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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去理唐且芳的头发,嘴里慢慢道:“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会梦到你,摘下头冠给小珠儿玩,于是一头长发散下来那是我前年生日的时候,时间过得真快,可回想起来,那模样还在眼前似的,真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年了,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们现在也可以”唐且芳道,声音里微有辛酸“你已经娶了妻子,你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唐从容忽地笑了“娶了妻子,正常人的生活?且芳,你不是喜欢我吗?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已经和你在一起。”
“这样就够了吗?”
唐且芳望着他“够了。”
“我觉得不够。”唐从容道“我不满足于此。”
唐且芳眼中微有讶意,正要说话,唐从容忽然点了他的哑穴。
“这才公平。”唐从容道“那个时候,我也是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说。今天,换你了。”
“你知不知道你走之后,我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我自己回头想想,都不愿记起。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啊,好歹,我终于过过来了,现在,要轮到你了。”
面前这张脸真美丽,眼角红晕,唇上鲜红,艳气荡人心魄,他忽然低低一笑,忽然慢慢地低下头,唇落在唐且芳的唇上。
轻轻一碰,像是蜻蜓掠过水面,像是和风拂过树梢。
那么轻。
那么淡。
唐且芳脑中轰然作响。
这触感,多么熟悉,唐且芳想到那次碰到他的单衣,感觉到单衣低下的肌肤,掌心像是沾完了花粉一样的触感只是这一次,比那一次细腻馨香,不止百倍。
“我走了。”唐从容道“唐门我交给你了,唐玉常他们那边,我早已有过交代。且芳,那九个月里我经历过的一切,你多少也该尝尝吧?”
说罢,指尖一点唐且芳睡穴。
唐且芳的眼睛不由自主闭上。
再睁开时,唐从容已经不在了。
是的,他不会在的,就像当初自己不在一样。
还是很小的时候,两个人的脾性里就流露出这一点惊人的相似:如果有人得罪、伤害了自己,必定要十倍百倍地要回来!
从容,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他呢可是,那一吻
——到底是断袖,还是亲情,或者是友情,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至于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我不想管。
——我只知道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唐且芳闭了闭眼睛,再想下去,心里翻涌的酸热会变成泪。
唐玉常等果然早已收到吩咐“家主要陪夫人去游山玩水,让我们有事便找七叔。”
那一夜,是早就安排好的吧?
所以百里无双离开,你也毫不在乎。
唐且芳低头想着,拳头一点一点握起来,忽然大声道:“把人全给我叫过来!”
唐玉常一愣“什么人?”
“所有人!只要在唐门的人,不论扫地的还是倒泔水的,统统给我叫过来!”
这一声令下,传功房便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最后站不下,不得不分成两批。每个人走到唐门老祖宗面前,必须报出各自祖宗三代的名字,以及与唐且芳随意点出一人的辈分关系,以及昨夜至今晨的行程。
自己会化装成唐昆沙,唐从容也有可能化成唐某某吧?
然而一番问讯下来,唐且芳已是口干舌燥,却没有发现一个异样。
中午的饭桌上有一盘鱼片,唐且芳筷子一顿。
那感觉,就像心上最柔弱的一个位置,被人用手狠狠地掐了一下。
他在做什么?在吃中饭吗?中饭有爱吃的鱼吗?
忽然之间,心头酸涩,再没有食欲。
有时夜半醒来,觉得有人在自己床边“从容”手伸出去,握了个空。
原来是梦。
那一夜便再也睡不着,闭上眼睛,从前的一幕幕就在眼前,无限清晰。
儿时的玩笑也记得那样清晰。
思念是慢慢拭去镜面的雾气,然后镜中显出清晰的影像。
一点一滴,一夜一夜。
思念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吗?每一处都看到他的影子,每一样东西都能叫人想起他。从容,你当时也是这样思念着我吗?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多久?春天来了,夏天来了,荷花开了,听水榭最美的季节已经来临,而它的主人却仍然没有消息。
有时会到听水榭坐坐,静静地,风拂起窗上轻纱,迷离如梦。桌椅淡淡的熟悉光泽,棋子放在原来的位置,仿佛可以看到两根手指拈起棋子,轻轻地落在棋盘上“嗒”一声轻响。
一定是着妙棋,因为他的脸上有温婉笑意。
于是唐且芳也跟着微笑了。
笑了一阵,再抬头已不见那道莲青色身影,原来又是幻觉。
唐且芳把头埋在臂弯里,流苏上的珍珠硌在臂上,也不愿动,只想伏在桌上睡去。
也许梦里会有他
然而木兰舟上渡来一名太监。
唐门与朝廷的往来,是从唐从容开始的。唐且芳接手之后,并没有刻意去打理这一路关系,但唐从容当时支持的九王爷经登基称帝,皇帝对唐门格外恩宠,时不时会有一两道圣旨下来赏个东西什么的。
这次太监来,唐有芳原本已交给唐玉常去应付,没想到唐玉常竟带他找到这里来,看来事情不简单。
太监一进来便满面含笑“公子大喜。”
“喜从何来?”
“公子辈分尊崇,世间难有佳配。圣上一心挂念公子终身大事,恰好有位绵年公主自阿洛回到大晏,是圣上祖姑母,正好与公子辈分相当,年纪相当。”
“切。”唐且芳懒懒道“皇上的姑奶奶?那还能跟我年纪相当吗?”
“绵年公主是清尊帝幼妹太和长公主的幼女,太和公主嫁到阿洛,五十岁上才得了绵年公主,今年二十有二,上个月才回到都中。”太监说着,将一卷圣旨捧出来“圣上已下旨赐婚,一应嫁娶丰仪,皆由宫中准备,公子只需要安做新郎官便是。”
当年的九王妃是唐从容的亲甥女、花千初的亲姐姐花千夜,花千夜自小体弱,嫁到皇家不到一年便病逝,但九王爷爱妻至深,登基时身边放着一套凤冠霞衣,仍封花千夜为皇后,对唐门上下,更是备极恩宠,面南不需跪,见旨不听宣,圣旨对唐门来说,仿佛书信一般。
唐且芳没有接过圣旨,道:“我今生并不打算成婚,替我多谢圣上,好意我心领了。”
太监笑得老奸巨猾“圣上金口已开,岂能收回成命?圣旨已下,公子不接,可是抗旨。”
唐且芳珠冠流苏轻颤,微微眯了眯眼“其实我不反对娶个女人进来我是为皇上着想,如果他不介意自己的姑奶奶独守空房寂寞终身,就把她嫁过来好了。”
太监一阵尴尬,得蒙圣上赐婚,娶的还是公主,居然还这样说话,换作别人,一颗脑袋早已落了地,但眼前这人是已故皇后的祖叔公啊!又能拿他怎样?
圣旨就这样放在了听水榭,唐门又要办喜事了。
这次是宫里派了专门的监礼仪内侍来办,新郎官诸事不问,半月之后,公主抬进唐门。
唐且芳换上吉服。
大红绸衣,上绣龙凤呈祥,胸前还有一朵大红花。
每个新郎官都是这么傻气吗?他忽然想起了唐从容成亲的模样。
唐从容这样打扮起来,红衣映得肌肤如玉,唇色仿佛也比平时红润穿吉服的唐从容那么美。
拜堂的时候,他想起唐从容拜堂的样子。
天地,高堂,对拜,身形修长纤瘦,红衣流云,分外鲜妍。
鼻间仿佛还能闻到那淡淡的荷花香气。
一切如梦如幻。
唐且芳恍然如醉,不愿醒来,连公主的高矮胖瘦都没有留意,便被送入洞房。
“你先睡吧。”唐且芳向坐在在床畔的公主交代一句,便出了房门。
他没有往前厅喝酒。
他进了左廊尽头的屋子。
他点上灯,镜子里显出他的脸。
他将易容药物涂在脸上,于是镜中的脸慢慢改变,终于变成他想看到的那张脸。
眉目温婉,笑容淡淡。
“真是不够义气啊”他望着那张脸说“不管怎么说,好歹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你居然不在。”轻轻吁了一口气,声音低下来“你现在在哪里?”
“在这里。”
那个温婉的声音这样说。
唐且芳闭上眼睛,自你走后,我就活在幻觉里。
靠着幻想,感觉你仍然在身边,仍然对我微笑,对我说话。
“且芳,”那声音道“你看看我。”
唐且芳似梦似幻“是,我看到了你。”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他的面颊“睁开眼。”
连触感都这样真实,唐且芳握住那只手,微微叹息“睁开眼,我就看不到你了。”
那声音低低一叹,似有涩意,接着,一人伏在他的胸前,低低道:“疯子。”
淡淡荷花香气袭来,唐且芳忍不住将他拥得紧一些“你何时才能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傻子,你睁开眼看看。”
是真的吗一时却舍不得睁眼,如果不是真的,睁眼便是虚无。
怀中人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拔了他一根眉毛。他负痛睁眼,一时怔住。
继而呆住。
愣住。
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