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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炎的惯例,皇帝的妃嫔大多从平民和低阶官员的家庭中选出。先帝陈怀慎的原配发妻钱皇后,算是当时宫中出身最好的一位了,她的父亲是当朝的三品官。而刘氏当年只是京郊农户人家的女子。
钱皇后娴雅温柔,很得先帝喜欢,只是一直生不出孩子。刘氏丰润明艳,身体健康,在先帝十九岁的时候,为他生下了长女丰庆公主,次年又生了皇子陈见浚。陈见浚就是当今圣上。
先帝陈怀慎九岁继位,因为继位时年纪太小,实际上的主政者乃是当时的太皇太后张氏。陈怀慎十七岁的时候,太皇太后驾崩,他才开始全面接手政务。
当时陈怀慎特别宠信一个名为王辰的宦官。这位公公从小陪伴陈怀慎长大,也算是陈怀慎文字上的启蒙老师。
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王辰不敢兴风作浪。太皇太后一去,王辰开始在宫里罗织党羽,干预朝政。
就在这个时候,漠北蒙古的一支旧部瓦剌,日益发展壮大,频频南下骚扰大炎边境。王辰好大喜功,怂恿陈怀慎御驾亲征,陈怀慎当时年轻气盛,不听群臣劝阻,挥师北上。临走之时,为了稳固朝政,也为了安抚母亲孙太后,陈怀慎把两岁的儿子陈见浚立为太子,并让异母弟弟陈怀珏监国。
大军北征之时,刚好赶上连阴雨,行军十分艰难。加上王辰屡次做出错误决策,贻误军机,导致最后陈怀慎兵败被俘。这是大炎王朝历史上最为耻辱的一笔。
瓦剌俘获大炎皇帝,奇货可居,向大炎提出种种无理要求。当时的太后孙氏与朝中众臣商议,毅然决定立陈怀珏为新君,并调动京城戍卫,拒瓦剌于国门之外。
瓦剌见北京很快完成了皇位交接,平定了局势,陈怀慎握在手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在一年之后,把陈怀慎送回北京。
瓦剌此举居心叵测。但陈怀珏不得不好好将陈怀慎迎回。
陈怀慎被尊为太上皇,名为养病,实则囚禁于南宫。钱皇后、刘氏和丰庆公主也一并被送入南宫陪伴太上皇。
太子陈见浚依然为太子。但是被新帝陈怀珏从宫中迁出,连皇太后孙氏也护不住他。孙太后只得把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宫女金铃儿派到陈见浚身边,嘱托她好好护佑太子。太子陈见浚出宫时四岁,金铃儿二十一岁。
出宫之后,陈见浚的日子很不好过。衣服饮食常常被克扣,身边的侍从经常被陈怀珏找各种借口赶走或者打杀。许多时候,年幼的太子陈见浚会被逼迫着亲眼目睹宦官、宫女被仗杀在阶前。只有金铃儿因为是孙太后的人,才得以幸免。陈见浚每每夜惊啼哭,多亏金铃儿时时陪伴,常常将他抱在怀中一起挨过漫漫长夜,陈见浚才在叔皇的威压当中小心翼翼地存活了下来。
陈怀慎在南宫日子也很不好过,缺衣少食,挨饿受冻,最难熬的时候,甚至需要钱皇后和几个妃子一起做刺绣缝纫,拿出活计托宦官到宫外换取物资,才让一家子人勉强活了下来。但是陈怀慎并没有完全消沉下去,而是卧薪尝胆,寻找时机。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就在陈怀珏登基的第七个年头,陈怀慎联系旧日臣子,趁陈怀珏病重的时候,兵变夺权,重新登基为帝。陈怀珏重病而死。但也有人说他其实是在病中被勒死的。
至此,丰庆和陈见浚才又过回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是因为幼年之时,两个人都曾经大大吃过苦头,且饱受惊吓,因此身体一直都比较虚弱。
丰庆在陈怀慎囚禁在南宫的时候,一直陪伴在父亲膝下。陈怀慎虽然后来陆续有了更多皇子公主,丰庆始终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丰庆的驸马周景是陈怀慎亲自挑选的,模样人品均十分出众,与公主恩爱非常。恩爱虽恩爱,因为公主体弱,两人只有一个儿子。
对于陈见浚,陈怀慎也关怀有加。虽然也延请了当时在士林中声望卓著的翰林学士刘珝出入东宫教导太子,但陈怀慎对于太子的功课,往往过得去就好,并不十分威逼。
因此陈见浚养成了一副“仁厚平和”的性格。其实仁厚平和是台面上的说辞。也有人背地里说他胆小怕事,犹豫畏缩。
陈见浚只在一件事上特别坚持,就是在登基之后,不顾年龄差距,将金铃儿封为贵妃,终日厮守。后来在太后刘氏和众臣的劝说之下,才开始宠幸其他妃嫔,生下了当今太子陈祐琮,并其他几位皇子公主。
这段旧事,皇家曾多般粉饰,比如说将当年陈怀珏逼侄子陈见浚出宫,说成是太子为了避嫌,不愿意住在叔皇的禁宫,所以自请建府,全然不顾当时太子才四岁的现实。
再比如说,将陈怀慎联系旧臣宫门夺权,说成是陈怀珏病重,太子年幼,所以又请出陈怀慎主政。
但是这类宫禁秘闻,还是迅速在百姓当中散布开去,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张荣鲲常年在北京城里走动,对这些密辛知之甚详。平时他就和张惟昭提起过这些,但那时师徒俩个感觉皇室中人架子大、麻烦多,并不是自己的目标客户,因此当做故事听听也就罢了。
要知道,张荣鲲一向是以敢下狠手、用猛药著称的,而皇家宗室、后宫妃嫔生病主要以温养为主,所以张荣鲲虽然被请到太医院里去和太医辨证过药理,但是并没有进宫给皇室中人看过病。
而现在,张惟昭要被宣召去给公主诊脉,这些皇家秘闻最好有所了解,这样才能知道客户的忌讳,不至于误踏雷区。
张惟昭按照董臻臻的嘱托准备停当,三日之后,果然被宣召进公主府。只是过程比张惟昭想的要简单得多。给公主诊脉、开温养的药方,只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公主倒是花了更长时间,听张惟昭讲行医过程中的趣闻。
张惟昭口才很好,这个好又和董臻臻的好不同。董臻臻善于察言观色,投其所好,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而张惟昭则是条理极为清楚,敏锐细致,娓娓道来。在讲故事的时候,也把医理贯通进去。
公主和儿媳吴氏,都很喜欢张惟昭讲故事。讲到女人关切的问题,吴氏也让张惟昭给把了把脉,张惟昭也告诉了她一些保养的方法,其实就是如何调节情绪,提高心理健康。要知道,像吴氏这种常年呆在后宅,丈夫在外就职,一年见不了几次的妇人,情绪出问题的几率是很高的。
就连公主,也是一个心理能量不是很充足的人。从张惟昭的视角看来,公主早年所经历的惊吓和痛苦其实一直没有被好好处理过,只是掩埋在内心深处,隔绝起来,不再去触碰它。而公主表面的一些症候,比如容易劳累、疲乏,多汗,睡眠质量不好,都是与此有关。
只是这些观察,张惟昭当然不会贸然去表露,只是按照时下内科通行的做法开了些汤药帮公主固本培元而已。
只是临告辞的时候,公主忽然问她,世人常说一个人如果行为大失常态,就是中邪了,这个邪到底是什么?
张惟昭想了一想说,她觉得邪的根本,并不是山精鬼怪幻化伤人,而是人世间的怨愤悲苦凝聚而成。若人遭受了不公平对待,或是经历离别、病痛,或是面临衰老、死亡,苦痛得不到纾解,悲愤郁结,就会凝聚不散,伤人心脉。
公主又问,怎么样才能驱得了邪?
张惟昭回答,要用清正之气去化解,用慈悲心肠去抱持,使之心脉畅通,郁结消散。
公主倒是很能接受张惟昭的说法,只是感叹说,那些能够抱持得住他人悲苦的人,恐怕得是修行深厚的人才行。
张惟昭点头称是,又一笑补充说:“还得是术业有专攻的人。”
公主若有所思。
张惟昭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向师父汇报了在公主府的经历。张荣鲲难得地皱起了眉头,沉思半天后:“公主不是自己要问诊,倒像是替人来遴选人才。如果说谁能让公主这样思虑周全地替他操心,也只有宫中的那几位了。”
张惟昭听到这话,不由张大了眼睛。
然而张荣鲲所料不差,隔日之后,忽然有内官登门,宣太后手谕,因凤体违和,召玄妙观道医张惟昭入宫侍奉。
至此,张惟昭有些傻眼。她是想发展高端VIP客户,好增加收入,扩大影响力。但是她没想到近期的客户能跨阶层跳跃得那么高。
如果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突然有人跟她说,英国女王要聘请她做健康顾问,她一定觉得这个人是有妄想症。但是,现在,她却要进入紫禁城,为太后这位帝国身份最高贵的女性提供专业服务了。
虽然早有预料,真的听到这个消息,张荣鲲嘴里不说,但张惟昭能感觉到师父还是有些替自己担忧的。宫禁深深,哪里有行走江湖逍遥?
这次轮到她来宽慰师父了:“我们是医生,走到哪里都是用医术救人。我进宫之后,也只尽医生的本分,其他一切与我无关。”
张荣鲲从胸中长出一口气,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