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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力地就靠坐在昏暗却有弥漫着恶臭的牢中,不是冷笑。还记得当莫攸涵看见面具之下的我时,那震惊的表情中还有明显的杀意,可是壁天裔一直喊着留活口,他们不敢不从。于是,我被关在这天牢种已整整十二日。
我不怕死,因为此时的我已生无可恋,大哥的离开,夜鸢对我的背起,对壁天裔的仇恨似乎在那一夜的一刀全数化解。
犹记得那句:“慕雪妹妹。”
看似无情,却又有情。
壁天裔,你临死前都要用你的谎言来欺骗我,你真以为你的一句“慕雪妹妹”就能弥补你对我的算计,弥补你对辕羲九的亏欠吗?
一名狱卒端着一碗放放置在我面前,冷道:“喏,吃最后一餐,你就能上路了。”
我不说话,看也不看他。
要死了吗?我不怕死,只怕我那一刀没有杀死壁天裔,我会不甘心的。
“真看不出你这女人有什么能耐,竟能刺杀到武功高强的皇上。方才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崩了,而你哼,祸国妖女,你知道杀死皇帝是何等罪名,将会用何等手段对付你?扒光你的衣服游街示众,让南国天下百姓唾弃,最后凌迟处死。你知道何为凌迟处死吗?将你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他语气极为恶毒,恨不得当场就能降我凌迟处死一般。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皇上崩了。”
真的崩了吗。
我,真的为大哥报仇了吗。
看着狱卒离去的背影,我的泪水悄然滑落,含着笑,终于死了吗。
那我活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理由也没有了,夜宣壁天裔夜鸢。
如今的我真是应了那句话:妲己转世,妖孽降临,祸害南国。
幸好,幸好夜鸢一早将我弃了,否则我可能会祸害到北国呢。他哪能容我这个妖女将他苦苦得来的北国王位毁了,他还有他的梦想呢,他要将北国带向繁荣昌盛,他要脱离“北夷胡蛮”四个耻辱的字眼。
凌迟,游街。
我不要,这样残忍的死法我不要。
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望着身侧那漆黑的壁面良久,一阵轻笑,狠狠撞了上去。
一声闷哼传遍此间大牢,额头上突然的麻木让我的意识浑浊,有冰凉的液体沿着额角滑落,蔓延至脸颊。
我无力地瘫软在恶臭遍地的草堆种,眼神渐渐模糊,脑海中瞬间闪过的是大哥那张沧桑的脸,随后便是夜鸢最后的决绝。再然后,两张脸相互重叠
望着牢中的黑暗,我缓缓阖上眼帘,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辕慕雪,终于解脱了。
不用再背负祸国妖女的语言,不用再背负对父亲与辕沐锦的厌恶,不用再背负为大哥报仇的负担,不用再背负众人的谴责,跟不用再为夜鸢的离开而心痛
好轻松,真的好轻松。
二十一年了,第一次能能够将那满心的仇恨与沉重的包袱放下,原来,辕慕雪也可以活得这样轻松没有负担。
大哥,慕雪下去陪你了。
完了五年,你在下面是否一直都很孤单呢。不过就快了,慕雪来了,你就不孤单了。
明晃晃的宫灯,一名白衣男子站在高台之上却看不清他的脸,我很急,越急便越是看不清楚他的面容。于是,我踏上那条可以直达他身边的玉阶,步履由平缓道急速,可是这玉阶又似永远走不到尽头。
很累,于是我便做在玉阶上,轻喘着仰望那个白衣男子,是夜鸢还是辕羲九?
我不敢喊,怕喊错了名字。
我用力睁大眼睛想要张望,那日影光拂照在我眸中,挡住我的视线,总也挥之不去。
那个白色身影应该是大哥,我死了,自然就在黄泉路上,在那儿等我的人一定是大哥。而夜鸢,与我已是阴阳相隔,又怎么会在那等我呢?
于是,我便放声大喊:“大哥大哥”
可他不理我,仿佛没有听见我的呼喊,仍然静静地伫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哥——”我放声大喊,猛然惊醒,一片强烈的光芒笔直射入我的眼眶中。
我呆呆地看着头顶那明黄的纱帐,感受着额头上的疼痛,最后撞入那双幽墨森冷的目光中。他那苍白的脸,苍白颀长的身躯,在银子般的月光下如同雾里看花。
竟然是壁天裔,他为什么没死,狱卒不是说他死了吗?为何这样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
而我,又为何没死?
“姑娘你总算是醒了。”惊喜的声音传入耳,我望着壁天裔身边的那个男子,不正是翔宇么。
我记起来了,在我意识丢去的最后一刻,听见牢门被人打开,一个人将我抱起。曾以为那是幻觉,原来不是,我真的被人救了,是翔宇吗。
壁天裔的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似大伤初愈的模样。他的黑瞳幽如深潭,一直深深地俯视着我。
我无法忽视那目光中时不时闪过一点儿深藏的无奈或者说,忧伤。
无奈,忧伤?
带着满腹的疑惑,我问:“为何救我?”
“你就这样恨联?”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似乎在强撑着自己的体力问我。
“觉得我就这样死了你不甘心是么?”讨厌被壁天裔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觉自己好渺小。很想起身,但是我动不了,整个身体的气力似乎被抽空。
“把伤养好,朕,有很多话要问你。”
他冷峻的目光扫过翔宇,一抹冷酷的寒气蹿上那苍白的脸颊:“派人看着她,若再有个万一,朕唯你是问。”
直到那个挺拔的伟岸消逝在我的视线后,四名看似武功高强却又极为深沉的侍涌了进来,分别立在床榻的左右两侧,如一个个冰雕傲立着。翔宇则静静地坐在凳上,目光笔直地注视着榻上的我,似乎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下一刻我又做出什么傻事。
我的目光凝望重重纱帷,青花缠枝的香炉中飘出淡淡细雾,空气中迷漫着馥郁佛手柑香气。赤金烛台上的红烛已燃去大半,那一簇金黄的火焰“噼啪”映着痛苦的光影。
我的眼皮很沉重,挣扎片刻后便沉入睡梦,却惊醒。
惊醒过后又沉沉睡去,不一会儿再次惊醒。
反反复复地睡去又惊醒,惊醒又睡去,早已经折腾得我身心疲惫。
当我再次醒来已是次日日上三竿,暖暖的光芒隔着窗扉射了进来,翔宇仍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也就在此时,紧闭的门扉外传来一声高唱:“涵贵妃驾到。”
翔宇立刻起身,恭迎涵贵妃的到来,她青丝皆挽,玲珑步摇上的蝶翅,满饰银花,镶着精琢的流苏,长长垂下,随着她的步伐轻重而摇摆。举手投足间的风华耀眼异常,那娇柔的身姿在阳光的倾斜照耀下更显华贵。
看着她冰冷的目光笔直地射向我,水眸中没有丝毫的起伏,冷睇翔宇一眼:“你们都下去,本宫有话要与她单独说。”
“皇上再三交代,不得离开姑娘半步。娘娘与姑娘说的话,奴才们听不见。”翔宇鱿苦音虽然谦卑,却有着说不上来的强硬。
“狗奴才,本宫的话也不听?”她的声音中闪过明显的怒气。
“娘娘恕罪,臣只是奉皇上之命行事。”他不卑不亢,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隐露怒气的,莫攸涵。
莫攸涵冷望他许久,看他丝毫不退让,便独自走向床榻边缘坐下。而我的目光却是锐利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在榻边坐下那一刻,一道刺目的寒光由她广袖内射出。
在心中暗自一声冷笑后,冷冷睇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女子,只要我出一声,莫攸涵的东西,她恐怕连自己的地位都保不住。
可是我并不想揭穿,反而很期待她能在翔宇与众侍卫面前用那把锋利的匕首将我杀了,我本就生无可恋,临死前还可以将莫攸涵这个杀人凶手拖下水,未尝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可她只是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看着我,目光复杂而深沉,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迟迟未掏出。
“辕慕雪,好久不见。”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却又无一丝笑意。
“莫攸涵,好久不见。”我扯了扯嘴角,唇舌干燥。
“皇上对你,真好。”她轻声呢喃着:“皇上对所有知道他受伤的人下了禁口令,满朝文武皆以为皇上只是身子不适罢了,根本无人知晓,那个刺杀皇上险些将南国毁灭的女子依旧好端端地被安置在这华丽的宫殿里。真是好奇,你辕慕雪凭什么?”
她的瞳中有妒忌,有仇恨,更有那数不尽的哀伤。
“就凭你儿时被皇上订为妻子?就凭你与辕羲九为了南国做出牺牲?”
她提起辕羲九这个名字时,我冷笑:“你没资格说这些。”
“你就有资格吗?”莫攸涵猛然掐着我的下领,杀意毕露:“背负着南国的使命去北国,却又放弃使命要远走高飞,再到你背叛南国做了北帝的元谨王后。”
“娘娘!”翔宇一见莫攸涵的举动,立刻欲上前制止。
莫攸涵侧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愤怒地收回手,俯视着床上那一动不动的我,翔宇这才松了口气。
“好一句义正词严的指责。”喉咙上的疼涩使我不由冷冷一阵抽气,猛然一阵剧咳。扯动了额头上刚愈合的伤,一股冰凉的感觉又在额头上蔓延着。
“姑娘莫动气。”翔宇一急,立刻吩咐道:“传御医。”
“你的任性,侮辱了南国未来皇后之名,给南国皇室抹黑。你的自私,让九王爷背弃了兄弟之情,与自己的亲妹妹远走高飞。你的妄为,害得一代名将在北国暴尸十日,甚至连全尸都未留下。”莫攸涵用鄙夷仇恨的目光狠狠瞪着我。
“这一切,难道不是拜你的好皇帝所赐吗?”我一边剧咳一边冷笑,笑得尖锐讽刺。
眼角瞧见门扉外头那个无声无息而来的明黄色身影,我的手紧握成拳:“若非他使计逼我离开,我会侮辱南国未来皇后之名?你怪我让九王爷背弃兄弟之情,可壁天裔竟是一旨杀无赦欲了结九王爷的命,那这算不算背弃?若非他野心吞并北国,九王爷会尸骨无存?”
莫攸涵闻我之言,竟是一阵惊诧,而门外那个男子冷漠的脸上竟闪过一抹疑惑。
“皇上!”翔宇这才发觉壁天裔站在门槛之外似乎已有一段时间,立刻跪地相迎。
而莫攸涵却是浑身一颤,立刻起身,正欲拜倒,袖中藏了许久的匕首却掉落在地,铿锵作响,她的脸一阵惨白地看着那个狠狠注视着她的壁天裔。
此刻的情形让我觉得好笑,快意。
“一旨杀无赦欲了结九王爷的命?”壁天裔收回投放在莫攸涵脸上的目光,转而扫向我,冷声重复了一遍,却又有着浓郁的疑惑。
“翔宇,传郝哥立刻来这儿见联。”他的瞳子如古并无波,实则满是惊涛骇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汹涌地欲喷薄而出。
“涵贵妃,收起你的东西,立刻回盈春宫,没朕的允许不许出宫一步。”
莫攸涵僵了片刻,嘴角勾起讽刺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无神地离去。她的背影犹如一个毫无生气的魂魄,痴痴地游荡出去,无尽的悲哀笼罩。
等待郝哥来的同时,御医将我额头上的伤重新包扎了一下,止住了一直涌出的血,而壁天裔仍旧冷冷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抿着唇,墨瞳注视着我。
诡异的气氛将整间屋子笼罩得更加静谧,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那份冷凝压抑令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隐隐觉得这事有些诡异,而且十分不对劲。
“皇上,郝哥统领到了。”翔宇飞速奔进,俯首低声察报。
壁天裔一挥明黄广袖,翔宇立刻冲外喊道:“传郝哥。”
一身素衣脸色略显苍白的郝哥缓缓迈了进来,现在的他与五年前所识的他竟截然不同。才踏入门槛,他双膝一弯便跪在壁天裔面前:“参见皇上。”
“方才未央说朕一旨杀无赦结束了九王爷的命,朕倒很是迷惑。”未唤他起身,只是冷冷地俯视着身侧单膝跪地男子。
“臣也不知。”郝哥的声音很平静。
“你们在唱双簧吗?”可笑地望着面前这两个人,我的心底一片疑惑,却仍然冷嘲热讽。
壁天裔倒似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嘴角:“未央你倒是说说看,你话中之意。”
“我话中之意你自个儿心知肚明。得知九王爷要放弃与你之间的计划,你一怒之下竟然派郝哥半路阻杀我们。九王爷一直敬你为君,视你为兄,唯独这一次想要追寻自己的幸福,你却要杀无赦。”我恨恨地看着那个无情冷血的君王,内心闪过一抹疼痛,万箭穿心三场面再次涌入脑海,我几欲窒息。
“杀无赦?”他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却又更寒了几分,那瞳子犹如暗夜中的鬼魅,笔宜射向郝哥。
郝哥倏然间的沉默让我觉得诡异,目光不断游走在壁天裔与郝哥之间,似乎并非在做戏
“臣知罪。”郝哥重重地磕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久未仰起。
“臣不能让您的皇后与您的兄弟远走高飞,让您受他人的耻笑。臣便唯有出此下策截杀九王爷与未央。”
“你”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从榻上弹坐而起,震惊地瞅着伏跪在地的郝哥,久久不能言语。
而壁天裔却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眼底竟也有惊诧,那并不是作假,似乎真的不知情呢。
难怪那名送饭来的狱卒会突然对我说皇上崩了,还告诉我即将面对那残酷的刑法,目的就是为了让我自尽吧。那人,是郝哥派来的,他定是已然知晓我被关在牢中,他担心事迹败露,便用狱卒的话来激我自行了断。那么,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被人发觉。
“你出去,你们都出去,我不想见你们!”我猛然一阵虚脱,无力地倒回床榻,我感觉到额头上的伤又裂了,冰凉的血蔓延至眼角,就像泪,沿着脸颊缓缓滑入袅枕。”
“翔宇你好生看着她,郝哥你随朕去御书房。“丢下那一句看似不温不热实则掩藏着惊涛骇浪的话语,拂袖而去。
我闭着眼,脑海一片空白,呼吸逐渐困难,凉气一丝丝地灌入心间,很冷,很疼。仿佛在水中,有人将我重重地按下去,而我明明可以挣扎,可以反抗,却没有任何举动,任那滚滚的水涌进我的鼻,口,耳。
“姑娘,你误会皇上了。”翔宇微微的叹息声萦绕在耳边。
“记得那日皇上收到九王爷的飞鸽传书,当即便将自己关在御书房内大半天,后来便召郝哥统领带着他的圣旨去见你们。皇上写那张圣旨时,微臣也在他身旁,清楚地记得里面写着:‘朕成全你们远走高飞。’短短九个字,皇上却写了一时辰才写完。”
“记得那日下了好大一场雨,皇上接到来自郝哥统领的一份奏折:‘半路遇北军,九王爷万箭穿心而亡。’皇上那张脸瞬间毫无血色,冰冷的脸上再无那份属于王者的尊贵冷傲,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悲伤蔓延。后来皇上独自一人走进那漫天的倾盆大雨中,迎着风雨站了整整一夜,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的皇上。第二天,皇上便病倒了,那一病便是整整三日高烧不退,整个皇宫陷入一片恐慌中。”
“记得那日北国新王夜鸢册未央为王后,正位宫闱,空设六宫。皇上饮酒了,皇上登基八年向来对酒都是浅尝即止,而那夜他却醉了。涵贵妃与臣默默地望着醉酒的皇上,只听他呢喃了一句:‘空设后宫,朕的确做不到。’看着这样的皇上,突然没了素日的冷酷无情,原来他也是一个平凡孤独的男人,只是他站在高处,不得不冷酷罢了。”
静静地听着他的一字一语,我的双目依旧紧紧阖着,脸颊上早已冰凉一片,也不知是血还是泪。
——朕又怎会不知你对三弟的情,早在多年前朕就知道了,可是你知,那是为世俗所不容的孽情。你可懂?
——当三弟在飞天客栈见到你之时,朕有想过再放你一次,当作是都不知道,可是朕已经放不了手了。你可懂?
——天下人皆说朕是个冷酷的帝王,朕做的决定没有人敢忤逆,而今三弟却当众忤逆。朕都容了,忍了。朕与他的兄弟情,你可懂?
那时壁天裔对我说的三句“你可懂”其实我一点也不懂,因为我是个记忆丧失的女子。
而如今再次回忆起那日壁天裔在未央宫对我说的三句“你可懂”却让我突然清醒了许多许多,壁天裔何等聪明睿智,却一直在包容着我对辕羲九的情。只因,辕羲九是他的兄弟,只因,我是他的慕雪妹妹。
——朕一直以为慕雪你会懂朕的。
——冷静如你,为何一遇到有关于辕沐锦的事就乱了方寸?你这样如何做朕的皇后!
“而这世上,能让皇上如此失态的也就只有九王爷与姑娘你。”翔宇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一声浅浅的轻叹很是深远,还有那浓郁的惋惜。
我侧过身,背对着翔宇。
扯过被褥将自己紧紧包裹进去,可是,仍旧是那样冷,那样寒。
玄甲卫统领郝哥假传圣旨,蓄意加害九王爷,罪犯欺君之罪。革去玄甲卫统领一职,杖责一百刑棍终身监禁于天牢之中,为死囚,永不释放。
经过几日来的调养我的身子渐渐恢复,额头上的伤也已经慢慢痊愈,那雪白的纱布将我的额头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毫无血色的脸与额头上的伤形成一个强烈的映照,千裂发白的唇毫无色泽,这样的我是如此狼狈,毫无生气。
壁天裔来过几次,每回都是静静地看着我靠在榻上,目光直直地盯着窗外那浮云惨淡的苍宵,没再同他说上一句话。
如今的我对他该是一种什么感觉?恨了五年,突然发觉竟是错恨,为了这个错恨,我不顾一切朝夜鸢走去,我得到了世上最大的荣粗,登上了权利的高峰。在这同时,也赔上了自己的心。
若是没有这场错恨,一切,又会是何番景象呢。
我知道,此刻最该对壁天裔说的应该是:“对不起。”
可是我不肯低头,因为这一切的一切,壁天裔是主导者。若没有他,九王爷仍旧是九王爷,而未央决不会是北国的王后。
不知不觉天色竟已暗下,我这样坐着发呆竟又是一天。
这几日我似乎总在重复想着一些事情,却总也猜不透,摸不着。
如今的我为谁而活?以什么理由活下去?
曾经为莫悠然而活,后来为辕羲九而活,再后来为夜鸢而活,如今我要为谁而活?还有谁能支撑着我一直走下去呢?
金案上嫌着不熄灯,将整间屋子照得恍如白昼。灯内传来沉香馥郁之芬芳,烟雾缭乱弥漫一室。
浅浅的脚步声来到我的身边,他的眼神依旧是万年冰封,清冷得煞人。
他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我。对于他的视线,我没有回避,也静静地望着他。
“愿意随天裔哥哥出去吗?你似乎闷在屋里太久了。”他的语调清冷,却有抑制不住的柔和。
恍然忆起当日辕羲九与昭昀郡主婚礼那日,他似乎也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我,语气却比此刻还要温柔许多。
低眸,看着伸在我面前的那只手,我犹豫片刻才将自己的手交到他手心。他的手心很温暖,还有厚厚的茧子,因是常年握枪剑所致吧。感受着那传遍手心的温度,我的眼眶突然一酸:“天裔哥哥。我多么希望你真的是我哥哥。
他的目光黯了黯,嘴角却上扬几分,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那你就当我是你大哥。”
好熟悉的一句话,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只是,我记不起来了好像早已随着风消逝不见。
他握着我的手一前一后缓步出屋,屋外那秋风卷着暗尘扑面迎来,漫天的疏星皆落入我眼中。树枝上的残叶被风卷下,落了满地斑驳。
随在他身后,看着那挺拔和俊伟都难以掩饰他身上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南国之主也会落寞吗?他真的会为了大哥的死而大病一场?
也许在我眼中,壁天裔一直都是冷血无心的人,就连他每次握着我的手都是冷的,唯独这一次是热的。
我们转入一条幽深的小径,香蕊重叠,红飞满地,那样静谧,幽深。
“这五年在北国过得好吗?”他的声音很沉,很低,随着晚风吹进耳畔。
“好。”我答。
“夜鸢对你好吗?”
“好。”
他猛然踩上一根枯枝,噼啪一声折断的声响在静谧的小径中清晰异常。而他的步伐也在那瞬间停住,蓦然转头,那双眼似鹰鹜,难掩精锐。
“这样就是所谓的好吗?”
我将手由他手中抽出,淡淡笑道:“怎么不好呢,北国最高的荣耀我皆已得到,天裔哥哥你不能给的他都给了。”
“那他给过之后呢,得到的是什么?
“至少,我曾经拥有过。”
他不再说话,静静与我站在风中,一双幽深黑寂的目光带着复杂的情绪盯着我。
“刺杀皇上是重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慕雪?”憋了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口,心中的闷气也轻轻吐出。
他闭了下眼皮,心中似乎有挣扎,有矛盾。须臾,他才睁开那双依旧冷淡如霜的瞳子,风袍上金绣的飞龙图案,在夜色中翻飞着狰狞。
“跟朕走。”
手上又是一紧,他再次握起我的手,朝那小径深处走去。
斜阑翠微,淡香清冷。
愈往深处走去,便闻一阵更淡更雅的清香,那香竟是这样熟悉
直到那开了满池的芙蓉闯入我的眼帘时,我震惊了,而他依旧牵着我的手往前走。
“未央宫的芙蓉仍旧开得艳丽,可是你不能去,我只能带你来这儿,你瞧,美吗?”如今,他自称“我”
直到池边,他才停住步伐,探手摘下一朵芙蓉插入我的发间,紧抿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意:”我一直在等你长大,做我的妻子。而今你已长大,却不能再做我的妻子。
我明白,都明白。
他的手扣住我的腰,将我拉近,一个吻轻轻地落在我的唇上。不是霸道的索取与深探,而是温柔的浅尝。
当我反应过来想要挣脱之时,他的吻已离开我的唇,在星月的光辉照耀下,他那邪美冷异的半张脸掩在了黑暗中。
“你永远都是壁天裔的,慕雪妹妹。”一丝怅然笑意掠过眼中,旋即归于沉寂,深潭似的眸底再无波澜。
那一刻,我已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再是他所谓的命定皇后,也不再是刺杀他的刺客。
只是,他的,慕雪妹妹。
“我,不会囚你。”他靠着我,很近很近,耳畔的呼吸也越来越炙热喷吐在我的颈项上。“我,放你自由。
我一僵,微微转头对上那近在咫尺的瞳子,刹那间的恍惚,竟喃喃问:“为什么?"只觉他的指尖在我右颊上轻轻抚摸几下,那瞳子里的光芒深不见底,永远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你,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刹那间的心悸狠狠荡漾在心间,跳动的心突然加快,满腹的哀伤与迷惑似乎拨开云雾见月明。他的话就像一剂良药,将我那满心的困惑突然解开。
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该为谁活下去,还有什么能支撑我走下去。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为自己活一次,自己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他黯然垂眼,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层阴影,而里面夹杂着我看不懂也无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绝望。
我问:“在茗雅楼,你是否早就认出了嫣然是我。”
“慕雪那双绝美夺魄的眼睛,我怎会不认识呢。”
“为什么不躲开?那一刀,你明明可以躲开的。”
他将眼光投向池面,看水中的倒影说:”因为那一刀是我欠你和三弟的。”
无限的酸楚与疼痛一股脑涌上心头,憋了许久的三个字终于能轻松自如地吐出:“对不起。”
他倏然回首,将我狠狠拥入怀中,仿佛要将我溶入骨血一般。那份力道让我呼吸一窒,挣扎不开。
“壁天裔,这一生只软弱这一次。”他的手将我的头紧紧按在他怀里:声音暗哑中带着几分硬咽。
那夜,他承诺待我伤完全愈合,就放我自由。
那夜,他在我面前的软弱与平常的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全然不同。
那时我才知道,即使再冷酷的人,他的心中皆有一个软弱之地,而他人生唯一一次的软弱,在我面前放纵了。
天裔哥哥。
你真的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