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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川中第一重镇的石州,西连成都,东邻重庆、广安,南接内江,北靠德阳、绵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抗战爆发以来,由于地处重岚叠嶂间,较少受到日本飞机的轰炸袭击,成为逃难避灾的佳好选择。两三年来陆陆续续挤进外来人口近30万,将方圆不过20里的城区塞得满当当。这也间接带动了石州的经济和民生,当温宁乘坐三轮摩托驶入城内,看到的是林立的商铺,沿街叫卖的摊贩,来往稠密的人流,繁华热闹不逊重庆。当然,其间少不了蓬头垢面的乞丐,背插稻草卖身的穷人。
石州城,城中有山。特校就设在城中西北方向一座海拔不足100米的小山上。据余南说,那本是石州中学的校址,民国初年始建,作为本地最高学府,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和心思。半年前筹备成立特校时,由派驻本地的第十一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出面强行征用。至于原先中学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则被打发到山下的石州小学,挤在一块儿办学。
乐弈亲自驾驶一台摩托押运韩铁锤在前,另一名行动队员驾驶载运温余二人紧随其后,两台摩托驶过布路石子的崎岖山路,穿越一片竹林碧海,以温宁精确的计算,用了十五分钟30秒,停在特校大门前。
从外观看,这所学校跟普通中学没什么两样,坐面朝北,红墙白瓦,乳白拱门,与拱门相连的有一幢四层的小门楼,再外加一个门卫室,连岗哨也没有设置。门卫老头看上去跟普通学校的门卫也差不离,慵懒闲散,在上课时间趴在掉了边角的桌子上打瞌睡,可一听到有车驶近的动静,眯缝的眼睛里全是精光,哪怕他认得乐弈和余南,仍然仔细查问了每位入校人员的身份,又致电校办公室核对无误,才开门放行。
校门徐徐在温宁面前打开,摩托车入校,放缓了行驶速度。
温宁在进校之前,朝小门楼第四层的某个窗口多看了两眼。坐在她身侧的余南注意到了,笑道:“看出来了?那里布设有暗哨和重火力,这可是特校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防线。”而刚进学校,紧邻主道左右修建的两排小平房,余南告诉温宁,现在是行动队的居所,同样为了应急策应快速。
温宁想,这就对了,外松内紧,这才符合特校的真实性质。
早有几名佩胸章穿蓝色中山装的行动队员闻声迎上来,乐弈直接将嘴里嘟嚷个没完的韩铁锤推下车,“先关起来,等我回来审。”
韩铁锤耸肩摇头松动筋骨,狠狠长吸一口气,说:“什么特校,我算是看出来了,一个个盯人贼精贼光,别是特务窝吧!”掉头朝温宁瘪了下嘴,做出个苦脸,“妹子,我就瞅你最正常最正经,咋也掉进这窝里来了?要是上当吃亏了,找哥哥我啊!”
“穷叨叨个啥!”一名行动队员粗鲁地推走了韩铁锤。
驶过中轴线的十字路口,迎面是礼堂和图书馆,校内道路四通八达,但摩托车可以顺畅行驶的水泥路面,只能环绕校园。由乐弈驾驶的摩托带路,沿右边的环形路行驶,余南一直为温宁介绍环境:礼堂的后面是两个大型训练场,再往后是教室和教师办公楼,右面由南至北依次是食堂、女学员宿舍、医务室和男学员宿舍;至于教职工宿舍,则在左侧环绕线临断崖的西北角。
经过训练场时,正逢一批男女学员分成十余组练习格斗和擒拿,喊叫呼喝声振贯耳。温宁细看几眼,道:“精神不错,不过,他们的基本功似乎欠缺。”
余南同样不满意,说:“也不是秘密,早晚都会告诉你。自从王天木那狗东西投敌,前线乱了套,补充干部的任务上面压得太重。上批学员刚结业,这批又死催,当咱们是赶猴儿啦。又是政审,又是笔试、口试、体检,合要求的能招募上千人已经不容易了,哪能计较什么功底。”
这,就是“中央政治特别训练学校”的真实面目。韩铁锤说特校是“特务窝”,只猜对了一半——这里,不仅是军统石州站的据点,同时也是军统特工秘密培训学校,学校自上而下所有的教职工,均是军统特工。
至于余南提到的王天木,本系军统上海区区长,在去年秋末被捕投敌,致使北平、天津、济南、青岛等站悉数被日军破获,大批隐藏敌后的特工被捕牺牲,军统在华北设置的情报体系几近毁灭殆尽。
遭受如此重击,军统局局长戴笠在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后,制定了若干条应对政策,其中一条就是扩大特工培训规模,提升培训速度,以便及时补充到前线,“特校”就在此背景下应运而生。此外,戴笠还别出心裁,在军统本部干部的晋升考核内容中新增加一条——体能技能必须合格。按他的说法,“抗日的工作,就是革命的工作,无官可升、无财可发、无权可争。军统的干部,都是要随时准备上一线的!”在会计科考核股工作满三年,极有希望晋升股长的温宁,就因为体能不合格,倒在这道新规上,现在被下派到石州站。
车行左拐,越过一座小小石桥,到达三层的教师办公楼前。
刚下车,门廊上袅娜依步地走来一名身着制服裙的年轻女子,淡妆丽雅,颇有知性气质,笑如一泓春水,“听到门卫室报讯,我就下楼来等,时间正好。这位就是新来的温宁妹妹?”
余南介绍:“办公室何主任,何曼云。”
“何主任好。”温宁客气地低头示礼。
“什么主任不主任,温妹妹从本部大机关来的,那里的主任才叫主任。叫我何姐或者曼云都行。”何曼云上前一把拉住温宁,她的手纤细而冰冷,“温宁,真是人如其名,温婉宁和,看上来话也不多,我一见面喜欢。”
“何姐心胸开阔,见面就钟意的人可真多啊。”余南不冷不淡插话 。
“嗨,余丫头,瞧你这张嘴,是吃醋了怎的?”何曼云嗔怪地瞪了余南一眼,目光掠过乐弈和温宁,“醋坛子打翻得太早,往后可有你酸的。”
“三位慢慢聊,我先走一步。”乐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提步就上了楼梯。
“摆出一副塔纳托斯式的生人勿近模样,好像咱们这些女人会生吞活剥了他!”看着乐弈的背影,何曼云不满地拧了下眉,转头又笑容盈面,“走,我领你们去见校长。”
秦立公的办公室在三楼东面走廊尽头那间,三人打过报告,被传令入内的时候,乐弈已经站在办公桌前,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小胖子耷拉着脑袋,面红耳赤,显然刚挨过训。
温宁上前敬礼,秦立公站起,笑容可掬地跟她握手。
这位军统石州站和特校的掌门人是戴笠的同乡,江山人,刚过四十五岁大寿,端正的国字脸神采奕奕,有不怒自威的气势,个头中等,身材保持得很好,没有中年人常有的肚腩,惟有略秃的鬓发,暴露出一点儿年龄。
他将温宁略加打量,向左右说:“这可是从本部下来的人才啊,石州条件艰苦,女同志要受些委屈了。今天起了个早吧,从重庆到石州,就那绿皮卡车,得有十来个小时的车程!”
温宁微笑,“清晨五时出发的。为党国尽忠,只恨没有本事上一线,哪里敢说艰苦。今后必定唯校长之命是从,竭尽属下绵薄之力。”
秦立公点头,又道:“听乐队长说,在城门外出了点波折?”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石州注定不会风平浪静,但属下相信,有校长和乐队长这样尽职精干的领导、同仁,必定能扫尽阴霾,还党国青天白云。”温宁侃侃言来,她说话的速度徐缓有致,因此听来清晰悦耳。
“全赖校长领导有方。”乐弈淡淡插言。
“不错,不错。简历上看,你是杭州人?”
“属下祖籍山西,庚子赔款那年后,迁到江浙的。”
秦立公似乎对温宁的回答很满意,看向何曼云,道:“言行举止,既看得出有中原厚重文化的传承,又兼备江浙女子的纤秀。曼云,小温可不逊你这位中文科班生哟!”
何曼云的声音娇柔中沁着甜意,“我跟温宁的文采加在一块儿,哦,还得加上余南,也不及校长万一。”
“又来瞎吹捧。”秦立公微笑着责备何曼云,一边整顿衣装,拉上中山装的风纪扣,一边对她说:“新同志来报到了,还没到下班时间吧,正好召集各科室负责人开个会,大家见见面,彼此间认识认识,将最近几桩要事议议。现在人都在位吧?去,赶紧通知。”
何曼云应承着去了,走到门口,又转回来,说道:“校长,还有一件事儿。刚才,潘司令的秘书打电话过来,找咱们要人。”朝小胖子看了一眼。
秦立公点头以示听见了,挥手让何曼云离开。他在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小胖子显然按捺不住了,抢步上前,说:“校长,我的事——”
秦立公沉下脸,“急什么,开完会,乐队长会安排。你的话我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看对证结果。放心,我秦立公的人,我当然要保!”
余南拉了下温宁的衣袖,低声说:“他就是刘昌。”