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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了,黎柔仍未联络艾司蒙。要不是大维来访,她或许永远也鼓不起勇气。
大维为没有更早来看她道歉后,马上说明是谁让他这么忙:他的亲密好友艾司蒙伯爵。
黎柔很快发觉,艾司蒙已在短期内成为艾凡瑞侯爵的偶像。大维告诉黎柔,艾司蒙至少会说十二种语言,每个地方都去过,每件事都做过,是个学者也是个哲学家,对天底下从文学到马匹的每件事都有绝佳的判断,从下棋到调情都是专家。
他歌颂了两个小时,并详述他们去了哪些地方,谁在那里、艾司蒙对谁说了什么,又对大维说了什么;显然每个字都是智慧的结晶。
他离开的时候,黎柔的神经濒临绷断的边缘。
一个星期以来,她饱受罪恶感和犹豫不决的折磨,把薛本尼的事情告诉艾司蒙是她的责任,可是她又很不愿意变成是让伯爵走向绞刑架的人。
所以,她成日犹豫不决,画些很烂的画,钉了许多不需要的画布,希望有客人来访可让她分神,又因为没人来访而如释重负,或懊恼难耐。她也到墓园去散步,但仍无法使头脑清楚。因为不准单独外出,所以都有露莎或者嘉伯陪着她。她知道应该感激这层保护,可是她忘不掉他们是谁的仆人并听命于谁。这也表示,她翻腾的脑海终究无法不想到他。
而当她一事无成,只除了把自己弄得快要疯狂时,艾司蒙却跟着大维去了伦敦每一个热闹的地方,舞会、牌聚、音乐会、剧场,艾司蒙伯爵一边扮演大维的完美上帝,一边跟十八到八十的女士们打情骂俏。
他甚至带大维去阿耳梅克聚会处,那是毕黎柔因为身为一介平民,一辈子也去不了的地方。倒不是她想去参加那些闷死人的聚会,而是她曾经想尽办法要大维去那里认识出身良好的淑女以及跟他同阶级的年轻人,大维却说他宁可被活埋。他的父母和黎柔都无法说服他踏进这社交圈婚姻市场的门槛,现在他居然跟着艾司蒙去了。
他跟艾司蒙只是初识,而艾司蒙之所以对他有兴趣,全因为他是谋杀案的嫌犯之一,根本不是真的关心他,而且会在嫌疑更大的人出现时抛弃他,并害他伤心。
而这些全是她的错。
她站在客厅窗前,望着窗外浓雾笼罩的广场。
她说她要正义,要知道真相,然而一旦真相如此丑恶,或会伤害她所关心的人,她马上无法面对。艾司蒙说得对,她要的是干净的抽象概念,不是肮脏痛苦的真实。
最严重的是,她害怕再次见到他的痛苦。
她闭上眼睛,把额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你走,你不要走;不要靠近我,回来。
回来。
她是如此脆弱,她不该让他使得她如此脆弱。她从不曾让樊世把她击垮,从头到尾都很坚持。不管心里的感觉怎样,至少行为表现得似乎很坚强。
她张开眼睛,离开窗户,离开外界的迷雾和黑暗。
她自认是坚强的,对某些事或许胆怯,但并非全部。感情上的脆弱并非全然来自父亲,他也遗传给她智慧和毅力。如果他曾经那么聪明与大胆,计划了那么多犯罪行为而且没有受到惩罚,他的女儿总该有点智慧和毅力,去面对并解决一桩谋杀案。
何况她应付樊世长达十年,不可能应付不了艾司蒙。她懂得如何关闭感情,隐藏弱点,她早已累积许多武器,用以对付男人。在她的弹葯库某处,一定有某样武器、某个策略或某个防卫工具可以保护她。
艾凡瑞侯爵离开的半个小时后,毕太太大步走进厨房。嘉伯放下正在刷洗的水壶。露莎放下切菜刀,双手在围裙上擦着,面无表情地看着女主人。
“我相信你们一定有某种秘密方法可以送信给艾司蒙伯爵。”女主人傲慢的说。
“是的,夫人。”露莎用法文回答。
“那么请你们告诉他,我想在他方便的时间马上见到他。”
“是的,夫人。”
“谢谢。”她又一阵风似的出去了。
嘉伯看着他的妻子,但是露莎一直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才说:“我告诉过你吧。”
“他不会来的,我的小姑娘。”嘉伯说。
“他或许不愿意来,”露莎说。“但主人这一回可能没法如愿。咦,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啊。”她重新拿起菜刀。“快去告诉他。”
嘉伯绷着一张脸出去了,门才关上,露莎便微笑起来。“我真想看见主人接到这消息的脸。”她喃喃自语。
当晚十一点,亚穆来到毕夫人画室的门口。他利用行经走廊的短短时间,整顿好表情,至少,让外表的他是平静的。内在的那个人则毫无平静的可能。
十天了,他让自己保持距离与忙碌,外表轻松自在、随遇而安,内心其实很煎熬。在她身边,他是如此敏感与不讲理;可是离开她,则令他焦躁与寂寞。敏感与不讲理真是非常不好,可是他想要这样,而且,确证据凿地,她一招手,他就忙不迭地赶来了。
他的意志力和智慧撑不到几个小时。她的口信在五点送达,现在他就来了,意志与指挥完全不敌心中的渴望。他一直很想念她,甚至想念这凌乱的房间,因为这是她的地方,是她工作与真实的她生活的地方。
然而,他仍装出排除万难的样子,好像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被她打断了。
她背脊挺直、下巴高抬,坐在工作台边。
啊想像自己的唇贴在她雪白平滑的脖子上,但他只猛然一点头。“夫人。”
“先生。”她用法文称呼。他想上前,想靠近些,想闻到她的香味。但他只走到沙发,坐下来。
沉默降临。
一分钟或两分钟后,他听见他不让自己看衣裙窸?声,凳子在木头地板上的磨擦声,而后是走近的脚步声。当她踏到旧地毯上,脚步声变小,可是听在他的耳朵却有如打鼓。因为他的心在打鼓,因为她的香味被从窗户吹进来的微风带到他的鼻前。
她在几尺之外停住。“我要道歉,”她说。“我谦卑地请求你原谅我指挥你如何执行工作。我非常地欠缺考虑。你是这方面的天才,而每个人都知道天才是多么敏感。”
亚穆望进她火焰般的琥珀色眼睛里。他是多么地想要她,这傲慢、这嘲讽、这火辣这热情。
“我的确很敏感,但你的道歉如此甜美,令我无法抵挡。我原谅你,夫人。”
“你让我卸下心头的重担,所以,我当然也原谅你。”
“我并没有道歉。”
她不以为意的挥挥手。“我也原谅你的没有道歉。”
“你的慷慨有如圣人。”他嘀咕道。
“差不多,只可惜你却不是。但我不想计较,还是打算帮助你。这是基督徒的责任。”
“您的慷慨让我叹为观止。”
“我不相信天下有任何事能让你叹为观止。”她走开,他以为她要去站在炉前,却见她推开一叠画布,露出一张旧而舒服的软垫脚凳。
“你如果想拿东西丢我,米开朗基罗的胸像比较轻吧。”他说。
她把脚凳推向沙发。“我没有要丢任何东西,我打算坐在你的脚边,谦卑地说出我所知道的微薄消息,乞求你用绚烂的智慧加以判断。”
她乖乖地坐下来,双手置于膝上,表情全然的虚伪与尽职。“你要我从哪里开始?”
从保持距离开始,他想。她金蜂蜜色的头触手可及,他的手指渴望碰触那团教人心神不宁的乱发。
“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他说。
她点头。“那从薛本尼开始,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他不想知道薛本尼的事,亚穆只想摸她的头发、吻她的唇。当他鼻间充满她的味道、他的身体渴望像前十个夜晚、以及之前无数夜晚所梦见的那样,亲近她、拥抱她时,他要如何处理调查的事?
“他是你丈夫的朋友之一,”亚穆说。“直到毕先生冒犯了薛本尼夫人,而后,友谊终止。薛本尼夫妻发生激烈争执,还有,我听说薛本尼在一个星期之前,曾经来看你。”
她丰满的唇噘了起来。
“你丈夫诱惑了薛本尼夫人,让你觉得很有意思?”
“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你一直当我不存在,好像我不可能有任何用处,同时却又监视着我的行动。嘉伯和露莎大概每天要向你报告吧?”
“我一直很清楚你的存在,那就好像我脚上的刺。”
“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马上赶来?你对我的发现一点都不好奇?”
“你并没有找我来。”
“调查是你在负责,”她说。“我是爱发脾气又不讲理的人,记得吗?你一定见过难搞的线民.并且操纵得很好。你既然有办法让大维去阿耳梅克聚会处,当然有方法问我几个问题。”
“你很清楚,我完全无法操纵跟你有关的任何事,”他说。“你让我觉得自己笨拙,几乎每个跟你有过接触的男人都这样,即使你那厉害的丈夫。他知道你父亲的秘密,应该可以掌握你,可是他也不行。”
“我若让樊世”
“即使聪明与位高权重如昆丁,也无法管理你,难怪艾凡瑞受制于”
“受制于?你这话在影射什么?”
“还有那个笨薛本尼,我无法相信他见过你之后就回去找他的妻子是一个巧合,而后他们当夜在一起,第二天也没有分开,从那之后,突然间她到哪里,他就在那里。”
她的表情亮了起来。“真的?他们和好了?”
她胜利的表情证实他早已猜到的事:不知怎地,一个星期之前的简短会面,她已经把薛本尼绕在她的小指上。
“是的,”亚穆不悦地发现他也在她的掌心里而且竟有些莫名的嫉妒。
她的微笑扩大开来。“你刚才证明自己错了,薛本尼一点也不笨,他变聪明了。”
这时她开始叙说她跟薛本尼的会面。亚穆努力专心于注意事实,然而等他听完,他的头脑绕着一件事转不出来,而且这件事掌管了他的舌头。
“你握着他的手?”他声音紧绷。
“好让他专心听我说话啊,”她说。“那大概出于一种直觉,我知道那很不淑女。可是我的目的达到了,这才是重要的。”
“那不是直觉,”他说。“你的手受过训练。”他看着它们。“你利用你的手传达你的意志,与人沟通。我认为你很清楚它们的力量,至少我希望你是清楚的,”他测试着。“不然,你就太不谨慎了。”
“力量?”她没注意到他的不悦,研究着这话。“因为你也可以这样做,对不对?”她说。“用手传达力量,并与人沟通。只有你知道你正在做什么。”她往上看着他。“你做任何事都是算计好的吗?”
“请你描述那支领针。”他说。
她凝视他片刻,终于假装乖巧的垂下头。“是的,先坐。我马上就说,先生。”
他真想把她从脚凳拉到地毯上,但他只闭上眼睛,靠向椅背,强迫自己聆听她冷静且确实的描述。
她说,那是一支男人的领针,但不是薛本尼的,他领巾上的那支镶着翡翠。他用来毁掉画像的那支是纯金的,但形状因为她没能细看,所以无法描述,只觉得应该是某种树叶或花,但不确定。甚至可能是人脸或一个图样。
亚穆命令自己尽力分析,想了几分钟后,他说:“你凭什么认为,薛本尼夫人需要的只是原谅和关爱?”
“她明显地很爱她的丈夫,”她说。“他不只将她弃在一旁,而且明目张胆的狎妓玩乐。我相信她原本的用意只是跟樊世调情,意图引发薛本尼嫉妒,或甚至只是注意。我很怀疑她知道樊世是怎样的人,很少女人知道。不知怎地,大家都只看到他要她们看到的,直到为时已晚。”
“所以,你认为她被樊世诱拐,发现错误时已经来不及?”
“我不认为她已被诱拐,”她说。“想要诱拐一位受过严格家教且深爱丈夫的贵族少妇,应该不会很容易,你说是吗?何况樊世虽然才四十岁,看起来却像六十岁,绝非什么俊俏男子。”
“那么你的怀疑是怎样?”
她的眼神幽暗下来。“我第一次拒绝他后,他把我灌醉。但是他只成功了那一次,以后再也没有第二次。但是,对薛本尼伯爵夫人来说,一次就太多了。”
难怪夫人几乎不喝酒,亚穆心想。
他说:“如果情况是这样,她丈夫很可能是发现她不省人事,而且曾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薛本尼知道是樊世,但应该不会是她说的。”她思考着。“我只能猜测那支领针是樊世留下的而薛本尼认了出来。”
亚穆想起巴黎的一家店,以及樊世看上的一个链坠。“我可以猜到薛本尼何以认得出来,因为你丈夫搜集某一种特殊的古物。”
“你不必修饰,”她说。“我知道他的爱好,客厅那座展示柜中的东方繁殖女神只是其中一部分。他还有一些低俗的表、鼻烟壶和春宫画,那些并不适合展示,只适合私下赏玩,或给某些朋友看。”
“我想检查一下。”
“没问题。”她说。“我本来想要丢掉,然而有些物件应该有资格进入博物馆,虽然我无法想像博物馆要如何展示。它们就在楼上,要我上去拿吗?”
亚穆摇头。“我希望你把它们交给艾凡瑞。我会鼓励他再次来访,你请他代为保管。他会很尴尬,但也会遵从你的意愿。他拿走之后必定会来问我,也许会在我们的谈话之问吐露些什么。”
“多么聪明,”她说。“又多么‘工于心计’。”
“我算计的是艾凡瑞对你的喜爱。”他说。
“以及他仰仗你绝对可靠的智慧。”她说。
他微微一笑。“我认为你是嫉妒,你想要我把时间都花在你身上。”
“聪明、工于心计又‘自负’。”她说。
“是你自己不对,你早些找我来,就不会这么想念我了。”
她抬起下巴。“我一找你,你马上就来了,或许你也想念我。”
“当然。”他轻声说。“非常想念。”
“因为你需要我的帮助,”她说。“承认吧,要不是我告诉你,你不会知道领针的事。”
亚穆叹一口气,而后离开沙发,跪在她的身边。她完全不敢动。
他倾前,沉醉在她的发香中,以及她身上由茉莉、没葯以及异国香料与她的独特味道所合成的香味里。他当不成智慧的绅士了,她用那对金色的眼睛瞪着他、傲慢地道歉时,他就放弃了挣扎。所有的抗拒被她毫无道理地解除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也不再抗拒。
她直视着前方,面颊出现两抹红晕。“我请你来只为讨论案情,并把我获知的资料告诉你,如此而已。”她说。
他什么也没说。他等待着,把每一分子的意志力都集中在他的目标。
静默既长且震耳欲聋,然后艾司蒙又更靠近一些,她的呼吸在他的嘴唇碰到她的耳朵时梗在喉中。
不要这样。她的嘴唇形成字型,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他以面颊轻轻拂过她的,像猫那般磨蹭。不要这样,她一边无声哀求,一边强忍着抚摩他的脖子、感觉他丝般头发的欲望。
她准备了所有的武器要对抗攻击,但这不是攻击。他的气味、身上散发出来的暖意,以及皮肤相辗的感觉,形成了无可抗拒的魔法,将所有的武器转向她自己。全身的肌肉都揪紧起来,痛苦地向她抗议,想要挣脱理智和自我控制。
而且,他知道;她从他的瞥视中看得出来。他很清楚他造成的影响,并在一旁等待着。他没有移动,几乎没有呼吸,然而逐渐累积的压力清晰可见。
意志力。他们正用意志力在打仗,他的力道比较强。黑暗的、雄浑的、无止无尽的攻过来,她极力阻挡来势,但是成效有限。
她天生软弱,罪恶存在她的天性中。
他既强壮又美丽,她想要他。
他的嘴唇拂过她的面颊,保证他会很温柔。这保证打开了她心中的一条缝,呈现出她不让自己看见并感觉的空虚。她一直把自我隐瞒得很好,直到现在。
她举手,碰触他的袖子,本能地攀附着他,好像那痛苦的寂寞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他强壮的身体是她唯一的生命线。
这时,他才好似她真的溺水般将她从脚凳上拉过来,进入他宛如天堂的怀抱。
这一次,当他的嘴与她的相遇,其中不再有火热的惩罚。这一次,好似也感受到她的空虚,他以欢愉将之填满。他缓慢而感性地与她嬉游,如此可口的游戏如此温柔。不再是火焰,而是温暖、自在和悠然的。
世界平静温柔了下来,像摇篮曲般带领她,当他的舌头轻轻诱哄时,她首次张嘴欢迎他深入。上次她尝到的是火,强劲骇人的火焰吓得她马上恢复理智。这一次,不再有来自黑暗欲望的熊能热火,这次的黑暗是温暖的,充满性感的甜蜜他的舌头有如逃陟绒的抚触,不疾不徐地探索、爱抚,与她的柔软游玩,偷走她的秘密,暗示他自己的。
受了叠惑的她,无言地透露了太多;很快地,她也要求太多。想要更多暖意,她更贴近了些。她想要他的力量与重量,想被压平、想被征服。他不疾不徐的舌头,得到的回答是更多的要求:需要我,占有我。
然而,他依然游玩,好像拥有全世界的时间,好像一个深入的、慵懒的吻可以持续到永远。当她越来越绝望、与渴求更多时,他却毫不心急、毫无需求。
不,唯一的需求或许是让她求他,良心边缘的一个声音如此警告。
这时,她也发现了,发现了他的用意。他像抱小孩似的轻轻地拥着她,但是他们不知怎地已经在地毯上,她正放荡的与他交缠,攀附着他。而且,浑身火烫。因为他持续地慢慢加温,她在不知不觉中已因欲望而燃烧。
毒葯,樊世曾经警告她。如此甜美愉悦。果然如此。
彷佛人做成的鸦片,樊世曾说。
而她被下了葯。
她挣开,跟不情愿的肌肉挣扎,勉强坐起来。
他也慢慢坐起来,状似无辜的蓝眼注视着她。
“你是故意的。”她微喘着说。
“当然,我不可能刚好吻到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故意要让我昏头转向,失去理智。”
“当然,”他的平静让人抓狂。“我相信你若头脑清楚,绝不会跟我做ài。”
“爱?”她重复他的话。“做ài?”
“不然还有什么可能的目的?”
“那不是你要的。”要自己记住他所谓的“爱”只是通称的通奸,她摇晃着站起来。“你只是想证明一些事,给我一个教训。”
“我想不出我能教你什么,你结婚已经十年,该知道的应该都很纯熟了。”他抬头对她微笑,男孩的、无害的微笑;但闪过那如午夜深蓝眼中的,不是纯真而是奸诈。
“显然没有你一半纯熟。”她说。
“其实大家都一样。”他像猫般灵巧地站起来,不像她,到这时都还虚软无力,变成橡胶的四肢随时可能瘫软。
“然而,你的意志力仍然让人敬畏,”他继续说。“难以征服。真让人懊恼,只是一个吻,你也抗拒得这么厉害。”他若有所思的注视着她。“你生气的时候比较容易,可是那时我也生气,事情一点也不会愉快。下回,我要让你生气,但是自己保持冷静。”
她的眼睛睁大,这个恶棍不只在计划下一次的阴谋,甚至大言不惭地描述。
“不会有下一次。”她竭尽所能以最冰冷的口气说,可是她的心依然如雷怦跳。如果他锲而不舍,她要怎么办?她其实并不了解他是怎样做到他想做的一些事。
“这第一次已经不该有,”她匆匆说着走向壁炉。“你这样太不专业,也欠缺考虑我的意愿。如果上回我说的还不够清楚,我再说一次,我不想要任何情爱关系,跟你或任何人人都不要。不是也许会,或者改天,而是全部不要,绝对不要,一点都不要。”
他点头。“我了解,你这抗拒很大。”
“不是抗拒,是‘拒绝’,请你听好!”“我听到了,我的英文没有那么差,我完全理解你的意思。”
她一定得让他完全理解。“那就好,既然这件事说清楚了,我要给你的跟薛本尼有关的事也说完了,你可以离开了。”
“是的,你已经给了我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他那从头到脚的审视,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的确,”她说。“薛本尼,领针,你得找出它是否属于樊世。”
“艾凡瑞应该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我会安排他大约三天后来访,毕竟他若太快就来,会显得有些奇怪,是吧?这样可以吗?”他说。
“我的约会簿并没有那么满,随时欢迎。”她僵硬地说。
“我明后天晚上都有事,然后我必须跟陛下吃个饭,可能凌晨都走不开,如果他谈兴正好。反正,除非我有值得讨论的事,我是说案情的讨论,你大概也不希望我回来。”
她点头。“那再见了。”她抚平裙子,避免跟他握手。
他鞠躬。“再会,望你好梦香甜。”
大维果然在亚穆说的三天后来访,也一如预期的找他讨论,轻微的尴尬(只有艾凡瑞)之后,尼克到侯爵的车上去取回毕樊世的箱子。此刻,侯爵正将箱内的东西排在书房桌上。
“她没有把它们丢掉,真是聪明,”亚穆放下他刚拿起来检视的表。“许多物件年代久远,做工精美。这批收藏非常值钱。”
艾凡瑞似乎没有在听,他看着空空的小箱子发呆。
“少了什么东西吗?”亚穆问。
侯爵惊讶地抬起头。“有时我真觉得你可以听见我在想什么。”他说。
“我只是善于观察表情,”他说。“你的眼光像在寻找东西,而且不太满意。”
“它不重要,而且也可能只是弄丢了。一只领针,形状有些暧昧的。”侯爵说。
“好吧,剩下这些应该可以换一大笔钱,供她在没有接工作的期间开销。”
她靠什么生活?他突然愧疚的想,并要自己记得注意她的财务状况。
还有毕樊世的。那男人靠“二八”俱乐部的收入生活,但那里已经被他毁了。毕樊世带到英国的钱如果不多,一定曾重拾他威胁勒索的专长,而以他奢华的生活方式,受害者肯定不只一个人。
“我只希望毕夫人不曾看到那只领针,”艾凡瑞说。他拿起一本香闺,一翻开就皱起眉头。“也不曾看到这个。她拿这些东西给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要看哪里。什么作者的书不好收藏.偏要收藏萨德侯爵。”他猛地把书合起。“还有这本洁丝汀。樊世真的很虚伪,认识整整两年,我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大概也没人知道。”
“你是指他跟男人的关系吗?”亚穆探问。“应该很少人知道。毕樊世谨慎的事不多,这大概是其中之一吧。”
侯爵起身在室内踱步。“但是如果你知道,”他说。“别人也可能猜到,这表示一定有人在猜我和他的关系。我最常跟他在一起,你难免会想。”
“这跟你我的友谊没有关系,”亚穆说。“不管男女,我最近都没看到你对任何人有兴趣。除了我没见过的一个女孩。”
侯爵突然停住。
“伍兰蒂,”亚穆说。“凯洛夫人的妹妹。你好像对她有兴趣,至少,每次有人提起她的名字你都很留意。”
“我没有我没想到我这么明显,”艾凡瑞脸红了。“你又说对了。不过,有兴趣也没有用,他们认为我不合适。不,这样说还太轻描淡写。我刚表示我有兴趣,她马上被送去杜赛特的什么姑婆那里。不过,这也难怪,”他的声音充满苦涩。“凯洛夫人鄙视樊世,而我是他最亲近的同伴。她的行为或许乖张,但是很保护妹妹。”
“的确,如果她被送走只是因为你表示有兴趣。”
“我真的只表示我有兴趣,我对伍小姐是非常尊敬的。”侯爵的声音低下来。“但我肯定没有希望,而且这也不能都怪樊世,甚至完全不是他的错。是我不够好根本没有资格。”他低着头转开。“对不起。”
“心灵自有它的一套规则,”亚穆说。“如果它会因为比较聪明或比较合于礼仪便不去盼望,就永远不会有人心碎了。甚至,不会有所渴望。”
“两年前,我如果聪明一些但,我就是没有。”艾凡瑞看了伯爵一眼马上移开。“我在失去一位朋友不久,认识毕樊世。那个朋友是举枪自杀的。”
亚穆低声说些慰问话语的同时,一边搜寻相关资料:两年前自杀巴黎,因为艾凡瑞是在毕樊世来伦敦之前就认识的。常去二八俱乐部的某位年轻人,一些文件因为毕樊世而被窃。大维说出这位年轻外交人员柯德蒙的名字时,亚穆一点也不惊讶。
“我们从念书开始就是好朋友,”侯爵继续说。“我很不会交朋友,一交就很深。他的死亡对我造成很大的打击,我酗酒并在德蒙常去的一个地方,认识了樊世。”
他走回桌边,拿起一个鼻烟壶,嘴角扭曲。“我父亲会说,樊世把我带坏,但我是自愿的。那不能怪到悲伤、酗酒,或假装我可以一疯就疯了两年。无论如何,往事已矣,做都做了”他放下鼻烟壶。“有时我会觉得我是另一个人。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或我想要什么。这种时刻去追求我很尊敬的人,是不公平的。”
艾凡瑞果然喜欢这女孩,虽然这强烈的感情来得有些意外与突然。侯爵一向善于控制感情,但他现在几乎要流泪了。
“我同意当你个人太过茫然时,去追求女方是不太好。”亚穆说。
“她离开了最好,”侯爵喃喃自语。“看到她,会更困难,更管不住自己。”他坐下来。“幼稚的迷恋吧,不能当真的。但,即使如此,若不是凯洛夫人的敌意那么强,我早就勇往直前,造成不可原谅的错误了。”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你。”亚穆低声说。
艾凡瑞扮个苦脸。“我也是在去年十二月初一个舞会才发现。我错误地跟伍小姐跳了两支舞,凯洛夫人把我拉到一旁,警告我若再接近兰蒂,她会用马鞭打我。”他把怀表又开又关。“她真会那样做的。她比其他人都像她父亲,而且家人全都归她管。为了避免我真的那么傻,她干脆把妹妹送走。”
理由肯定不只艾凡瑞提到的,亚穆心想。不合适的追求,理由都不会单纯。一如艾凡瑞明明爱得神魂颠倒、深刻又痛苦,却仍乖乖忍受拒绝,其中必定也有复杂及更强烈的理由。这段插曲远在两个月之前发生,他到现在还心痛如绞。
“那女孩总会回来,”亚穆安慰道。“凯洛夫人不会希望她妹妹当老处女,而且伍小姐不可能在杜赛特的小乡村认识任何人。”
艾凡瑞握紧怀表。“我相信她在四月的社交季就会回来。”他清清喉咙。“而且一定会在今年内结婚。喜欢她的不只我一个人,她很美,而且聪明,每次她一笑,我的心就跟着她走了。”
他用力眨眨眼,放下怀表。“我们可以让林磊爵爷看看这些鼻烟壶,他有一大批收藏,应该会想拥有这些这么精美的。”
“这个建议很不错。”
侯爵看看壁炉架上的钟。“时间不早,我该让你更衣。跟陛下吃饭,不该迟到。”
“那当然,我该去等他大驾光临。而你,我的朋友,你要跟萨罗比一起晚餐吗?”
“以及其他几十个人?算了,我宁可独自在家看书。”
艾凡瑞已恢复镇定,声音也正常了,但灰色的眼中仍然萧索且泛着水光。他要返回寂寞的住所,怀念失去的爱以及折磨他的任何事。然后,事情会更忧郁也更无望。拯救他是举手之劳,何况侯爵的心情若好些,也会更有自信。
“那你何不留在这里,”亚穆说。“尼克又不能跟我去,你若在这里让他用那些花稍的烹饪技巧讨好你,他也比较不会出去调皮。”
“留在这里?”艾凡瑞打量这豪华舒适的书房。“当你不在的时候?我当然不能这样打搅你,我也付钱养了十几个仆人,他们”
“就是因为不会打搅,我才这样建议。尼克喜欢有事情忙,你可以有一顿好吃的,如果他心情好,还会弄出许多好玩的事。等我回来,我会用从陛下那里听来的一些蜚语流语,灌满你的耳朵。”
英王陛下很喜欢诺伯瑞夫人,也就是伍兰蒂小姐寡居的母亲,因此常插手伍家的事。亚穆挂出来的红萝卜,就是他可能带回与兰蒂小姐有关的最新消息。
艾凡瑞上当了。“这听来的确比回家愉快,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