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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了?”江芷莫名其妙地对这个陌生的青年,生出了一些同情,只是这种感触,她极力地把它打消掉。
她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笑不语。
哑巴继续写:“他也许快要死了。”
眼泪滑腮而下,滴在纸上,很快地浸染了一个圆圈。
江芷怔了一下,心里也沾染了些伤感,可是她仍然矜持着,做出相反的姿态。
“这些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害他的。”
哑巴睁着一双流泪的红眼,很微妙地观察着她,江芷倒是很少见过一个大男人落泪,尤其对方是一个哑巴。这个哑巴既然有那等的一身奇妙的武功,似乎不应该是一个软弱的人。
可是,现在他竟然变得像一个孩子似的,居然当着人哭了起来。
江芷很偶然地体会出哑巴善良的一面,相对地也就把原本仇恨他的心意减低了许多。
“请你帮助他!”哑巴在纸上写着。
“我?”江芷哑然失笑道:“我怎么为什么你选中了我,要我来帮他?”
哑巴脸上顿时现出了一些歉疚与不自然的表情,他大概想说明白一点,可是却不好下笔。
“为什么呢?”江芷追问着:“人多得是,为什么要单单找我?”
哑巴垂头不语,身子微微颤抖着。
江芷叹了一声,她已经被对方的情绪感化了。
“好吧!”她讷讷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告诉我吧,我怎么能够帮你?”
哑巴抬起头,感激地点着头。
他开始用颤抖的手,在纸上落笔道:“你们结婚!”
江芷吓了一跳,脸色绯红地道:“跟谁结婚?我?”
哑巴肯定地点着头,表情诚恳,带有乞求的意思。
江芷睁大了眼睛,道:“跟谁结婚?”
哑巴写道:“我师弟任剑青。”
江芷脸上由不住又是一红,她又气又笑地道:“原来你把我劫来是存着这个心眼太好笑了太滑稽了。”
说时她忍不住笑了两声,转念一想,也实在笑不出来,一张脸气得白中带青。
哑巴的一双眼睛变悲为怒,直直地逼视着她,他写道:“你笑什么?”
江芷冷笑地道:“你说得太好笑了想一想,你师弟不是一个快要死的人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一呆。
她想到了一件事,当真是笑不出来了她的脸一阵白,转视向面前的哑巴。
“你是说”她讷讷地道:“冲冲”
哑巴点点头,肯定地写下两个字:“冲喜!”
“玉流星”江芷怒叱一声,道“无耻!”
她陡地一掌向哑巴脸上劈去,可是哑巴的身手较她更快,她的手才伸出一半,哑巴的手指已点中她的“气海穴”
江芷只觉得身上打了一个寒颤,顿时人事不省,昏倒在地。
当她苏醒的时候
烛影儿摇摇颤颤,粉帘儿飘飘闪闪。
江芷睁眼注视了一刻,倏地一惊坐了起来,面前那个人——任剑青,正用一双温和的眸子注视着她。
江芷想到了方才的一切,吓得一骨碌站了起来。当她发现自己方才竟是睡在对方铺有兽皮的石榻上时,不禁大吃一惊,顿时呆住了。
任剑青仍然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他是坐在一张舒适的藤椅上,双手交叉在前胸,表情很阴沉,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听显现出的,只是无比的倦弱。
江芷简直羞愧无地,不敢与他的眸子交接。
她第一个反应,立刻到了门前,伸手推门,才发觉到房门外面已经下了锁。
江芷倏地回过头,怒视向对方那个青年,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衣青年苦笑道:“门上锁了,是我师兄锁的。”
江芷冷笑一声,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
她的眼睛自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发觉到自己身上仍然是来时那身大红衣裳,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并没有失去什么心里也就镇定下来。
“你还不明白么?”青年人冷冷地笑道:“我那个师兄是在为我们办喜事呢!”
尽管是在病中,他仍然带有凌人的豪气,目光里闪烁着只有极高内功的入,才能具有的那种精芒。
“玉流星”江芷目光一转,果然发觉到,这间房子的一切全都重新布置过了。
窗帘、桌布,都重新换过了。
桌子上还多了对红色的喜烛,墙上还贴着喜字儿,烛影摇红,再衬托着自己一身大红新嫁衣,如此良夜,一男一女
“这不就是所谓的新房么?”
江芷的心跳得那么厉害,脸愈加地红了。
当然,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害羞的,如果不说话,岂不等于是默认了?
江芷忍着脸上的红、心里的羞,怒声道:“不这简直是太无耻了,我绝不承认”
白衣青年俊脸上立刻现出一丝冷笑,徐徐地道:“你是在骂我么?”
“不!”江芷心乱如麻地解说着:“我是骂布置这件事情的人我我绝不承认。”
“我更不承认!”自衣青年冷冷地说道:“姑娘,请你先静下来,这件事,并不如你想得那么糟,你不是和来时一样的么?”
江芷心里一怔,说不出的羞愧,只是看着白衣青年说不出话来。
白衣青年病弱的脸上,强作出一片笑容,道:“我师兄太好笑了他大概是以为我快死了,才会找到了你这样的一个美人儿来为我冲喜”
摇了摇头,苦笑着又道:“无聊可笑。”
他真的笑了,露出洁白如玉的两行牙齿。
“他也不想想,这件事又岂能是他一个人所能做成的?”青年人接着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无论如何,他真心的关怀着我倒是真的。”
江芷冷笑道:“他关心你却没有顾及到一个女人的名誉与节操。”
白衣青年默默点头道:“这就是他幼稚的地方姑娘,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我守口如瓶,自然不会为外人所知。”
江芷不知怎么,自从第一眼开始,就对这个青年人心生同情,这时对面相谈之下,却又对他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钦佩之情。
虽然这种钦佩只是淡淡的,可是这已经足以打消对他原来的恶感。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讷讷道:“你说的是真的?”
“丈夫一言,如白染皂。”
“我相信你就是了。”她的脸红红的,四下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白衣青年恨恨地道:“今夜好像特别长
江芷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低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青年道:“子时左右。”
他双手力撑着椅柄,身子抖簌簌地站起来,定了一下,他徐徐地行近窗前。
江芷由他的动作中,已经发觉出他行动的不便,一个身怀武功的人,到连走动也不易的时候,可知该是何等的重疾系身了。
白衣青年徐徐回过身子,脸上表情很洒脱地道:“师兄必定是在我昏睡中布置这一切你也许不知道,当我醒来的时候,你就睡在我身边。”
“”江芷怔怔地看着他。
青年一笑道:“当时我真吓了一跳,先以为你是睡着了,到后来才知道你竟然是被点了穴道。”
“是你救醒我的?”
“还会是谁?”白衣青年道:“我用‘达摩指’力为你解开了穴道,还好,看来你也有武功根底,否则你不会这么快就醒过来。”
江芷一肚子的委屈,偏偏在对方一派斯文之下发泄不出,而且她发觉到与他谈话,好像很有意思。
这件事从一开头就充满了奇异,包括那个哑巴和眼前的这个青年,自己的被人扮作一切的一切,真是趣味迂迥,引人入胜。
她实在还不明白,对方这个青年以及那个哑已,是怎么样的来历,何以这样武功的两个人,江湖上不见传闻?
她吁口气,讷讷地道:“你的大名是任剑青?”
白衣青年一怔道:“你怎么知道?”
江芷道:“是你师兄告诉我的。”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可以知道关于你们师兄弟更多一点么?”
“我们师兄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任剑青炯炯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道:“在我没有告诉你之前,我希望知道你的情形”
他的眼睛在她身上一转,奇怪地道:“你这身打扮真像是个新娘子是我师兄故意给你打扮成这样的?”
江芷脸红了一下,又气又羞。
她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心里想道:“哼!像个新娘子?我本来就是新娘子,要不是你师兄那个哑巴,现在”
想到这里,心里真有说不出的感受。
她微微闭起眼睛,苦笑道:“你明天问问你师兄就知道了。”
“姑娘芳名是”
“我叫江芷。”
任剑青微微一愣,惊讶地道:“你就是‘玉流星’江芷?”
江芷睁开眼睛道:“那是人家随便给我取的。”
她虽然不愿意多谈,可是情不由己。
“我师兄太胡闹了”任剑青脸上起了一层怒色,冷冷地道:“这件事使我蒙羞武林。”
江芷睁大了眼,苦笑道:“我还不是一样”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我真说不出对你的歉意希望育一天能够
顿了一下,他骇然地道:“如果还有那一天的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莫非还看不出来?”
“你是说
“我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了!”任剑青脸上闪过一片阴影,喃喃地自嘲道:“能够熬过这个秋天,已经是上天的恩典。”
“玉流星”江芷顿时一愣,面颊上情不自禁地显出了一丝关怀之情!
也许她觉得这种表情太直率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能不加以掩饰,可是无可否认的,任剑青给她的印象,愈来愈好。
她忍不住问道:“你得了什么病?”
任剑青忧郁的眸子闪过她的脸,掠向窗口,灯盏
他伤感地说道:“如果是病倒好了,是”
“是什么?”她惊讶地道:“莫非是青城的‘子午神光’伤了你?”
任剑青脸上一阵发白,大惊道:“咦,你怎么知道?”
江芷冷冷地道:“你先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问你受伤有多久了?”
任剑青道:“大概有三四个月了。”
“到底是几个月?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
任剑青无限奇异地注视着她,肯定地道:“三个多月,是本年七月十七日的事情。”
“七月十七日,”江芷低头屈指算了算,点头道:“那么,才三个月零七天,还算好她抬起头注视着任剑青,道:“据我所知,‘子午神光’伤人,一超过四个月,任你华佗再世,也是无能为力。”
任剑青惊异地道:“姑娘的意思是我还有救?”
“大概还有救。”
她对这件事,已经引起了注意,当即站起来,姗姗走向壁角一张矮几边,几上置着药罐,她就揭开罐盖,细细地看着。
任剑青极为好奇地道:“姑娘莫非还精于医术?”
江芷目光在药罐里仔细地看着,嘴里轻轻地念着:“辛夷、川贝、知母、柏子仁”
她一口气报出了许多药名,却摇摇头苦笑道:“这些药是没有用的。”
任剑青更为惊异地道:“这么看起来,姑娘倒真是个行家了!这副药,不过是青城山的一个道士开的,我已经不吃了。”
说着,他手指向桌上道:“姑娘请看这张方子。”
江芷走过去,果见镇纸下面压着一张药方子,她拿起来看了看,频频点头道:“这一副药,是用对了,但是药力还是不够。”
任剑青道:“姑娘的意思是”
江芷拉开椅子坐下来,拔出毛笔,在药方子上改了几样药。又酌加剂量。收了笔,她把方子交与任剑青。
任剑青看着不胜骇异道:“要改这么多么?”
江芷微笑道:“这方子,可是华阳观的玄真道长开的?”
任剑青点头道:“不错。”
江芷道:“玄真道长医术,江湖共仰,只是任兄你这种病,却不是他所能解治得好的。”
任剑青越加骇异地道:“姑娘怎么知道?”
江芷道:“因为这种病例太少了,在四川一地,大概近百年来,才有两人。”
“啊!”任剑青奇道:“这么说以前还有人?”
江芷微微笑道:“五年前,关中大侠伍子美,曾经罹染过这种病,病情和任兄一般无二。”
“他后来怎么样了?”
“医治好了。”
“啊”任剑青精神一振道:“是谁治好的。”
江芷微微一笑道:“是先父。”
任剑青一怔,道:“令尊是
“江天春。”江芷慢慢吐出了这三个字。
任剑青轻叹了一声,道:“神医江天春!怪不得,怪不得想不到姑娘竟是江先生的后人,真是失敬得很。”
“玉流星”江芷一笑道:“天下事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是老天爷故意安排的也许我真的就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任剑青讷讷地说道:“姑娘说的是真的?”
江芷默默地注视着他道:“是不是真的,现在我还不敢说,不过当年我父亲救治伍子美的时候,我一直侍奉身边,所以才能对这奇怪的病、奇怪的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说完,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面色和蔼地看向任剑青,又道:“多奇怪,本来我渴望着能够马上回去,现在,却不得不留下来。”
“姑娘对我恩重如山。”
江芷一笑道:“这句话等我治好了你以后再说吧。”
任剑青兴奋地道:“明天哑师兄就可以为我去抓药,姑娘,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江芷说道:“这个方子上的药,只能使你病情不再恶化,却不能够医好你的病,要治你这种病,还须我自己去采几样药。”
“哪里有这些药?”
“青城山就有”她笑得那么甜,看着面前的那个青年,不过是初次见面,却像是已经很熟了的样子。
四只光亮的瞳子,彼此对视着。
江芷心里起了一阵剧烈的激动,她目光逃避着移向一边,任剑青也自觉地把眼睛移开。
“我可以睡了么?”
“我差一点忘了。”任剑青走向壁边一座蒲团,坐下来,说道:“姑娘先请屈就一夜,明天哑师史会为你重新清理一间房子。”
说完,他已在蒲团上跌坐坐好。
江芷对于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产生了许多的好奇,她知道凡是内功高到某一程度,往往可以用静坐来代替睡眠,那是一种上乘的心灵双修生命之法,眼前这个青年,竟然已具有了这种功力。
任剑青这时己面壁坐好.双目下垂,归于寂静。却留下了心绪如麻,思情烦乱的江芷。
她慢慢地在床上躺下来。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布置,使她又联想到了“洞房花烛夜”的遐思,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今夜此刻.自己正和铁少庭在洞房里。
那又当是如何的一番旖旎情景呢?
她的脸不觉又红了,觉得很好笑。
这一切太滑稽了。自己的来已经够荒唐了,可是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为人疗病,是更荒唐更好笑。
照理说,她该熄灯就寝的,可是她今夜却偏爱那红烛高烧的喜气。
就这样,她不自觉地睡着了。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江芷倏地坐起来,发觉到身上已多了一条被子,尤其奇怪的是,昨夜自己明明是睡在任剑青的房子里,房子里一切都是新房的布置,可是这时自己竟然是睡在了另一间陌生的房子里。
这间房子,虽然布置得一样雅致,可是绝非是任剑青的那一间。
房间里窗明几净,淡淡的清香是传自桌上一瓶桂花,窗上悬挂着雅致的竹帘,一切显得那么恬静、舒适。
她慢慢地下床,发觉到这间房子并不是临时布置出来的,而且多半是一间女子的闺房。
因为她看见房内的一切摆设,较诸任剑青的那间房子更要细致,墙上垂着一条红丝绒的马鞭子,衣柜里叠挂的全是女人的衣裳,甚至于壁角还陈设着梳妆台,有圆圆的梳妆镜
江芷心里一动,暗忖道:“这里奠非还住有女人么?”
目光偶尔转动,却又发现到梳妆台附近结着的蛛网,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房间里曾经住过一个女人,可是现在已经不在了。
她仔细地再看看别的地方,证明她这个猜想是正确的。
吹掉了镜上薄薄的一层灰尘,可就瞧见了自己的脸,她的心立刻泛起了一片恶心,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见,她真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这样!
镜中是一张满脸脂粉,一副妇人打扮的脸,头发由中而分,和以往的自己完全不像了。
这都是要当新嫁娘时,娘家人亲自为她打扮的,想来不免好笑。
房子里放置着一盆清水,几块皂角,一股脑儿地洗了个干净,看着身上的嫁裳也是不伦不类,所幸衣柜里有衣裳,就随便挑换了一套,大小都还合适,式样也很美,好像原本就是自己的一样。
她洗尽铅华,把自己变成跟过去一样的样子,才轻轻拉开房门,步出室外。
外面是伸延出去的一截长长的走廊,全是青色竹子搭建成的,走廊一头面向云海,又可下瞰群山,另一端却是通向内舍各间。
这时朝阳新起,红色的光条穿过薄薄的山雾,遍洒在竹舍四周,荷叶上露滴如晶,竹梢上翠羽剔翎
江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踏着大步,走到了长廊尽头。
廊子下,是一片向阳的山坡。
山坡上有二人在石桌上对奔,二人一白一黑,甚是醒目,穿白衣服的正是那个叫任剑青的青年,那个穿黑衣服的,也就是冒失把自己强劫上山的中年哑巴。
江芷猝然发现二人,二人也同时发现了她。
黑衣哑巴顿时腾身而起,活像是一只极大的鸟,起落间已来到了江芷面前。
江芷只当他又欲向自己出手,正待还击,却见哑巴双手连摇,并且深深地向着她频频打躬。
石桌边的任剑青哈哈笑道:“哑师兄向你赔罪了,江姑娘请来一叙。”
江芷想到了昨天种种,一时还不能原谅他,赌气地没理他,径自飘身而下,来到了石桌旁边。
任剑青目注向她道:“姑娘还在生我师兄的气?”
江芷冷笑道:“难以忘怀。”
说着气愤地坐了下来,遂见人影再闪,那个中年哑已又已飘身而下。
他手里平托着一个木盘,上面置着一枚极大的梨,双手奉向江芷面前。
江芷把头扭向一边,哑巴又转到她面前,她赌气再转过去,哑巴又跟着再转过来。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姑娘请息盛怒,任某也有不是之处,尚请原谅,否则愚兄弟无地自容。”
说罢站起身来,深深一揖。
江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再看面前那个哑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焦急的样子,她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伸手接过了他手中梨子。
哑巴如释重负地打了个躬,才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任剑青也坐下来,道:“这种梨是先师留下的异种,总共只得两棵,今年结实不过百十枚,食后对于练功之人大是有益,姑娘就权作早餐吧!”
江芷咬了一口,点点头说道:“是不错。”
她眸子一瞟身侧的哑巴,道:“令师兄贵姓大名?”
任剑青道:“我这位师兄姓秦,名双波,长我八岁,姑娘如不弃,今后就称他一声秦师兄,或是哑师兄也没有关系。”
哑巴秦双波频频点头,表示同意。
江芷皱了一下眉,颇为奇怪地道:“小妹在江湖上阅历也相当深了,请不要见怪,你们师兄弟的大名竟是初次听到,这是什么道理?”
任剑青微微一笑,说道:“这道理太简单了,因为我们从来也不曾在江湖上走动过。”
“那又为什么呢?”
她实在不了解,像他们师兄弟这么一身武功造诣的人,竟然长久甘于寂寞,不为外人所知,这不能不谓之奇闻了。
任剑青叹息一声道:“那是为了遵从先师的遗命。”
江芷道:“令师是”
“姑娘你更不会知道了。”任剑青讷讷地道:“当今天下,大概除了几个杰出的老人家以外,再也没人知道他老前辈的姓名了。”
提起了死去的师父,哑巴秦双波脸上立时罩上了一片伤感的阴影。
任剑青顿了一下道:“先师名夏侯元烈,人称鹤道人,是一位功道兼修的三清隐士,武功之高,当今天下只有点苍山的贺全真能与其一较短长。先师已于两年前故世”
说到此,任剑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有不能尽言之苦,轻轻叹息一声,不再多说。
江芷想了一想,也确实不知道有“鹤道人”夏侯元烈这个人。
她又问:“令师仙逝之后,任兄才移居来这里么?”
“我们原本就住在此地。”
“只有你们两个人?”
“不错”任剑青接着又改口道:“目前是的,以前还有一位师妹。”
江芷总算明白了,点点头,说道:“就是住在我现在住的那间房子里的人是不是?”
任剑青点点头道:“不错。”
江芷好奇地道:“她现在上哪里去了?”
汪剑青脸上现出一片茫然,冷冷地道:“不知道。”
秦双波也垂下头来。
江芷心中一动,盘算着是不是还要问下去,任剑青已叹息了一声。
他讷讷道:“不瞒姑娘说,这是我和秦师兄目前最感痛苦的两件事之一”
江芷道:“两件事?”
任剑青苦笑道:“一件事是我的病,另一件事就是我这位师妹的弃山出走!我这位师妹太任性了”
他脸上带出了一种愤愤之容,冷笑道:“姑娘也许听说过一个人。”
“早谁?”
“梁金花!”
“梁金花!”江芷大吃一惊道:“你说的是火焚七修门,大闹江南,人称‘雷电仙子’的梁金花?”
任剑青点点头,说道:“不错,就是她。”
江芷顿时呆住了。有关“雷电仙子”梁金花的传说,这一年来她听得太多了。
据说梁金花这个女人是一个神出鬼没的人物,这个人生性残暴,武功极高,江湖上吃过她亏的人太多了,正邪两道死在此女手里的人,更是不知多少。“雷电仙子”的大名,武林中无人不晓,人人谈虎色变,想不到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是他们口中的师妹。
任剑青微微叹道:“也许是师父宠坏了她,也许是她早已不惯山居,总之,她弃山出走,在外面闯下了弥天大祸,我和秦师兄都难辞其咎。
一旁的哑巴秦双波却瞪着眼睛啊啊地大叫起来。
任剑青惊讶地看向他道:“莫非我说错了?”
秦双波怪模怪样地比着手势,在江芷看来是一窍不通,可是任剑青却是一目了然。
只见任剑青叹息着道:“她如今要是还听你我的话倒是好了,只怕她眼睛里已没有我们这两个师兄了。”
秦双波哇啦哇啦又比说了一阵。
任剑青冷笑道:“那部剑诀当然要追回来,只是也不能操之过急。”
秦双波又比了几个手势,像是很沮丧的样子,目光望向远方。
任剑青道:“她虽然不仁,我们却不能不义,那部一元剑诀固是师门遗物,梁师妹也只能学会前半部,要想参透后面半部,却非要配合一心集,才能奏效。”
秦双波目视远天,满脸悲愤。
任剑青转向江芷,微微苦笑道:“我们只管谈论这件事,却把你冷落了。”
江芷已由对方语气之中,听出了一个大概,知道梁金花逃离时,还偷走了一部剑谱,像是很重要,她一个外人,自是不好多问。
任剑青目注向江芷,喟然一叹道:“我那位梁师妹如果还在,看起来年岁和姑娘你差不多,也同你一样的高,一样的美,只是唉”
江芷一笑,说道:“我哪里比得上也许有一天,她觉悟了,还会回来也不一定。”
任剑青道:“你不知道我这位师妹的个性,恃强好胜,任性之极,平素最不爱听人劝告,错就错到底我真怕她这么下去,后悔莫及。”
江芷冷冷地道:“任兄既然如此说,你二人何以不尽师兄之责,就应该下山好好劝说,必要时,约束她一下,也是应该的。”
任剑青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和师兄遵师遗命,正在练习一门功夫,功夫未成之日,是不能轻易离开的。”
顿了一下,他冷笑道:“那门功力,已于半年前练成,当时我正预备下山一行,却又不慎为‘子午神光’所伤,一病至今不起就在这一段日子里,闻听她愈加的横行秦师兄不得不下山一趟,可是他为人心怀慈善”
说到此,频频苦笑摇头不已。
江芷已为这件事,引起了莫大的关注,她目注向秦双波道:“秦大哥,你见到她了么?”
秦双波乍闻江芷称呼自己“大哥”不由愣了一下,脸上现出一片欣慰的表情,可是当他听清了对方的问话之后,脸上却现出了一片痛苦的阴影。
他的眼睛,看向任剑青,作出一番惨笑。
任剑青遂代其言道:“见是见着了,却是铩羽而归。”
说到这里,他伸出手来,把师兄秦双波的左手衣袖撩起,江芷立时发觉其胳膊上果然有一道朱色的剑疤。
那道疤痕将近有一尺长,而且伤得极深,只差一点就伤及骨头。
这一剑如果出自敌人,似乎无可厚非,可是出自同门师妹,实在显得过于毒辣了。
任剑青冷冷地道:“姑娘请看,这就是秦师兄一片苦口婆心的结果,如果不是他见机而退,只怕一条性命,也势将丧生其手。”
说到此,他那张略现苍白的脸似乎显得十分激动,秦双波更是懊丧无语。
“玉流星”江芷轻轻一叹,站起来道:“这实在是一件师门不幸的事情。任二哥,你的伤势不宜再拖,我打算现在就上山一行,看看是否能够找到几样需要的草药。”
秦双波马上站起来,拍拍自己胸脯,表示要陪她去。
江芷微微一笑,道:“你是怕我一去不回去?”秦双波脸上一红,果然为她说中了心事。
江芷面色微冷,道:“我既然答应留下来,就是用轿子来接我走,我也是不走,否则你们也别想留得住我。”
说完展开身法,一路向着对面岭陌间扑纵而去。
秦双波瞠视其背影消逝之后,回头向师弟任剑青比了一下大拇指,面现钦佩之色。
任剑青冷冷笑道:“师兄,这件事你虽是为我着想,可是却忽略了这位姑娘,我预料着那铁家兄妹,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秦双波冷笑着,又拍了拍自己胸脯。
任剑青叹道:“师兄你当然是不怕,只是你不要忘了,江姑娘乃是铁家的媳妇,万一要是伤了铁家的人,又怎么向江姑娘交待?”
秦双波怔了一下,一双手频频搔头,忽然面现喜色,连连比着手势。
任剑青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你要把这位江姑娘当成一般寻常女子可就错了,婚姻大事,岂能如你所说的这般简单,况且她如今已是有了婆家的人,我怎能作出那等不义之事,让天下人耻笑。”
他冷冷一哼,又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秦双波被他这番话说得无言以对,样子很沮丧。
任剑青站起来,正要向前移步,忽的踉跄一晃,又坐了下来,他原本苍白的脸,此刻却泛出了一片粉红色,紧接着现出一片赤红,身子簌簌起了一阵颤抖。
秦双波大吃一惊,顿时扑前,紧紧抓住了他的双肩。
任剑青吃力道:“我的病发了,快为我推拿三里穴”
话未说完,呛出一口鲜血,一头栽下即昏死过去!
秦双波大吃一惊,赶忙把他抱起,右手抵向他三里穴,用力向上一推,任剑青像是触了电似的,又是一阵颤抖,才徐徐睁开了眸子。
他苦笑道:“不要紧休息一下也就好了。师兄,请扶我回去,江姑娘回来,要她来看看我,这种病她曾经治过。”
秦双波冷静地点点头,遂把他抱起走向室内。
“玉流星”江芷一路翻上了山峦,但觉得眼前白云飘飘,凌厉的山风几乎使她站不住身子,她不得不贯注内力,一步步向前踏行。
她所要找的一样药草,名叫“地果”是一种罕见的药草,生长的地方,必须是高山雪地,青城山巅长年积雪,正是这种地果的理想产处。
由于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医”江天春四处采药,已使得她事实上成为此道的高手。
在附近转了一圈之后,她的眼睛立时被滋生出白雪以外的一种红色小豆所吸引住。
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发现了“地果”她喜悦地扑上前,仔细地观察着——这种植物,有一根红而透明的小茎,一共有六片叶子,左右各三片,圆圆的很好看,试着用手指在叶上一点,那些叶子立时就像含羞草一样地缩收起来,这证明的确无误。
她慢慢地把四周的白雪分拨开来,露出雪层下的泥土,就可见这种“地果”的根部,像是一只人手一样地扣抓在地面之上。
“玉流星”江芷很高兴,想不到一点不费事就找到了这种奇药,她用力地抓住“地果”的根茎,四周摇晃了一阵之后,猛的一下就提了起来。
像是一个大地瓜似的,下面连着一枚青色的果实,足足有碗口那么大小,本来是光华洁净的表皮,在和空气接触的一刹那,顿时枯皱收缩成为拳大的一团。
江芷立时由身上拿出一块绸帕,连着一大捧白雪把它包扎起来,然后她再注意地向下看看,发现这片雪地上,至少还有同类的地果七八株之多。
吉人自有天相,任剑青的一条命毫无疑问地保住了。
她把采好的那枚地果系在腰带上,只觉得这一会儿的工夫,两手两脚冻得生疼,刺骨寒风吹在脸上,就像是利剪剪肉般的疼痛。
站在雪峰上,四下看看,只觉得群山都在脚下,任剑青他们所居住的那幢竹舍,独占一岭,四面碧野奇花,老槐修竹,确是美极了,两者相去的距离,不过百十丈高下,却有两个季节的分别。
若非是她惦念着任剑青的病体,想早一点开始为他治疗的话,真想在这里多玩玩。
任剑青的影子对于她已不再陌生,反之倒似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相形之下,倒是铁少庭生疏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罪恶?一个尚未过门的妻子,在新婚之日被人家搅散了,却心甘情愿地住在劫持自己的人家里
想到这里,心烦得很。
家里该是怎么的情形?铁家又将是怎么一个情形?这些纷至沓来的思索,一时使得她情绪低沉,无形中四周的美丽景色也为之黯然失色。
她转过身子,向面前不远的那片松林绕出去。
鞋底踩在不算太厚的积雪上,发出“丝丝”的声音。
松枝上垂挂着无数根像是水晶一样的冰枝,树树相连,看过去简直是一片水晶琼瑶的世界。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想要多看上几眼,谁知道就在多看一眼的当儿,却发现了一件使她大吃一惊的怪事。
为了证实她没有看错,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一点都没错,她看见了正前方的一棵大雪松下面,有一个一身雪白衣衫的老道姑,正在盘膝打坐。那道姑看上去大概六十岁左右——这个岁数,是由她呈霜的白发上判断出来的,如果仅仅由容貌上来判断,那道姑竟然还不到四十岁。
在冰天雪地里,居然会有人在打坐?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奇事儿!
“玉流星”江芷一惊之下,决定要看个清楚。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却发觉那道姑并非是闭着眼睛,而是睁着眼睛的,因为眼睛特别细小,远看上去形成一线,很容易被人错觉为闭着眼睛。
那道姑非但是睁着眼睛,而且眼睛平直地在盯视着她,不知她在雪地里坐了多久了,只见她两肩和头顶之上,都积着白白的一层雪花,尤其甚者,她的两眉、双颊之上还凝着薄薄的一层冰!
这道姑整个的一个人,像被冰冻结住,说她是尊石像、一具木刻也不为过。
江芷如非体会出她凌人的目光,简直疑心她是个死人——是一个已经早已坐化的人。
这道姑细小的眼睛,尖尖的鼻子,生着一张和雷公一般的尖嘴,虽然配合起来,尚不十分的难看,可是给人的第一个印象,绝非是讨人欢喜的那一型。
道姑一身白衣,却穿着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头上顶着一顶红色的风帽,肩上斜插着一柄极长的拂尘。
“玉流星”江芷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心促使之下,她本打算开口问问她,可是转念一想,却把到口的话忍住,继续迈步前行!走了才两步,忽听得身侧道姑发出了阴森森的一声冷笑道:“站住!”
江芷是站住了,却并没有立刻偏头去看那个道姑。
道姑发出了一阵低沉、令人毛发耸然的笑声,脸上,眉上、头上的雪花,如缤纷的落英,簌簌下坠。汪芷随即偏过头,吃惊地看着她。
白衣道姑笑声顿住,扛在肩上的那面拂尘“啊”的一声,抖落而下,原本积落在拂尘上的雪花,像是满天银星般地纷落在江芷身侧四周,也有些散落在她身上。脸上,虽然是细小如麦皮般的雪粒,打在身上,却也有说不出的疼痛。
由此自可想知,这道姑的内力是何等的惊人了。
“玉流星”江芷不禁秀眉一挑,平白受人欺辱,自是心有未甘。她身子向后一挫,飘出了丈许以外,改与那道姑成了正面相对之势。
白衣道姑露出了森森白牙笑道:“一别十年,小丫头不单长大了,武功也颇是了得,只是在尊长面前,如此无礼,不觉得太放肆了么?”
江芷一怔道:“你是谁的尊长?你认得我?”
白衣道姑慢慢站起身子,冷笑道:“十年前在玉佛峰,你师父带着你及两位师兄,曾与贫道有过一面之缘。你怎的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