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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一动,一道白光出现在院子里,正是应辰。
夜色中,有什么尺余长之物地爬到隔壁那户人家里,只见一扇窗子被轻轻打开,然后那物“嗖”地蹿进去,落地后身形陡然抽长拉伸,便变作个瘦削的年轻男子。隐约间有些“咕噜噜”的吞咽之声,却见正是那年轻男子拿起桌上的酒,仰脖大喝,喝完后他又仿佛醉了似的晃了晃身子,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床上,再没什么反应——睡着了。
应辰朝屋里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斜上方的屋顶。
在那处战战兢兢地趴着一只褐毛狐狸,瑟瑟不敢动,此刻见应辰发现了它,居然人立而起,前爪合拢拜了又拜。拜过还有忧虑,它又立刻跳下来,变成个紫衣的美人,对着应辰再次下拜,狐狸爪子也化为一双素手,正捧起一只霞光氤氲的灵芝草,恭敬地说道:“求大王饶恕小狐及小狐表弟冒犯之罪,今献上灵芝草,还请大王笑纳。”
应辰眉头微挑:“千年的,尚可。”
紫衣狐女大喜,连忙将灵芝草捧得更高。
应辰随手把灵芝草接过,漫不经心地说道:“本君在此待不了几日,你们这群狐狸安分些,莫要闹出事来。”
紫衣狐女连忙答应:“小狐等谨遵大王之命。”
应辰便不再理她,把玩着灵芝草,施施然回到了邻宅。不过人虽走了,气息却还萦绕不散,明晃晃昭示其存在。
紫衣狐女恭敬再拜数次,才微微松了口气。
龙君所在之地,如他们这些城中内外的狐魅鬼怪都应朝拜,便怕惹恼人不敢胡乱供奉,也该规规矩矩退避开去……偏她那表弟胆大包天,竟敢逼近龙君身侧之地,不仅不去拜见,还敢去偷酒喝!幸而龙君宽宏,肯收下供奉,便是不怪罪的意思了。若是换了个脾气大的,他们这些山间野狐今晚就要死绝了,就连这身皮子,龙君也未必稀罕扒去。
心中安定了些后,紫衣狐女走到窗子前,往里面看。
窗扇正对着床榻,里头睡着个中年书生,身上盖着几层衣衫,在他身侧则蜷缩着一只毛茸茸的狐狸,正在呼呼大睡。
好啊,自己在外面小心翼翼,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却睡得如此香甜!紫衣狐女方才按下的怒火又从心底冒出来,恨不得冲进去把表弟那一身狐毛都给烧干净了!但思及邻家的龙君……她恨恨地一跺脚,低声嗔骂:“有本事就别回去了,不然叫你好看!”
恼归恼,她到底还是担忧贸然叫醒表弟,这醉鬼糊里糊涂大喊大叫,吵到邻家的煞星可怎么好?只得蹲在墙角一直等着。
小半个时辰后,那书生先醒了,她心怕书生把偷酒狐狸给打杀时,书生竟笑称“酒友”,给狐狸盖完衣服又搂着睡,直叫她哭笑不得。
再一个多时辰后,狐狸醒了化为少年郎,书生跟他聊得高兴,又一同睡下,之后直到天将明时,少年郎才整了整衣衫,推门走出宅子。
宅子的拐角,有一道酥软的女声响起,语气阴恻恻,很是吓人。
“七郎。”
少年一惊,连忙转头看去,就见那拐角处走出个紫衣女郎,不是他大表姐又是谁?他有些诧异,但还是高高兴兴过去行礼,问道:“大表姐,你怎么在此处?”
大狐女并未回答,只恼怒地拉住少年的胳膊,一起化为青烟,杳杳而去。
邻家。
应辰已然起身,捏着灵芝草走进庖屋。
此刻,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轻哼一声。
回到自家山头,大狐女才丢开表弟的手臂,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蠢材,昨夜险些成了死狐狸,还懵然不知!”
少年有些不高兴:“大表姐你怎地骂人?我只是去偷些酒喝,算什么大过?再说车兄弟也不嫌弃我是异类,还邀我今晚再去饮酒。他这般好的人,哪里要杀我了?”
大狐女恨铁不成钢,直将他耳朵揪住,气急说道:“你不蠢?你不蠢怎没发现车相公邻家住着一位龙君?你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酒喝,当真是不要命了!”
少年不由愣住,讷讷开口:“邻家的……龙君?”
大狐女抚胸顺了顺气,方才将昨日所遇之事一一道来,连同她们姐妹之间诸多猜测,也尽说出。待说完后,她见少年吓得面无人色,缓了缓口气道:“我将灵芝草奉于龙君,才保住了你的小命,你此后当要谨言慎行,万不能再去招惹龙君,可知?”
少年神情沮丧,却还嘟囔道:“可我与车兄弟已有约定……”
大狐女柳眉倒竖,就要再呵斥,但她到底也是个守诺之人,不愿表弟做那不守信约之事,又见眼前少年垂头丧气好不可怜,才蹙眉道:“你去寻个小乞丐送信,待龙君离开章丘,你再找车相公交往不迟。”
少年满腔遗憾,却也明白轻重,叹气说:“也只得如此了。”
大狐女这才露出一抹笑来:“走吧,回去。”
接着,这两人化为两只狐狸,飞快地钻进草丛,又钻进了墓道之内。
清晨,阮钰在一阵异香中醒来,他不由坐起身,揉了揉眼,疑惑地循香而去。
——奇怪了,怎会这般香?
到院中,阮钰察觉香气自庖屋中而来,心中不由猜测,莫非是张婆自己过来做饭了?也不对,他虽雇了张婆,却只请她收拾屋舍洗洗衣裳,也不曾吩咐这事。
到庖屋前,门未关,里面透出一角白衣,阮钰一惊,连走几步,才发觉在那灶台前站着个锦衣的俊美公子,正以勺搅动一罐汤汁。
那异常浓郁的香气,正是那罐汤汁中散发出来。
似乎察觉到阮钰到来,应辰稍转头,朝他说道:“去洗漱。”
阮钰一愣,他刚起来,还不太清醒,听应辰这么说了,也就老实去洗漱,待洗漱完,他也神清气爽,想起刚才所见的一幕,连忙又往庖屋那走去。他是真没想到,这位通溟兄居然一大清早地起来熬汤。
应辰恰好端着罐子走出来,汤汁还在甑孛叭绕铑谂滤套攀郑辖裟每槭纸砉ソ樱t饺粗苯尤瓶压拮臃旁谑飨碌氖郎稀
阮钰看着那汤,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
应辰说道:“真想帮忙就去拿两只碗来。”
阮钰正不知道该做什么,听他这么一说,就马上去拿碗了,拿好碗后又站在石桌前踌躇着。
应辰见他这模样,有些好笑,指了指桌面:“碗放那。”
阮钰把碗放好。
应辰向来傲气的眉眼舒展开,又拎着罐子给两只碗都倒上汤,撩起衣摆坐在一边的石凳上,朝阮钰一招手,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喝汤。”
罐子不大,恰好也就倒出这两碗而已。
阮钰就坐在应辰的对面,那股异香更浓了,直冲他的鼻子,直叫人食指大动。阮钰一抬头,对面的应辰已经端起碗就这么喝起来,想了想,也端起碗,喝下一口汤。
刹那间,一股澎湃的热流从喉咙冲下去,再好像一瞬就冲刷了整个身体似的,内外都产生一种奇异的温暖,好像把骨头缝里的一些以前没注意到的寒气全都给刷了出来,让人忍不住就额头冒汗。同时,身体好像也变得健康了很多。
阮钰喝汤之前只觉得很香,喝了一口后却不由震惊地抬起眼来,诧异地开口:“通溟兄,这?”
应辰随口说道:“我看你这身子骨弱得很,正好得了点东西就熬了。”
阮钰见应辰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应辰瞥了眼阮钰手里端着的汤,说:“快喝。”
阮钰心中百味繁杂,到底还是不想辜负了应辰一番好意,便一口一口小心喝汤。等所有汤都喝完后,他是真切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但身子内外也当真都透出一股勃勃生气。也是此刻,他方能察觉到自己之前当真颇为虚弱,眼下才算是补了回来。
由此可见……
他呼出口气,由此可见,通溟兄的“那点东西”绝不是什么寻常之物——他知晓科考须得有个好身子,既有心此道,自不会不留意,故而家中剩下的那根百年老参,在几年守孝间,为免损伤根基都陆陆续续地服用下去,可即便是那老参,也不比这碗汤用处的一成。
阮钰与应辰四目相对,面露惭色:“通溟兄,小生受之有愧。”
应辰道:“你请我吃住,我请你喝汤,有什么好愧的?”
阮钰摇头道:“这如何能一样?”
应辰嗤笑一声:“于我看来,没甚不同,你莫要露出这等小家子气。”他瞥眼看来,“前日在河边遇见你,我瞧你是想邀我一同游历,我看你倒也顺眼,故随你来了。怎么,如今你为这一碗汤,倒要跟我生分起来?”
阮钰听他这一通话,不禁愣住,又见应辰面上像是有一丝恼意,难免有些着急。他从前读书时,同窗甚多,友人也不少,可如通溟兄这般一见如故者却是从未遇过。好友间原本就有通财之谊,他喝了汤,心下感动便罢,何苦要说这话让通溟兄不痛快?细想之,若他自己遇上什么好物事,也是愿与通溟兄分享的,若通溟兄跟他计较,他定也难受非常。
思及此,阮钰自觉做错了事,连忙深深一揖,诚恳道歉:“此乃小生之过,通溟兄莫与小生一般见识。”
应辰面色不太好看,却立时将他扶起。
阮钰才直起身,笑着询问:“既如此,还当郑重邀请才是……通溟兄,不知你可愿与小生一同游历?”
应辰看他笑得温和,应了一声。
阮钰听得真切,心中欢喜。
他想,原以为要孤身上路,如今能与好友同行,实在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