱子,一直压到现在。今夜他要是再不来,这被窝,怕又要在箱子里锁几年。
天转眼就冷,一场夹杂着寒流的冷风打峡口卷到岭顶,满目的枯黄瞬间缩成一片萧瑟,青石岭难熬的时日到了。
连着三天,拾粮都没出门,三岁的月月不小心患了感冒,烧了一天一夜,眼下,小嗓子又咳嗽起来。吴嫂焙了一把焦小米,又掰个灶土块,烤得烫手,这是峡里的土方儿,焦小米、灶土块、生姜水,退烧治咳的三件宝。拾粮捏住娃的鼻子,让吴嫂灌,自个眼里,却清一道浑一道,好像遇上了啥过不去的事。
月月这娃,也真算乖,兴许,天下没娘的娃都这样,打小就知道顺着别人脸色活。一看拾粮愁着个脸,三天里居然连个哭声儿也没。吴嫂灌完,叹气道:“你也甭把脸拉那么难看,你看把娃吓的,遇上事就说,甭装在心里。”拾粮将月月递给吴嫂,道:“我是愁她哩,你看她现在的样,哪还像个居家过日子的?”
“居家过日子?来路家的,你没发烧吧,指望她给你居家过日子,你是不是没吃过五谷?”吴嫂因为一直对拾粮好,对英英,就老是抱着偏激。
拾粮闷声了。他不是指望,他是
唉,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反正,他是真心为水英英愁哩。
昨儿黑,拾粮本来已睡了,当然不是跟水英英一起睡,他们还没睡在一起。如果不是水二爷突发奇想,要让拾粮休了英英娶狗狗,怕是,那个秋天,他们就能睡在一起。水英英都已做好准备了,就等哪一天,她亲手把拾粮牵到炕上,牵到她被窝里。谁知,水二爷出了那么个馊主意,又把水英英的心给弄难肠了。难肠来难肠去,两个人就都还各睡各的。只不过现在拾粮不睡门板,也睡炕。去年开春,水家翻修了南院,中间那堵墙拆了,原来的房子扒了,新盖了五大间,全是给拾粮和英英盖的。明着,他们住在中间大屋里,暗,大屋只有英英住,拾粮住西头,也是两间,也有炕。
拾粮睡下不久,英英回来了。这阵,英英夜黑里老出去,拾粮问过,天天出去做啥?英英没回答,拾粮也不再追问,但他知道,定是出去会冯传五。昨儿黑英英突然摸进他这屋,吊着个脸,像是刚跟谁吵完架。拾粮赶忙下炕,给她让座儿。英英一脚把炕沿下的破鞋踢开:“你倒好,躲在避事房里,这院里的事,你操心不?”拾粮叫她骂了个摸不着,低住声子说:“啥事,看把你气的?”
“冯传五这杂种,我饶不了他!”
一句话,拾粮就沁在了地下。对冯传五和水英英,他不敢想,也不能想,一想,这女婿,就不能当,这药,也没心思再种。
“沁啥哩,我问你,你就不是个男人,是男人,你去把他一斧头劈了。”说着,真就打身后扔出一把斧头。明晃晃的斧头吓得月月哇一声,一看水英英瞪她,猛又哑住。
“娃,娃,你把娃吓坏。”拾粮一把撂过斧头,抱住了月月。
“没用的东西!”水英英骂完,吊丧着个脸出去了。一夜,拾粮都没敢合眼。生怕刚丢个盹,院里就会出人命。
关于水英英跟冯传五,院里说啥话的都有,吴嫂就说:“我看她是吃上花样子草了,哼,我定眼儿瞧着,她就跟着到凉州城享福去!”狗狗骂得更凶:“吃着碗里的,霸着锅里的,也不怕噎死!”不骂的,除了水二爷,就是爹爹来路。来路再三跟他说:“忍吧,娃,啥都往心里忍,千万别跟人家吵,端人家的碗,吃人家的饭,就得受人家的气,大不了,就跟你爹一样,你爹一辈子没女人,还不是活过来了?”
话是有理,可真要忍起来,难!
二天一大早,水英英骑马去了平阳川,说是想了她二姐。姓冯的也要跟着去,说英英一个人走他不放心,水英英很开心,马上去给他拉马,结果走出去没多远,姓冯的又给回来了。不多时,水英英也气鼓鼓地进了院。
这两个,究竟在捣鼓啥?
农历九月初十,就在拾粮思忖着要跟水二爷说点什么的时候,院里突然炸出一声惊雷,冯传五摔死了!摔死在大鹰嘴上,眼睛,让鹏叼了去!
哟嘿嘿,水二爷立马打那边院子奔出来,手里,提着两柱高香。“死了,真死了?快,快给天爷磕头呀。”说着,真就跪下去,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
国民政府凉州药检局局长兼青石岭防备处处长冯传五是让疙瘩五推下大鹰嘴的,他做梦也想不到,水家三女古浪英英拿一根细绳儿,慢慢地捆扎住他的心,一天天的,终将他牵到了大鹰嘴上。冯传五多狡猾的人啊,一开始他是坚决不相信水英英会对他动心思,可他实在经不住这女人的诱惑,她诱惑他的方法实在是太巧妙了,一个眼神,一个媚,甚至,一句恨怨的话,就能把有四房太太的冯传五弄得神魂颠倒。可见,这女人对付男人多么有伎俩。冯传五一开始也是紧绷着神经的,甚至,暗暗跟自己定下一条,没来真格的以前,绝不相信这女人的花言巧语。但最终,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
女人要是诱惑起男人来,男人真是抵抗不住的。女人要是拿诱惑来算计你,八成,你就死定了。
为骗出冯传五,水英英真是想尽了法儿,院里她不敢下手,草滩上她也不敢下手,不是没机会,机会有过,水英英都差点要动手了,但又一想,下完呢?冯传五可比不得那些抓来吃粮的兵娃,要是因这事连累了爹,她是不甘心的。下手的地儿只有一个,大鹰嘴。但冯传五牢牢地把跟她的活动范围定在离院子五百步以内,这就让她的计划几乎成了妄想。那天本想着能一同引他去平阳川,一出了大草滩,生死就不由得他了,枪再快也没她的炮肚快。谁知冯传五骑马没走几步,就醒过了神,说啥也不去了,气得水英英直想把草滩一把掌翻过,把冯传五摔到姊妹河去。
机会出现在昨儿黑,水英英冒着再次被冯传五扒掉裤子的危险,大胆走进上院,进门就说:“我把那东西丢了。”
“啥东西?”
“上回你给我的玉坠。”
“丢了,你真给丢了?”冯传五惊叫起来。那玉坠,还是当初送给四姨太的,冯传五回凉州的时候,跟四姨太吵了一架,吵得很凶,一怒之下,他将玉坠又夺了回来。这玉坠,是娘传给他的,很珍贵,原指望能拢住水英英的心,没想,她竟给丢了!
“丢哪了?”
“肯定是大鹰嘴。”
“没事你跑那鬼地方做啥?”冯传五一边骂着,一边,又尝试着去搂水英英。
水英英恨恨地躲开他:“我不管,你得帮我找回来。”
“那地方,咋找?”
“肯定能找着,明儿一大早,我就去找”水英英见冯传五有些动摇,装做乖巧地说:“那么贵重的东西,丢了,我睡不着。”
“找,找,找还不行么?”冯传五借着这劲儿,一抱子抱住了水英英。水英英这次没咬他,而是很害羞地说:“院里人多眼杂,来路家的,专门踏脚后跟哩,明儿个,到了大鹰嘴,你,想咋都行。”
冯传五矛盾了一宿,也激动了一宿,那句你想咋都行,真是让他心血沸腾。早起,按捺不住地就往后院走,碰见狗狗,问三小姐起来了没?狗狗嘴一鼓,没理他。到马厩一看,马没了。
这心,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冯传五赶到大鹰嘴,四下不见水英英,正要放声喊,忽见前面有个影儿一闪,那红衣青裤,不正是自个日夜念想的人么?立时,脚步就疯起来,刚到崖畔上,脚下一绊,一个跟斗倒下了。紧跟着,头上,顶了一把枪。
“冯传五,我等你多时了。”
崖上响起疙瘩五的声音。
“尕大”
可怜的冯传五,到死也没见着水英英的面,倒是他最怕看见的鹏,一个斜刺冲下来,准确地啄走他两只眼睛。至死,他也没有想清,这女人,啥时跟疙瘩五搅在一起的!
日子转瞬又走向平静,包括随后传来的拴五子被司徒雪儿挂在凉州城门楼子上当作**示众的消息,也没能在青石岭激起多大波澜。仿佛,死个把人对岭上来说,已不是啥大事。人们更为关心的,是这冷的冬,咋过?
水二爷瞅准时机,做出一个让帮工们兴奋异常的决定,今年的冬不用回去过,念在大家一年辛辛苦苦的份上,这冬,就在院里过。当下,斩穴人来路便叫上几个帮工,吆喝着去拉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