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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后,梅蕊带着阿宝在门前的参天巨树下玩耍,那盘根错节的根基和枝叶相缠的浓荫让她很开心。
就在她们玩得高兴时,范朝阳来了。
“蕊儿!”看到大树下的梅蕊,他兴奋地高声喊着跑来,眼里的光彩显示了他的喜悦。
“范哥哥,你怎么来了?”见到他,梅蕊有丝诧异,原以为经过那天的争执他不会再来花溪坊了。
“来看你啊。”范朝阳脸上丝毫没有那天的怒气和阴郁,他笑嘻嘻地走近。“我知道今天秀廷要装窑,所以来陪陪你。”
梅蕊很想说不需要他陪,但想起陆秀廷对他们的友情还很在意,而自己是破坏了他们友谊的罪魁祸首,于是心里有点抱歉,便口气和缓地说:“谢谢你。”
看到她的笑容,范朝阳心里充满喜悦。“跟我还要这么客气吗?”他问。
梅蕊淡笑。“不是客气,是真的很感谢。范哥哥要不要进去坐坐?”
“不用了。”范朝阳连忙摇摇手。“你看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带你去李山溪玩玩,那里有座嵌在山崖上的佛像,听说到那里去拜佛最灵验。”
“真的吗?”梅蕊好奇地问,她以前就有听说过嵌在山崖里的佛像,可从来没有见过。
“当然是真的,那佛像与山壁连成一体,从不同的方位看有不同的神态,或威严,或安详,或慈悲,都很传神。据说那是天府神工下凡雕凿而成的,所以才会那么灵验。”范朝阳兴致勃发地解释。“我从小就到那里去临摹大佛神韵,所以如今很多人都说我塑的佛像有灵性。”
梅蕊真心地赞赏道:“是的,你塑的佛像确实很好。”
范朝阳马上说:“可是再好,你也没选择我。”
听他又提起这个,梅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见她沉下脸,范朝阳慌了,急忙说:“没事,没事,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走吧,我们还是去看石佛去。”
梅蕊知道他有心结,很不想跟他去,可是又担心自己的拒绝会增加他对陆秀廷的恨意,于是很婉转地说:“我还是不去了,我想等秀廷出窑。”
“装窑哪有这么快就能出来的?”范朝阳劝她。“不到今夜掌灯时,他出不来的。那时我们早回来了。”
梅蕊还在犹豫。“这里也很好玩。”
“李山溪更好玩,我保证去了那里你绝对不会后悔,而且你还可以替秀廷和他的大窑拜拜佛,求佛祖保佑秀廷的第一窑瓷器完美无缺!”
他的提议马上抓住了一向信仰神灵的梅蕊的心,想到装窑后就要点火烧窑了,如果有神灵庇佑,那对陆秀廷不是很好吗?
“李山溪远吗?”她看看四周问。
“不远,就在观音谷附近。”
一听他说到观音谷,梅蕊心动了。如果就在观音谷附近,那应该很快就可以回来的,于是她点点头。“好吧,我们就到李山溪去拜拜佛吧。”
见她终于答应了,范朝阳的脸上泛起兴奋的光彩,他张开大手一击掌,快乐无比地说:“走吧,为了秀廷,我会好好保护你!”
是啊,为了秀廷!梅蕊心里甜甜地想。
“小姐,等奴婢去取点香来。”阿宝说着就跑走了。
“瞧,你的丫环也很想去呢。”范朝阳得意地说。
梅蕊笑笑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几天的忙禄辛苦确实把阿宝憋坏了,出去走走也不错!
阿宝很快就拿着个小包袱出来了。
于是一行三人快快乐乐地上路。
沿途风光旖旎,除了美丽的野花和形状各异的巨木牙石外,最让梅蕊感兴趣的是不时出现的各种水车。那些水车有大有小,制作工艺复杂,与她过去见过的水车相比,以前那些都像小孩的玩具一样简单。
十分熟悉这一切的范朝阳确实是个好向导,他不时地用风趣的语言给她们讲解沿途的奇景异俗,于是一路走来,梅蕊并不觉得很累。
李山溪是德化境内的一条主要河流,它往西南流至盖德镇,再与花桥溪汇合,曲折东转流至德化城内,是沿途各座大窑最王要的动力来源。
无论是陆家的花溪坊,还是范家的范氏大窑以及其他大窑,所需要的水力都来自这条河流。充足的水力带动了水车的旋转,水车再带动石碓加工瓷土,为德化窑的规模生产提供了充足的动力保证。
“蕊儿,你看,就是那里!”当她们走入山林,离溪流越来越远时,范朝阳指着前面的山坡告诉她。
“佛像在哪里呢?”她停住脚看着眼前陡峭的山坡和远处起伏的山峦。
“就在这个山坡后面。”范朝阳指指山坡,再回头对她伸出一只手。“来吧,我拉着你,你可以省点力。”
“不用”梅蕊急忙摇手,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粗率地抓住了一只手。
“不要总是拒绝我!”他生气地抓紧她。“如果是秀廷,你会拒绝他吗?”
梅蕊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和近乎粗鲁的态度感到难以理解,但又无法抗拒他的力量,只好由他拉着走上山坡。
他的脚步很快,梅蕊几乎得用小跑步才能跟上。
“走慢点,等等阿宝。”看到阿宝落在身后一大段距离时,她想站住。
可是范朝阳却拉着她离开了山道,走向一蓬低矮的植物。
“等等”梅蕊想阻止他,可就在这时,脚下一松,身体无法控制地坠下。
仿佛落在浮云上,又像落在一张软软的垫子上,虽然不痛,但震动很大。许久后,梅蕊的身子还在无法控制的跳动摇摆。
头晕目眩中,她紧闭双眼,不敢看自己坠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蕊儿!蕊儿!”耳边传来范朝阳急切的呼喊,他的呼吸吹拂在她脸上,让她很不舒服。
她想移开身子,可是身子晃晃悠悠的无法控制。她缓缓张开眼,眼前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黑暗,在淡淡的光线中,她看到范朝阳就在她身边,手依然紧握着她的。
“这里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事?”她挣脱他的手,觉得头有点晕。
“喔,蕊儿,你没受伤吧?”见她张开眼睛,范朝阳心里松了口气,也不在意她拒绝自己的亲近,连声安抚她。“不要害怕,我们踩空了脚,落到山洞里了。”
梅蕊虽然被吓着了,但依然很冷静。她想坐起身来,可当用手去寻找支撑点时才发现,自己和范朝阳竟然是落在一张很大的、撑开挂在半空中的鱼网上!
不难想像,如果没有这张鱼网,那他们准是落在地上,那结果就不会只是头晕目眩这么简单了。
心里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但她不愿意跟范朝阳这般亲近地躺在鱼网上。于是她费劲地转动头打量四周,在暗淡的光线中看到鱼网下方有一截断墙,她不顾一切地抓住鱼网边缘翻身滚下,不等范朝阳抓住,她已经跳到了那截断墙上。
遭到冲击的断墙落下几块砖石,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她只得骑坐在墙头上。
“蕊儿,你那样跳下去很危险知道吗?”范朝阳责备地跟随她翻身下了鱼网,轻松地落在梅蕊下方。
这下梅蕊才看出,他所站立的地方是一座窑床,那上面有些散落的烧残瓷器。
“快下来,那墙不稳,随时会垮掉。”范朝阳伸出双臂。“我会接住你。”
梅蕊没有回应他,因为逐渐适应了光线,她现在已经可以看清四周的景物了。由那铺沙的窑底和自己骑着的这道隔火墙,还有墙下明显的火道,她猜出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弃的老窑。
再想想从一开始范朝阳似乎就不甚惊慌的表现,她心里大致有数。
“这是你家的窑吧?”她直言不讳地问。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这点,范朝阳一时有点慌乱,但仍力持镇静地说:“是、是废弃多年的老窑。”
梅蕊又问:“那张鱼网是你预先安置好用来接住我们的,对吧?”
“咳咳那、那不是我的主意。”范朝阳被她吓到了,一时有点语无伦次。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大哥预设的过程发展,而他也没有想到十六岁的梅蕊如此聪明,能这么快发现事情的真相。
“你不用再寻找藉口。说实话,你骗我来到底想干什么?”梅蕊的声音变得更加冷漠,她实在想不到范朝阳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做这样的事,就算不惧怕梅花山庄,也该对陆氏有几分惧意才对,可他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将她骗到这里。
俗话说“色胆包天”对梅蕊的美貌气质、绝妙陶艺爱入骨髓的范朝阳,早就失去了理智,成为他大哥斗垮陆氏那异想天开计画中的一枚棋子。
此刻见梅蕊对他不假言辞,不由怒火中烧,可因为爱,他不想撕破脸。
“蕊儿,我爱你,你知道的,是吗?”
“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秀廷的好朋友,只知道我要嫁给秀廷!”
“错了,你应该嫁的人是我,不是陆秀廷,他不适合你,而且他也不爱你,当初如果不是我带他去梅花山庄,他根本就不会去。”
梅蕊不语,因为她觉得他根本就是固执地不愿认清事实,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理智,而她从不屑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见她不语,范朝阳以为自己的话让她动心了,便更加起劲地说:“陆秀廷年少自负,不懂怜香惜玉,你看,你才来帮他十几天,都瘦成这样了。如果你嫁给我,我不会让你吃半点苦,我疼你爱你”他继续说着,可梅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满脑袋都在想要如何脱困。
现在她已经完全能看清周围的一切了,却也很沮丧地发现要想脱困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里根本就没有门窗。
她失足跌下的地方是这座老窑的废烟囱,烟囱通道早就坍塌消失,但烟囱口还在,而那张网显然是事先计算好了设置在烟囱口下方接她的。她确信那个位于矮植物中的烟囱口原本也是被封了的,如今是为了“诱捕”她才再凿开。
不知道阿宝会不会去花溪坊求救?不知道秀廷要什么时候才能装完窑出来?她焦虑地想。
“蕊儿,我会让你跟我们的孩子幸福的”
什么?孩子?!
范朝阳的话冲入她的脑海,把她震得差点从墙头上摔下来。
“你不要再乱说了,我不会嫁给你,我与秀廷已经定亲,你再胡言乱语,以后我就不理你了!”在墙头上稳住身子后,她严厉地对还在兴高彩烈地描绘着他们未来美好蓝图的范朝阳说。
“什么?”他一愣,转瞬又明白了似地笑道:“你别不好意思,女子嫁人后自然要生养孩子”
他凑近断墙,举起手想拉梅蕊垂在墙下的脚。
“不许碰我!”梅蕊缩起腿怒道:“你明明知道我和陆秀廷已经定亲,秀廷是你的好朋友,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可是他并不像我这样爱你啊!”范朝阳激动地举起手想碰她。
“不可以!”她厉声一喝。“你要敢碰我,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她指着断墙的另一边,那里是更深的窑底。
范家用的是蛋形窑,这种窑为了让火力充足又分布均匀,窑深洞阔,沿窑坑螺旋状修彻了一座座窑床,窑床之间有隔火墙,窑体底部铺沙石,窑墙多用耐火的石头和泥上混合砌成,外加护墙以防止烧窑时突破爆裂。
作为范家人,范朝阳当然熟悉这座老窑,知道她如果从自己这头跳下,就会落在他现在站立的窑床上,就算受伤也不会很重;可是如果她从另外那头跳下去,那就是直接坠落窑底,就算不死也得缺胳膊断腿!
“不!你不要跳!”范朝阳慌了,他是真心爱她,绝对不想让她受伤。“如果你不愿意,我不碰你,不碰!”
“我不愿意!”
“行、行,我保证不碰你!”范朝阳连声保证。
“那你带我出去。”梅蕊看看四周,心想他应该知道出口在哪里。
“那你答应嫁给我”
“不,我说过了,我不会嫁给你!”梅蕊打断他的话,耐心地说:“可是如果你带我出去,送我回花溪坊,那我就忘记今天你欺骗我的事,你会是我和秀廷的好朋友,我还会喊你范哥哥。”
“你真的那么讨厌我吗?”见她如此坚决地拒绝他,连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范朝阳觉得很伤心失望。
他过去一直以为梅蕊只是不了解他,才会选择陆秀廷,所以他一直抱着希望来接近她,想让她更了解自己。可惜她在这里一个月的期限很快就要到了,而他大哥逼得又急,所以今天他才利用陆秀廷装窑的机会将她骗来,想逼迫她就范。
按照大哥的安排,是要他今天将梅蕊骗到此地,如果说服不了她,就来个霸王硬上弓;等生米煮成熟饭时,以梅花山庄的声望,绝对不会再让女儿另嫁他人,而梅蕊必定羞见陆家,这样范梅结亲将势在必行。
可是如今他一番情真意切的倾诉却私毫没有让她动心,反而让她不愿再亲近自己。偏偏他既无法狠心地对她动粗,也难以放任她离去,心里的痛苦和矛盾自然不轻。
“不,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我信任你,所以才跟你出来。可是如果今天你伤害我、逼迫我,那我不仅会讨厌你,还会一辈子恨你!”
梅蕊的话像把重锤敲打在范朝阳心上。不,他不能忍受被她憎恨或讨厌,如果真的不能娶到她,那他也要与她做朋友,绝对不要跟她成为仇人!
“不要!蕊儿”心里堵着浓浓的悲伤,范朝阳的眼睛湿润了,他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就在眼前,可他却无法得到她。“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我是这么爱你,这么喜欢你”他的声音哽咽,他不愿相信这个他深爱的女人注定只能成为他的朋友,可看着墙头上神态坚定的梅蕊,他不得不相信,她是认真的。如果自己逼她,她一定会以死反抗,会恨他一辈子!
不,他宁愿她活着,快乐的活着,也不要她死掉,更不要她恨他。
“好吧,我、我做你的朋友!”他终于妥协了。
梅蕊看到他的眼泪,明白他的心,可是爱情是不能改变的,她唯一爱的人是陆秀廷,她绝对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改变!
“范哥哥,谢谢你成全,日后我和秀廷都会记住你的。”她柔声安慰着他。
听到她的话,看到她真诚美丽的笑容,范朝阳醒悟了,是的,她是真的只爱陆秀廷。
陆秀廷说的没错,就是再重新选择一千次,她还是会选他!
“蕊儿”他仰头看着她。“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以为是地逼迫你,更不该骗你来这”“范哥哥,我不怪你。”梅蕊对他伸出了手。
范朝阳也伸出了手,可他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就放开了,他对她说:“你等着,我去找出口,马上回来带你出去。”
梅蕊信任地点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范朝阳沿着窑床跳到下一段隔火墙上,再往下跳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最后那脚步声也变得模糊了。
梅蕊安静地坐在断墙头上,想着范朝阳的动机和最后的转变,不由感慨人的感情确实是难以捉摸的。
她丝毫不怀疑范朝阳爱她,可是她爱的是陆秀廷。
饼去,她从来不懂什么是爱情,那时只要想到要与一个陌生男人生活在一起,她就觉得难以忍受;可是如今,她渴望天天与陆秀廷在一起。
回想以前他们之间的种种,她暗自笑了。她是多么幸运,能得到自己所爱的人的爱。如今,她要带着这样的爱心,原谅范朝阳,还要说服陆秀廷不再计较今天的事,要继续与范朝阳做朋友。
她知道陆秀廷是个重情义的人,他会珍惜自己与范朝阳的友谊。
突然,一阵砖石落地的声音伴随着模糊的人声传来,梅蕊注意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脚步声响起,她以为是范朝阳回来了,便大声喊道:“范哥哥,找到出口了吗?”
没人回答,只有那单调的脚步声响起。
她浑身的毛孔瞬间张开,心头有不祥的感觉。
“范哥哥?!”她再提高声音喊。
还是没有回应。
她心跳加速,四肢发凉。克制着心头的恐惧感,她将腿收回,蹲伏在墙头上,警觉地注视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来人终于出现了,那是一个梅蕊没有见过的男人,不过当看清他的面目后,她立即明白了来人是谁,他长得太像范朝阳了。“你、你是范朝阳的什么人?”
来人咧嘴一笑。“我是他大哥,姑娘果真机灵。”
“范哥哥呢?他在哪里?”这个男人的笑容让梅蕊觉得阴森森的,他的目光呈现出一种半疯狂的神色,她本能地感到害怕。
范朝林往前走了一大步,站在刚才范朝阳站立的地方。“我让他在地上躺一会儿,他太无能了,得先休息一下,恢复男子气概后再来见姑娘。”
他的话让梅蕊不解,可是她没时间细想,因为那男人又走近了一步。
她蹲起身,厉声说:“你不要过来,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你要从那里跳下去吗?”范朝林再往前一步,几乎伸手就可以摸到墙了。
不过他的身高远不及范朝阳,因此就算他伸长了手臂也抓不到梅蕊,这是唯一让梅蕊安心的地方。
见她不语,范朝林又说:“我不是朝阳那个笨蛋,你如果想跳就跳吧,没人会拦着你。可是别怪我没提醒你,如果从那里跳下去,你绝对会摔成一块肉饼。等你爹娘认尸时,恐怕都无法认出那块肉饼究竟是什么。”
他威吓的话马上起了预期的效果,梅蕊心惊胆战地看看左侧下方模糊的深穴,往下跳的决心动摇了。
再怎么不怕死,她也不愿让自己死后成为一块丑陋的“肉饼”!
“聪明!”范朝林称赞地点点头。“下来吧,我不会伤害你,只要你答应嫁给朝阳,我马上就带你出去。”
“不行,我跟陆秀廷已经定亲了。”
“定亲算什么?只要你点头,其余的事我自会打点。”范朝林冷酷地说。过早承担家族重担的压力,早就将他磨得没有了耐心相人情味。
“不!”
梅蕊简单的答覆激怒了范朝林。“你说什么?”
他脸上出现了让梅蕊胆寒的冷笑,但她仍坚定地看着他回答。“我不会嫁给范朝阳!我是陆秀廷的未婚妻!”
“啪!”他一拳击打在断墙上,震落了一些砖石,也震得梅蕊险些掉下来。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他怒气勃发地大骂。“你以为陆家比范家有权有势,是吗?朝阳哪里比不上那个乳臭未干的陆秀廷?你为什么不愿嫁给他?”
为了不再激怒他,梅蕊不说话,只是镇定地注视着他。
可是她的沉默和冷漠的眼神更加刺激了范朝林,他最痛恨的就是有人看不起范家,而他根本不知道梅蕊的个性本来就很冷静,若非陆秀廷的爱点燃了她的热情之火,她向来都很安静。
“你该死的竟敢看不起我范家?!”范朝林怒吼着跳起来扑向墙头上的梅蕊,想抓住她。
梅蕊没料到他会突然向上跃起来抓自己,于是本能地站起身想往后退,可脚踝已经被范朝林有力的手紧紧把住,她的身体顿时失去重心,跌下了窄窄的断墙头,往左侧那灰蒙蒙的的窑底倒去。
“秀廷”她用力大喊,因为绝望,她用了全身的力量呼喊,那响亮的声音在窑洞里久久不断的回响。
范朝林没想到自己那一跳会引来这样的结果,如今,他只要放开手中抓着她的双脚,他就会成为杀人犯。
他只想要梅花仙子嫁入范家,绝对不想要她死,更不想让自己因为杀人而被送进牢房。他知道范氏绝对惹不起梅花山庄,更惹不起陆氏。
于是他用力抓住梅蕊的脚,一心想将她拉回来。
梅蕊被倒吊在半空中,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再也见不到陆秀廷、见不到爹娘了。她用力地喊叫,拼命的挥动双手寻找附近可以支撑她身体的东西。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堵摇摇欲坠的坍墙挣扎着。
由于这座大窑荒废已久,砖石早就松散,半坍的隔火墙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扑簌簌地落下不少砂石。
“蕊儿蕊儿”
一声声呼喊从头顶传来,梅蕊开始并没有听见那些呼喊,她只是用力地叫,用力地挣扎,直到砂砾滚落在她脸上、嘴里,才让她停住了声音,也才听见头顶那声声焦虑地呼喊。
“秀廷,我在这里”她吐出嘴里的沙石,用力地应着。
秀廷来了!
她欣喜地想着,不再挣扎也不再尖叫,只是在盈盈泪水中等待着他来救她!
“蕊儿”
这次陆秀廷的声音由高处滑落,她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从那张大鱼网上跃下,准确地跳到了范朝林站立的窑床上。
“秀廷”她哭喊着伸出手,可是隔着那道坍塌的墙,她无法拉住他。
“墙,要垮了,快,抓住她的脚”范朝林气喘吁吁地说,抓住挣扎下坠的梅蕊几乎耗去了他的体力,他觉得自己快要抓不住她了。
不用他说,陆秀廷已经接手抓住了梅蕊的一只脚,并利用自己身高的优势,倾全力伏在断墙上,用另外一只手探过断墙抓住了她用力向他伸出的手,然后大吼一声,拽住她往回一拉。
梅蕊终于顺着他的力量翻过了断墙,跌向他的怀抱。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那道断墙就从中间断开了,身体重心还在墙上的范朝林站立不稳,踉跄前扑。
陆秀廷来不及安慰受到惊吓的梅蕊,迅速将她放在窑床上,就伸手去拉正往前倾的范朝林。
可是就在他拉住范朝林时,最后那截范朝林藉以支撑身体重心的断墙垮了,连带附近的窑墙火道也坍塌了。他们两人都没来得及收住脚,一起伴随着纷纷落下的砖石泥沙坠落下去。
“秀廷”梅蕊心胆俱裂地看着这一幕,凄厉痛呼。她哆嗦的双腿没有一丝力气,只能艰难地爬过那残留的砖石,趴在窑床边往下看,可那里黑呼呼的,什么都看不见。
“秀廷”她哭着说:“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就在她哭得肝肠寸断时,身后有人在拉她、喊她。“蕊儿!”
她回头,看到范朝阳正站在她身后,他的脸上有血,脑门上有个很大的包,血好像就是从那里流出的,而他的身上全是沙土。
“你你受伤了?”她含泪问。
“是我大哥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大哥打晕了我”仿佛刚刚跑完几十里地似的,范朝阳“呼呼”地喘着气,指着下面说:“来吧,我带你去找他。”
范朝阳向她伸出手,她看了看他的手,没有动。
“蕊儿,我做错了很多事,这次,让我做对这件吧!”
他眼里的真诚忏悔让梅蕊不再迟疑,她将手放在他沾着泥沙的大手里。
在他的帮助下,她蹒跚地走下了窑床。
当来到窑洞底层时,他们看见了范朝林。他躺在一堆瓦砾中呻吟,下肢被压在一块大石头下。
“大哥!”范朝阳惊呼一声,立即赶过去搬动那块石头,拯救他的大哥。
梅蕊则因没有见到陆秀廷而心急如焚,可是她知道自己要冷静。
“蕊儿,别担心,等我搬开这块石头就陪你去找秀廷。”
“不,不用了,你就留在这里帮助你大哥吧,我去找秀廷!”
很快,她就在炉床前的瓦砾堆中看到了他露在外面的大脚。
“秀廷!”忘记了满身的疼痛,她奔过去移开那些压在他身上的砖石。
当看到他脸朝下伏地而卧,几乎全身都被埋在砂砾中时,她的血液几乎冻结成冰,心头的恐惧感更甚于之前倒悬于断墙边的生死瞬间。
彬在他的脚边,她用力拉他的脚,可他没有丝毫反应。她站起身拽住他的脚,想将他从砂砾中拉出来,可是她的力气不够。
“秀廷,你不能死,我会救你,你一定要活着!”她再跪回他身边,一边用力地将那些砖石和碎瓷片移开,将砂砾扫尽,一边不停地说。
可是当她将他身上的全部石块都清除后,他依然一动不动。
“秀廷?!”她看不见他的脸,又抱不动他沉重的身体,急得她眼泪直流。
“秀廷,我爱你,我要嫁给你,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去死”令人窒息的恐惧感让她无法停止嘴里的叨念,因怕扯到他的伤,她只敢轻轻地扳动他的肩膀,想将他转成正面。
可是他的身体一动也不动,她无奈地加大了力量,心想反正已经受伤了,她这点力量应该不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然而不管她怎样用力推、拉,他都没有一丝反应,依然趴在那里。
“哦,秀廷,你这么瘦,为什么这么重呢?”她又是心急又是无奈地俯下身用头顶住他的身子,双手配合着用力扳平他的身体。
这次她成功了,他的身体终于被放平了。拂去他脸上的砂砾,她看到脸上有些小伤口,那应该是被碎石划伤的,她再检视他的全身,没有看到令人心惊的血迹和明显的创伤。可是他一直紧闭双眼,让她更加心慌。
她用手轻轻擦拭着他脸上的灰尘和伤口,流着泪说:“秀廷,快醒来,我好害怕,没有你,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在她的手指拨弄到他的眼睛时,陆秀廷紧闭的双眼突然动了动,然后张开了。
看着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瞳,梅蕊呆住了,她哀伤的目光迅速变幻着,起初是震惊,然后是安心,再是喜悦。“秀廷?你、你没事?”
“我很好。”陆秀廷举起手擦她脸上的泪,声音低沉,但很平稳。
“你没有伤到其他地方?”
“除了你的眼泪伤了我的心外,我好像没有受伤。”他说着坐了起来,靠在身后的炉壁上。
梅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动了动四肢,再对她伸出双臂。
“你这个坏蛋!”梅蕊猛地往他胸前揍了一拳,没看到他瑟缩了一下,便一头扑进他张开的怀里抱着他大哭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数落他。“装死的坏胚子!无可救葯的无赖!你就是会吓我,我再也不要理你啦!”
“真的不理我吗?”陆秀廷逗趣地问。
他其实也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此刻他的感觉就好像被人用木棒从后脑勺猛击了一棒,而他的身上也隐隐作痛。但他是不会告诉她这些,她今天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恐惧。
梅蕊在他怀里呜咽着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只是紧抱着她,继续逗她开心。
“蕊儿,我活着,没有受伤,你该高兴啊,怎么哭得这么伤心呢?”
“是的,我是高兴”梅蕊仰起脸看着他。“你没有事就好幸好你来的及时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是朝汐跑去告诉我的,她也是无意间从她嫂子口中得知的。”陆秀廷举起手替她擦拭着眼泪。“不要再哭了,你看,这么好看的脸都成花猫了。”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就像只花豹。”梅蕊终于破涕为笑了。
“那好,就让花豹亲亲花猫,好不好?”陆秀廷俯身凑近她。
“不好,你满脸的沙土”
可是不管她口头上怎么说的,她的嘴已经迎上前去,与她的花豹满是沙土味的嘴紧密相接,并马上被卷进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中。
这是一个由青涩走向成熟的吻,带着经历过生死考验后,更珍惜对方的宣誓与热情,是一种天摇地动、目眩神迷的经验。
热情的拥吻使得他们忘记了刚刚遭遇到的惊吓与危机,直到不知是谁先呻吟出声,陆秀廷才恢复了理智,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的唇瓣,抬起头来看着她。
尽管她满脸灰尘泪痕,但依然美丽得不可思议。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知道她的美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梅蕊也望着他,激情仍然荡漾在她的眼波中,她静止不动地凝视着他,心里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欲望蛊惑着她,于是,她丝毫没有考虑此刻是否是合适的地方,也没有在意身边还有旁观者,就忽然搂住他的颈子,拉下他的头,亲吻了他。
陆秀廷马上把她拉进怀里,化被动为主动地吻她。
这时,巨大的声响伴随着明亮的光线将废旧的大窑照得通亮,封闭已久的出口被打通了!
“四少爷!”
“小姐!”
梅蕊安心了,知道她无须再为如何出去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