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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她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找到他,我一定要知道他的下落。”
她见我不回话,又再道:
“我只申请来七天。先生,你就同情我吧。难道你不肯?”
“你要我怎样帮你?”
“我说不上。”她为难“但你一定会帮到我。——或者,麻烦你带一带路,我完全认不得路了。一切都改变了。”
我心里想,寻亲不遇,只因香港近年变迁太大了,翻天覆地,移山填海,五年就换风景,也难怪认不得路。
且她只申请七天,找不到那男人,自是万分失望。
好,我便帮这小女子一个忙。
“你要上哪儿去?”
“石塘咀。”
“哦,我也是住在石塘咀哩。”
“啊?”她惊喜“那么巧?我真找对人了。”
“带你到电车站。”
一路上,她离我三步之遥。中间发觉她向我含蓄地端详,十分安心。
我们报馆在上环,往下走是海边,灯火辉煌的平民夜总会。想起我的消夜。
“你饿不饿?”
“——不,不很饿。”她含糊地答。
“我很饿。”我说“你也吃一点吧。”
“我不饿。”
我叫了烧鹅濑粉,一碟猪红萝卜。问她要什么,她坚持不要,宁死不屈。不吃便不吃。何必怕成那样?好像我要毒死她。
她坐在那儿等我吃完,付账。
然后我俩穿过一些小摊子。她好奇地到处浏览,不怕人潮挤拥,不怕人撞到她,蓦地,她停下来。
是一个地摊,张悬些陈旧泛黄布条,写着掌相算命测字等字样。摊主人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抽着烟斗,抽得久了,连手指都化为烟斗般焦黄黯哑。
她坐在小凳子上,瞧我一下。
“好的,你问吧,我帮你付钱好了。”
她感激一笑。顺手自一堆小字条卷中抽了一卷,递予老人。
摊开一看,是个“暗”字。她见字,一阵失意。
我也为她难过。
老人问:“想测什么?”
她说:“寻人。”
“是吉兆呢。”他说。我俩一齐望向他。
如花眼睛一亮。
她殷切俯身向前,洗耳恭听。
满怀热望。
她期望找到这个男人。是谁呢?如此得蒙爱恋。念及我那阿楚,触景伤情。
老人清清喉咙,悠悠地说道:
“这个‘暗’字,字面显示,日内有音,近日可以找到了。”
“他在此?”如花急着问。
“是,”老人用粉笔在一个小黑板上写着字“这是一个日,那又是一个日,日加日,阳火盛,在人间。”
如花不知是兴奋,抑或惊愕,呆住了。她喃喃:“他竟比我快?”
老人见顾客满腔心事,基于职业本能,知道可以再加游说:
“小姐,不如替你看看掌相吧,我很灵的,大笪地出了名的神仙。让我替你算一算。你找的是谁呀?让我看看姻缘线——”
她伸出手来。
“呀,手很冷呢。”
老人把火水灯移向如花的手。反复地看。反复地看。良久。
“真奇怪。”他眉头紧锁“你没有生命线?”
我失笑。江湖术士,老眼昏花,如何谋生?我想叫如花离去。她固执地坐着。
“小姐,你属什么?”
她迟疑地:“属犬。”
然后不安定地望我一眼。哦,属犬,原来与我同年,1958年出生。不过横看竖看,她一点不显老,她看上去顶多二十一二岁。即使她作复古装扮,带点俗艳女人的样貌与年龄,总是令人费解的。
她仍以闪烁眼神望我。
我很明白。所有女人都不大愿意公开她们的真实年龄,何况我只是一个初相识的陌路人?她还在那儿算命呢,我何必多事,侧听她的命运?到底漠不相关。
于是我识相地走远几步。
四周有大光灯亮着,各式小摊子,各式人类,灯下影影绰绰,众人面目模糊,又似群魔乱舞。
热气氤氲。
歌声充斥于此小小的繁华地域:
“似半醒加半醉,
像幻觉似现实里”
只听得老人在算:
“属犬,就是戊戌年,1958年。”
“不,”如花答“是庚戌年”
我听不清楚他俩对话,因为歌声如浪潮,把我笼罩。
“情难定散聚,
爱或者唏嘘,
仿佛都已默许。
能共对于这一刻,
却像流星般闪过,
你是谁?我是谁?
也是泪”
隔了一会,我猜想他已批算完毕,便回去找她。
——但,如花不见了!
那测字摊的老人,目瞪口呆,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如花坐过的小凳子。
我问:“阿伯,那小姐呢?”
他看也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