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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衣服?!”
谈豆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不敢去抚摩那件式样简单的蓝棉男子衣衫。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宝物,想都不敢想啊。
“娘娘,咱们一起微服出宫去吧。”端木融笑道。
“我可以出去?!”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
“老祖宗啊,”端木骥叉着双臂,凉凉地道:“你再问下去,天就黑了,那么你还是留在宁寿宫孵莲花种子吧。”
“不!我要出去!”谈豆豆抢过了衣服,一眼看过去四个男人呃,不好意思,阿顺公公算半个好了,他们皆已换了寻常百姓衣袍,一副准备出宫去玩的模样了。
“嘿,有我阿骝保护娘娘”端木骝胸脯拍到一半,接收到大哥瞪过来的眼光,忙改口道:“娘娘有大哥保护就够了,我保护阿融啦。”
阿顺也开心地催促道:“娘娘,这是新衣喔,照我的身材裁的。平王爷说不能让娘娘穿我的”
“还不去换衣服?!”端木骥喝道。
“嘻嘻。”谈豆豆捧了衣服,马上钻进旁边的帘子里。
“宝贵,等等。”端木骥唤住也要进去服侍更衣的宝贵。“你上次做得很好,这回娘娘不在,你该怎么说?”
呜,宝贵又要怨叹了。上回王爷抱了娘娘出宫,她只好乱喊娘娘衣衫不整生人回避,这才不致让其他宫女太监发现娘娘不见了。
“宝贵会说,娘娘不舒服,不见任何人。”这次简单多了,她和娘娘摸过来宫门小楼也没让人瞧见。
“很好。”端木骥点点头。“天黑后娘娘就会回来,你安心等吧。”
“黄公子,没忘了你的身分吧?”他又再次确认。
“我叫做黄小戎。”端木融流利地背诵着:“我进京跟表哥念书,打算应举科考,可是身子骨有点儿孱弱,所以打算习武强身。”
“万岁爷,你真的要让人家打?”阿顺还是有点害怕。
“不是你家万岁爷自找的吗?”端木骥冷冷地道。
“是是。”端木融立即承认,搔搔头颅道:“侍卫从来不敢和我认真对打,我不知自己实力如何,所以二哥才要我去小叶她家武馆习武。”
“小叶她家武馆?!”谈豆豆从帘子里探出半张脸,又让宝贵扯了回去,只听她在帘内怪叫:“顾德道开武馆?!”
“是小叶外公开的武馆。”端木骝详加解释道:“整间武馆只有小叶知道阿融的身分,她也会保护阿融的。”
“小叶的娘会功夫?难怪她打拳打得那么好。”谈豆豆的讶异之声还是不断传来。“顾德道那老古板肯让儿子娶侠女?”
端木骥眉眼聚满了浓浓的笑意。还没出宫门,这颗小豆子就已经滚得满地沸腾了。
“哈哈,黄小戎!”谈豆豆大笑出了帘子。“是谁取的这种小家子气的名字啊?”
“我取的。”那张亮丽的笑颜令端木骥怦然心动,但他还是故意寒了脸。“这不是有人像油锅里跳个不停的小豆子”
“喂!”谈豆豆脸一红,他怎又喊出她的小名了。“阿融是男的耶,好歹也得雄壮威武一点吧啊啊,端木骥,你干嘛呀?”
她脸蛋真的要下油锅煎得熟透了,这匹木头马竟然强伸魔爪,当着众人面前对她上下其手?!
“你不会穿男人的衣服。”端木骥沉着地拉开她的腰带,丝毫没碰上她的身子,重新为她系好,正色道:“娘娘,宝贵,你们看好了。”
“你你你说就说了,干嘛动手动脚”
话还没说完,又被他的大爪子按坐了下来。
“你没梳过男人的发式吧?”
“宝贵,你帮我”
“宝贵也不熟。”他一边说着,一边拿下她蓬乱云髻的簪子,乌亮长发顿时如瀑般直泻而下;他眸光微敛,双手先是顺了顺那滑溜不须再梳理的秀发,再按着她的头顶,抓起长发成束,为她挽起了髻。
谈豆豆完全不敢抬眼。她可是尊贵无比的皇太后耶,竟然让他当个小孩似地摆弄,旁边还有好几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呜,她好丢睑!
然而,她又好喜欢这种若有似无的亲密接触。他的掌心好热,抚过头皮时好轻柔,他都是这样自己梳头的吗?还是有婢女为他挽髻
她绞着指头,喉头呕出莫名的酸味。奇怪了,她今天没喝醋呀。
“好了,你们看像不像个小男孩?”端木骥笑着敲敲她的头。
“我下回自己挽髻啦。”谈豆豆跳了起来,摸了摸头顶,嗯,还算梳得不错,看在今天第一回出门样样生疏,就原谅他的冒犯吧。
趁大家离开,她朝他背后吐个大舌头,扯了眼角扮鬼脸。
趴答趴答踩着新靴子,她神气地超越他,大跨步学男人走路。
爆门边,负责把关的端木骅和几个亲信侍卫已守在那儿。
“今天出宫,五个?”端木骅数了人头,在看到女扮男装的小太后时,向来不苟言笑的俊脸抽搐了下。
“这位是小豆子公公。”端木骥微笑介绍,让侍卫认识新成员。
“喂,你”谈豆豆无从辩解,难道还向侍卫介绍她是太后吗?
看看他们的打扮阿融当然是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书生黄小戎;阿顺公公不用扮也像个小厮;阿骝一身俐落,俨然是书生请来的贴身护院;至于身边这匹马,一袭长袍,神态儒雅,眉宇间却掩藏不住那股天生讨人厌的傲气呃,虽然有时候他的眸光会反常地温柔
谈豆豆转头看站在宫门目送他们离去的端木骅,突觉他身后高大的宫墙似乎要长脚追来,她忙回头,挨到了端木骥身边。心才安稳了下来。
“喂,你是什么身分?”
“算是黄公子从来不露脸的表哥吧。”端木骥回道。
“你不露脸还跟出来做什么?”谈豆豆指着自己鼻子。“那我呢?”
“当然是我的干娘了。”端木融喜孜孜地抢答。
谈豆豆头一回有揍阿融的冲动,她只大他两岁耶,都被喊老了。
呵!她人才出了宫真心就乱乱飞,墙里的那些辈分全让她抛开了。
“你是表哥的妹妹。”端木骥沉稳地道:“我的妹妹。”
“表哥的妹妹?”阿顺公公好不容易转通了脑筋,拍掌笑道:“喔,那就是咱公子的表妹了。”
“是弟弟吧?”端木骝挑了眉。“不然干嘛特意换了男装?”
“随便。”谈豆豆才不想当端木家的第四匹马。
是弟弟妹妹都好。她忽然发现,阿融学武,根本毋须她同行;端木骥也没有预设她的身分,他纯粹是让她混在他们中间一起出宫。
因为知道她喜爱外头广阔的天地,所以即使已经违例带她出去一回,他还是想满足她的心愿,变个花样继续带她冒险犯难?
妹妹!她抿住嘴角扬起了笑意,心底深处溢出被疼宠呵护的温馨感。管它外头江湖险恶,她相信,哥哥一定会保护妹子的。
“你嘴巴抽筋吗?”端木骥看她一眼,语气恶毒,视线却让那灿若朝阳的笑靥所吸引不放。
“你斗鸡眼啊?”她也回敬一枪,干嘛瞪着她直看。
端木骝始终冷眼旁观,既惊且叹,最后很小声很小声地咕哝一声。
“大哥完蛋了。”
京城小巷中,小小蚌头的顾小叶已经等在那儿了。
“娘娘!”她惊喜地扑向前,小手拉着最亲切的娘娘的小手。“娘娘变小扮哥了?你也一起去武馆看小戎哥哥打拳?”
“是呀。”谈豆豆搂了小身子,笑道:“小叶,请你带路了。”
“你们去吧。我回家困个午觉,酉时三刻再过来会合。”端木骥道。
“你不去?”谈豆豆突感心慌。
“没办法,我太出名了。”端木骥自负地摸摸下巴。“我这张脸孔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我不想因此让阿融暴露身分。”
虽然谈豆豆很想踩他一脚,但他不去,那她出宫还有什么意思?
原来,她竟是想有他为伴,去哪儿都只是个借口罢了。
“那我也不去了。”她不好意思地道;“小叶,娘娘下次再去了。”
“好啊。”顾小叶倒也不失望。“小戎哥哥功夫好烂,老让我师兄打着玩,娘娘看了会心疼,还是等小戎哥哥练好功夫再看不迟。”
“我很努力练习了。”端木融猛擦冷汗。
“平王爷,”顾小叶仰起小脸,巴巴地期待道:“找一天我要去你家的毒龙潭抓怪兽喔。”
“嗯?”端木骥尾音扬高,倒是往谈豆豆瞧了过去。
彼小叶带着一行人转往大街上的武馆,僻静的小巷里,留下大眼瞪小眼的“兄妹”
“呵,毒龙潭?”端木骥笑得很开心。“黑心狼、木头马、大臭虫,我的老祖宗,我好像还有几个您所编派的恶名,可惜侄儿记不得了。”
谈豆豆早就窘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摆。“你、你怎么知道”
不用说也知道,当然是他老跟在她后头偷听去了。犹记得那回,他击鼓,震撼了雅乐轩,也振动了她的心鼓
“你不去看阿融习武,难不成你要陪我回定王府困午觉?”端木骥笑得很开心。“我家还有很多空房间,随你捡一个。”
“谁跟你去定王府了!”谈豆豆红了脸。“我回家瞧爹好了。”
“我陪你。”
“你又不困午了?”
端木骥笑而下答,只是比出手势,要她别啰嗦,往前走就是了。
谈豆豆心生欢快,就知道他一定会陪她,但仍嘴硬地道:“我才不要你陪。你不是很出名吗?走在你旁边,人家会以为我是你的小厮,难看。”
“你有办法就长得像我一样高,我无条件当你的小厮。”
“哼,这辈子是没办法了。”她恨恨地惦起脚尖道:“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一定长得比你强壮,好能一掌打倒你。”
“你是要投胎当母老虎?还是大母熊?”他笑意盎然。
“我变母老虎就吃了你。”
这就样,两人言不及义,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路斗嘴下去。
她大笑,他微笑。冬日的午后,两人缓步而行,只希望这条路永永远远没有尽头。
)
“你老是将落叶扫过来,我看到了,请你扫回去。”
谈图禹站在大门口,神情严正地跟邻人说话。
“国丈大人啊,当官就可以欺负老百姓啊?”邻人尖嘴猴腮,一副市井无赖的挑衅模样。“这风吹呀吹,将落叶吹了过去,你可别诬赖我。”
“就是你扫过来的。”谈图禹还是板着脸孔道:“我忍耐你很久了。你不是将落叶积雪往这边扫,就是放狗拉屎,我请你以后别再这样。”
“国丈大人啊,您年纪大了,何必在这边吹风跟我理论?”邻人口口声声国丈大人,语气却是轻蔑得很,伸手指道:“反正您家里有个老妈子,天天帮您扫得干干净净的,您就甭找我扫地了。”
“老爷,算了,别跟他吵。”被指到的仙娥忍气吞声,拉拉老爷的袖子。
“什么老妈子!”谈图禹变了脸色。“你听仔细了,她是”他吞下一口口水,义正辞严地道:“她是我的续弦妻子!”
邻人没被吓到,反倒是仙娥脸色一愣,顿时红了眼眶。
躲在旁边小巷的谈豆豆也吓了一跳,惊喜不已,一时忘记将揽在手里的小石子砸向那个恶棍。
爹其实很喜欢仙娥姐,生活起居也很依赖仙娥姐,但就是顾虑着她、顾虑着死去的娘、顾虑着他年纪大、顾虑着家里穷、顾虑这、顾虑那,倒把三十几岁小泵独处的仙娥姐给耽搁了。
她眼睫湿润。爹此刻充满浩然正气、抬头挺胸地站在大门前,这是从前的爹回来了呀。
“喔,原来是国丈夫人”邻人还是嘻皮笑脸。
“拿去!”谈图禹不容对方耍赖,将竹帚递了过去,语气强硬:“扫干净,顺便洗掉大门前的狗屎干。”
“国丈大人就可以随便呼喝啊?咱天朝当官的都不讲理”
“我从头到尾拿官威唬你了吗?”
“哼,什么大学士小学士,还不是拉着女儿的裙子攀上去的!”邻人终于爆发出来。“我儿子喝酒砸妓院又不是什么大事,要你帮忙说两句话,别让衙门锁他,你摆什么清高脸色”
啪!啪!两颗小石子同时砸向邻人的膝头,邻人吃痛,双脚一软,马上跪了下来。
谈豆豆惊奇地望向身后的端木骥,他跟她眨了眨眼。
“你儿子都判罪了,跪我也没用!”谈图禹扔下竹帚,喝道:“扫!”
“呜!”邻人痛得说不出话来,也爬不起身,只得哑巴吃黄连地跪在地上,他的两只大狗过来舔他,又屙下了两团臭屎。
“走。”趁恶棍没注意,谈豆豆拉了端木骥闪入大门。
“谈大人,你好生威风喔。”她刻意捏了鼻子,怪里怪气地道。
谈图禹转身,困惑地望向来人。“请问这位小扮”他倏忽睁大眼睛,小扮后头那个高大人物更引他注目,不禁张口结舌。“啊,平平平”
“谈大人午安。”端木骥微笑,帮忙关起大门。
“是小姐啊!”仙娥认出来了,惊喜大叫。
“小豆子!”谈图禹揉揉眼睛,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你你”呵呵,看来他的口吃毛病还是治不好了。
“爹!”谈豆豆跑上前,紧紧地搂住爹,又笑又哭。
每回在宫里见面,哪能如此忘形拥抱!而上回回家心情沉闷,时间有限,也没说上两句贴心话,今天她终于可以好好撒娇了。
“小豆子呀!”谈图禹摸摸她的头发,泪眼模糊,心中百感交集。
“爹,那人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他是刚搬来一年的暴发户,没事就爱吹嘘爹是他的邻居,跟爹有多熟,其实是想从爹这边得到好处。”
“我会派人好好关心他的。”端木骥找到机会插嘴。
“不劳平王爷。”谈图禹抹去眼泪,转身恭敬地道:“臣自信有办法应付他。”
“也好。”端木骥点点头,踱到一边欣赏谈家院子的花草。
“呵!到我家还摆什么王爷派头。”谈豆豆朝他皱鼻噘嘴,马上又拉了仙娥的手,欢快地道:“仙娥姐,恭喜你!不,我该改口了,我喊你姨娘。姨浪!”
两声姨娘让仙娥羞红了脸,忙摇头道:“小姐娘娘,别”
“叫我小豆子啦,姨娘!姨娘!”谈豆豆喊个不休。
“小豆子。”仙娥只得快快喊了,圆润的脸蛋胀成了红苹果。
“嘻嘻!爹今天好勇敢喔,要娶姨娘喽。”谈豆豆兴奋极了。
“小豆子,你倒吓坏爹了,怎么穿成这样回来?”谈图禹问道。
一家三口边聊边往屋子走去,等到谈豆豆比手划脚说完出宫经过,仙娥到厨房烧水准备点心,她这才发现端木骥不见了。
“咦?他没进来?”她跑到门边张望。
“难怪。他说有空会让你回来走走。”谈图禹若有所思,大好心情渐渐跌落。“平王爷很用心,他很孝顺你。”
“嗟,我才不想给他孝顺。”谈豆豆抓着门板,没注意到爹变得忧愁的语气,只是忙着找人。
在那里!木头马正捡起脚边竹篓里的小石子,往大树垂挂而下的十几根铁条掷去,一个接一个,击出叮叮当当有如乐曲的清脆声音。
他一个人玩着,明明是个高大英挺的男人,她却好像看到一个孤单的小男孩也许是高处不胜寒,呼风唤雨的平王爷也会寂寞吧?
当他累了,有没有人陪他谈心,帮他按摩绷紧的筋骨,为他送上一盅热腾腾的汤?除了娘亲和弟弟为他准备的点心,他到底有没有好好吃上一餐?还是只有边看奏章或边听臣子议论,随便吞咽了事?
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小丸子。向来只有她“享受”他的陪伴,她是不是也能为他做点什么?
“喂!丢得很准喔。”她跑了出去,也捡起小石子丢铁条。
“原来你和你爹的投石功夫就是这样练出来的。”端木骥丢得更起劲了,此起彼落的叮叮当当清音回荡在院子里,偶有投歪的石子掉进旁边的池塘,噗通一声打破了平静的水面。
“当然了,我有十几年的功力耶。”她自豪地道:“请叫我神投谈豆豆。”
“哦?”他弯腰捡起一颗指头大的小碎石,放在左掌,拿右手拇指中指弹射而出,恶劣地笑道:“我弹豆豆了!”
叮!小石子神准地弹中铁条,铁石相击之音清越,直钻耳际心扉。
“你弹什么弹!”她娇容微恼,所有“关心”之情瞬间消失,捡了石头就想弹他,却发现石头太大怕砸伤人,干脆拿指头弹他。“我弹木头马!我弹毒龙潭!端木骥!你别跑!等会儿我去拿一碗豆子弹你!”
“哈哈!”端木骥也不用跑,只需跨大脚步,便让她追不着了。
“好像是孩子在玩耍。”仙娥备好茶点,走到谈图禹的身边,与他共看院子里追逐的人儿,只见男的俊挺,女的娇美,真是好一对绝配啊。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小豆子笑得这么开心了。”谈图禹感慨地问道:“仙娥,你见过吗?”
“没有。有时候我觉得小姐她”仙娥思索着形容词。“还没进宫前,她会笑,也常常笑,可那不是打从心底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笑。老爷早几年身子不好,她心事比谁都重,她笑是让老爷你安心;进宫后,她不时往家里送东西,每天找机会跟你见面,她还是很牵挂老爷的。”
谈图禹不觉垂下两道老泪。“是我不济事,苦了小豆子。”
“老爷”仙娥举袖为他拭泪,含笑带泪道:“老爷,你别哭啊,小姐又会担心的。瞧瞧她现在多快乐,平王爷对她多好啊。”
谈图禹点点头,收了泪,再度望向女儿;她嬉笑奔跑,笑语如铃,仿若一只尽情高歌的小云雀,而她身边的男人是如此体贴俊朗,可偏偏
唉!谁能为王爷和太后解开那道纠缠难解的深宫枷锁呢?
她好快乐!
谈豆豆曾经想放开,但他不放,她也就捡了回来,夜夜抱着他刻意留下的衣袍,好梦香甜。
她放纵地享受禁忌边缘的乐趣。有时是在藏书楼里,两人各据一方窗,静静地盘坐地上看书;有时是走出宫门外,踏青赏景;她甚至不需要跟着阿融他们出去了,她就是直接以“小豆子公公”的名义跟着端木骥出宫“办事”
好大胆!即便他们从无逾礼之举,但一切的一切,早已逾礼得过分。
人前,他们泾渭分明;人后,他们暧昧不清。界线在哪里,她不知道;明知踩在刀锋上,稍不留意就是血肉模糊,但她就是无法收心。
心已经放出去了,丢得老远老远,直到大海看不见尽头的那一端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且饮一杯,将进酒,君莫愁!
“酒是拿来温身子的。”端木骥坐在小船的另一头,瞪眼道:“不是让你拿来灌的,喝一小口就好。”
“我只喝一小口啊。”她放下小酒瓶,撒了谎。
酒力似乎马上有了作用,她全身暖呼呼的,再也不怕湖上寒风了。
小船轻轻摇晃,她的身子也轻轻晃荡着。这里是京城南郊的九曲湖,湖水由西边连绵高耸的青鸿山而来,曲曲折折形成了几弯相连的湖泊,再由东边一个缺口注入大江,平时风平浪静,常有游人泛舟湖上。
可现在是冬天啊。
端木骥放下桨木,任小舟随浪飘荡,倾身为她拉好斗篷。
真是见鬼了才会冬天来游湖。可他不就渴望此时此刻的静谧吗?没有人打搅,毋需担心被人撞见,他和她可以安享独处的时光。
“嘻,有莲花耶。”谈豆豆伸长手,打算去采莲叶。
“都枯了。”端木骥抓回她的手,免得她掉下船。
“那下面一定有莲藕,我要挖来做藕粉糕。”
“早被挖光了。”
九曲湖也是天朝北方著名的莲田,出产丰富,当时他就是托人从这儿陆续移了不少品种到宫里。
到了明年夏天,宁寿宫是否又是荷香满室呢?
他还能再找什么东西代替他陪伴她?衣?书?糕?莲?
他往她那儿送得越多,心也越是沉沦得难以自拔了。
“唉!就知道你偷喝酒。”他轻叹一声,摇了摇半空的花雕,本是带来小酌御寒,怎知她贪酒甜,倒是喝得醉醺醺的。
“哼。”她依然瞇着眼,很不满意地道:“没有花,没有藕,枯掉的莲蓬总有莲子吧。”
“没有了。”
“没有?”她很费力地眨动睫毛,眼眶一下子聚满了泪水,哭丧着脸道:“怎会没有莲子?谁将她丢了?她孤伶伶一个,好冷,好孤单,在那儿哭啊。”
他捧起她的脸,忧伤地看她。欢笑的日子有如短暂盛夏,热热闹闹地开满一季缤纷的花朵,还来不及枯萎就让寒冬给急遽冻住了。
“豆豆,豆豆,醒醒,我们回去了。”他轻拍她的脸颊。
“阿骥,我们不可以这样了”
她语声幽微,醉眼迷蒙,泪水款款滑下。
他心头震颤。没错,他太狂妄了,自以为把持得住,不料却跌进了自己划出来的鸿沟,也拉她一起跌下去了。
本是怜她惜她,却是害了她;若要她安心,他是否该做些什么?或是根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回归原来的日子即可?
“我困”她低声啜泣。
“困了就睡。”他搂她入怀,一再地轻拍她的背部。
寒风冰冷,暗云笼罩,湖面残荷抖瑟,微有薄冰,看来就快下雪了,今年也快过完了,彼此共有的欢笑和悲愁终将结束。
小舟飘飘无依,他的心也怅然若空。豪情的平王爷何在?怎会为情所困?糊涂啊,荒谬啊。
酒力发作,她沉沉地睡着了。他为她拉拢斗篷帽缘,却是无法移开视线,就痴痴地凝望这张会哭会笑会闹会吵的娇颜。
这么活蹦乱跳的小豆子,他怎忍将她锁进深宫?
再仔细看看她吧。粉颊莹润如玉,双唇嫣红似醉,长长的浓黑睫毛像把扇子盖住了那双灵活大眼,一对黛眉却是不安地微蹙着。
他俯下脸,轻轻地以吻熨开她眉心的纠结,一触及那软嫩的肌肤,他再也无法克制积压已久的欲望,唇瓣滑移而下,柔柔地覆上她的唇。
软馥芳香,甜蜜似酒,他尝了又尝,吻了又吻,沉睡的容颜缓缓地氤氲进他的瞳眸深处,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
慈庆宫,管太后和谈豆豆一起坐在榻上。
“娘娘,你听我念这句对不对。”管太后拿着一本书,逐字指着念:“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是啊!”谈豆豆拍手笑道:“管姐姐你好厉害,我才个把月没问你认字的进度,想不到你会看这么多字了。”
“很多字都是你教我的,只是我记性不好,老是忘记。”管太后也露出慈蔼的笑容,翻过书的封面。“这是班昭写的女诫,古人的文字挺深奥的,不太好懂呢。”
谈豆豆浑身一热,终于醒悟管姐姐刚才念的是什么东西了。
女诫,通篇谈论为妇之道,什么敬慎妇行她早就熟背到烂透发霉,读完就扔到一边去,自以为全懂了,更不认为有用到这些教条的时候。
可如今她好需要。
“管姐姐,我”她绞着指头,觉得“女诫”两字好刺眼。
“娘娘,你不要误会。”管太后将书本摆到旁边,拉着她的手,很谨慎地道:“近来宫内有很多不好听的传闻,前一阵子你和平王爷深夜在宁寿宫外吵架,还有你们常常在御书房看书”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谈豆豆讲得好心虚。
“姐姐知道。”管太后看着她,没有一丝责备意味,还帮她顺了顺鬓边发丝。“我说你像我妹妹,其实你都可以当我女儿了,你真的还年轻”她不觉轻叹一口气。
谈豆豆让那幽渺的叹气给扯得心脏发疼,问出了埋藏许久的问题。
“管姐姐,我想问你,先帝一直呃,怎么说呢,他一直不找你,你那么久以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幸好我有阿融。”管太后倒是露出恬淡满足的笑容。“算是因祸得福吧。万岁爷不喜欢阿融,撤了他皇子的乳母太监用度,所以阿融一岁就让我抱回来亲自抚养,我全部的时间心力都给了阿融,根本没去想万岁爷宠幸不宠幸的事。”
“可是管姐姐,你爱万岁爷。”她更大胆地道。
“哪个女人不爱自己第一个男人?”管太后有些感伤,神情倒也坦然。“既然身子给了,就认定是他了。”
“你不会很想要嗯,那个那个”谈豆豆结巴,讲不出口。她进宫前就由女官教导床笫“绝技”光听内容就令她口干舌燥、神魂颠倒,如果真的做起来,哎呀呀!她脸蛋骤热,不觉拿手掌捂住了嘴唇。
“第一次很痛的啦。”管太后明白她要问什么,完全不避讳,有问必答。“而且你又知道那是万岁爷,吓都吓死了,哪有什么乐趣。后来生阿融痛得要命,更怕那一回事了。”
谈豆豆还是不得要领。她也很怕痛,大概那回事真的很不舒服吧。
然而,为什么当他拥抱她时,她会感觉身体有一股极大的冲动,想要更往他胸膛里钻去?甚至当她抵住了他那明显的男性欲望时,她会有火烧般的炽热兴奋,直想更用力抱紧他、咬他的嘴巴
呜呜!好淫荡喔。
“管姐姐,那其他妃子怎么办?”谈豆豆赶紧揉了揉火烫的睑蛋。“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清心的。”
“熬日子的方法可多了。”管太后又是轻轻一叹,怜惜地看她。
谈豆豆一愣,管姐姐是为年纪轻轻的她而叹?不是叹她自己?
是怜她花样年华就得埋葬后宫吗?那么,端木骥怜不怜?叹不叹?
唉,若她对男女之事无知也就罢了,那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生,既不期待,也不失落,读她的书,刺她的绣,日子倒也快意。
可偏偏她的心动了,身体燥了,很多感觉都不对劲了。
不行,要赶紧拉回来。她要杜绝后宫流言,不能让管姐姐和爹担心。
“管姐姐,你跟我说,她们怎么熬的?”
“你要听?不好玩的。”
“我要听。”她涸葡定要听,而且还要实行。
宁寿宫寝殿,烛光下,皇太后温柔贞静地刺绣着。
太暗了吧。谈豆豆眨眨酸涩的眼睛,她从来不在夜间刺绣,但今晚拿了针,挽起袖子,瞪着自己美好无瑕的雪白玉臂,她怎样也刺不下去。
“我刺,我刺,我刺刺刺!”她趴到绣架上,拿针猛刺。
傻瓜才刺自己,有布可以刺,干嘛将自己刺出斑斑血点?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耶!拿这种自残的手法杜绝欲念,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了。
刺了老半天,还是等不到宝贵回来。她转到桌前,拿了木鱼叩叩乱敲,翻了佛经,唏哩呼噜念了起来。
叩叩叩,咚咚咚,难以磨灭的鼓声响在耳畔,她好像听到那雄浑有力的“大风起兮云飞扬”
哎呀,分心了!明明是想忘掉他的,怎么反而记忆更鲜明了?
扔了木鱼槌,她盘腿坐到床上,撑着下巴发呆。
唉,他也是想忘掉她的吧?他们都是聪明人,懂得适可而止。
端木骥消失在后宫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他不再踏足御书房,每天下午在勤政阁教完阿融就马上回家,甚至新春过年的皇室家宴团拜也没过来。
果然是一场梦。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很好,她不会再想了。
“娘娘,娘娘。”宝贵踩着细碎的脚步进来。“你要的东西来了。”
她一跃而起,看到大托盘上的十几只碗,登时傻了眼。
绿豆、河诠、黑豆、白豆、黄豆、青豆、花豆、毛豆、豌豆、蚕豆
“你、你拿了这么多豆子”
“是啊。”宝贵小心翼翼地放下托盘。“娘娘你只说要豆子,我去御膳房一瞧,哇!原来有这么多豆子呀,就每一种都抓一大把回来了。”
“好吧。”
谈豆豆决定认命,将这些豆子洒到地上,保证她捡到累昏了。
昨夜她丢下两百枚铜钱,打算捡到累死自己,这才不会让心里的花蝴蝶胡乱飞舞结果不用一刻钟就全部捡回来了。
是钱咧!分毫皆是老百姓缴给朝廷的血汗钱,她怎能随便拿来玩耍?要是掉了一枚,她都得痛自忏侮。
她捧起一碗绿豆,忽然又想到,话说回来,绿豆也是钱买的。
“娘娘,你拿豆子作啥?”宝贵兴奋极了。“缝沙包吗?”
“沙包?咦?”谈豆豆捻起几粒绿豆,在手指间摩擦着。“对喔,平常我们是用绿豆做沙包,不知河诠扔起来的感觉怎样?花豆太大了吧?可能不好扔不不,我不做沙包。”
“不做沙包?”宝贵还想再问,忽然就看到娘娘将整碗豆子洒了出去,滚了满地颗颗跳动的小豆子,她惊奇地道:“哇!洒豆成兵!娘娘,你在施什么法术?快!教我,宝贵也要学!”
“什么洒豆成兵?”谈豆豆正想蹲下身,展开刻苦自励的严酷考验,却被宝贵摇得身子乱抖。
“娘娘忘了啊?过年时几位娘娘们一起看戏,管太后点了一出天师收妖,你看了哈哈笑,贤妃还嫌你笑太大声,给你一记白眼呢。”
有吗?谈豆豆努力回想。她是记得过年有看戏,但戏台上演什么她全无印象,大家拍手,她跟着拍手,大家笑,她也跟着笑,眼里却痴痴瞧着进宫问安的定王妃,想问她:你家的一号马怎么了?他好不好?
“那张天师可厉害了。”宝贵兀自呱噪不休,比手划脚地道:“他就是这样右手一洒,当然没有豆子啦;然后再拿剪子喀喀喀剪草为马,后台就钻出一个骑竹杖的二楞子,权充是千万兵马,大家都笑死了。”
剪草为马?谈豆豆又茫然了。什么鸡鸭鱼肉不好剪,偏生去剪一匹马来扰乱她的心?
她又拿起一碗黄豆,往空中一抛,顿时豆下如雨,咚咚弹跳。
“好好玩喔。”宝贵期待地问道:“娘娘,我可以洒吗?”
“好。”
下一会儿卫夫,十几碗豆子全部洒落在地,五颜六色,珠圆玉润,在烛火的闪动之下,仿若一幅浑然天成的鲜艳地毯。
“哇!好漂亮!”宝贵蹲下来,随意抹了一把放在掌心,抬头笑道:“娘娘,要是放在水晶瓶子里,瞧着心情就好了。”
“串起来当门帘,花花绿绿的也很好看。”
“还是缝成枕头,不不,这样就瞧不见豆子了。”
“不如煮成什锦豆子粥吧。不,加些蜂蜜、蜜枣、桂圆,变成甜豆汤。嗯,还是和些糖、面粉、桂花,蒸成一块甜豆糕”
“呜,娘娘,我口水掉下来了啦。”
别说宝贵掉口水,就连谈豆豆也是满嘴的口水哎呀!她懊恼地抓扯头发,怎么就分心玩起来了呢?
她马上蹲下身,注目满地的豆子,咬紧牙关,准备展开一夜无眠的捡豆行动,好能藉此忘掉那只老在心底奔驰的马。
眼前突然冒出一只笤帚,刷刷刷地扫开她的豆子。
“宝贵,你干嘛?”
“娘娘平常提倡节俭美德,”宝贵很勤奋地扫地。“我扫起来拿去御膳房,洗干净了,请人做甜汤呀。”
谈豆豆瞠大眼,跌坐地上,马上又被宝贵赶起来扫豆子,她只好回到床上,撑着下巴愣愣地发呆。
唉!难道一边捡铜钱或豆子,就不会一边想着不该想的事吗?
不如就大力一挥,一把扫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