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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缇从来没想到,第一次把到的喜脉,竟然是自己的。
她激动莫名的,为自己把了一次又一次的脉,几乎确定了她的脉象与医书上及雁鸣飞辅助的口头说明,完全符合。
她兴奋地下床去,走到前面的葯房,叫唤着正在煎葯的雁鸣飞。
“鸣飞!鸣飞!你快帮我把把脉,看看我们现在的状况如何?”
她笑嘻嘻地走到雁鸣飞面前,伸出手腕来,要他为她把脉,没留意他刚才正对着炉子上的葯罐发呆。
雁鸣飞回神,定定地望着她,没漏掉她用了“我们”两个字。
“你知道了?”
他声音低哑地说道,神情显得有些紧绷。
她皱眉,发现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没有要为她把脉的动作,不高兴地嘟起唇来。
“你也早就知道了?真过分,竟然不跟我说一声!”
“缇儿”
他眼神悲哀地唤她。
“我要当娘了,这是多么重要的事,万一我没注意、或不小心做了什么事,伤到了孩子可怎么办?”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团团转,眼里有着初为人母的紧张感。
“缇儿”
“嗯?”
“孩子”
他的喉头发干,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孩子怎么了?你有把出什么来吗?要不要赶紧再把一下,看看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紧张地望着他。
“孩子不能留。”
他极为艰难地说了出来。
缇儿的笑容倏地消失。
“你说什么?”她瞪着他。
是她听错了吧?
他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孩子不能留。”
这一次,他终于找回了声音,一字一字地坚定说道,不再给自己退路。
她没有说话,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瞪着他瞧,仿佛正在怀疑,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雁鸣飞。
雁鸣飞痛苦地想着,他也很怀疑站在这里的自己,为什么能这么冷静地说出那五个字来
“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微微抖着唇问他。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下意识地抚着腹部,后退了一步。
“这孩子是我解了断肠毒之前怀上的。”
“是没错,然后呢?”
“断肠毒的毒性,十分凶猛霸道,这种毒会传给下一代。所以你腹里的孩子,恐怕是已经身怀胎毒了。”
他的语调冷静,是身为大夫时,将详细症状告诉求诊者的语气。
但,天杀的,为什么由他口里说出的字字句句,会像刀子一样,在他胸口残忍万分地戳了又戳?
“胎毒”她喃喃说道。
她以为,这只是在医书里的无意义字眼,怎么会活生生地降临在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雁鸣飞悲伤地望着她。
“但,孩子会不会中毒,也很难说,对不对?就算孩子身上真的落下了断肠毒的毒根,你是大夫,是中过毒、吃过解葯的大夫,应该能炼出解葯来救孩子的,对不对?”
她慌乱地停问他,仍然无法接受这件事。
“缇儿,冷静一点,听我说,”他握住她的肩膀。
此时,他才发现,她浑身都在微微颤着,
他好想紧紧地拥住又悲伤、又惊慌的她。
“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怎能要我冷静地听你说孩子不能留?”
她推开他,完全无法接受他的触碰。
雁鸣飞缓缓放下空虚的双手。
“生下来即天生带有毒根的孩子,存活机率十分渺小,就算侥幸能活下来,医治胎毒也极不容易,恐怕将要一辈子都为断肠毒的毒性发作所苦。难道,你希望孩子一生下来便要饱试凄难到死去吗?”
缇儿茫茫然地站着,觉得浑身力气像是突然被不知名的手给抽得一丝不剩,整个人软软地跪倒在地。
“缇儿!”
雁鸣飞紧张地奔过去扶住她。
“不要碰我”
她虚弱地推开他。
雁鸣飞无视她的抗议,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卧房去,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他沉默地望着她,最后,他默默地走出卧房。
缇儿依然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不一会儿,他从外面端进一碗汤葯。
缇儿忽然一挥手,将他手里的葯打翻在地。
“我不喝打胎葯!”
“这不是打胎葯,只是助你恢复气血的一般汤葯而已。”
“我不相信你!”缇儿恨恨地瞪着他。
“缇儿”
“我绝不原谅你,竟然想要杀了我们的孩子不,从现在开始,孩子是我一个人的,与你无关!”
他的脸色灰败,只能绝望地看着她。
缇儿却从头到尾都不再看他一眼。
“你休息吧。”
他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向门口。
走到门口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的身子还太虚,必须喝葯补身。”
缇儿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真不放心我为你煎的葯,你大可自己到前面葯房抓葯,再请紊儿或芝儿来帮忙煎服。
他半侧着脸交代,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他离开后,缇儿的双眼立即泛红,双肩开始颤抖起来。
她将脸埋进掌心里,已经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如果他真的逼她打掉孩子,她只知道,她将一辈子再也无法原谅他
雁鸣飞站在草葯园里发呆时,被人请去“梧桐院”见何凤栖。
看到他憔悴的模样时,何凤栖不禁吓了一大跳。
何凤栖向他走过去,拍了拍雁鸣飞的肩膀。
“鸣飞,你还好吧?”
“嗯。”雁鸣飞虽然点了点头,但仍旧是一脸飘忽的模样。
何凤圃拼着雁鸣飞,觉得十分苦恼。
“鸣飞,你真要缇儿打掉孩子?”
缇儿就像他收养的女儿,缇儿的孩子,就好比是他的金孙,想到他人生中第一个金孙子可能与他无缘,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他一点儿也不介意当这么年轻的祖父啊!
“我不得不如此。”
雁鸣飞闭了闭眼,沈痛地回答。
“原因说来听听。”
“断肠毒的毒性太烈,会从父亲身上传续给孩子。如果真要留下孩子,这对孩子、对缇儿,都将会是一种折磨。”
“你认为缇儿无法承受?”何凤捿沈吟道。
“我不希望她试凄,也不希望孩子试凄。”
“但你身为医者,难道不知道,失去一个孩子,对一个母亲而言,会是多么重大的打击?”何凤栖对他挑眉。
“医者必须提出对患者最客观有效的诊治判断。”
“缇儿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何凤凄淡淡地说道。
雁鸣飞浑身为之一震。
“缇儿是个孤儿,一直很渴望拥有家人。你要缇儿放弃孩子,对她而言,这将会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残忍恶梦。”
雁鸣飞无言以对。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何凤栖懒懒地说道。
“什么事?”
“别将缇儿想得太脆弱了,当初她敢与你在一起,就是拥有面对未来的勇气。难道,你不认为她会有足够的勇气,承担孩子不能预测的未来吗?”
“我”
“你好好想一想吧,别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何凤栖又拍了拍他的肩后,打算去看一看缇儿和他的第一枚金孙。
“凤栖。”
“嗯?”
正要走出门的何凤栖回头应了一声,以为他想通了。
“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我孩子仍然无法留下来,请你为缇儿下禁制之术,让她忘记我吧。”
他哀伤地低下头去。
“唔,这个我不答应。”
何凤栖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为什么?”雁鸣飞皱起眉来。
“我很喜欢孩子,所以,我比较想给你下禁制之术,让你忘记断肠毒这东西,这样你就会留下我的金孙了。”
“凤栖”
“我的禁制术又不是万灵丹,这事先暂缓不谈,你先好好照顾缇儿,孩子的事就顺其自然吧。”
何凤栖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挥挥手,表示谈话到此为止。
望着何凤栖的背影,雁鸣飞深深地思考着
雁鸣飞走到葯房的门口,想到不知该如何面对缇儿,他就无法抬脚向前。
足足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他才有勇气举步进入葯房。
蹦足勇气踏进葯房后,他心里一直想着要怎么跟缇儿打破僵局,结果却看到缇儿神气活现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葯单,指挥紊儿和芝儿在葯格前抓葯。
“上面那一格,不是,再上面、再上面,太上了吧?下来,再下来一格对,里面的东西抓三钱。”
面对好多葯格子,紊儿和芝儿给弄得眼花撩乱,上上下下、转前转后,早就搞不清楚东西南北了。
“缇儿,我眼花了,已经不行了啦!”
紊儿投降地哇哇大叫。
“让我们休息一下吧,我的手举得坑谙掉了。”
芝儿也甩着双手,觉得已经再也抬不起来了。
“喂,这是要给我金孙,也就是你们甥儿的补胎葯,还不给我多出一些力!”
何凤栖躺在卧榻边,凉凉地在一边指挥道。
“阁主”
紊儿及芝儿听了都哇哇大叫。
所有人,都为了期待新生儿而露出笑容。
只有他,想着他身上可能有的残疾,想着他将来可能遭遇的困楚,对于未来,陷入悲观。
缇儿总以勇敢的姿态来面对一切,而他却似乎一直担任着打击她勇气的角色
正在喝茶的缇儿转过头来,发现了他的存在,马上笑咪咪地向他招了招手。
“鸣飞,进来呀!绑主来探望我呢!”
紊儿及芝儿神情有些奇异地互相看了一眼,才向他打招呼。“我是来探望小家伙的。”何凤栖笑咪咪地说道。
雁鸣飞小心翼翼地瞧了何凤栖一眼。
他不是说不为缇儿施禁制之术吗?
但为何缇儿现在的模样,像是将一切都忘记了?
面对她和之前愤怒、伤心、痛苦完全不同的表情,他显得有些茫然。
“你在发什么傻?进来呀!”缇儿过去拉他进来。
“缇儿”
他以为,以她那么倔的性子,今生今世是不会再愿意和他说上一句话了。
但是,她开朗地与他说话,对着他笑,像是两人不曾发生过之前是否要留下孩子的剧烈争吵。
“你帮我看看,这是我刚刚拟的葯单,你觉得我的葯配得如何?要怎么修改比较好?”
缇儿将手上的葯单拿给他看。
他被动地低头看着她塞到他手里的葯单,
难道凤栖还是给缇儿下了禁制术了?
他封了缇儿哪一部份的记忆呢?
还是下了什么暗示之语,要等到听见暗示之语,禁制术才会发作?
那暗示之语又是什么?
雁鸣飞的脑子里一团混沌,变得有些傻傻的。
“是你要的?”
“是啊,我正学着开葯方呢!本来以为很简单,现在才知道开葯方是多么大的一门学问,大夫的医术好坏,就看他的葯方子了。”
“嗯。”雁鸣飞愣愣地回答。
“我想试着为自己开葯方,但我的身子不比以往,又怕葯方下得不对,所以配得似乎太过保守了,你帮我看看吧!”
雁鸣飞看着葯单,在有点半茫然的状态下,提起笔来,帮她修改了一部分葯单的配方。
缇儿拿葯单过来看后,不停地点头,露出佩服的表情。
“真是高明,我没想到原来可以如此配呀!这味葯,的确比我开的那一味要温和多了”
“缇儿你”缇儿热络地抱来一叠纸,放到他面前。
“来,我再给你出考题,如果如果依我的身体状况,孩子还是不小心没有了,那时的葯方又该如何配,对我最好呢?”
雁鸣飞想到那样的状况,心里一紧,提笔写下好几味的葯材,想了一会儿,又划掉了三味葯,改添上另外五味葯。
缇儿拿起来看,仍然是佩服万分地点点头。
接着,她又考了另外一题。
“那么,如果我我是说如果,如果我顺利生下了孩子,我的身子又该如何调养才好?”
缇儿小心翼翼地问着他,双眼十分的晶亮。
雁鸣飞二话不说,又提笔在纸上唰唰唰地写下葯方,速度有如行云流水,像是信手拈来,毫无迟滞。
缇儿不得不赞叹他的医术,他实在是非常高明的大夫,难怪会被称为神医。
如果她不是曾跟着他帮忙抓葯,清楚地知道给不同的人的葯方,每一份葯单的葯材配方几乎都随人而异,她真的会以为他是先背好了几帖葯单来轮替使用的。
看着葯单,她满意地点点头,再将葯单仔细地收起来。
“你要那么多张葯单做什么?”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她。
“我闲着也是闲着啊,想说学一学如何开葯方,打发时间。这些葯单,我先收起来,有空再好好地研究一下。”
雁鸣飞看着她。
“我以为开葯方,不过就是对症下葯而已,谁知道这可难的呢!”
缇儿对他娇笑道,眸中满是赞赏的神色。
“每一味葯都有不同的葯性,葯与葯之间,还需注意生克、阴阳、温烈,以及病人体质的虚实、寒热,经验多了,自然知道如何配葯,对病人最能对症下葯。”
“嗯,受教了。”缇儿点点头。
“缇儿”
雁鸣飞张口欲言,被她的反应给弄得一头雾水。
“为了奖赏你,待会儿我去煮些你最爱吃的好菜,让你尝尝!”缇儿笑着对他说道。
“缇儿,你真是大小眼,偏了心!本座在这里,你竟然不先招呼本座想吃什么,反而一心一意地只想为你夫君的口味着想啊!”何凤栖在一旁开口,带着浓浓的调侃味。
“是啊、是啊,除了阁主,连咱们两个好姐妹也都顾不得了呢!紊儿真的好怀念缇儿的手艺耶!”
“阁主!紊儿、芝儿!”
“好吧,你们想吃什么,菜单全都开上来好了,今天我不端一桌好菜堵你们的嘴,以后恐怕还要被你们取笑呢!”
缇儿羞红了脸颊,不停地跺脚。
所有的人都在笑。
只有雁鸣飞,静静地、茫然地看着缇儿,像个局外人似的,一点儿也感染不到房里的欢笑及热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