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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伊斯达寝宫的路上,那罗始终低垂着头紧跟在他的身后,俨然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从踏进这座王宫开始,她就刻意保持着这样唯唯诺诺的形象。宫中到底有多复杂她并不清楚,但直觉告诉她,这应该是最好的保护自己的方式。
伊斯达边走边随意问了几句,她一概以嗯嗯啊啊作为回答。
快到寝宫前的时候,伊斯达忽然停下了脚步,嘴角扬起了一弯略带揶揄的弧度“小姑娘,怎么现在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刚才诱骗阿宝时的那股劲儿都去哪里了?”
听他提到那只猴子的名字,那罗不禁在心里哀叹了一声。说真的,之前的猴子事件完全就是个意外。她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去帮那个忙,完全就违背了自己入宫要低调的原则嘛。或许是因为那猴子太过嚣张,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头脑发热谁能想到好巧不巧偏偏落入了这位殿下的眼中。
看来,在他面前是很难继续伪装下去了。
想到这里,她索性抬起了头,直视着那双浅茶色的眼睛不卑不亢地答道“大王子,我有名字。我叫那罗。”
“那罗?”伊斯达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淡淡笑意“不错的名字。”
她微微一愣,声音自然而然轻了几分“谢谢。”
他们刚进入寝宫,一位姿容清秀的少女就笑吟吟迎面而来。看她年纪比伊斯达略长,大概也不过十五六岁而已。少女的肤色虽不像多数楼兰族人那般白皙,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美丽,富有光泽的小麦色反倒更显得她健康可爱。尤其是未语先笑时那双如小鹿般漂亮的眼睛几乎弯成了月牙,令人情不自禁心生亲近之意。
“大王子,您回来了?午膳已经为您准备好——”话说到一半,少女突然止住了声,略带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那罗的身上“大王子,这位是——?”
“这是母后那里新来的小宫女,叫做那罗。因为年纪尚浅,我就将她先带到这里来了。“伊斯达说着转头对那罗道“她就是我的贴身侍女曲池,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听她的话了。曲池会教你这宫里的规矩。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再回我母后那里。”
曲池似乎感到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应道“请大王子放心,奴婢自会尽全力教好那罗。”说着她又对那罗笑了笑“初来乍到或许会有些不习惯,不过很快就会适应的。”
“见过曲池姐姐。”那罗也露出了一个八岁女孩该有的纯真笑容。瞧着这位少女挺面善,她心里也甚感侥幸地松了口气。抛开其他不说,她也想快些学会宫里的规矩,那到时就可以报答却胡侯大人三番两次的相救之恩了。既然对方是位亲切之人,那自己的日子可能就会好过多了。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伊斯达微微一笑又道“曲池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心软,所以就算你做错了事也不用担心受到什么重的责罚。”
曲池脸上簌的掠过一丝红云,略带羞涩地抿了抿唇“大王子”
伊斯达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曲池,那我就把这孩子交给你了。”
曲池点了点头,冲着那罗亲切的笑道“来,那罗,我先带你到处看看。这宫里的规矩啊,你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比起王后的寝宫,大王子的住处看起来似乎要低调得多。高高挑起的房顶上雕刻着楼兰族特有的祈福小木塔,灰红色的宫墙边缘攀爬着几道暗青色的藤蔓,上面零零落落地开着不知名的红色小花。庭院前后都种植着不少枝叶繁茂的核桃树,青翠可爱的核桃个个饱满结实,远远望去,像是垂挂了许多碧色小球般几乎压弯了树梢。
那罗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跟着曲池走了一圈之后,她大致也对整个王宫有了个粗浅的了解。
当今楼兰王的后宫并不算庞大,除了王后以外,一共也不过只有五六位妃子。这些妃子大多是其他西域国家的贵族女子,如月氏,姑师等国。其中最为受宠的就要数来自匈奴的达娜王妃了。她是匈奴王乌师庐儿单于的表姐,出身相当高贵。再加上楼兰对匈奴素来颇为忌惮,几乎事事以匈奴马首是瞻,所以她的受宠也是必然的。但遗憾的是达娜王妃目前并无子嗣,唯一的那个孩子也因意外早早夭折。如今,楼兰王的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三子两女。大王子伊斯达是王后所出的嫡长子,也是最具竞争力的王位继承人。二王子安归和三王子尉屠耆皆是早逝的月氏王妃所出,虽然母族无势但还是颇受父亲的疼爱。
那罗很认真地将曲池的话一点一点记在脑中。因为她知道,就算是不起眼的一点小小信息都会在适当时候发挥重要的作用。这其中,那罗自然对达娜王妃特别上了心。
“曲池姐姐,那你知不知道小王子是怎么夭折的?”她装出了一脸的好奇之色。
曲池的脸色微微一变“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有些事还是少知道的好。”
那罗见她神色有异,索性睁大了眼睛故作天真继续问下去“小王子好可怜哦,他是因为生病才夭折的吗?”
曲池的眼底突然飞快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又正了正色道“你年纪尚小,所以并不清楚此事。小王子是因为巫医提古的疏忽而早夭的,那对惹了祸的巫医夫妻被判了斩首,他们的头颅还被悬挂在城门上示众了好几天。唉”她慢慢放开了手“真是可怜,据说他们还有个孩子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听到这里,那罗胸口蓦然一痛,只得轻咬了下嘴唇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同时,不禁又暗暗心生疑惑。
刚才曲池眼中闪过的神色似乎带着一丝异常的恐惧。
那是发自肺腑的,深深的恐惧。
小王子之死和巫医有关,此事已不是秘密。
和她更是没什么关系。
那么,为什么她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
那罗始终都无法相信,素来做事严谨的父亲会犯下那么严重的失误。
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而且,这其中的细节她更是一无所知。
如果说当初完全是为了报恩才入了宫,那么以后她想要做的事并不仅仅只有这件——
一晃十几天过去,那罗已经对这里相当熟悉了。曲池也开始教习她一些宫里的规矩。正如伊斯达王子所言,曲池对任何人都很亲切,人缘也非常好,周围的宫人已经没有不喜欢她的。尽管宫里规矩多多,所幸那罗天姿聪颖,学得很快,基本上也没出过什么错。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曲池就在某次大王子午膳的时候带上了那罗。
身为大王子,他的膳食水准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主食是楼兰人最为喜欢的粟米饭,油饼,燔肉,配上并不常见的蔓菁和葫芦等蔬菜,水果则是普通百姓根本不敢问津的蜜枣和甜瓜。曲池将四足的木俎放在了大王子面前,以便用来盛放和切割肉类,其他宫人们则纷纷上前布菜倒酒。
“那罗,你去替大王子倒些清水洗手。”曲池边收拾着木俎边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三耳陶罐。
那罗立即应了一声,弯下腰就去拿那只陶罐。可就在她一口气将罐子提上来的瞬间,忽然感到罐身像是被抹了油般滑溜溜的,根本就拿不住。也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陶罐已经从她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精美的陶罐顿时碎成了好几片,有几滴水花还很不凑巧地溅到了伊斯达的脸上。
那罗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对方的反应。还没等她看个清楚,曲池早就眼疾手快地上前用绵布擦拭起了王子脸上的水珠。
“曲池也教了你一个多月了,怎么连个陶罐都捧不住。”王子身边的年长女官皱了皱眉,冷冷开了口。
“阿帕女官,这都是我的错。您别怪那罗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曲池笑着想替那罗挡掉这个麻烦。
那罗偷偷瞄了一眼阿帕女官,对方微抬着尖尖的下颌,显得颇为倨傲,看起来就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她记得曲池曾经说过,这位叫做阿帕的女官以前是王后的心腹侍女,差不多是看着大王子长大,所以在宫里还是有些地位的,有时甚至连大王子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曲池,你总是这样心软。要知道这样对她并没有好处。”阿帕的语气倒是放软了几分,可脸色依旧沉郁肃穆“她这样愚钝的资质不好好调教,将来如何伺候王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她倒是贱命一条无所谓”
“阿帕女官,您就原谅她这一次。”曲池继续陪着笑“这次就算了吧,我一定会好好教她,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就这么算了的话她根本长不了记性。”阿帕转头望向了伊斯达“大王子,那么就按宫中规矩杖责二十。看在那罗是个孩子的份上就适量减半。您看这样可以吗?”
一听这话,曲池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她急切地劝阻道“大王子,那罗还只是个孩子,怎么能承受的起二十下杖责?既然是奴婢教的她,那么过错全都在奴婢。这十下就由奴婢替她承受好了。”
“曲池,你是什么身份!”阿帕面有恼色,音量也不禁提高了几分“不要仗着大王子宠你就随意逾规越矩。”
“好了好了,你们还让不让本王子用午膳了?”一直默不作声的伊斯达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那平淡恬静的表情就像是刚才发生的事和他完全无关。
那罗用余光瞥了一眼曲池,只见对方脸上满溢着毫不掩饰的担心和焦急。一想到她刚才说的话,那罗的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一股淡淡暖意就涌了上来。
不知怎么的,鼻子忽然感到有些酸涩。
“大王子,您说该怎么处置那罗?就算她年纪小,犯了过错也是要责罚的。”阿帕的语气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
伊斯达的目光扫过低垂着头的那罗,眼底隐隐含有笑意“我可舍不得让曲池挨二十下杖责。”听到这句话,曲池的脸蓦然一红,那双月牙般美丽的眼睛也更明亮了几分。伊斯达笑着又将话锋一转“那罗,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
那罗苦恼地轻叹了一口气,为了免遭皮肉之苦,她也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奴婢知道阿帕女官也是为了奴婢好,这样做无非是想让奴婢记住这次教训。”她用极为真挚诚恳的目光望向了阿帕,一脸的天真无辜。后者倒被她看得有些尴尬,没有底气地回道“你知道就好。”
“奴婢不怕疼,奴婢最怕饿肚子了。大王子,你惩罚奴婢什么都可以,就是千万别饿着奴婢。”她咬了咬嘴唇,眼中已是泪光盈盈,看起来更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伊斯达心里实在有些想笑,轻咳了一声道“阿帕女官说得对,最重要的就是要长记性。这次非得重重惩罚你才行。既然你最怕饿肚子,那今天一天就不许进食。”
诶?真的假的?难道王子也有心放她一马?那罗本来也是抱着试试看的侥幸心理,没想到王子还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了。他不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看穿了她的心思,甚至还能这样配合她那罗有些惊讶地一抬眼,却看到对方迅速向自己眨了眨眼。
阿帕显然没见到王子的这个小动作,不服气反驳道“可是大王子,这责罚也未免太轻了吧?”
“阿帕女官,其实想要一个人长记性,比疼痛更合适的方法就是打击她的弱点,这样才更有效果。既然她最怕饿肚子,那饿她两顿不就达到最想要的目的了?你说呢?”他的嘴角含着轻笑,眉宇间逸出几分不属于此间红尘的清涟优雅。
阿帕一时无言以对,只好郁闷回道“那一切就按大王子所说的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