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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
但是,该爆发的终归是要爆发的。
可能是家琪妈对出院回家这段时间来小诺爱理不理的态度忍耐到了极限,可能是上次相机事件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她还有话要说,可能是觉得她作为母亲的付出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或者回报,可能小诺的说话和态度再次刺痛了她,也可能还有其他原因反正,不久之后又发生了一次家庭不顺。
家琪在中间努力调和,但是,没效果。
你妈究竟想要说什么?只要她说得有道理,我会顺从,但是,别拿她是长辈就要我听话这样的理由来,这个我顺从不了。小诺忍着气说。
好吧,我们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家琪爸说。
小诺家琪都坐下,他们两人坐餐桌一边,家琪爸妈坐另一边。
家琪妈第一句话就让小诺好一时接不上话来:一切都是有根源的,我们家这么不顺利,一切都是有根源的!谁叫你结婚用白被子的?白被子是不吉利,我当时就说了,你听吗?家琪妈愤怒声讨。
小诺被噎在那里。这是哪跟哪?这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也值得坐下来探讨?这也能成为家庭不顺的原因?
愣了愣以后,小诺把目光转向家琪爸。家琪妈不明事,家琪爸总不会也这么不明事吧?说好了眼下是好好探讨家庭问题,那就像样子地认真探讨一下,拿出这等迷信的东西来胡搅,他,家琪爸,也应该有所制止吧?
但是,让小诺失望的是,家琪爸没有任何反应。
倒是家琪听不下去,说:妈,白被子的事情不要提,没好处,当初用白被子是我同意的。
而这时,小诺已经想好回击,家琪爸不制止,她只好自卫了,她对着家琪妈连珠炮般说:好,听你说来,家里不好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结婚用了白被子,什么你得了癌症,我爸爸"非典"去世,家琪车祸,责任都在我。而好的事情都与白被子无关,什么我考上研究生,生了健康聪明的阳阳,你们分了四居室,家里有的好处都是因为你烧了高香拜了菩萨?真是笑话!
还有,别说家里晦气的事情都是因我而生,别忘了当初家琪上大学你大病一场的时候,我幸好还根本与你家没一点关系,不然要你这么说来,连你那病也是我惹的祸,我的能量也实在是太大了吧!
家琪扯扯她的手,叫小诺别说了。
小诺看着老公,忍了忍,没再说下去。
家琪妈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愤怒,继续说:我这次去普陀,给每个菩萨都拜了,让佛祖好好保佑,我还特地找了个当地最有名气的算卦先生,给我们一家算了命,他说,你迟早是要离开家琪的,因为家琪一时半会不成功,你等不了。你走,我不拦你,算命的说,你走了我们一家就顺利了。但问题是,最后,你又会回到家琪身边我一听,简直晕倒了,真那样的话,李小诺你太无耻了!你既然出了我们何家这个门,我就绝不会允许你再回到家琪身边,我做鬼也要拦着你!
一阵寂静。
小诺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家琪妈回来后的这些天都黑着脸。算命,又是算命!
她恍惚地回想起来,似乎3年前,家琪妈刚刚得癌症时,也时时拿算命的话当治病的药方子,什么不能剪头发,不能穿黑衣服等,那时她就对家琪说:若算命的对你妈说我们两个不合适,那我们怎么办?当时小诺以为那是最不可能的假设,她只是拿这个极端例子给家琪提个醒。没想到,如今,这种假设竟然来真的了!
小诺脑袋里有会儿发糊,或者成真空。
发疯了,这个老太发疯了。
冷静,冷静,她不能被她拉着也发疯。
小诺手脚发颤,她转身向家琪爸看去。刚才他不制止,现在他总该制止了吧?
但是,家琪爸依旧没有任何发言。他只托着腮帮,似乎在听,也似乎在想。
小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家琪说:迷信的事情别放到这里来说,有用吗?
家琪妈赶紧说:你不知道,那算命的很灵的,真的很灵的,他甚至算出了你本来是要升职的!这样事情我本来也不会信,我对他说你怎么敢算这样的命?你是不是要存心拆散一个家庭?他说,他是没能力拆的,他只是预见到了,提前说出来而已。要散就是要散的,这是命!
这话题别说了。家琪无力地阻止。
但是小诺已经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了:她生气不单是因为婆婆的无理,更是因为公公对婆婆的无原则的纵容。
离婚?她现在想都没想过。若说以后要离婚,恐怕灵感也是来自这位算命先生吧。而算命的哪个说话不是琢磨着客人的思路顺杆儿爬?若不是算命的人体察出了婆婆的心思,他哪能说出这么有想象力的结局?所以,离婚的想法,怕其实就是婆婆心底里的真实想法吧!
小诺冷笑一声。
婆婆也算是撕破脸皮,最难堪的话也不介意说出来了:你走,我不拦你,算命的说,你走了我们一家就顺利了是的,婆婆现在就把自己当做是丧门星!她也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代,她说的这种话,除了那个依顺她到无原则地步的公公外,在大街上去说还能有谁会认为它有一丝的道理?
你的意思,是我"克夫"了?
小诺逼视着婆婆,问。
我没说"克夫",我只是说,你的性格不适合我家家琪,你的命,太硬。
家琪妈说。
小诺觉得老太在偷换概念。老太好歹也常认为自己是小知识分子,说"克夫"之类的话她自己也觉得有失身份,但是,说儿媳性格与家琪不合,脾气易怒,命理冲犯,害家琪出事,这还是容易得到常人的同情的。
老太还挺聪明的。小诺想。
小诺缓缓站起来,把身边的拐杖往地板上一扔,金属拐杖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音。
没有了拐杖,小诺的右脚触及地板,稍一用力,膝盖处就钻心地疼。小诺咬牙忍住,对家琪妈说:"好的,你说我命硬,那我就硬给你看,我可以连拐杖都不需要!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说的没错:我命硬!我会活得很强硬,你休想压倒我!"
说着,小诺转身,一拐一拐地前往卧室。卧室的大床上,睡着阳阳,小诺望着酣睡的小家伙,那粉红的小脸蛋,毛绒绒的小脑袋,长长的眼睫毛,鲜嫩的小嘴唇,多么漂亮可爱的儿子!可是,他为什么投生到这一个充满戾气和争吵的家庭?他应该有个更好更温暖的去处,那里没有车祸,没有婆媳之争,没有病恹恹的父亲,没有落魄的妈妈,没有对儿媳充满敌视的奶奶,没有虚伪冷漠的爷爷以阳阳的可爱,他完全应该投生去一个祥和富足温暖健康的家庭,而不是他们家啊!这么一想,一大串眼泪忍不住从小诺的眼里涌出来,她亲了亲儿子,取了小包包,头也不回,出门。
小诺你去哪?我陪你去!
背后家琪焦急地追上。
016
家琪陪着小诺在小区慢慢走路。
在小区门口的休息椅上,小诺叫家琪去帮她买罐牛奶,再买支巧克力,最好再买份报纸。家琪答应,叫小诺坐着别动。
小诺待家琪进了小商店的门,就朝小区外的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
然后给家琪发条短信: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我没事。然后关机。
司机问小诺去哪里。
小诺也没想好,就说一直往前开。
司机一直往前,往前,直至快出了杭州市区。
小诺知道了她此时最想去哪里。
40分钟后,小诺出现在一座陵园里。
小诺在黄昏的夕阳下,一瘸一拐地走向老爸的公墓。她边走边哭泣。
她孤单的身影划过一排排公墓。
老爸,我来了。她像孤单的孩子迫切寻找一个家一样,一路寻找,一路张望。
她终于在一座黑色大理石公墓前站定。
不是节日,不是周末,偌大的陵园里一片肃静,除了她,几乎没别的人来凭吊逝者。小诺望着老爸墓前素净的小平台,泪水无声又源源地淌。
老爸,你看见了吗,我的路走得太不顺了,我究竟哪里做错了?小诺伏倒在墓地上,哭着诉说。
我没告诉老妈,我不想让老妈知道,老妈也老了,知道我这样,又要烦的所以,爸,我只好来跟你说,只好来烦你了老爸啊,我该怎么办啊?
我真的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也没人教我怎么解决。我无能,我没用。老爸,是不是我真的该离婚算了?
老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快走了呀?老爸,你快教教我呀,只有你才能教我了呀
小诺在老爸的公墓前鼻涕眼泪凶猛地淌,一包餐巾纸很快用光了。
生活,真是艰难啊。
她觉得人生就是如梦如幻的一场悲剧,不是说嘛,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到现在为止,她没太多地感受婚姻的愉快和幸福,却已经品尝了很多的酸涩和不幸。她望着自己的病腿,甚至想,她的父亲长眠于此,也许,不久之后,她也会陪伴于此,因为,生活太难了
小诺在公墓前坐了不知多久。直到夜幕已经降临,小诺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心里茫然至极。实在不行,今晚要不就去附近旅馆住一晚吧。
站起身,小诺再次对着她爸的墓碑鞠躬:老爸,帮我想想办法,有了好办法,你一定要在梦里告诉我,好吗,老爸?
就在她转身回头之际,发现身边有个人,吓了她一跳。
是家琪。
你怎么来这里了?小诺问。
我去找了所有地方,打了很多电话,最后,你爸爸告诉我,你在这里。
哦。面对家琪尽量显得轻松的玩笑话,小诺淡淡应了一声。
你没去我妈家吧?
没去。我就打了个电话,没让她起疑心,我在电话里问她身体怎样,然后问她周末过不过来。听她口气就知道你没回家,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嗯,我不想我妈为我的事情烦。
小诺,没什么好烦的。真的,我都搞定了。你需要的话,我现在就让我妈给你道歉!
小诺摇摇头。
不需要道歉。也不相信"搞定"。她知道,所谓的"搞定"都是表面现象。本质矛盾依旧存在。今天的岩浆熄灭了冷却了,不等于火山永远不爆发了。
我们回去吧?家琪说。
那回去吧。小诺说。
是的,除了回家,她还能去哪里呢?
记住,以后再怎样,都不能关手机!家琪带着乞求的口气对小诺说。
小诺闭了闭眼,点点头。是的,这样做,是很容易出事的。
等一下。家琪又说。
我要给爸拜一拜。
家琪在岳父的墓前很虔诚地拜了三拜。
站在家琪的身后,看着他弯腰的动作,小诺突然想:难道家琪就是老爸指点的解决办法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