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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勤作为工宣队员进驻医院以后,医院里曾发生过两件骇人的事情。
一九七三年夏天的一个下半夜,病房大楼上下、医院内外都显得非常平静,花园里小虫子在鸣叫,风儿轻轻吹拂着细篾竹帘,各间病房的病人都已进入了梦乡。一个值夜班的护士,正坐在值班室里打瞌睡。她为了使自己能随时惊醒,尽管迷迷糊糊躺在供小憩的木床上,但仍大开着日光灯,开着摇头电扇,以便病房里有急需时可随时喊醒她。突然,日光灯熄灭了。一个黑影扑向躺在木床上的年轻护士。她就在这种状况下被蹂躏了。等她嚎哭着从昏迷中惊醒过来,重又打开日光灯的时候,黑影早就不见踪迹了。只有摇头电扇仍在呜呜旋转着。
这件事发生以后,护士们都不愿意上夜班了。直到医院里决定每个值班室安排两名护士,年轻护士们的骚动才平息下去。
全院职工和病人纷纷要求追查罪犯。党委和工宣队开了好几次会,排疑点、研究分析,但因毫无线索,连罪犯是本院职工、还是医院周围的居民都没搞清楚。
此案只得暂且搁置起来。
一九七四年的一个夏夜,同样的事件又发生了一次。这次,值班的有两名护士,但因白天病房送进一名重病人,一个护士陪着陆讷医生在病人身旁守夜观察,另一个护士在值班室休息,致使罪犯有机可乘。
第二次事件发生之后,问题清楚了,罪犯肯定是本院职工,而且很熟悉本院当天的情况。但是,会议开得比第一次还多,甚至还怀疑到某某公务员,某某历史上有问题的医生,但终因没有证据,被害人也讲不出对方是啥模样,只得又一次把案子搁置在一边。
尽管这样,有一点是大家公认的,那就是两次作案的罪犯,是同一个人。
叶勤曾为不能破这案子大为烦恼。她觉得这个医院的阶级斗争是太复杂了。你看,案子搁了这么几年,还不能破,甚至连一点线索也没有,真叫人生气。她和好些护士谈过心,深深知道,不破此案,即使有两名护士在值班室,姑娘们还是很担忧的。这多影响病房的工作啊!但她能力有限,根本无法破这个案子。这使她很感不安。但是,哥哥叶乔带着工作组进驻医院之后,下决心要把这两个案子查清。而且,叶乔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妹妹叶勤,他肯定地说,罪犯就在医院里,要把眼光放远一点,注意的范围大一点,不要有什么条条框框。好像他心目中已经知道罪犯是谁一样。
叶勤是信任自己这个哥哥的。在她的记忆中,叶乔总是对的,他说的话、他做的事,后来都被事实证明是正确的,仿佛他有某种预见一样。叶勤知道,叶乔个性深沉,但又和蔼可亲;他聪明过人,却不咄咄逼人。因此,无论什么人,都会对他留下一个良好的印象。她照着叶乔的吩咐,先到全院职工中搜集反映。一提到这件事,人们还是那样愤怒,不论是诊断室、化验室、治疗室、注射室、药房间、挂号处,不论是医生、护士、公务员,大家纷纷要求新来的工作组下决心查出罪犯来。叶勤心想,叶乔可能已听到了群众的呼声,他敢于破疑案,群众一定会更加拥护他。
在上班的路上,叶勤骑着自行车,正和也是骑车上班的陆讷相遇。正是上班时分,公共汽车是高峰期间,慢车道上的自行车,也像潮水似的朝前涌去。自行车铃声可以掩盖人行道上的说话声。两人并肩骑着车,陆讷问她这两天干些什么,叶勤颇有些自豪地说:“干什么,查奸污护士的流氓罪犯!我哥哥算是看准了,一下抓住了这医院的要害问题。你看着吧,在我哥的主持下,这罪犯准能清查出来!”
“要能把罪犯查出来,那当然令人高兴。”陆讷听了叶勤热烈赞扬哥哥的话,沉思地说“不过,你想想,在这种时候派工作组到医院来,难道是为了破案么?”
“不就是要把医院这副摊子收拾好嘛?”叶勤白了陆讷一眼,心里有些不快:“就你,整天怀疑这怀疑那的!”
“那倒不一定。”陆讷见叶勤的车子蹬快了,忙用劲蹬了几下,追上了她,委婉地低声说:“文化大革命都搞九年多了,难道你还没取得经验?这段时期的报纸,很值得注意,周总理的名字已经见不到了,有人却在批什么‘奇谈怪论’,究竟要干什么?”
叶勤转脸瞅了陆讷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陆讷的话没错,她也有这样的想法,但那是国家大事。而他们谈的,是医院里的事啊!她也放缓了口气说:
“你和叶乔打交道不多,不了解他。我哥哥不是专门整人的干部。以后接触多了,你就会明白。”
“我也希望这样。”陆讷笑着说。
前面在修马路,公共汽车和电车开得像虫爬,骑自行车的人都纷纷下车推着前行。人多车挤,路堵住了,陆讷和叶勤只得把车推到人行道一棵梧桐树旁等着。
叶勤手扶着车座,瞅着陆讷说:“你怎么总是那样敏感,敏感得有点神经质了,好像一搞运动,会伤害到你似的。”
“你怎么总是那么单纯,二十八九的人了,还单纯得那么可爱。”陆讷见叶勤微微一笑,知道她以为自己在半开玩笑半恭维她,便严肃地说:“难道你没看见医院大墙上的标语,对高老师指名道姓,气势汹汹吗?”
叶勤微微蹙起了眉头,把围巾围得紧些。冬晨的风冷得侵骨,她跺了跺脚,马上想到叶铭正和艳茹恋爱,叶乔怎么会整高浩天,便说:
“别为你的老师发愁了,哥哥还叫我今天去高医生家拿他写的材料呢!你总以为工宣队、工作组是整人的,有什么依据,又听到什么风声了?”
“风声很紧呢,叶勤。”陆讷紧锁着双眉,挺神秘地走近叶勤身旁,压低了嗓门,左右瞥了两眼,见没人注意到他俩,才悄悄说:“总理逝世了,人们都在议论,谁当总理。我听说,张春桥伸长了脖子盯得很紧呢。南京路上,不是有些人贴出什么‘坚决要求张春桥当总理’的大字标语吗?这气势,不有点像林彪抢班夺权的味道吗?”
叶勤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愕然,木然地站着。从心眼里说,她对这个“四眼狗”也没什么好感,在电视上看到他,总觉得他阴阳怪气,不舒服。
见叶勤不吭气,陆讷又接着补充道:“当然啰,我是个医生,干好本职工作,是第一位的事情。但是,对这些国家大事,不关心不行哪!经过这些年的‘大革命’,我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最大的收获就是,我再也不会任人操纵,盲目地被人愚弄了。我想,很多人的想法,和我是一样的。”
“我不是认为你说的没有道理,”叶勤信任地瞅着自己的未婚夫,同样声调放得低低地说:“我是在想,你的思想这一年来怎么变得那么敏锐呢?”
陆讷淡淡地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说:“这是我同学从北京寄来的信,你看看,北京的年轻人目光多么锐利,思想多么敏感,信上的话多么激动人心。比较起来,上海的年轻人即使看到了他们谈的那些问题,也不像他们那样义愤填膺。”
叶勤接过信,展开来看着。信不很长,却用激愤的语气谈到:有些人又想借“教育革命”这个题目,来刮一股反击风,值得警惕;信上还用犀利的语言,揭露了那几个窃踞要位的“上海帮”头目,在总理逝世后的一系列丑恶表演,嬉笑怒骂,淋漓尽致。信中说:他们以为掌握了舆论工具,就可以遮天下人的耳目,殊不知人民有着雪亮的眼睛。蔑视人民的丑类,一定会被人民埋葬!
读着这封信,叶勤忘记了自己是在人行道上,她的眼睛熠熠闪光,浑身热血沸腾。信上的话简单明了,发人深思。许多日子来,心中模模糊糊感觉到的一些问题,都让这封信给挑明了。我们国家这些年办什么事情都难,不就是有那么些窃踞了高位的坏家伙在折腾吗?
她叠起信,仰起脸来望着陆讷,痛快地喘了口气说:“写得真好,我还要好好看看,看完了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信暂时留在我这儿,好吗?”
“行。”见叶勤看了信之后,脸上泛出红光,陆讷心里明白,她完全赞同信上的那些话。他无声地笑了,眼镜后面那双明亮的眼睛,闪出满意和欣悦的光彩。
有人推着自行车往前走去了。陆讷和叶勤踮起脚向前方看了看,堵塞的通道已经畅通了,他俩也推着自行车,向前走去。
到了医院,陆讷去换衣服上班,叶勤径直往哥哥的办公室走去,她要向叶乔汇报一下群众要求查清那两件疑案的呼声,并问问他,她去高家还有些什么事需要办。
叶乔端端正正地坐在办公桌旁看着一份内部文件。叶勤来了之后,他放下文件,全神贯注地听着妹妹汇报。
叶勤在哥哥面前毫不拘束。她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喝边讲,讲完之后,她问。
“你看,下一步怎么办呢?”
“你心中有底吗,谁是罪犯?”叶乔听完叶勤的话,不动声色地问。
叶勤摊开双手,坦白地供认:“我可不是福尔摩斯。”
“我倒有个线索。”叶乔不等叶勤说完,敏捷地站起来,离开办公桌,走过去把门重重地关上,落了锁,放低了声音说:“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
“你”叶勤又惊又喜,哥哥才到医院几天,就有线索啦,真是神奇。她迫不及待地问:“什么线索?”
“我了解到,”叶乔仍用很小的声音说“有人在老城隍庙豫园,看见刘庆强和一个穿着很招摇的姑娘在拍照片”
“刘”
叶乔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叶勤的惊呼,继续低声细语地说:“就是他。据了解,这个姑娘在安徽插队落户,是个女流氓,她通过刘庆强之手,伪造了医疗证明,病退回到了上海。回沪之后,还常和刘庆强勾勾搭搭。看戏、看电影、逛公园、上饭店、听音乐会,还时常去刘庆强家里。”
叶勤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刘庆强时常利用自己的地位和职权,为他的朋友、亲戚、小兄弟大开方便之门,从开后门安排床位,到买高级药品,托医生在复查某某病退知青时高抬贵手,借公车私用,等等,等等。他本人没有结婚,为自己的对象搞张假证明病退回沪,也做得出来。聪明的叶勤注视着哥哥犀利的目光,轻声地问:
“可你有什么事实根据呢?”
“当然有根据。”
“呃”叶勤没话说了。在调查这两起案子时,曾经把范围缩小到出事晚上在医院的人身上,当时,刘庆强也确是在医院过夜的人之一。可谁会怀疑到他头上去呢。他是一把手啊!
叶乔接着说:“刘庆强的办公室,离护士值班室很近。而且,有人说,出事的那个晚上,他住的屋子一直亮着灯光。还有人在下半夜看到他在窗口上的身影。不知你想过没有,头一次出事之后,追查得颇紧,但后来却不了了之了;第二次出事之后,起先兴师动众,到最后也无人过问了。这是什么原因啊?”
“第一次,是因为‘十大’召开了,刘庆强说要在全院学习十大文件,其他事统统让道,追查就松懈了。”叶勤仰着脸望着哥哥,皱起眉头追忆着说:“第二次,也是刘庆强强调,‘评法批儒’是首要任务,一切都要以此为中心,不能以任何借口冲淡这任务,几个查案子的人都被抽到写作组去,整天跑上海图书馆,查皇帝、宰相们是法家还是儒家去了。案子就那么搁置起来了。”
叶乔背着双手在叶勤身旁踱来踱去,听着她的回忆,听完后,他冷笑一声:
“然后,他又借口照顾两个受害者的名誉,把她们都调出了医院,一个调到区医院,一个调去当厂医,是么?哼,他想用这套办法来瞒天过海,欺骗群众。可他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叶勤,你以为两个受害者都没认出害她们的是谁吗?我已经亲自出马找到这两个护士,其中一个,确实是因为受惊吓,昏迷过去,没认出人来。那第二个受害者,经我—再做工作,已经承认,罪犯就是刘庆强!”
“啊!”叶勤不由得短促地叫了一声。她也想起来了,当初,问到两个受害者时,头一个人只是懊悔自己胆小怕死,恼恨罪犯关了灯,看不见。而第二个人呢,每当问到她,她总是面色发白,惊惶失措,只是哭泣,一句话也不回答。唉,那时候为什么不多打几个问号呢?
叶乔走到办公桌旁,掏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两片纸,递到叶勤手里。叶勤接过一看,正是那受害的护士写的揭发材料。她气忿得圆睁双目,咬着牙怒斥道:
“真是个披着人皮的野兽!”
“这种家伙,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叶乔鄙视地说“就是这样的流氓,一九六九年吐故纳新时,还装腔作势地给我小鞋穿呢!”
“对了,哥哥,你们不是还打过交道吗?”
“就是因为打过交道,他玩的伎俩才逃不过我的眼睛呢。”叶乔忿忿地说:“我们的事业里,有了这样的败类,岂不叫人怒火中烧。好多事情,就是叫这类人搞坏啦!”
叶勤更加敬佩自己的哥哥了。你看他,才进医院两三天,就把一桩拖了两年半的疑案,搞出了头绪。怪不得,他要住在医院里不回家呢。看他一双眼睛,虽然炯炯有神,但眼窝深了,下眼圈略微发黑,一定是废寝忘食,过分劳累了。想到这儿,叶勤觉得自己应该尽力协助哥哥,多干些工作。她问道:“哥哥,一会儿我去高医生家,你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叶乔思忖了一阵,说:“关于刘庆强的材料,还要继续了解。高医生的材料交给你以后,你可以和他聊聊,他对这个家伙有什么看法。另外,那个和刘庆强勾搭的女流氓,听说也是高医生他们那个街道的,那个街道的知青病退复查,都在我们这个医院。嗳,高艳茹不也搞过病退吗,你也可以了解一下,和她同时搞病退的女知青中,是不是也有人吃过刘庆强的亏。”
“行,我和艳茹还算熟,她昨晚还来我们家呢。”叶勤站起身来,把手伸进衣袋里。她的手触摸到陆讷那封信,忍不住兴奋,一看门锁着,便把信拿出来,说:“哥哥,你最近听到什么消息吗?”
“小道消息吗?”叶乔含笑转过身来,目光落在叶勤手里的信上,两条俊眉扬了扬:“你听到了什么?”
“看,这是北京来信。”
“北京来信?”叶乔露出浓厚的兴趣:“我看看。”
叶勤把信递给哥哥,注意着他读信时的神态,叶乔坐得端端正正,眉头微锁,双唇紧闭,目光顺着一行行字,不叫人觉察地移动着。叶勤心里想,哥哥看完信,肯定也会像我一样感到振奋的。果然,叶乔看完了信,笑吟吟地说:“很有意思,留在我这儿,多看看,好吗?”
叶勤撅起嘴说:“我还没细看呢!”
“没关系,你只放这儿一两天,我细琢磨琢磨就给你。”
“可得好好保存。”叶勤拗不过哥哥,只得笑着叮咛一句,看着哥哥慎重地把信锁进抽屉里,才走出办公室。
昨天下半夜气温骤降,从早晨起太阳就没出来,西北风足有五级以上,迎风蹬车很费劲儿。花了二十来分钟,叶勤才到达高家,她把自行车停在后门口,上了锁,脱下手套,拎着黑色提包,走进灶披间,看见一个容颜端正的老太太,纤弱小巧,正在煤气灶旁用药罐滗药汤出来,叶勤客气地打听道:
“请问,高医生住哪儿?”
“你是”老人正是顾萍,眯眼打量着她。
叶勤笑了笑说:“我是医院来的。”
“噢,那快请,请上楼,请上二楼。”顾萍听说是医院来的,连忙放下药罐,三脚并作两步走过去。恰在这时,另一只煤气灶上的饭开了,顾萍又忙转身去照料锅儿。叶勤见状,伸手拉着老人说:“你不用忙,我自己上楼。”
叶勤径直上了楼,来到双亭子间外,门正半开着。她往里一望,只见高艳茹斜躺在床上,便跨进门去,朗声招呼道:“小高。”
高艳茹听见人喊,撑起身来,没想到面前站着的竟是叶勤。折磨了她一夜一早的痛苦,像没有愈合的伤口突然裂开了。她猛地扑过去,带着哭声叫道:
“勤姐,你我呜哇”
这突如其来的凄苦的哭叫,使叶勤吓了一大跳,她这才看清艳茹脸色发青,眼泡红肿,一夜不见仿佛就老了好几岁。她顺手带上门,托住艳茹抖动的肩头,柔声地问:
“怎么了?艳茹。”
艳茹只是伤心地哭着,顺从地让叶勤搀扶着坐在床沿上。昨天晚上艳芸告诉她的消息和今天早上叶铭的信带给她的伤痛,一直压在心底,现在以汹涌的势头奔泻出来了。她拿起叶铭写来的信,递到叶勤手上,抽抽泣泣地说:
“勤姐,这是叶铭写的,你看,你看啊”叶勤疑讶地接过信来,匆匆看了一遍,转脸望望无声地淌着热泪的艳茹,心里顿时抽紧了。平时最易同情弱者的叶勤,霎时明白了,艳茹突然老了好几岁,就是因莽撞的弟弟发了这么一封信。她激动起来,气呼呼地说:
“这个小铭,怎么能写这样的信。艳茹,你别伤心,把信交给我,我去质问他!”
“不,不”
“为什么?”
“勤姐,你不知道,他心目中已经没有我了!”艳茹唉叹着说。
“不会的,艳茹,你别胡思乱想,小铭他”
“勤姐,艳芸昨天晚上亲眼看见,他,他和人家在逛马路。”艳茹的泪水又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淌下来。
叶勤连忙解释道:“艳茹,你别误会。昨夜他老晚回家我问他了,那是他看电影时遇到了老同学刘小扣,”
“刘小扣?”艳茹恐惧地瞪大了双眼,显然,这个当年带着红卫兵罚她跪在搓衣板上的人,艳茹还记得清清楚楚“她,她碰到叶铭了?”
“是啊,”叶勤耐心地帮弟弟说着话:“刘小扣害怕一个人走回家碰到流氓,要求他送她回去。你可不要怀疑,那姑娘从来没到我家来过。”
“噢,”艳茹锁紧的眉头略微舒展开了,目光呆滞地凝望着窗户,半晌才畏葸地问:“勤姐,你说,叶铭他还会理我吗?”
“会,一定会!”叶勤见艳茹挂着泪痕的眼角闪烁出一丝希望的光,使劲地点着头说:“小铭这人心地还是很好的,难道你不明白?”
艳茹默默地点着头,但仍然心思缭乱,竭力想从烦闷的深坑中自拔出来。她陡地抓紧叶勤的手,低声问:
“勤姐,你说,一个人犯了点过失,能改过来吗?”
“能啊!”叶勤照自己的理解回答说。
“那么,那么我对叶铭犯了点过失,他会原谅我吗?”
“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真的吗?”
“我敢担保。”
“勤姐,我的好姐姐。”艳茹扑在叶勤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搂着她的肩头。叶勤心里说,这姑娘,多么爱小铭啊!这个小铭,真是个傻瓜,有什么疙瘩解不开,非要写那样一封信呢?唉,恋爱啊恋爱,真是折磨人!
艳茹蓄积在心头的苦闷和愁思,渐渐消散融化了,那双微显肿泡的大眼睛,此刻又变得波光闪闪,闪射出充满热望的光。她睨视着叶勤,既像是对叶勤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唉,要是叶铭真能原谅我,那,那我们该多么好啊!”望着艳茹眼中满是憧憬的光彩,叶勤真挚地说:“艳茹,你们一定会很幸福的。告诉我,你想见小铭吗?”
艳茹苍白的脸上飞起一朵红云。她回避着叶勤的眼睛,低叹着说:
“原来,约好今晚在外滩见面的。可他这封信”
没关系,你今晚上仍到外滩去。我回家一定让小铭来,按时来!”叶勤满有把握地说。
“勤姐”艳茹感动得说不下去了。
两人只顾说话,忽听楼梯下顾萍朗声叫道:“浩天,浩天,你们医院的刘师傅来啦!”
跟着,传来刘庆强瓮声瓮气的干笑:“这儿我熟,我自己上去。你去炒你的肉片吧!”
叶勤不觉一震,警觉地站了起来,拧起了眉毛吃惊地自问着:
“这个家伙,他到高家来干啥?”
时间已不允许叶勤多作考虑,她转过脸来,低声而果断地对艳茹说:
“艳茹,你去看看,刘庆强来干啥,不要让他知道我在这儿。”
叶勤只顾着自己紧张地思忖,没发现艳茹的脸已倏然阴沉下来,脸色白里泛青,胸脯微微地一起一伏。艳茹像要镇定自己似的,好容易控制住自己手脚的颤抖,在屋中央站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好,你在这儿坐坐,我去看看。”说完,急促地走出了亭子间。
叶勤神情有些焦灼,脑子里嗡嗡发响,人也坐立不安。她听到客堂间的门打开,高浩天招呼刘庆强的声音,也听见刘庆强问高艳茹在不在家,高艳茹冷冷地回答他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他们一齐走进客堂间的脚步声。
叶勤寻思着,这家伙窜到高家来干什么呢?也许,他已经预感到,哥哥带着工作组到医院,对他是大大的不利,他也在千方百计地堵塞漏洞,搞反调查。像他这种家伙,什么手段耍不出来啊!现在,必须耐心地等待一阵,等他离开高家,打听一下,他说了些什么。
这么想着,叶勤开始逐渐冷静下来。她想到哥哥在遇事时的镇定沉着,不由得暗笑自己沉不住气。叶勤打量了一下屋子,从艳芸床上拿了一本书翻着。这是基度山恩仇记第二册,封面已经发皱卷角了,纸张也是蜡黄的。她一边翻书,一边用耳朵捕捉室外的响动。先是从灶间传来炒菜和自来水龙头冲洗什么的声音;接着听到弄堂里有人在高声喊:“甜酒酿买?甜酒酿买?”再后来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她勉强耐起心肠读了两页书,忽然间,从客堂间里传出“咚”一下擂桌子的响声,紧接着听见了刘庆强的怒吼:
“娘x,我x你的娘哟,你们想恐吓老子啊”这个粗蛮无礼的家伙,跑到人家里来拍桌子骂人了,太不像话!叶勤坐不住了,跳起来走到亭子间门口,又听到刘庆强的恶骂:
“老子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你们两个灰孙子”
叶勤分明感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气愤刘庆强这种流氓行径,更鄙视这家伙无耻之尤的手段。看来,高医生和艳茹都压不住他。面对这个大耍流氓腔的恶棍,叶勤觉得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她呼地一下拉开房门,一步跨出亭子间,镇定了片刻,快步向客堂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