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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扇木质的门被推开,一位面目清俊、身形颀长的青年匆匆走进,双眸审视般地迅速在店内打量一周,眉心皱起,似有不满。
正在店里看顾的白月看见他,遂迎上去,堆起商人般的例行微笑。
“先生可是要找什么特别的东西?”
那青年看了白月一眼,又不耐似地转开视线,眼神继续搜寻着干净清爽的店内陈设,但一无所获。
白月耐心地等待着,那青年终于失了耐心,沉声简短道:“我要找一把古琴。”
白月挑了挑眉,转身引领着那青年往柜台后面走去,边走边道:“敝店古琴虽没有几把,但每把都是一时之珍——”她指点长几上摆放的古琴“先生请看这把。乃是唐代‘九霄环佩’的宋制仿品,虽然不是原琴,但斲工精细,亦出自当时斲琴名家之手,也曾名列宋徽宗‘万琴堂’收藏之列”
那青年一径地沉默,只是跟在白月身后,眸子淡淡地在那件珍贵仿品的琴身上滑过,却不置可否。
白月见怪不怪,心知如此缄默无言之人,往往心里最有主张,鉴赏力也最不俗。她仍然保持微笑,带着那青年转进后室,继续介绍:“此为唐代曾为相二十年的李勉家中自斲之琴,乃其中绝代珍品‘鸣涧’,是敝店镇店至宝之一——”
那青年陡然打断白月的话,冷冷道:“我可不是来找这些至宝奇珍的。你这里,有没有毫无价值的琴?”
白月闻言,眼中忽然精光一闪,回身望了那青年一眼,复又敛下眼眉,缓步走到远处墙角一个表面上落满灰尘的箱子前,慢慢蹲下身去。
“劈为两半的琴,不晓得算不算?”
那青年面色蓦地一白,脸上瞬间掠过数种不同的情绪:惊怔、狂喜、犹疑、不信但是他却把自己心底的情绪掩饰得很好,只是疾步走到那箱子之前,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箱子表面经年的积尘。
他修长的手指最后停留在箱子已锈蚀不堪的铜锁上。他的肤色有丝不健康的苍白,隐隐透着一股青色,肌肤几乎薄得透明。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忽然用力“咔”地一声,居然将那锈蚀的锁头生生扳开,箱子顶盖应声而开。
箱中衬着厚厚一层看起来曾是大红色的软缎,但那鲜艳的颜色早已因为年深日久而褪成了发黑的暗红。一把从中间被劈为两段的古琴静静躺在软缎上,裂痕平整,看似当日是被某种尖锐利器一下劈开。琴弦也都断做两截,向两端卷翘了起来,十分凌乱地兀立着。
那青年嘴唇发抖,脸色更白,喃喃道:“就是它我找它找得好苦”手竟温柔地轻抚过那已断裂的琴身和琴弦,眼中无数复杂情绪交错。
白月早看得分明,此时方才柔声问道:“先生可认得此琴?”
那青年定定看着古琴,许久许久,才轻叹了一声。
“‘玉壶冰’此琴当年名震一时,却不意竟落得如此下场!”他微侧过脸,问白月:“此琴作价几何?”
白月抿唇一笑,竟是给了他一个绝料不到的答案。
“抱歉,此琴乃是非卖品。”
于是那青年便也不再争辩,只是日日都前来店里报到,不论阴晴,风雨无阻。他往往择一角落的桌子而坐,将那把“玉壶冰”摆在桌子上,看了又看。有时他也一手绷紧断弦,另一手随意拨弄,令断弦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咚、咚”声响。
白月和红云就这样每日不动声色地旁观,看他落寞,看他惆怅,看他似要抚琴,却终究在毁坏的琴前只留下一声叹息。时间缓慢地流过,他开始想要动手修复“玉壶冰”奈何当时那劈坏此琴的人下手稳准狠,一下就将琴裂为两段,显见下手是毫不留情。又过了这么漫长的时光,琴没有糟朽已是万幸,而且琴弦已锈蚀,更无法下手修葺。
一日,那青年忽然请求白月、红云借出另一把完好无损的琴。征得两人同意之后,他将“鸣涧”拿到外间自己常坐的桌上,调了调弦,便开始弹起一首古曲。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
他弹奏的手法相当纯熟,技巧也无懈可击,疾而不速,留而不滞;一曲既终,白月、红云两人饶是见过许多奇人异事,也都不由得听得怔了。红云性格外向,直接鼓掌道:“好,果然是好琴艺!”
那青年将视线从琴上调往红云脸上,似笑非笑道:“哦?你倒是说说,好在哪里啊?”
他在店里时一向甚为沉默寡言,就是从前白月、红云姐妹俩问他,也是问一句答一句,惜言如金;从不曾有这种主动发问的情形发生。所以他一问,红云事先毫无准备,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他见状,也不追问,只是冷冷一笑,低头又待去摆弄琴弦。红云面上有些窘意,但究竟是见得人多,也不怎样恼火。
“琴艺高妙,贵在得心、应手,方能成乐。刚才一曲,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自然入境、传神。”
大门开处,一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不知已旁观了多久,此时大约眼见红云尴尬,遂出声为红云解围。她穿着一身极朴素而简单的t恤、荷叶边及膝裙,容颜清雅,丽而不艳,美而不妖,自有一种天然气度,并非绝艳倾国,却令人移不开眼睛。
那青年一眼望到她的面容,忽然起了一阵震栗,仿佛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又仿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他死死地盯着她,似是要将她那张容颜镌刻入灵魂中一般,又似是看到了夙世仇家,那神情里又是惊异、又是悸痛、又是憎恨、又是酸苦,复杂得无以复加。
“流波,你来了啊。”红云招呼着,向那女子眨了眨眼睛,递过去一朵感激的微笑,很自然地对身后的男子介绍道:“客人,你只怕还不认识敝店新来的工读生吧?她是流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