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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砥中站起身来,抱拳一揖,道:“前辈珍重了?”
他正想跃身下去,蓦地轰隆一声,钟楼之下突然冒起大火。
转眼之间,火势燎空“噼剥”之声大响,往上面烧去。
一缕缕的烟丝,缓缓地由下往上冒。
渐渐地,钟楼周围已泛起一片薄薄白雾。
石砥中抬头望了望达克气——
在薄雾笼罩下,达克气仍自吹着短笛。
笛声在钟楼轻轻地回响。
石砥中为这笛音感动,想陪达克气再停留一会,即使只是那一会儿也好。
因为他了解到,此别,欲相见也难了。
望着达克气,丝毫不为即将面临的命运而惧怕,他有些茫然。
“噼剥!噼剥!”
火势熊熊而上,烈焰跳跃,在这天色微明、晨曦刚起的凌晨中,顿时使得四周的光线大为增强。
石砥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钟楼底下,早已堆起许多柴火,此刻正引动火势,往钟楼上烧来。
他怒骂一声:“这些混账”
笛声倏地一顿,达克气皱眉道:“年轻人必须在修养上多下功夫,不要口出不逊之言”
石砥中道:“他们竟然想搬柴火将钟楼烧去,想要烧死我们!难道这还不可恶?”
达克气微微一叹,道:“他们堆柴之际,我早已晓得,但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将这座建造于三百年前的钟楼烧去,而且还是利用硫磺作引燃之物。”
他身形微动,大杵荡动起来,低沉的钟声连续不断地响了四声。
低幽缭绕的钟声里,达克气依怜地道:“二十多年来,我每日撞钟两次,眼见它就将毁去,忍不住再多撞几下,让整座拉萨城都能听到这嘹亮的钟声”
石砥中大声道:“前辈,我们快下去吧!火再烧上几尺,钟楼便会倒塌了。”
达克气挥挥手,道:“你去吧,别管我。”
他淡淡地俯首望着下面熊熊的烈火,道:“这钟楼是用冷杉木盖成,非要烧到楼顶上,整个钟楼上才会倒塌。”
石砥中吃了一惊,大声道:“前辈不想下去?难道要让烈火焚身”
达克气道:“涅槃之时将到,西天极乐之地,万花美放,花雨缤纷”
石砥中大声喝道:“前辈若不下去,我要动手拉你了。”
达克气双眼一瞪,凝望着石砥中。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恕晚辈放肆了!”
他出手如电,一把便将达克气左臂揪住,欲待拖他跃下钟楼,免得被烈火烧死。
达克气大喝道:“竖子不得无礼!”
石砥中根本就不管他想怎样,力道一运,顿时就将达克气的身子提起。
“哼!”达克气冷喝一声,右手疾劈而下,指尖及处,点向他的腕脉,手肘一弯,撞向他的“肩井穴”而去。
手掌掠过空际,去势迅捷无比,诡异莫名。
石砥中悚然一惊,脚跟微移,后退半步,左掌一立,凝聚劲力,疾拍而出。
他这一式攻守俱备,避开对方一肘,和抢先劈来的右掌。
“啪”地一声,双掌相交,发出轻脆的声响,但是自对方掌上传来深沉力道,却使得他手掌一麻,立身不住,连退四步,再也抓不住对方的手臂了。
“喀吱”声里,楼板被他脚上传出的劲道踏得碎裂开来,地板之上留下了个窟窿,一脚踏空,他赶紧飞身飘起两尺,弓身后撤七步。
达克气双眉飞起,脸上泛起惊讶之色,道:“好快的反应,好厉害的掌法。”
敢情他脚下的楼板也碎裂成片,几乎陷空跌落下去。
钟楼一阵摇晃,横着大杵被两股劲道击得往钟上撞去,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石砥中身形摇晃,突觉胸口一闷,浑身气血乱窜,双足一软,差点跪倒下去。
他心中大吃一惊,深吸口气,急忙沉气丹田,缓缓将涌上胸口的血气压下。
达克气一见,诧问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我伤了你?”
石砥中摇了摇头:“晚辈原来就负有内伤”
他知道在半个月之前,耳闻天龙大帝亲自将东方萍许配给西门奇后,自己因为悲痛过甚,而使得浑身气血浮动,经脉受到戳伤。
加之西门熊那等强劲的“冥空降”邪门绝技,使他在第七招之下便身受重伤,差点死去。
“唉!我虽然在万毒山庄经过了半个多月的调息,但是今晚却因闯入布达拉宫,碰见这许多一流高手,经过连番的拼斗,而致旧伤发作。”
他吁口气,忖道:“我是不该因得到大漠鹏城之秘而过分欣喜,才激动心神。”
达克气瞪着石砥中,又一次问道:“你是否引发了原来的内伤?”
石砥中点了点头,道:“我是被幽灵大帝西门熊打伤的。”
达克气灰眉一斜,惊道:“中原还有人能使你受伤?”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正想要说出自己还不能算是中原第一高手,但是却吸到一肚子的烟气。
他低头一看,只见火焰快将烧到钟楼的一半之处,幸好柱子很粗,还没被烧断,只是阵阵的黑烟随风飘了上来,几乎罩满了整个钟楼。
他咳了两声,大声喝道:“前辈,你若再不下去,这钟楼就将倒下去了。”
达克气双掌一合,道:“我就要涅槃,你快下去吧!”
他略一顾盼,道:“如果你的伤势不要紧,可以从寺后越墙而出,奔向西南方离去”
石砥中沉声道:“前辈你真的不管寺里那么多僧众,就此而去?”
达克气摇摇头道:“我已经无忧无虑,因为我已将鹏城之秘都告诉你了。”
石砥中脑海之中思路急转,他猛然大喝道:“前辈根本就没有将所有的事情料理完毕,岂可说无忧无虑?”
达克气微微一笑,道:“尘缘已了,你怎能说我没有将事情料理完?”
石砥中大步跨前,一声大喝,道:“前辈曾答应我师祖,将鹏城之秘解开,交与手持短笛之人,但是今晚我已身受内伤,岂能脱出布达拉宫?这样一来,金戈玉戟不是要留在寺里?
大漠鹏城再也无人晓得开启之法了。”
达克气微微一愕,沉吟道:“哦!你真的不能脱开本寺,那么我”
石砥中迅速地接下去道:“而且前辈尚未将转世之事说清楚。”
达克气全身一震,两眼仰望苍空,喃喃地说了两句藏语,突然道:“达赖活佛曾在大漠中三次转世,但总是因为转世灵童是蒙古王公子弟,所以三次都没有成为真正的下代活佛,一直到现在,他的神灵恐怕还会找不着出生之处。”
石砥中根本就不知道喇嘛教到底是信奉些什么,对于达赖活佛的转世之说也弄不清楚,这下只为了想拖达克气喇嘛离开燃烧中的钟楼,所以才胡扯活佛转世的事情。
他一听达克气喇嘛说的几乎是近于神话,但是却没想到反驳,随口附合道:“前辈,那你该保护达赖喇嘛的神灵呀!”
达克气大吼道:“我该护持他的神灵,免得被大风吹散”
他话声未完,苍穹中猛然闪过一道烁烁电光,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霹雳,响彻宇宙。
钟楼一阵摇晃,石砥中大惊道:“前辈——”
又是一道电光闪过,他清晰地看到达克气脸孔之上,肌肉扭曲痉挛,痛苦地睁大眼睛、张大嘴巴。
他的话还未出口,猛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要将整个大地炸裂似的响起。
倾盆大雨自夜空泻下,落在钟楼顶上,一片沙沙之声,立时檐角雨水潺潺流下。
石砥中大喜道:“这场大雨来得正好,钟楼不会倒了”
他话语一顿,惊叫道:“前辈,你怎么啦?”
达克气喇嘛脸色痛苦地道:“是他不许我就此涅槃西归,所以他才大为震怒,落下大雨”
石砥中听得莫明其妙,愕然问道:“你是说这场大雨是达赖活佛的神灵显圣所降?”
达克气点了点头,喃喃道:“他不许我泄漏天机”
“泄漏天机?”石砥中愕然道:“但这只是一种自然的现象,一场雷雨罢了!”
达克气严肃无比地道:“从我出生以来,在初春之际,藏土从没下过一滴雨。”
石砥中只感到全身毛骨悚然,这才领略到喇嘛教的神秘之处,一时之间,怔怔地都说不出话来。
钟楼底下的火焰被雷雨熄灭,自密织的雨丝里飘来缕缕黑烟,雨水潺潺,空中密雷如串落地,连续地响起。
石砥中脑海里不断地回荡达克气的话,在这时他仿佛直觉这场雷雨是被活佛的神灵所操控,而不是自然现象。
他抬头望去,只见达克气合掌趺坐,根根肋骨突出胸前,不停地颤动着,形象很是吓人。
他忍不住喊道:“前辈——”
达克气睁开眼睛,道:“你走吧,趁这场大雨离开本寺,我不送你了。”
说完,他又闭上眼睛,喃喃地念着一连串的藏语。
石砥中见到他这个样子,心中一震,思绪突地想到坐在自己所布的十绝阵里的上官婉儿来了。
他焦虑地忖道:“婉儿还抱着上官夫人的尸体,在这倾盆的大雨、震耳的雷声里,还不见我回来,她岂不是会吓得要死?”
喃喃不断的经语,透过沙沙的雨声,传进他的耳朵里,他犹豫了一下,喊道:“前辈”
达克气瞑目趺坐,身形动也不动,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根本就不闻不问,依然在念着经文。
石砥中忖思道:“婉儿坐在大雨之中等我,现在我若再不赶去那么她惊吓起来乱跑,将白费力气奔走于‘十绝阵’里,那时她找不到路径,岂不是将更为惊慌?”
他抱拳道:“前辈,在下就此告别。”
他又深深地看了达克气一眼,轻喟一声,跃下钟楼。
雨水落在身上,湿了发髻,他提起一口真气,跃上大殿的屋顶。
雨水冲泻着琉璃瓦,瓦上滑不留足,石砥中脚尖才一踏在瓦沿,身形便已一滑,几乎掉下屋顶去。
他身形一倾,右脚一抬“喀吱”一声,一块瓦片飞了开去,整个脚背嵌入破洞之中,方始将身形稳住。
他举起手来,抹了一把脸,忖道:“想不到一时逞强。经过这一夜的连番搏斗,使我内伤发作,而致只能恢复往日八成功力,唉!但愿这场大雨能助我安然逃离布达拉宫。”
刚才那份击败三大长老的豪情,此刻俱已消失殆尽,他再也不想放手厮杀一番,只是想到要怎样带着上官婉儿,使她安然离开宫里。
人就是如此,心里若是一无挂虑,对任何事都可放心去做,但是只要一有牵挂,便会犹豫不定生恐会有不利的后果,所以也就不能放胆行事。
石砥中身负内伤,加之要将上官婉儿带出寺外,所以他非常小心地挺立在殿宇之上,静静地四下打量着。
这时,整个庭院里没有一条人影,大雨之中清晰可见高耸的钟楼那粗大的柱子,已被刚才那场大火烧得焦黑发乌,显然只要再烧片刻,钟楼便会倒塌。
石砥中视线扫了一周,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他略一忖思,右手伸进革囊之中,掏出五枚金羽。
雨水流过额头,滑下眉毛,滚落在脸颊上,他眨了眨眼睛,擦一擦脸上水渍,往右边的高大树丛跃去。
寺里一片寂静,他提起精神警觉地蹑行于屋宇之上,一直翻过七重高楼,方始见那株高耸的树木。
望见那些高耸的树木,他的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忖道:“婉儿现在该不知道要多么惊慌,恐怕她早已哭出来了。”
一念未毕,眼前突地一花,病僧巴力有似鬼魅般地自左侧长檐之下翻跃而起。
石砥中双眉一轩,只见八个鲜红的人影,随着病僧巴力跃上屋顶,分散开来,站在他的左侧,肃然地凝望着他。
石砥中脚下斜退一步,将马步站稳,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们等在这里。”
“嘿!”一声阴恻的冷喝响起。
大袍飞扬,一条瘦癯的人影自右侧飞跃上屋,跟着又是八条人影将石砥中右侧的空隙堵住。
石砥中双眉一扬,脸色立时严肃无比,寒声道:“你们果然都等在这里。”
瘦僧鲁巴目光中射出一股凶光,阴森森地瞪着石砥中,冷漠地道:“小子,现在便是你毙命之时,此地便是你的毙命之所”
他的汉语说来生硬已极,听来极是刺耳。
语声未了,突地远处一声郁雷似的大喝,在沙沙雨声里传来;好似一柄利斧划破穹空似的,震得双耳欲聋。
石砥中心中一震,猛然侧目,只见一个浑身火红、身形魁梧的年老喇嘛连越四重屋宇,一跃六丈飞射过来,气势惊人无比。
“这是库军大师了!”一个念头掠过脑际。
他的眼角瞥处那十六个中年喇嘛已陡然散开,将他三面空隙挡住。
转眼之间,那满脸通红、雪白长髯的高大老喇嘛已经来到面前。
他来势迅捷无比,但是飘身落在石砥中身前却轻灵有似一片落叶。半空之中陡然煞住身形,红影一闪,便立在屋檐之上站好。
石砥中一见那年老喇嘛所立的位置,正好将自己惟一可以逸出的空隙填住,显然这十八喇嘛所运行的阵式是以他为枢纽。
库军大师一抖大袖,宏声喝道:“你可是在中土大大有名的回天剑客石砥中?”
石砥中嘴角一撇,点了点头,也宏声喝道:“你可是本寺主持库军大师?”
库军脸色一沉,被石砥中嘴角的一抹轻蔑的微笑所激怒。
他怒喝道:“你昨夜闯进本寺,白塔师弟可是你杀的?”
“一点都不错!”石砥中道:“就是你,我也想要会会,看看藏土第一大高手到底是有何高明之处。”
库军大师通红的脸上泛起一层怒意,但是却仍抑制着,缓声道:“你到钟楼之上找达克气到底有何事情?”
石砥中眼里射出一股神光,沉声说道:“你所提的可是昔日将你打得连退二十步的达克气?我是找他来研究怎样才可以击败你。”
库军大师自幼年之际便人寺修行,内敛修养之功自是不错,但是他一生之中惟有这件事使他牵挂于心。
一直二十多年来,他都不能忘怀,当年自己身为布达拉宫主持,却被一个看守藏经楼书库的达克气击得连退二十步。
当时,他便气得差点吐血而亡。这二十多年来他苦练武功,已被整个藏土公认为第一高手,但是当年那件事却依然使他耿耿于怀。
这下被石砥中一提起,不由得震怒无比,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怒喝一声:“天龙在空——”
他双袖一扬,整个身形飞跃而起,威猛无比地朝石砥中扑来。
刹那之间,那些中年喇嘛交错让开,如潮交叠涌来。
石砥中原本就晓得这一十九个喇嘛所站立的方位是一种极为复杂的阵式,即使以他那等渊博的布阵之学,也无法在一眼之间将这个阵式看透。
所以他脑中意念一转,立即以言词刺激库军大师,想要激怒他而发动阵式,借此才可从中看出整个布阵的奥秘之处。
这时库军大师飞扑而来,立即将整个大阵展开,四周狂飙齐飞,旋激动荡,往他身上攻来。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身形一斜,手中五枚金羽似是花蕊绽放,转动着金羽而出,往四外射去。
他躬身一跃,随着金羽射出,剑光闪烁,长虹一道,往库军大师攻去。
库军两只大袖倏然一缩,双掌扬起,往那枚激射而来的金羽劈去。
“咻!”他掌劲发出,一股尖锐的力道仿佛撕裂空气似的,回旋成涡,竟然分出两股力道,一拍金羽,一攻石砥中。
“噗”的一响,金羽被击中,倏地滴溜溜地一旋,升起两寸,拐一半弧,自掌缘滑入,射向库军大师左肋。
石砥中剑刃一绞,挡住那击向自己的尖锐劲道。
“嗤嗤”一阵轻响,长剑恍如投入火炉,一股力道擦过剑刃,使他手腕微微一颤。
他左手剑诀一扬,倏化为掌式,劲道一吐,消去那股尖锐的掌力,身形借势斜移一尺,长剑一指,一式“将军挽弓”电射而去。
金羽诡异地射到,库军大师身上红袍倏然一鼓,恍如灌进风去,随着他双掌一合,缓缓切下,迎着剑尖而去。
“嗤”的一声,金羽一触鼓起的红袍,去势微微一顿,依然穿过大袍射进。
石砥中一剑攻出,库军已合掌切下,他眼见对方来势缓慢,但是不知怎的,剑尖一颤,那合着的双掌竟已凑上剑尖。
在这刹那,他眼见对方双手莹白如玉,在这灰暗的雨天看来,鲜明无比。
顿时,他的脑海里浮起了天龙大帝所擅长的“白玉观音手”来了。
他大吼一声,剑光倏分三枝,摇出一片细碎的光影,气势豪迈地疾劈而去。
库军大师双掌一分,右手五指箕张,扑风似的,抓向那颤动的剑影。
他们身在空中,出招迅捷无比,一连三式攻出。
石砥中手腕一沉,剑路一变削向库军腕脉而去。
库军大师五指一抓落空,眼前三枝剑影倏然化去。
他微微一怔,对方一剑削出,有如羚羊挂角,诡绝奇幻地削向腕脉而来。
库军大师双臂一抖,想要避开这奥秘诡奇的一剑“嗤啦”一声,半只袍角已被削去。
石砥中一剑得手,正待要连续攻出三招,突地背后掌劲呼啸旋激,一股巨大的力道已经压上背来。
他轻吟一声,身形陡然翻了两个筋斗,左手反掌扫出,跃出丈外。
身形方落,红影缤纷,已然交错攻到。
他心中一凛,闷吼一声,剑光一道劈出,大开大阖地连攻四剑,剑路雄浑,宛如开山长斧,交劈而去。
剑气飞旋,掌风呼啸,身外红影乍闪,已经被他雄浑的剑式挡在一丈开外,石砥中身形一动,便要抢进空隙站好位置。
“好剑法!”库军大师身形一落,正好将全阵的枢纽补上。
他脚下一移,立时又带动大阵转了半圈,方始停下。
石砥中喘了一口气,收剑护胸,冷哼一声,道:“好阵法!”
库军大师嘿嘿冷笑两声,道:“这是藏土飞龙十九变——”
他话声一顿,脸色微变,右手一拔,将穿过红袍的金羽拔出。
他略一端详,右手使劲,将金羽拗成两截,抛在瓦上,冷冷地道:“你好厉害的暗器!”
石砥中肃然捧剑挺立,任凭雨水流过脸颊。
他动也没动,仅是嘴角抽动了一下,沉声道:“多蒙过奖,这乃是金羽君成名的金羽!”
他目光一扫,冷哼一声,道:“各位也请将身上的金羽拔下。”
原来当库军大师拔出金羽之际,章鲁巴和巴力也都发现自己衣袍这上挂着的金羽,他们脸色一变,齐都伸手拔出金羽,正好是石砥中说话刚完之际,所以看来好像都是听命拔下金羽一样。
所以石砥中微微一笑,道:“你门下的弟子都很听话!”
他这句话是对库军大师所说,直气得他大喝一声,颔下长髯根根竖起,恨恨地用藏语骂了他两声。
石砥中心里意念飞旋,忖道:“看来刚才在钟楼之上,我不该以金羽将枯僧格雅陀杀死,以致他们有所提防而穿上胄甲在身,金羽经过掌风撞扫,减弱了劲道,以至不能穿过胄甲将他们射死。”
他双眉皱了一下,忖道:“而且看这叫什么飞龙十九变的怪阵,虽然变化多端,奥秘神奇,但尚要由极熟练之人指挥阵式,方始发挥威力,看来我只要伤了库军大师”
库军大师猛然轻喝,身形欺进七尺,莹洁的双掌似是白玉般的闪现在石砥中眼中,往他胸前拍去。
石砥中深吸一口气,毫不考虑地将全身力道都凝聚在一起,运集在长剑之上,一剑急攻而去。
库军大师正在震怒之际,双掌运起藏土绝技“玄玉班禅掌”劈将出去,欲待将石砥中身形挡住,而使他陷身在一十八道劲力的交聚攻击中,然后再发动第四个变化,将石砥中杀死。
谁知他没想到石砥中因与幽灵大帝西门熊对抗,而伤了内腑,现在只能恢复八成功力,所以当他处于“飞龙十九变”的怪阵之下,不能坚持太久,必急想出破阵之法,故而凝聚功力,欲待速战速决,脱出大阵之外。
他双掌一拍,石砥中急速攻出的一剑正好迎上。
“嗡!”剑刃颤动,发出怪响,一剑划去,削过两道尖锐的掌风,正好刺向库军大师那有似白玉雕成的手掌上。
“噗噗”两下,库军大师双掌掌心各中一剑,他的掌心中泛起一道红痕,双臂被剑上传来的浑厚劲道一震,荡了开去。
石砥中只觉手上剑尖好似刺在万年坚岩之上一样,剑刃一滑,错开了两寸,剑尖已经挡不住两股劲道“铿锵”一声,断去四寸多长。
他脚下的琉璃瓦立即碎裂开来,身形一动,忍不住翻滚的气血,张开嘴来喷出一口鲜血。
陡然之间,他眼中射出碧绿的光芒,浑身气血逆着经脉运行,一股怪异的劲道充溢在体内。
他大喝一声,手中断剑一举,齐着胸口一送。
断刃之处,一圈淡淡的光痕闪起,往库军大师胸前射去。
光痕乍闪即灭,库军大师大吼一声:“剑罡——”
他全身一颤,胸前门户大开,被剑罡击个正着,顿时只见他胸前的红袍灰化而去,里面的铁甲龟裂而开,铁屑粉碎,进裂四散。
他急喘一口气,鲜红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
石砥中狂吼一声,大旋身,飞左掌,一股腥臊的劲风弥然渗出。
他在这刹那之间,已将毒门失传的“毒魔神功”运起,拍将出去。
一十八道劲力凝聚一起,有似群山自空倒塌下来,沉重万钧,轰然一声巨响,石砥中脚下一个踉跄,几乎仆倒在滑溜的琉璃瓦上。
他咬紧牙关,脚下一移五尺,刚好凑上刚才库军大师所站立的位置之上,带动着阵式一移,消去许多劲道。
但是掌劲一触之下,他左掌一颤,整条左臂立时脱臼,直痛得他大叫一声,自屋脊之处滑落而下。
由于他正好站在枢纽之处,所以他的身形一动,也带动了整个飞龙大阵齐都随着他往瓦檐滑去。
就在滑下的须臾之间,他眼光已扫过那些粗壮的树干,脑中立时打了个转。
忍着痛苦,他飞身一跃,自瓦檐跳落地上。
库军大师眼见石砥中正要逃走,他再也顾不得抑制旧伤,大喝一声,双眼怒睁,右手急拍而去。
雨水之中,他那伸在空中的手掌倏然变大泛成紫色,轰然的气劲旋激声里,石砥中跃在空中的身形一颤,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似的跌落下去。
库军大师一掌推出,却痛苦地呻吟一下,吐出一口鲜血,颔下长髯根根脱落,一屁股坐倒瓦上。
章鲁巴和巴力飞身上前,卷起了库军大师。
“砰!”石砥中一跤跌下,顺着势子一滚,在泥泞地上滚得一身的烂泥,由于左臂臼骨脱开,直痛得他浑身打颤,但是湿湿的泥浆却使他浑身非常舒服。
他躺在地上深深地喘了两口气,只觉背心火辣辣的,胸中气血乱窜,身上经脉已断去两根。
石砥中恨恨地忖道:“只要我不死,我要重履此地,将这个‘飞龙十九变’一齐破去,杀掉这些秃驴”
意念飞转之中,他突然听到上官婉儿惊悸的叫声,猛一侧首,只见上官婉儿满脸惶恐,全身尽湿地站在“十绝阵”里。
石砥中心头一动,生恐上官婉儿会因关怀自己的伤势而乱走,以致被困于阵里,扰及自己运功疗伤。
他深吸一口气,右腕一托左臂关节“喀吱!”一声将脱臼之处接合起来。
这下子痛得他浑身直冒冷汗,和着雨水,也分不清楚是流汗还是下雨,他抹下满脸水珠,站了起来。
尽管全身骨骼欲碎,他脸上还是露着微笑,高喊道:“婉儿,不要动,我没什么!”
上官婉儿尖叫道:“砥中,后面——”
石砥中回头一看,只见章鲁巴和巴力自屋顶现身,手持弯刀,满脸煞气地飞跃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跨开,自一株大树边闪过,踏进满地的竹箸所布的“十绝大阵”里。
只见他歪歪斜斜,左三右二的行了几步,身形一晃,几乎要跌倒于地。
上官婉儿尖叫一声,脚步一移,待要跑来将他扶住。
石砥中倏然两眼大睁,眼中绿光流转,喝道:“不要动,我没有关系。”
他全身骨节仿佛已被拆散开来,但是仍旧强自坚持着自己的意志,循着阵式,走到上官婉儿身边。
上官婉儿满脸惊恐,愣愣地瞪着他,不知怎样才好。
石砥中嘴角一咧,笑道:“我不是很好吗?你又怕什么呢?”
上官婉儿忍不住哭了出来,道:“我我担心死了!”
石砥中脸上泛起苦笑,道:“我晓得你会担心害怕,但是我却不能早点来看你,因为我已经得到了鹏城之秘。”
上官婉儿眼里掠过惊奇之色,叫道:“真的!”
“当然真的!”
石砥中擦了擦脸上雨水,道:“我很高兴你能相信我的话。一直坐在这里没动,我就怕你会因为忍耐不住而乱跑,迷失在阵里,而因此惊惶害怕,那么我就对不起你的母亲了。”
上官婉儿肃然道:“我相信你,石哥哥,我相信你说的话不会假的。”
石砥中凝望着她那张秀丽的脸庞,心头一阵大震,喃喃道:“还有萍萍,她也相信我,但是她”
上官婉儿秀眉一扬,道:“萍萍?石哥哥,萍萍是谁?”
石砥中摇了摇头,叹道:“往事不说也罢!”
他转移话题道:“我刚才击败了藏土第一高手库军大师,他被我剑罡”
谁知他话声未了,胸中气血正反一冲,登时将胸口堵住,昏死过去。
石砥中嘴角流出一道血水,脸色泛白,俯身一跤仆倒于地。
上官婉儿惊叫一声,赶忙跪了下来,只见他的背上一道硕大的手印,印痕之处,衣衫齐都烂去。
立时,她眼圈一红,泪水滚落下来。
她将石砥中的身子翻转过来,探手一摸他的胸口,才发觉他的心脉竟已不再跳动。
顿时之间,她全身一震,宛如受到雷殛一样,只觉天地悠悠,自己孤寂而苍凉地踯躅于荒漠之中,全无可以依靠之人。
她放声大哭,道:“娘,石哥哥!石哥哥!你也弃我而去”
哭声凄凉无比,在如丝的细雨中传了开去,顿时满天愁云惨雾,更加地使她悲苦地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会儿,她的目光呆凝地望着石砥中,缓缓地将他的上身托起,放在自己的膝上。
石砥中那紧闭的苍白双唇,有着淡淡的血渍,浓浓的长眉斜飞入鬓,此刻微微皱起,使他英俊的脸庞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上官婉儿痴痴地望着这张脸,刹那之间,仿佛整个宇宙都已不存在,天下只有他和她两人相处一起。
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雨水飘落在她背上,也没有见到病僧巴力和瘦僧章鲁巴正妄乱地行走在十绝阵里的惊惶失措的样子。
好一会,她喃喃道:“鹏城之秘,鹏城之秘”
她突然狂笑,道:“谁若是发现鹏城,便可成为天下第一高手?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又怎样”
笑声一敛,她又轻泣道:“若不是为了那座大漠鹏城,我娘怎会远远跑到这里来送掉性命?石哥哥怎会死掉?”
轻泣声中,她痴痴地望着石砥中,缓缓伸出手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颊,莹洁纤细的五指轻柔地替他把水渍拭去,生像是怕惊扰他似的。
在她的整个思维里,石砥中已经被震断心脉而死,刹那之间,万念俱灰,只是呆呆地凝望着他,喃喃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手指一触及他的脸颊,一阵特异的感觉自心头漾起,她那苍白的脸上立即泛起一层羞怯的红晕,不由自主地缓缓垂下眼帘,俯下头去。
她的丰润双唇不停地颤动着,缓缓地凑上石砥中紧闭的唇上。
章鲁巴和巴力闯进满地的竹箸里,眼前便是一花,好似进入浓浓的白雾里一样,根本就看不清左右前后。
他们慌乱地奔走着,但是才走了几步,便互相看不见了,仅是盲目地摸索方向,他们根本就没看到上官婉儿垂下头去亲吻石砥中。
当双唇才一接触的刹那,上官婉儿泽身一颤,两臂一紧,搂住石砥中不放手。
石砥中毫无知觉,他的唇上冰冷,鲜血的血渍挂在嘴角
雨水渐停,好一会儿,上官婉儿才抬起头来,她脸上的红晕依然未消,娇艳的美丽无比。
她两眼之中射出湛清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羞怯的微笑,凝望着石砥中,此刻,仿佛感到他曾对她一笑。
“唉!”她轻叹口气,道:“你到底死了没有?”
她缓缓伸出手去,放在石砥中胸上,却依然没有感觉到他的心跳。
立即,她的脸上又泛起凄凉之色,痴痴地道:“你死得好可怜,没有人陪伴你的灵魂”
上官婉儿缓缓移动身子,让自己的背靠在一株大树上,然后拿起石砥中手中的断剑。
她凄然一笑,道:“石哥哥!我就来陪你了。”
上官婉儿依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喃喃地道:“从我跟娘第一次到昆仑去时,看见你跟柴伦伯父比武,我便开始喜欢你了,那时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我走。直到你被千毒郎君毒功所伤,我不顾自己地去救你,我就已深深地爱上你了”
她吁了一口气,脸上红晕鲜艳,继续喃喃地自言自语:“石哥哥,你知道我自昆仑别后,每天都在想念你,所以终日吵着要出来江湖,其实我是想到昆仑去看看你,谁知后来却在长安城外遇到了你,那时你的身旁有一个女孩子,石哥哥,你知道我是多么的难过”
她的眼眶里泛起泪光,浑圆的晶璧珠泪滚了两下,滑落脸颊上。
她俯下身去,将自己的脸颊偎在石砥中的脸上,轻声道:“我一直难过了许久,连娘都看不出来,但是她却因为你两眼泛绿,像是变成邪门人物而不许我再想你,只害得我偷偷地一个人躲到后山洞里整整哭了几天”
她凄婉地一笑,道:“谁知昨晚竟会见到你,你仗剑御空而来,真是威风,可惜你来晚了,娘还是救不活”
上官婉儿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抬起头来,柔声道:“石哥哥,你慢点走,我这就来了,我们伴着娘在天上,多么逍遥自在?再也不要争什么天下第一。”
她昂起头来望了望高耸的大树,然后目光落在光滑的树干上,她的嘴角泛起一缕凄凉的微笑,忖道:“我在树上刻好名字,还请人家不要将我与他分开,若是要埋葬的话也要葬在一起”
她举起断剑,在树上刻了两行字,然后把上官夫人的尸体拖到身边来。
她安详地凝望着石砥中,却突地发现他的嘴角不知何时又流出一道血渍。
这时雨丝已停,晨曦初起。
清亮的晨光下,石砥中嘴角的血渍鲜红无比。
上官婉儿垂下头去,樱唇微张,印合在他的唇上,轻柔地吻着,她啜下他嘴角的血渍,更深深地吻着他。
石砥中摊开的右手掌,一根小指在晨光下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是上官婉儿却仍自深深地吻着他,将自己沉缅在一种神秘的境界里,一点都没有觉察出来。
她只想在死前获得他的疼爱,而根本不再计较其他任何事了。
天下纯情的少女,大多不轻易接受男人的爱,但是只要一旦爱上某个人,便会终生不忘,痴情无比。
上官婉儿缓缓抬起头来,又是满脸泪水。
她举起长仅三尺的断剑,将剑柄对着石砥中,剑刃对准自己左边胸口,双手合拢,搂住石砥中的颈子。
只要她一用劲,吻住他时,剑刃便会贯胸而过。
她双眼凝望着石砥中,双臂缓缓出力,立时断刃穿过湿湿的衣衫刺进胸口,一缕鲜血立即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