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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五年了吧?
灵素心想。
快五年没有白家半点消息了。
她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来不看经济类报刊杂志,而白坤元并不是名声赫赫响彻寰宇的人物。
最开始有段时间,她也会常回想起那些事。就像电影片段,一段一段在脑海里回放,只是自己成了旁观者。因此看得更透彻,更明白,因此每到那个时候,总有种羞愧涌起,仿佛曾犯下天大的错误。
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不堪回首。
的确不堪。
而且心里会有一种被拉扯的痛,痛得呼吸不过来。
可是随着忙碌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不再想起。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半年
初恋大都有始无终,她也不是钻牛角尖的人。
一个人走出另一个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
现在这个律师来了,交给她一份文件,说,白太太去世了。
沉淀的尘埃又开始飞扬起来。
灵素对白太太没有太多感情。那位可怜的母亲神智一直不大清晰,同她交谈更少。她甚至认为按照白太太当时的状况,是不认识自己的。更别说记住她,多年后辞世时,还留遗产给她。
为什么?
律师说:“白太太将她名下在上海的两套公寓都赠与你,大概价值四百多万。”
那是白家的九牛一毛,但对灵素来却是一笔相当庞大的财富。
她说:“我同她,并不熟。”
律师说:“但你总有她喜欢的地方。”
“对不起。不过,我记得她的神智一直”
“你是说她的老年痴呆?”律师说“她的确患有老年痴呆,但是奇迹的是,弥留的日子里,她的神智却清醒了,立下合法遗嘱。”
“请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中风。她在睡梦中去世的。”
那想必没有痛苦,此刻大概已经同薄命的女儿团聚了吧?
灵素想起了琳琅。
琳琅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了,是这些年来灵素心里的一个不解之谜。她究竟是是投胎去了,还是化成了虚无?
也是一个薄命的红颜。
灵素洗了澡,披着湿润的头发,坐在阳台上,看夕阳一点一点消失在水泥森林的西头。
电脑音响里放着一首英文的歌曲,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多年前的这样一个夕阳照耀下,白坤元走进了她的视线。
那个场面太过经典,所以现在的记忆力,白坤元也始终一张背着光的模糊的脸。她看不清他,即使到现在,她也不敢说自己看清了他。
灵素坐在电脑前,在搜索栏输入“白坤元”三个字。停顿片刻,敲下回车键。
出来很多条消息。某某花园小区,某某工程,某某剪彩。她一条都没点,大致扫过,然后看到一行字:“妻子童佩华,婚后全家移民美国”
她关了页面。
那天晚上,她独自去了“紫气东来”大排挡,穿过满堂喧嚣,来到到后院,走进那间茶馆。
祥子正给客人倒茶,看到她很高兴:“灵素,就你一个人?华老道呢?”
灵素摇头:“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华清了。”
“你来找杨阿姨的?上次得到的消息,说她人在尼泊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灵素淡淡一笑:“没事,我不急。我今天过来随便坐坐,给我泡一杯龙井好吗?”
“好嘞!你坐吧。”
茶香缭绕,灵素专注地看着杯里沉浮着的茶叶,脸被水气熏得一片温润。
台上的女孩拨着琴,奏着一首抒情伤感的曲子,婉转悠扬,一片伤心,勾起了听者的相思。
灵素一声轻叹。
“心情不好?”一个陌生而又温柔的声音响起。
灵素抬头望。邻座阴影里,一个男子正注视着她,昏暗中只见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真切的关怀,让她心里一暖。
她说:“一位前辈去世了。”
“这样?还请节哀。”
“其实我同她也不熟。我们几乎没有交谈过。她病了那么久,现在其实是解脱了。”
“但是你还是伤感。”
那人声音格外地温和,灵素忍不住对着陌生人托出心事。
她说:“那是因为,我想起了初恋。”
“啊”男子叹了一声。
他冲祥子做了一个手势,祥子心领意会地点了点头,转身倒了一杯红酒,放在灵素面前。
灵素惊讶。
祥子挤了挤眼睛:“枫哥请你的。”
灵素看向那个无名男子,他在黑暗中微笑了一下。温和有礼,并没有借着机会坐过来。
灵素莞尔。
这就是所谓的借酒消愁?
男子说:“忘不掉,并非还爱着,也许是因为一点不服气。”
灵素问:“那该怎么办?”
男子说:“让自己过得很好很好。”
“这是赌气?”
“不。”男子摇头,温柔地说“这是争气。”
灵素浅笑,端起酒轻抿一口。
男子问:“如何?”
灵素说实话:“又酸又涩。”
男子轻笑起来,声音低沉充满磁性,无比的性感。
灵素又说:“这个东西,真能消愁?”
男子说:“酒只能短暂地麻痹知觉,却是从来不能消愁。”
“那我们该拿愁苦怎么办?”
“把它交给时间。”
“那有时候需要一辈子呢。”
“一辈子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我们不该轻易说一辈子。”
灵素笑,她觉得这个人的话有意思极了。杯里的酒殷红似血,她不禁又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从舌尖流向咽喉。这一次,她终于从中品尝出了一点甜美和芬芳。
她笑道:“都说酒醇香甜美,其实里面还有苦与辣呢。”
久久没有回音,她抬头望,那个位子已空。人去茶凉。
什么时候走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灵素笑笑,并不想去深究。
这间小茶馆就是一个驿站,休息够了,就要上路。
***
二十三岁,毕业了。
穿着宽大不合身的学士服站在学校门口拍照,照片里的女孩子一张略显成熟的脸。依旧秀美,依旧神秘,依旧单身。
灵素决定留在这个城市,从此以后,以此为家。她借着实习机会,在设计院找到工作。
任何一份工作都开始于勤杂工,灵素如蜜蜂般忙碌终日,从来不抱怨。办公室有女性前辈总是为难她,华清说捉几个“好兄弟”来报复,她也笑着谢绝了。
既然出来混,那就该把酸甜苦辣都尝遍。人生不可能总是玫瑰色。
工资微薄,同人合租一套小公寓,房间不到八平方,一床一桌一个柜子就没了空间。可是就这样的小小房间,却让她很有归属感,觉得特别温馨和安全。
那时冯晓冉和段珏已经同居,住在冯家买的一套100多平方米的房子。灵素去作客。三室一厅,房间亮堂堂,客厅窗户对着小区花园,装修得随时可以上杂志。
她笑道:“除了一张结婚证,就什么都不差了。”
冯晓冉说:“结婚不过办张证,老段换工作,那才麻烦呢。”
段珏段大才子终于受不了上头学霸的欺压,调到警校,继续教授犯罪心理学,顺便在公安局担任顾问。
灵素时常去三把拂尘,有时喝茶,有时喝点酒。偶尔会碰到华清和他女朋友恩恩爱爱地坐在角落里分食一块点心,但是却再没碰到那日请她一杯酒的男子。
后来祥子打算把茶馆改成酒吧,歇业三个月装修,灵素又没了消遣去处。
不知不觉秋凉了。
灵素告别了实习期,开始跟着小组做设计,工作更忙了,每日回家都近半夜。后来涨了工资,搬到了一处宽敞点的地方,离公司近。只是自己一个人住,又觉得稍微有些寂寞。
白太太赠她的房子的产权证寄到,自己一下摇身变做小富婆。灵素听从冯晓冉的意见,将房子委托租了出去,这下手头宽裕了不少。
再后来,三把拂尘重新开张,成了蓝调小酒吧,昔日弹古筝的清纯少女摇身变成妩媚歌女,夜夜唱着缠绵情歌。
那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而杨碧湖女士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日,灵素记得是一个突然降温的周六,她去冯晓冉家蹭晚饭。
还没敲门,就觉得有点不对。门一打开,只见满屋弥漫着黑气,一股异样的气味涌上鼻端,十分不祥。
冯晓冉神色如常,热情地招呼她进来。段珏坐在客厅沙发里削苹果,冲灵素点点头。
灵素盯着他仔细看了看,脸色一冷,道:“老段,你从哪里沾来那么多脏东西?”
段珏糊涂了:“脏?是不是背上蹭到了什么?”
冯晓冉愣了一下,明白灵素的意思,脸唰地就白了,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灵素忙安慰她:“不严重,别紧张。”
她吩咐道:“老段,你先站去太阳下。晓冉,你去捣一点大蒜酱,再找几张纸来。”
段珏将信将疑地去阳台上站着,冯晓冉忙不迭弄来大蒜酱和纸。灵素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往手指上一划。
冯晓冉惊叫起来:“灵素!”
“没事。”灵素笑笑,把血滴到碗里。冯晓冉在旁边赶紧拿棉花给她止血。
灵素把段珏叫了进来,手沾着大蒜酱,一下点在他的眉心。段珏身子一抽,像是触电了一样。
灵素下手飞快,不停沾了大蒜酱抹向他身上几处明台。
段珏每被点到一次,身体都要轻抽一下,一直佝偻着的背慢慢直了起来。他大惊:“腰不痛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冯晓冉冷笑:“补钙!”
灵素瞪了她一眼,对段珏说:“脏东西没了,自然不痛了。这是我妈教我的最最简单的土法子,却是最管用的。话说回来,老段,你今天到底去过哪里?”
“我在办公室里改了一天的卷子,哪都没去啊!”灵素摇头“不可能,你身上带着尸气。”
冯晓冉问:“什么叫尸气。”
灵素白她一眼:“顾名思义,尸体的气息。”
冯晓冉吓得面无人色,河东狮吼:“姓段的,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都干了些什么?”
段珏急忙说:“我真的一天都在办公室啊,下班后跟李国强见了个面。他还我mp3。”
灵素问:“在哪里见的面?”
“那个就在b楼。”
冯晓冉跳起来:“b楼!那里不是法医解剖室?”
“难怪。”灵素说“老段,你八字轻,以后少靠近那种地方。虽要不了你的命,但容易生病。”
段珏经这一事,好像第一次认识灵素,他张大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冯晓冉得意洋洋:“你不知道吧,我们家灵素,可是通灵大师呢!”
段珏说:“你们骗我。我只相信毛主席和马克思。”
“我也相信毛主席和马克思。”灵素只觉得他的直率非常有趣。
段珏还是那仿佛见到上帝显灵的表情:“灵素,你是灵媒?”
灵素逗他:“不,我是神婆。”
段珏脸红,又问:“那你能预测生死祸福吗?”
灵素啼笑皆非:“不不,我不给人算命。”
段珏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有人出意外,生死不明,你能不能察觉出来?”
灵素斟酌片刻,说:“是可以的。不过不敢保重准确。这同当事人留下的信息强弱有很大关系。”
段珏说:“如果是这样,我这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冯晓冉忙道:“灵素不接活。”
灵素笑:“没事,老段你先说说。”
段珏说:“上个月上东花园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你知道吗?男的尸体已经找到,女的却还没下落。我给那个犯人做过精神鉴定,估计女的也已经死了。”
灵素皱眉思索“你们是想知道尸体在哪里?”
“正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段珏说“再说,那家孩子天天来等消息,那么小的孩子,爹死了,娘下落不明,怪可怜的呢。”
灵素动了恻隐之心,点了点头:“好吧。我可以去看看,但不保证能把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