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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相公早。”
“阮相公这是要去北村?去收租么?”
“阮相公怎地独自一人?快上车,小老儿正要往北村去,送你一程。”
小街上,身着蓝衫、身量不高的少年一面走,一面礼貌地应付行人的招呼。
“早。”
“正是。”
“多谢老伯,不必了。”
少年面貌秀雅,眼中带笑,通身都是书卷气,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只是身形略显单薄,似乎有些弱不禁风之感。他步子倒不慢,不多时已走到街头,从路边找了个车夫,租下他的骡车。
待少年离去,后面才有个新来县里的客商问道:“这位小相公竟已考中秀才了?”
一旁摊车卖菜的妇人惋惜道:“莫看阮相公年纪小,他可是咱们冬岐县有名的神童,早早过了童生试,十一岁已中了秀才。当时的阮老爷高兴得很,整整摆了三天流水席,叫咱们吃了个满嘴流油!只可惜……”
客商不由好奇:“可惜什么?”
帮忙推车的汉子接过自家婆娘的话,说:“阮老爷原本身子骨便不硬朗,在阮小相公中秀才后,他许是太过欢喜,不久便病了。小相公要侍疾,自不会参加当时的乡试,可惜饶是如此,阮老爷这么一个大好人,不过撑了年余,还是去世了,只留下阮小相公与老管家一家子。之后阮小相公守孝三年,又耽误一回,如今已十五了。下一次乡试还在两年之后,幸而那时小相公也才十七岁,还是个少年英才。”
客商又问了:“小相公年纪轻轻,不知家底如何,可能撑得日后的科考?”
汉子笑道:“这倒是不必担忧了。”他看一眼自己的婆娘,“这阮家啊,乃是十多年前搬过来的,是个积善的人家。当时阮老爷虽说也是而立之年,却英俊潇洒得很,出门一趟便引来无数姑娘妇人争着看。某是个粗人,说不出漂亮话,却知我这婆娘差点看得崴了脚。”
妇人闻言,嗔了他一眼。
一旁听着的人也都不由哄笑起来。
汉子继续说道:“阮老爷家底厚实,刚来不久便盖了一座大宅子,里边全都用青砖好料,地方也大得很,可是叫人羡慕极了。后来他又在北村买了百亩田地,有十来家的佃户,只收收租子也足够小相公嚼用了。”
客商感慨:“原来如此,不为生计犯愁倒好,否则如此聪慧的一个小相公,终日还要计较那黄白之物,岂不是要耽误学业么?”说到此,他眉头一皱,“不过,既然阮老爷为小相公留下一房管家,此行为何不叫管家前去?莫非是管家中饱私囊?而小相公的母亲,莫非也不曾操持家务么?若老夫人艰难,也该给小相公说一门亲事,由媳妇儿操持才是。”
汉子摇了摇头:“你倒是关心得多。”后面的话他却不说,只嘿嘿笑。
这回是那妇人白了自家汉子一眼,接过话头回答起来,语声清脆又利落:“阮夫人是个天仙似的人物,偶尔上香时露个面,就叫人看得目不转睛,像咱们这样的女子也都爱得很。只是她红颜薄命,在小相公三岁时因病去世了,后来阮老爷相思成疾,这才慢慢损了身子。他也是个痴情的,不纳妾不再娶,就一心扑在小相公的身上。眼下小相公守完孝不久,他们家又是外来,也没个长辈,如何说亲?”
“那老管家是个忠心的,一直好好地服侍着,不过他老人家年岁大了,阮老爷去后不到半载也去世了。老管家老妻早亡,只得一个儿子,也要回去守孝,平日里只雇个婆子每日早晚做饭送来放在小门处,再取了留在那处的衣裳箱子回去浆洗缝补便罢。”
“先头的几年,小相公守孝不得出门,租子都存在村长处,今年粮食还未熟,该是村长托人带信来问是否将积存的租子送来,而小相公又想出去散散心,这才独自去往北村。”
客商恍然大悟,便也不再多问,同人随意聊了几句后,转头往另一条街行去。
到拐角处时,倏地一股青烟包裹住他,待青烟散去,留在原地的哪里还是客商?却是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好一位肌肤赛雪的美貌女郎。
女郎朝那小书生去的方向嫣然一笑,微微点头。
又一阵青烟过处,人便不见了。
阮钰并不知晓自己引来许多议论,只坐在骡车上,颠簸着往北村去。
不多时,北村到了。
他下车付了车钱,往前方看,抬眼是大片的农田,许多村民在田里劳作,忙得汗流浃背。
阮钰并未多看,收回视线,举步往村里走。孰料迎面有位身姿袅娜的少妇款款而来,虽然还离得挺远,他也先避开在路边。
正这时,那少妇旁边的田里,有个扛着锄头的汉子从旁边钻出来,往少妇身旁凑过去,狎笑着上手拉拉扯扯的。
阮钰年纪虽小,也有一股胆气,见不得这等欺侮妇女的事,连忙要过去阻止。可还没走出几步,他就发觉少妇并没有什么挣扎的意思,反而半推半就的,只好停步,转身就走——没奈何,总不能前头非礼勿视,他还大剌剌走过去吧?还是明儿再来吧。
叹着气,阮钰埋头走,他一个小小少年,哪遇见过这种事?只能眼不见为净了。然而他正走着,旁边却突然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有些急促,走在他旁边了。
有个女子细声细气地说:“小相公,对不住,叫你看笑话了。”
那声音太近了,阮钰慌忙让开身子,视线所及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诧异之下,他抬头往四周张望,才见到正刚才看见的那个少妇在村外走,已经走出几百步远了。
阮钰嘴角微抽,这位夫人,好快的脚程。
那少妇似乎察觉到,转头笑了笑。
阮钰才发觉,这位夫人是盛妆打扮过的,可即使这样,还是能看出她的肌肤是赤红色的,瞧着有点古怪。他有些歉然,略略欠身后,转身还是朝北村而去。
经过少妇跟人拉扯的田埂时,田埂下的农田里,农夫抡着锄头忙活,脸上都是笑,也不知道是遇见了什么好事。
阮钰也没看他,就当什么也没发现,直接进入村里,打听村长的住处。
北村不是个富裕的村子,但在这十里八乡的,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村长姓马,住在村东,起了个砖瓦房子,在村中算是独一份儿的,为人也挺公平,在村子里的名声还不错。
房子的门是打开的,门口坐着个正在舂米的农妇,见着一位衣冠楚楚的小书生站在篱笆外,慌忙擦了擦手站起来,局促地说:“阮相公您稍待,小妇人这就去把当家的叫来。”
阮钰整了整衣衫,肃立等待。
很快,马村长自屋中走出来,见面先笑道:“阮相公来了,快快请进。”
阮钰拱手为礼:“多谢。”
进屋后,马村长拿来最好的茶水招待,陪坐一席后,回屋去拿了账本出来,交到阮钰手里,爽朗地说:“阮相公,三年的租子都在此处了,您且查一查,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只管说。阮老爷定的租子原本就不多,也不缺人租赁,若是还有谁敢搞鬼的,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
阮钰双手接过,仔细翻看起来。
账目颇为清晰,字迹规整,乃是村中的老秀才所记,一一看去,倒无不妥。
看过后,阮钰说道:“并无不妥,马老伯代为收租,自然是再妥帖不过的。”
马村长一听,心里很是熨帖。
不错,他马老汉做事,哪有不周到的?这租子他一笔笔地对过,放在粮仓里的粮食也都一袋袋地数了十来次,为的就是把租子妥妥当当地给阮小相公收好了。
马村长抽了口烟叶子,问道:“阮相公您看,那些粮食要怎么运走?要不然,就用我马老汉家里的牛车装上,我让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一起给您送回去。”
阮钰连忙拱手:“如此,有劳。”
马村长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若不是当初阮老爷心善,买了地以后都用我们村子里的人做佃户,日子也没这么好过。如今不过使把力气,又算什么?”
阮钰笑了笑,道:“父亲在世时,多言老伯重情义,是个可信之人。”
马村长哈哈一笑,颇为得意,待阮钰越发热情,又盛情挽留阮钰多坐一坐,坐完后又叫婆娘做了吃食过来。
阮钰温和地笑,也未拒绝,当真在村长家中消磨。
马村长家中一日两食,待用过一顿饭,也才刚至巳时。
阮钰同村长打过招呼后,出门散步。
因着守孝,阮钰三年内足不出户,幼时又多在屋中读书,不曾来过北村,故而村人都不认得。
村人瞧他面生,又见他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便也不敢上前招呼。
阮钰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村后。
村后有几座大山,他看那山上风景别致,也就撩起衣摆,慢吞吞地朝上爬去。
好不容易走到半山腰,阮钰稍一侧头,只见凸出的岩石上,一株巨松伸展枝干,树荫十分浓密。山风吹拂间,松针发出沙沙的响声,很有些飒爽的气质。
树下有个石桌,桌面上刻着棋盘,棋盘周围有两人对弈,一人观棋。
对弈的人中,其中一人是个老者,衣着颇为华丽,颌下有须,面貌儒雅;另一人却面目寒酸,穿着也是破破烂烂的,只是还有几分文士的风度。
而观棋之人亦是一位老者,身形颇为健硕,面容不怒自威,瞧着好似个将军的模样。
阮钰既遇上他们,自该去见礼的。
只是……
那文士忽然手舞足蹈,神情焦躁又懊丧,嘟嘟囔囔地与儒雅老者争执起来。
一时间,阮钰有些犹豫,也不知该不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